骤然亮起的明火,为黑暗中的怪物指明了方向。无数粘液从地面暴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覆盖范围,向上方疯狂扑来!
刹那间,整个医疗舱仿佛掀起海啸。
巨浪汹涌澎湃,带着吞噬一切的骇人气势向上翻卷,发出万顷波涛拍击岩壁的轰响。
陈封夜面沉如水。她冷静地将火柴尾端卡入弹弓皮兜,另一手稳稳地将弓臂拉至极限。
瞄准自己来时的路径,对准记忆中确认、比对过无数次的坐标,松手——
咻!
黄光如流星般疾射而出。
高速飞行让火焰几乎熄灭,只在黑暗中拖曳出一道微弱的、赤红的尾迹。
一秒。
触手感知到光源轨迹的改变,迟滞一瞬,立即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方向。
虬结盘绕的触手如同复苏的榕树树根,死死咬住那点微弱火星的尾迹,紧追不舍。
陈封夜安静趴伏在原地,一动不动。汹涌的“潮水”急转,腥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
触手在几乎触及她的脸颊时猛然转向,与她惊险地擦身而过。
潮头调转。
带着血丝的眼球在粘液中转动挤压,死死锁定目标。距离越来越近,火星越来越黯淡。
两秒。
触手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将那点微光吞下。陈封夜下意识屏住呼吸。
千钧一发之际——
那火星突遇障碍物,猛地卡在天花板附近。就在那点微光即将重蹈覆辙,沉入黑暗中时…
微弱的火星忽然迟滞一瞬,随即猛地膨胀,骤然爆开一团拳头大小的炽热火焰!
火柴卡入的缝隙……
是陈封夜方才从背包深处翻出、用医用胶带固定在天花板上的一团酒精棉。
蠕动的巨口来不及收势,冲在最前的几颗眼球被火焰燎个正着,发出滋滋尖鸣。
下一秒,这点痛楚彻底激怒了它。
所有眼球猛地缩回粘液深处,只留下由黏液构成的巨口,不顾一切地要将这团火焰生生吞下。
只要隔绝氧气,这团火焰会和其他光源一样干脆利落地熄灭。
然而,它慢了一步。
火焰升腾而起的瞬间,天花板上方传来“滋滋”声,机械运作的轻响。
防火喷头检测到火焰和烟雾,尽职尽责地启动。喷嘴旋转喷出伞状水幕,在小小的医疗舱中织出一张流动的水帘。
陈封夜缓缓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始终沉默观察着局势的露娜,此刻突然在陈封夜的脑海中出声:
“……医疗舱内储存的药剂极为珍贵,且所有货架和容器都是金属材质,正常情况下起火概率极低。
但一旦发生火灾,后果将不可挽回。”
她的语调平稳,快速调取数据库中的资料:“因此,医疗舱的消防系统被设计为全区域联动。
只要任何一个传感器检测到明火或异常高温,舱内所有的高压洒水喷头都会同时启动,进行无差别饱和式灭火——”
露娜罕见地停顿了一瞬:“这些内容……我记得你上课时一直在睡觉。”
陈封夜没有回应,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仿佛是为了印证露娜的解释,天花板上剩余的喷头同时传来机械转动的嗡鸣,更多的伞状水幕轰然开启。
水汽萦绕、波光粼粼。
仿佛骤然坠入一片水雾氤氲的热带雨林。每一颗细密的水珠都成了光的棱镜,无数微光在氤氲水汽中反复折射、交融、碎裂。
水痕蜿蜒爬行,仿佛万千透明细蛇正簌簌游动。墙壁与哑光仪器表面皆被水膜覆盖,化作一片朦胧而无处不在的光晕。
陈封夜的肉眼看不到任何变化,但她知道:
光混乱了。
“它能吞噬火光……”她无声地想,水珠正从她湿透的发梢滴落,“但它吞得完漫天水光吗?”
水,无形无相,无孔不入。
眼球在粘液中诡异地凝固了一瞬。它很快意识到,扰乱它的视线的罪魁祸首,是天花板上、那些不断喷出水雾的喷头。
那些小玩意儿,是它捕猎的最大障碍。
它要吃掉那些东西。
触手裹挟着密密麻麻的眼球,如同沸腾的潮水般倾巢而出,顺着湿润的墙壁向上漫延。
它本能地知道,只要以最快的速度吞掉这些东西……猎物就黔驴技穷了。
陈封夜仰头看去,喃喃低语道:“你确实很聪明……”但她没说出口的是,高压喷头在扑灭明火后,预设的工作时长只有三分钟。
对这只堕落种而言,这本是一场只需耐心等待便能取胜的游戏。
可惜,它等不到了。
她不再犹豫,利落地从货架顶板翻身而下,单手悬吊在货架边缘。几乎同一时刻,粘液彻底吞没了整个天花板。
部分触手死死缠住高压喷头,试图将其碾碎;另一部分则如同铺开的黑色苔藓,蔓延着搜寻其他目标。
她方才藏身的货架顶部,此刻已缀满一串串蠕动的眼球,如同丰收季的成熟葡萄,沉甸甸地摇曳着。
它们再一次,与她擦身而过。
陈封夜平复一下呼吸,竟还有余裕和露娜开玩笑:“捉迷藏结束了……接下来是数学课时间。”
“已知:一个长方体的上下底面积全等……既然粘液刚刚够覆盖医疗舱的地面,那么它全力向上进攻的时侯……”
“就注定无法维持地面的封锁。”
话音未落,她双手扣紧身前货架的金属边框,一脚踩住下方抽屉把手借力,另一条腿骤然发力,狠狠蹬向身后的货架!
“磁——嘎!!”
金属摩擦声炸响,身后货架的脚撑在地面上疯狂滑动。
“哗啦啦啦…”
身前货架抽屉中的药剂试管剧烈震荡,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整个货架失去平衡,朝着前方倾覆而下。
陈封夜攀附在倾倒的货架之上,驾驭着金属与玻璃构成的巨浪,从容地从浪尖跃至海面——
哐!
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片狼藉中,她稳稳落地。
咔、咔嚓……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下方传来。
那只虫茧,被倾覆的货架压个正着,外层的保护壳应声碎裂,暴露出一个微微搏动的半透明软蛹。
陈封夜迅速拧亮随身手电,光束穿透灰白色的茧层。一个蜷缩着的、被混浊粘膜包裹的人形赫然显现。
内核暴露在空气中,它张开嘴,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
似乎收到了无形的召唤,地板上流淌的粘液瞬间沸腾,绕过货架的障碍直扑陈封夜的面门!
天花板上的触手也立即回援,黑色沥青状的触手倾泻而下,直逼她的头顶。
陈封夜对迫近的袭击视若无睹。她不闪不避,左手行云流水地抽出一格金属抽屉,右手寒光一闪——
早已握在手中的匕首精准地刺入那格刚刚露出的空隙,猛地向下扎去!
噗嗤。
刀刃没入组织的闷响传来。
粘液、触手和狰狞的眼球已从四面八方形成合围,离她仅剩几厘米,腥臭味扑面而来。
可一切,就在这一刹彻底静止。
眼球疯狂外突,血丝暴裂。每一颗瞳孔上齐齐倒映着同一幅画面:
那把匕首,稳稳插在堕落种尚未完全进化成形的核心之上,将一团深红跳动的肉块死死钉穿。
下一秒,漫天触手与眼球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齐齐瘫软、坠落,烂泥般砸落在**的地面上,再无动静。
露娜:“好险。”
陈封夜没有答话,她愣在原地,甚至忘记拔出匕首。
她终于看清...…一层层的钙化物中隐约露出的黑色布料碎片,和她身上的衣服材质一模一样。
“那个…怪物,是汉斯吗。”
原来…她才是这艘船陷落的罪魁祸首…吗。
她垂下眼眸,不受控制地回想......
一天前。夜班轮值。
Z3补给船的甲板上,轮班的学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牌或打盹。
陈封夜照旧独自斜倚在甲板上的桅杆边,任海风将毛茸茸的黑色卷发吹成一团。
围坐在甲板上的女孩们笑闹不断,随后是几声欢呼,似乎又是莉莉赢走了全场的糖果。
那位唱诗班的学员,一头红发海藻般浮动,耳垂上的红宝石熠熠闪光,本人比红宝石还更耀眼。
“莉莉好像从来没输过。”
迈克“啪”地一声按亮打火机,趁点烟的间隙觑了陈封夜一眼,试探着开口。
陈封夜莫名其妙地回看了迈克一眼:“组长,你在跟我说话?”
迈克面露难色,张了张嘴,正想重新组织语言,那边哗啦啦一阵响动,是莉莉将赢来的“筹码”堆在了一位金发蓝眼的男孩身前。
一个男声酸溜溜地响起:“原来今晚的真正赢家是路易斯,不玩了不玩了。”
陈封夜二人默契地停止交谈,竖起一只耳朵。
莉莉默不作声。
片刻后,路易斯略带尴尬的声音响起:
“谢谢你,莉莉。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莉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吧,糖果我收回了。有机会来唱诗班来看我们表演吧,那可能有你更喜欢的口味。”
两人视线收回,迈克吐出一口烟圈,尝试继续话题:
“教廷很重视这次考核结果,你……”
陈封夜更是莫名其妙:“组长,你知道的,我是无神论者……我不打算进入教廷。”
迈克眉心一跳,强压住怒气;“所以你就甘心一直是差等生,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说你……”
船身毫无征兆地猛烈颠簸!
惊呼声中,纸牌、用来当筹码的彩色糖果弹射起来,又天女散花般落下。
人群东倒西歪,混乱中,脚边的防风油灯被踢倒,骨碌碌滚到一边,桌毯上瞬间燎起橙黄色的火焰。
“着火了!”
“水桶呢?水在哪?”
“来不及了!快踩灭!”
一阵手忙脚乱,火苗被踩熄,留下焦黑的破洞。
众人心虚地瞟向船头——组长迈克站在那里,指间夹着烟,根本没注意这边的骚乱。
陈封夜眯了眯眼,从身后的桅杆上借力站直了身子。
迈克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去,怔了一瞬。他迅速往前疾走几步,死死盯住远处的海面。
浪,变得更高了。
最后一丝落日的金红色消融在海平线边缘,铅色的云层逐渐变暗变低,几乎要和波涛翻滚的墨色海面融为一体。
翻滚着的漆黑海水之间,一点荧光橙色的环形标志起起伏伏,像墨水里飘着一只快要熄灭的烟头。
一个人。
漂浮在夜幕降临、怪物潜伏的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