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鸣异种后成新神了》 第1章 幽灵船 被长鸣的警笛声唤醒时,陈封夜发现自己成了船上唯一的乘客。 梦里,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被漆黑的海浪吞噬,她也同光线一起没入海底。 在无尽绵延、充斥着黑色阴影的海沟深处,一个蛀孔似的空洞,饥饿地凝视着她的坠落。 混沌中,教会老师温和的女声讲解闪过: “大洪水时代后,土地几乎完全消失,我们需要前往新的海域寻找资源。而异种的巢穴往往在海域交界处,考核时务必小心,像避开海底暗礁一样避开‘它们’。” “被吃掉、被寄生、被同化皆非最坏结局。” 那声音严肃起来,冰冷地强调:“保持理智,不要被献祭。” “不要成为唤醒暴风眼的那只蝴蝶。截至目前,从未有人能从成形的风暴中生还……” 海底出现的空洞……是“暴风眼”。她的本能叫嚣着,不会有其他可能。 …谁唤醒了“它”? 蝴蝶? 等等,她好像想起来了..….那是在不久前,在船上。 ***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惊醒。 暗黑的船舱里亮着微绿色的荧光。 来自上个世纪的老旧电路和灯管尽职尽责地工作着,将“逃生通道”四个字清晰地拓印在她尚未清明的瞳孔里。 她还未从心悸中挣脱,就发现四周安静得可怕。 不,不全是寂静。 是无休止的、高频的警报声。 但警报声之外,往日船员的谈笑声、絮语声,舱内老旧机器人运货时发出的齿轮声,都消失了。 陈封夜愣了一下,迅速爬出潮湿的睡袋,将随身物品一股脑塞进手边的旧登山包里。 期间她点触右耳佩戴的银色耳钉,试探着在脑海中问:“露娜,在吗?” “我在,封夜。” “报告目前情况。” “好的,封夜。你已昏迷7小时49分钟,目前体温39摄氏度,疑似处于中毒状态。结合你的身体素质考虑,毒素应该无法自行代谢,建议联系教廷领取能量剂,药品...以保证生命安全......” “谢谢你,”陈封夜深吸了口气,匕首从收紧的袖口滑出,被她牢牢攥至滚烫的手心。 “请立即联通本船广播信号,整理汇总广播信息并向我简短说明。” 露娜停顿片刻,一气呵成地回答: “Z1先锋船似乎爆发了大面积寄生感染,强烈的精神震荡引起了海上风暴。 暴风眼形成了。” 陈封夜垂眸听着,猫一样轻盈的脚步挪到了舱门边,伏在门上倾听外面的声音。 露娜加快了语速,“教廷要求全体学员暂停升学考核,立即乘坐Z2运输船集合撤离暴风眼形成区域。 Z1、Z3船清空学员后,设置为自动驾驶模式。” 已经全部撤离了吗……陈封夜垂眸。 “你所在的Z3船距离暴风眼三百千米左右,但由于海域边界的能量极不稳定,强大的气压差引起海水形成了漩涡。 目前漩涡正飞速向外扩张,预计45分钟内,船身会被卷入漩涡边缘,届时…...” 陈封夜忍着眩晕,屈膝半蹲在地上,迅速收紧了黑色战术靴的鞋带。 露娜停下的时候,她自然地接话:“届时这艘船会被撕成碎片,连一片残渣都不会留下。” 她起身,悄无声息地靠近舱门,尽可能轻地试探着转动舱门把手,避免引来听力敏锐的异种。 “拉出全船地图给我,着重标出医疗舱和中控室。”她说。 咔哒一声轻响,休息室的舱门缓缓向外打开。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看到门外的惨状,她的瞳孔还是不受控制地缩了缩。 闪烁的报警灯一轮轮地从走廊尽头扫过来,渐次给趴伏在地的身体勾勒出暗红色的阴影。 那些穿着船员制服的人全都诡异地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面部朝下、背部拱起,仿佛将什么东西护在怀中。 它们四肢细瘦仿若干尸,从宽大的制服中探出枯萎的指爪,深深钉入地毯。 腹部膨胀到透明,撑开染血的衣襟。青紫色的血管纹路爬满裸露的皮肤。 “小心,他们已经成为种母了。”露娜出声。 “信息太少,无法判断寄生种类以及破体时间…...”陈封夜有些头痛。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跨过地面上一个个沉睡的种母。 每踏出一步,浸透了不明液体的地毯便发出黏腻的咕叽声,在死寂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些普通船员都是没有得到祝福的旧人类,被异种寄生后只能充当温床,在异种破体而出的瞬间变成一只风干的口袋。 棘手的是被感染的“学员”。 由于身体或精神的强悍,他们不会被异种吸食而死,而是在较长的休眠期与异种博弈、共生,直至成为具有思考能力的强大异种——堕落种。 在异种大规模孵化之前,避开可能出现的堕落种,拿到解毒药剂,是目前唯一的逃生路径。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好在医疗舱和休息室同在负二层,中控室在负一层,她不用在逃亡路上来回折返。 和露娜确认好电子地图,陈封夜借着警示灯微弱的光芒辨认方向,敏捷地如同一只夜行的黑猫,朝着走廊尽头的医疗舱掠去。 “咔哒”一声脆响,重型气密舱门的锁舌精准回缩。 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控住门柄,将医疗室的舱门无声地向内开启。 霎时间,一股寒气顺着逐渐扩大的缝隙缓缓涌出,与门外湿热的空气交织出翻腾的白雾。 陈封夜两眼放空一瞬,盯着显示“认证通过”的指纹锁,有无语望天的冲动。 教廷三令五申医疗舱的重要性,各类珍贵药剂和异种样本都在此处封存,这里的门禁认证严格到变态。 然而,为防止执勤过程中的出现突发事件,巡逻小组集合前,各组组长和副组长,会被教廷授予临时出入权限,直到下一组值班换班。 她所在小组值班时间已经是一天前,值班人员本应该已经轮换过两组。 但她竟能毫无阻碍地打开这扇门。 这说明,这艘船甚至没能撑到下一次换班,就已经爆发了异种感染潮。 更令人头疼的是...她昏迷前的记忆,就中断在这里。 陈封夜低下头平复呼吸。 短而卷的黑发遮住了那双冷淡的圆眼睛,顺着高烧泛红的耳朵温驯地伏下,露出她苍白的、沁着冷汗的修长脖颈。 不容细想,露娜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 “医疗舱传感器部分损坏、我只能调用你在船上的权限,无法联通获悉内部情况。不确定是否存在能治愈你目前体内毒素的药剂。” “封夜,如果现在去追赶Z2船,和教廷会合…或许也有生机。” 陈封夜嗯了一声,抬腿跨入门内。 “我不太喜欢 或许这个词,”她说:“我还是比较欣赏一定。” 她一定能在这里找到药剂。因为她体内的毒素就来自这里。 舱门前的感应装置扫描到人类进入,缓缓调亮光线。感应灯幽幽地照亮她落脚的方寸之地。 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 “欢迎光临,新人类。 我是您的向导皮媞亚,进入医疗重地,请提交…授权许可…” 电流音滋滋作响,像是在处理未知故障: “请提交…授权…” “呲———” 一阵刺耳的噪音盖住温和的女声。 片刻后,那女声似乎恢复了稳定。她徐徐开口,电子音带着刺耳的电流声,温和地重复指令: “欢迎光临,皮媞亚。…向导…我是……” 她平静吐出最后一行字句:“授权…请提交新人类。” 完蛋,舱内有堕落种。 陈封夜向后急退,唰唰唰从袖口甩出三道银光。 只听一阵哗啦啦玻璃破碎的声响,医疗舱内本就黯淡的灯光彻底熄灭。 露娜:“智能向导已经被同化,这个堕落种的精神力水平惊人。” 陈封夜:“还好,这艘船够破…医疗舱内只有三盏灯。 露娜,切换成潜伏模式。” 露娜答好,陈封夜耳朵上的银色耳钉迅速熄灭。 从敌暗我明升级为摸黑缠斗。 室内回归一片漆黑。 生死存亡之际,陈封夜又开始走神,她脑海中不断重映着一个模糊的剪影,那是灯光短暂地照亮房间时,她看到的景象… 在无数排盛放试剂瓶的货架重叠的缝隙之间,医疗舱内仅存地宽敞平台上。 一只化石一样的、体型庞大的虫茧。 像一只石灰石外壳的蛹,正在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 咔啦。 黑暗的房间像是地震前的山洞,在极度安静中迎来了一颗碎石的掉落。 咔啦、咔啦、咔啦咔咔啦… 伴随着碎裂的声音… “咕叽咕叽”的、流水似的声响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大量携带孢子的粘液探出布满眼睛的触手,皲裂的石灰岩状外壳不堪重负碎裂开来。 眼球们噗噗地从无数个细小的圆形孔洞溢出…争先恐后地流淌到地板上的声音。 它开始狩猎了。 露娜立即提醒:“不要让眼球靠近你身体的任何一个孔洞。” 它已经进入成熟期,每一颗眼球都是一个独立的种子。 那些粘液携带着种子寻找生命体的孔洞钻入,一旦进入生命体立即扎根寄生。 如果陈封夜还能在失去光源的情况下视物的话,她会发现以她为圆心… 无数股透明、黏腻的水流…推挤着瞳孔骨碌碌转动的“鹅卵石”,从四面八方向她蜿蜒涌来。 水声潺潺,像是立在河岸。 第2章 赌一把 陈封夜凝神细听片刻,忽然回身加速助跑,两步踏过地面,猛地蹬上冰冷的金属舱门。 顺势借着力道反身跃起,她单手悬在存储药剂的钢制货架边缘。 水流停顿片刻,像在“侧耳倾听”她的去向。 几秒钟后,无数小股水流涌动、汇聚成溪流,向着刚才发出声响的密闭金属舱门涌去。 “奇怪。它明明全身都是眼睛,没有耳朵…怎么好像听觉非常灵敏的样子。” 陈封夜趁着水流在大门处徘徊,几番换手,悄无声息地攀住架子边缘、往前荡去,深入储藏药品的货架。 冰冷的钢制货架沉默着,成排矗立在实验室的阴影中。抽屉严丝合缝地嵌入架体,恰好构成了一道道天然的掩体,将她的身形完美隐匿其中。 然而,尽管她夜视能力远超常人,但层层叠叠的货架严重限制了视野。 她根本无法判断那些粘液已经蔓延至何处,又会在下一秒从哪个黑暗的缝隙中骤然探出一颗圆溜溜的眼球。 陈封夜乐观地想,现在如果和哪只眼球面对面... 反正也看不见。 只需要拿到药就撤,尽量避免和堕落种正面冲突。 但下一秒,她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灯灭了。 她根本看不见药品试剂瓶的标签。 她尴尬地挂在原地,如遭雷击。 因高热而发烫的手心沁出一层热汗,抓握住的面板上迅速凝结成一层水雾。 她被毒素持续麻痹的手本就酸软,此时更是找不到支点,猛地一滑,整个人急速向下坠落而去。 心脏几乎要从喉咙跳出。 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扭身调整重心,脚尖险之又险地勾住了下一层抽屉的把手,身体在空中剧烈一晃。 几乎同时,她的耳尖敏锐地捕捉到了脚下汩汩流动的水声。 它来了,就她脚下在一尺之隔的地方。 不愧是堕落种,思考能力超群。一个照面之间,它便已“想”好了她的死法。 黏液流淌蔓延,吞噬整个地板。即便暂时追踪不到她的踪迹,也要让她无处落脚。无论她以何种方式腾空,总会有力竭掉落之时。 而那时,就是黏液涌入进湿润口鼻、种子扎根在柔软肺腑... 它饱餐一顿的开始。 陈封夜的手背青筋浮现,露娜在脑海中提醒道: “你的身体机能大幅受限,耐力已经不是你的强项...…和它玩捉迷藏,是死路一条。” 陈封夜抿唇;“那就拼蛮力。” 露娜罕见地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 “你现在的力气,甚至不如一个健康的成年人。能走到这里,全靠硬撑。 你体内的毒素……基地里有解药,那毒不罕见。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陈封夜眨了下干涩的眼睛,轻轻吸了口气:“…你果然知道。”她顿了顿,“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在所有人都撤离时,用神经电流唤醒我? 她笑笑,将后半句话无声咽了回去。寂静中只剩下水流蔓延的声响。 露娜像是并未察觉她那未尽的质问,沉默得如同一面普通的镜子。 现在再讨论这些毫无意义...陈封夜收回思绪,决定赌一把。 咚咚咚。 死寂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三声清晰的敲击。 是陈封夜。 她单手悬挂,另一只手曲起指节,不紧不慢地在身旁的钢制抽屉上叩了三下。姿态轻松得像是深夜造访友人,闲适而从容。 露娜猛地一惊:“你…” 陈封夜却语气平静,仿佛早有所料: “你不好奇吗?灯灭之后,我换方向跑了几步才爬上架子—— 它刚刚是怎么察觉我位置变了的?” 她若有所思,继续问道:“你猜……它有没有听力?” 话音未落,她低头望向脚下——阴影仍在翻涌,却毫无反应。 陈封夜勾起唇角,露出今晚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看来……没有呢。” 水流方向不变,向外扩散而去。 一步险棋,她赌赢了。 露娜反应过来:“你刚才是在试探它能不能捕捉声音? 可万一猜错了,你现在恐怕已经……” 陈封夜语气平静:“是。” 她指尖掠过冰凉的抽屉把手,声音里听不出波澜,“敌我悬殊,赌不一定赢,但不赌,迟早是输。” 确认“它”没有听觉之后,她的动作从容了许多。 随手拉开身旁抽屉,取出几管玻璃试管装药剂,指尖向内蜷起轻巧一推,便将它们平稳地纳入袖中。 “如果非要选,”她说道,语调没有什么起伏,“我最讨厌的,就是被困死。” 而现在,她只需要... 再赌一次。 她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个“茧”的位置,规划出一条最短路线,手脚不停绕过几排货架。 目标映入眼帘的瞬间,她双手一撑,利落地翻上货架顶端。 第一只被她藏在袖中的,是基地最普通的生物荧光药剂。 陈封夜轻轻蹭掉指腹沁出的汗珠,松开袖口,让管口朝上。 那只盛放在玻璃管中的药剂,在黑夜、不透光的袖管内闪着幽幽的蓝光。 她稳住呼吸,极其缓慢地调整衣袖角度。下一刻,她手腕猛地一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药剂向远处掷出! 那点蓝光宛如一只自枝头惊起的萤火虫,挣扎着亮了一瞬,随即就被浓稠的黑暗吞没—— 不,不是吞没。那道抛物线尚未坠地,便在半空中戛然而止,连一丝声响也无。 蓝光熄灭前的一瞬,照亮了一串镶嵌在粘液中的巨大瞳孔。 它的触手向上爆射捕猎的速度惊人,在一秒之内竟悍然暴涨了两米有余!货架顶端也只有五米多高...... 也就是说,一旦定位到陈封夜所在的位置,最多只需两秒多的时间,它就能轻松舔舐到她温热的皮肤,毫不费力地将她卷入口中。 露娜同步共享着陈封夜的视觉数据,对此不惊反喜: “它速度极快,但似乎粘液和孢子总量有限,无法维持覆盖整个医疗舱的高强度攻击。” 但它非常狡猾,选择了瓮中捉鳖的策略:封锁出口、占据地面,将医疗舱转化成它的陷阱。” 这是非常聪明的做法,露娜已无法判断这个堕落种的进化水平,声音也凝重不少: “但这个做法限制了它的攻击范围。 在完全占据地面后,那些眼球只能在发现猎物时再调动触手返身攻击。” 通俗来说,手不够长。 陈封夜:“......我宁愿你说关门打狗。” 露娜承认:“现在不是耐力赛了,是捉迷藏。” 几乎住试剂瓶被吞噬的瞬间,粘液翻涌的汩汩声骤然变得急促,仿佛无数双手在黑暗中搅动泥沼。 它锁定了这片区域。 陈封夜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将第二支试管,朝着相反方向的货架深处,猛地掷出。 她手腕发力极其克制,力度控制得与上次投掷丝毫不差。那是一支普通的透明试剂,没有任何荧光标记。 露娜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不解:“你打算迷惑它?” 露娜随即反驳道,“不对。它已经上过一次当,同样的策略恐怕只能干扰它不到两秒。” 还是没法破局。 陈封夜没有回答。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第二支药剂消失的方向。 一秒。 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她如愿听到了几乎一致的、粘液腾空扑掠时发出的那种湿滑声音。 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她挑挑眉,运气不错。 露娜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是在测试它的视觉灵敏度?你怎么会怀疑它的视觉机制特殊?” 陈封夜整个人伏在货架顶端,一手在背包中快速摸索,头也不抬地答道:“还记得我蹬踏金属舱门借力那一下吗?” “如果它根本没有听觉,为什么当时能精准定位、并在门边快速聚集孢子?”她用另一只手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继续说道:“那扇门是金属的。” “我猜测,它能捕捉到人眼无法感知的、极弱的环境光。我蹬踏舱门发力时,舱门表面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形变。 变化幅度极小,但金属材质特殊,轻微的形变都会引起表面反射光线的变化。” 它能通过物体表面的散射光变化,来感知猎物的动向。 露娜:“所以你果断躲进货架区,是因为这里堆满了药剂和抽屉……” “没错,”陈封夜低声接话,目光仍紧盯着黑暗中的动静: “这些玻璃瓶、金属抽屉、液体反射……在它的‘视野’里,恐怕就像一片晃眼的噪点。” 她稍作停顿,语气变得不太确定,“但我只是赌一把……” “直到我扔出明暗不同的两支药剂。触手的反应速度,几乎完全一致。” 她又赌赢了一次。 谈话间,陈封夜在背包中翻找的窸窣声戛然而止。她利落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纸盒,又抽出一把金属弹弓牢牢握在掌心。 完成这一切后,陈封夜俯下身,将自己嵌入货架顶端与冰冷天花板之间那道不足二十厘米的狭窄缝隙中,向前匍匐前进。 作战服与金属货架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就在这时,露娜突然捕捉到了陈封夜压抑的喘息声。 她根本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游刃有余。 毒素侵蚀着她的身体机能,而刚才那一连串的剧烈运动,已经让她逼近了生理承受的极限。 陈封夜屏住呼吸,感受着身下传来的微弱震动。 就是这里。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正下方就是那只不断搏动着的“茧”。 “两秒...够了。” 露娜还未来得及发问,“哧——”的一声轻响划破死寂。一团小小的、橙黄色的火焰,照亮了陈封夜被冷汗浸湿的脸。 她擦亮了一根火柴。 第3章 捉迷藏 骤然亮起的明火,为黑暗中的怪物指明了方向。无数粘液从地面暴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覆盖范围,向上方疯狂扑来! 刹那间,整个医疗舱仿佛掀起海啸。 巨浪汹涌澎湃,带着吞噬一切的骇人气势向上翻卷,发出万顷波涛拍击岩壁的轰响。 陈封夜面沉如水。她冷静地将火柴尾端卡入弹弓皮兜,另一手稳稳地将弓臂拉至极限。 瞄准自己来时的路径,对准记忆中确认、比对过无数次的坐标,松手—— 咻! 黄光如流星般疾射而出。 高速飞行让火焰几乎熄灭,只在黑暗中拖曳出一道微弱的、赤红的尾迹。 一秒。 触手感知到光源轨迹的改变,迟滞一瞬,立即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方向。 虬结盘绕的触手如同复苏的榕树树根,死死咬住那点微弱火星的尾迹,紧追不舍。 陈封夜安静趴伏在原地,一动不动。汹涌的“潮水”急转,腥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 触手在几乎触及她的脸颊时猛然转向,与她惊险地擦身而过。 潮头调转。 带着血丝的眼球在粘液中转动挤压,死死锁定目标。距离越来越近,火星越来越黯淡。 两秒。 触手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将那点微光吞下。陈封夜下意识屏住呼吸。 千钧一发之际—— 那火星突遇障碍物,猛地卡在天花板附近。就在那点微光即将重蹈覆辙,沉入黑暗中时… 微弱的火星忽然迟滞一瞬,随即猛地膨胀,骤然爆开一团拳头大小的炽热火焰! 火柴卡入的缝隙…… 是陈封夜方才从背包深处翻出、用医用胶带固定在天花板上的一团酒精棉。 蠕动的巨口来不及收势,冲在最前的几颗眼球被火焰燎个正着,发出滋滋尖鸣。 下一秒,这点痛楚彻底激怒了它。 所有眼球猛地缩回粘液深处,只留下由黏液构成的巨口,不顾一切地要将这团火焰生生吞下。 只要隔绝氧气,这团火焰会和其他光源一样干脆利落地熄灭。 然而,它慢了一步。 火焰升腾而起的瞬间,天花板上方传来“滋滋”声,机械运作的轻响。 防火喷头检测到火焰和烟雾,尽职尽责地启动。喷嘴旋转喷出伞状水幕,在小小的医疗舱中织出一张流动的水帘。 陈封夜缓缓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始终沉默观察着局势的露娜,此刻突然在陈封夜的脑海中出声: “……医疗舱内储存的药剂极为珍贵,且所有货架和容器都是金属材质,正常情况下起火概率极低。 但一旦发生火灾,后果将不可挽回。” 她的语调平稳,快速调取数据库中的资料:“因此,医疗舱的消防系统被设计为全区域联动。 只要任何一个传感器检测到明火或异常高温,舱内所有的高压洒水喷头都会同时启动,进行无差别饱和式灭火——” 露娜罕见地停顿了一瞬:“这些内容……我记得你上课时一直在睡觉。” 陈封夜没有回应,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仿佛是为了印证露娜的解释,天花板上剩余的喷头同时传来机械转动的嗡鸣,更多的伞状水幕轰然开启。 水汽萦绕、波光粼粼。 仿佛骤然坠入一片水雾氤氲的热带雨林。每一颗细密的水珠都成了光的棱镜,无数微光在氤氲水汽中反复折射、交融、碎裂。 水痕蜿蜒爬行,仿佛万千透明细蛇正簌簌游动。墙壁与哑光仪器表面皆被水膜覆盖,化作一片朦胧而无处不在的光晕。 陈封夜的肉眼看不到任何变化,但她知道: 光混乱了。 “它能吞噬火光……”她无声地想,水珠正从她湿透的发梢滴落,“但它吞得完漫天水光吗?” 水,无形无相,无孔不入。 眼球在粘液中诡异地凝固了一瞬。它很快意识到,扰乱它的视线的罪魁祸首,是天花板上、那些不断喷出水雾的喷头。 那些小玩意儿,是它捕猎的最大障碍。 它要吃掉那些东西。 触手裹挟着密密麻麻的眼球,如同沸腾的潮水般倾巢而出,顺着湿润的墙壁向上漫延。 它本能地知道,只要以最快的速度吞掉这些东西……猎物就黔驴技穷了。 陈封夜仰头看去,喃喃低语道:“你确实很聪明……”但她没说出口的是,高压喷头在扑灭明火后,预设的工作时长只有三分钟。 对这只堕落种而言,这本是一场只需耐心等待便能取胜的游戏。 可惜,它等不到了。 她不再犹豫,利落地从货架顶板翻身而下,单手悬吊在货架边缘。几乎同一时刻,粘液彻底吞没了整个天花板。 部分触手死死缠住高压喷头,试图将其碾碎;另一部分则如同铺开的黑色苔藓,蔓延着搜寻其他目标。 她方才藏身的货架顶部,此刻已缀满一串串蠕动的眼球,如同丰收季的成熟葡萄,沉甸甸地摇曳着。 它们再一次,与她擦身而过。 陈封夜平复一下呼吸,竟还有余裕和露娜开玩笑:“捉迷藏结束了……接下来是数学课时间。” “已知:一个长方体的上下底面积全等……既然粘液刚刚够覆盖医疗舱的地面,那么它全力向上进攻的时侯……” “就注定无法维持地面的封锁。” 话音未落,她双手扣紧身前货架的金属边框,一脚踩住下方抽屉把手借力,另一条腿骤然发力,狠狠蹬向身后的货架! “磁——嘎!!” 金属摩擦声炸响,身后货架的脚撑在地面上疯狂滑动。 “哗啦啦啦…” 身前货架抽屉中的药剂试管剧烈震荡,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整个货架失去平衡,朝着前方倾覆而下。 陈封夜攀附在倾倒的货架之上,驾驭着金属与玻璃构成的巨浪,从容地从浪尖跃至海面—— 哐! 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片狼藉中,她稳稳落地。 咔、咔嚓……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下方传来。 那只虫茧,被倾覆的货架压个正着,外层的保护壳应声碎裂,暴露出一个微微搏动的半透明软蛹。 陈封夜迅速拧亮随身手电,光束穿透灰白色的茧层。一个蜷缩着的、被混浊粘膜包裹的人形赫然显现。 内核暴露在空气中,它张开嘴,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 似乎收到了无形的召唤,地板上流淌的粘液瞬间沸腾,绕过货架的障碍直扑陈封夜的面门! 天花板上的触手也立即回援,黑色沥青状的触手倾泻而下,直逼她的头顶。 陈封夜对迫近的袭击视若无睹。她不闪不避,左手行云流水地抽出一格金属抽屉,右手寒光一闪—— 早已握在手中的匕首精准地刺入那格刚刚露出的空隙,猛地向下扎去! 噗嗤。 刀刃没入组织的闷响传来。 粘液、触手和狰狞的眼球已从四面八方形成合围,离她仅剩几厘米,腥臭味扑面而来。 可一切,就在这一刹彻底静止。 眼球疯狂外突,血丝暴裂。每一颗瞳孔上齐齐倒映着同一幅画面: 那把匕首,稳稳插在堕落种尚未完全进化成形的核心之上,将一团深红跳动的肉块死死钉穿。 下一秒,漫天触手与眼球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齐齐瘫软、坠落,烂泥般砸落在**的地面上,再无动静。 露娜:“好险。” 陈封夜没有答话,她愣在原地,甚至忘记拔出匕首。 她终于看清...…一层层的钙化物中隐约露出的黑色布料碎片,和她身上的衣服材质一模一样。 “那个…怪物,是汉斯吗。” 原来…她才是这艘船陷落的罪魁祸首…吗。 她垂下眼眸,不受控制地回想...... 一天前。夜班轮值。 Z3补给船的甲板上,轮班的学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牌或打盹。 陈封夜照旧独自斜倚在甲板上的桅杆边,任海风将毛茸茸的黑色卷发吹成一团。 围坐在甲板上的女孩们笑闹不断,随后是几声欢呼,似乎又是莉莉赢走了全场的糖果。 那位唱诗班的学员,一头红发海藻般浮动,耳垂上的红宝石熠熠闪光,本人比红宝石还更耀眼。 “莉莉好像从来没输过。” 迈克“啪”地一声按亮打火机,趁点烟的间隙觑了陈封夜一眼,试探着开口。 陈封夜莫名其妙地回看了迈克一眼:“组长,你在跟我说话?” 迈克面露难色,张了张嘴,正想重新组织语言,那边哗啦啦一阵响动,是莉莉将赢来的“筹码”堆在了一位金发蓝眼的男孩身前。 一个男声酸溜溜地响起:“原来今晚的真正赢家是路易斯,不玩了不玩了。” 陈封夜二人默契地停止交谈,竖起一只耳朵。 莉莉默不作声。 片刻后,路易斯略带尴尬的声音响起: “谢谢你,莉莉。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莉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吧,糖果我收回了。有机会来唱诗班来看我们表演吧,那可能有你更喜欢的口味。” 两人视线收回,迈克吐出一口烟圈,尝试继续话题: “教廷很重视这次考核结果,你……” 陈封夜更是莫名其妙:“组长,你知道的,我是无神论者……我不打算进入教廷。” 迈克眉心一跳,强压住怒气;“所以你就甘心一直是差等生,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说你……” 船身毫无征兆地猛烈颠簸! 惊呼声中,纸牌、用来当筹码的彩色糖果弹射起来,又天女散花般落下。 人群东倒西歪,混乱中,脚边的防风油灯被踢倒,骨碌碌滚到一边,桌毯上瞬间燎起橙黄色的火焰。 “着火了!” “水桶呢?水在哪?” “来不及了!快踩灭!” 一阵手忙脚乱,火苗被踩熄,留下焦黑的破洞。 众人心虚地瞟向船头——组长迈克站在那里,指间夹着烟,根本没注意这边的骚乱。 陈封夜眯了眯眼,从身后的桅杆上借力站直了身子。 迈克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去,怔了一瞬。他迅速往前疾走几步,死死盯住远处的海面。 浪,变得更高了。 最后一丝落日的金红色消融在海平线边缘,铅色的云层逐渐变暗变低,几乎要和波涛翻滚的墨色海面融为一体。 翻滚着的漆黑海水之间,一点荧光橙色的环形标志起起伏伏,像墨水里飘着一只快要熄灭的烟头。 一个人。 漂浮在夜幕降临、怪物潜伏的海面上。 第4章 新世界 衔尾蛇的标志明明灭灭,昭示海上漂着的是一位和他们同期考核的倒霉学员。 甲板上的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清楚,从Z1先锋船或Z2运输船漂来的学员,绝不会带来好消息。 前方航路可能已彻底失控。 众人犹疑地望向迈克,欲言又止。 路易斯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率先打破沉默: “组长,身份不明,漂流时间过长,感染风险极高……建议按规程,直接处置。” 意思是,按异种污染物处理,放弃救援。 迈克狠狠吸完最后一口烟,利落地开始整理腰间的安全绳。 “组长!”路易斯试图阻止。 迈克没看他,目光扫过众人: “副组长戒备,其余人退后!莉莉,准备净化术式,必要时不必请示。” 副组长陈封夜:“是。” 莉莉:“好。” 迈克迅速放下半封闭式救生艇,确认绳索牢固后,系紧腰间安全扣,纵身跃下栏杆,稳稳落在艇上。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众人来不及多说,迈克已经握紧方向盘,拉下操控杆。 老旧的救生艇“突突突”启动,划开水面冲向那个漂浮物。 几乎就在救生艇落水的瞬间,水下无数墨绿、滑腻的带状物猛地舒展开来,如同活化的巨蟒,疯狂缠绕向艇身—— 夜晚降临,缠缚草苏醒了。 迈克一手稳操方向盘,另一只手反手抽出长刀,刀光如雪,疾闪数次,前方缠来的厚实叶片被斩得粉碎。 再定睛看,前进方向上的绿色囚笼破开一个缺口,墨绿色的叶片落满船舱。 有人小声嘀咕:“…今晚能加餐了。” 他开路的间隙,几条油亮叶片趁机靠近救生艇尾部的螺旋桨,迅速缠绕而上。 艇身速度骤减,发动机发出困兽般的轰鸣,下方的深暗海水中,更多模糊的黑影开始聚集。 就是现在。 陈封夜弯腰捞起甲板上的□□,硕大的燃料罐甩在身后,她肩扛发射管,动作流畅得像是挑起一只纸糊灯笼。 瞄准、扣动扳机。 炽白的火龙咆哮而出,火焰被精准控制在艇身后五米之外的海面上,热气蒸腾而上,海上瞬间弥漫开燃料的刺鼻气味。 火舌舔舐之处,叶片纷纷枯萎、焦黑,缠绕在救生艇上的绿色海草从中间变脆、断裂开来。 迈克吹了声口哨,救生艇引擎重新发动,迅速驶离原地。他娴熟地撒网捞起那人,沿着被火焰清理出的短暂通道疾驰而回。 众人合力将捕捞网拉上甲板,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情况。 陈封夜用脚尖勾住那盏滚动的防风油灯,点亮,递给迈克。 当看清网中情形时,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齐刷刷后退了一步。 昏黄晃动的光线下,漂流者的惨状令人头皮发麻。 他还有微弱的呼吸,但几乎失去了人形——裸露的皮肤覆盖着一层层钙灰白色的钙化外壳,壳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肉色孔洞。 每一个孔洞中都镶嵌着一个布满血丝、骨碌转动的眼球! 察觉到人类的气息,那些眼球猛地一滞,随即更加焦躁地疯狂颤动起来。 是异种藤壶。 被寄生到这种程度,已经药石无医。 迈克深吸一口气,看向对方胸前被黏液半糊住的铭牌: “Z1先锋船汉斯,被异种藤壶寄生。异种眼球呈灰白色,瞳仁尚未成型…处于休眠期,预计三小时内孵化。” 作为低年级学员,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被异种感染的人类。教材上的恐怖图画变成现实,几个学员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没救了……快清除被寄生者吧!” “对,完成孵化后整艘船的人都有危险,不如现在就...” “我建议立即报告教廷!我们组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但正确处理[感染者]能加分……”一个细小的声音试图反驳,立刻被淹没。 “学分重要命重要?”莉莉抱着手臂,暗红色的眼睛冷冰冰地扫过众人: “他是Z1的人,是被母神祝福过的‘神佑者’。连他都成了这样。各位谁觉得自己比他更安全?” 没人回答,船帆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我们船上大部分都是没得到祝福的普通人,包括我,也只是个唱诗班初级生。 莉莉丝的眼神最后落在迈克身上:“组长,动手吧。别再冒险了。” 汉斯对这场审判毫无所觉。 他深陷谵妄,被水泡得发白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透明的、蛙卵似的水泡从他脸上拥挤的眼球缝隙间挤出,破裂,溢出黏滑的液体。 陈封夜亲手了结过很多这样的感染者,沉默、快速、精准。但今天,她莫名地没有上前,只是盯着汉斯翕动的干裂嘴唇发呆: 他想说什么? ...救救我吗?还是别杀我? 迈克沉默地握紧了长刀,刀锋反射着油灯冰冷的光。 寒光如同一滴流动的水银,从他垂落的刀锋滑下。 在那滴致命的寒光将将要滴落的一霎,那串模糊的音节再次从汉斯的口中溢出,陈封夜动了。 身影一晃,带出寒夜里“铮”的一声清鸣。 迈克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赫然发现,自己的刀尖竟在最后一刻被巨力弹开,险险偏离感染者心口半寸。 与此同时,陈封夜的手指正从刀背上收回。她挡在汉斯身前,身姿挺拔,一双眼睛在黑夜中亮得摄人。 这是他第一次和陈封夜交手,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站在对面。 他皱起眉头,正要开口。 一直为莉莉拢着披风的艾米莉冷笑出声:“怎么?行刑者公然违抗组长决定?” “没记错的话,处决感染者是你这个行刑者兼副组长的责任。 组长好心为你代劳,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现在还罔顾大家的安全,去保护一个无药可救的异种。” 她冷冷地下结论:“你这是背叛人类,上报教廷可处死刑。” 莉莉按下艾米莉的手,轻轻开口:“别这么说,艾米莉。封夜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面露担忧地望向陈封夜,又转身环顾众人: “封夜并不信仰母神,我没法感知到她精神的稳定程度,所以还得大家听听封夜的解释,再判断如何处理。” 迈克皱紧眉头:“陈封夜不受母神庇护,但她是有史以来教廷记载中理智值最高的学员,怎么可能被藤壶异种影响心智?” 陈封夜无意多加解释,声音沉沉地开口:“他在说,蝴蝶出现了。” 他说,蝴蝶出现了,快逃。 *** 回忆闪现,她攥紧了手中的铭牌,还未来得及细看… 露娜突然出声:“ 不对,离开这里!” 陈封夜一愣,立即一手撑地猛地弹起,向出口飞速掠去,几秒钟就已握住舱门把手。 皮提娅脱离异种的精神污染控制,门锁“滴”地一声验证通过,正徐徐打开… 来不及了。 一阵眩晕袭来,面前的场景像是信号不良的老电视,被雪花飞满的屏幕“呲啦啦”闪了两下,彻底陷入黑暗。 “呲啦———” 洋葱被高温宽油爆香,在铁板上吱吱作响。 她的鼻子抽动了一下,目光被眼前的景象牢牢吸引: 小推车,白袖套。 一只手熟练地转动竹签,将肉串翻面盖在洋葱碎上,另一只手握着乌黑发亮的铁板按下。 辣椒香气扑面而来。 不只是香气。 汽车驶过留下的尾气味,灰尘和落叶的干燥气息,路过的人发丝上的香味,煮了很久的玉米的甜味...... 她站在一个路口的小摊前。 似乎正是归家时分,人群匆匆从她身前背后穿过。 她眯起眼睛,遥望道路尽头。 夕阳给钢筋混凝土丛林镀上一层薄光,无数顶天立地的楼宇向远方延伸而去,一眼看不到天际线。 更不要说海平面。 她后知后觉,自己站在一片一望无际的陆地上。 像电影里一样。 她试探着在脑海里呼唤:“露娜,刚才发生什么了?我怎么在这里?” 露娜似乎也和她一同震撼。 她不确定地开口道:“封夜。我们现在很可能在堕落种的精神幻境中。在刚才''它''心脏停跳的瞬间,你的脑电波似乎受到了什么干扰......” 陈封夜皱眉:“从听到它们的声音,到能看到它们制造的幻境,我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吗。” 她从意识到自己可能与异种有类似“共鸣”的时刻,就一直在偷偷在图书馆查阅资料。 可惜,一无所获。 “滴滴,嘀嘀嘀......”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陈封夜,还没好?晚课临时改为会议了,就你还没签到,我说你肚子疼去厕所了。” 一个压低的女声连珠炮似的从听筒那边传来,“综合楼204,速来!” 陈封夜喔了一声,接过阿姨递过的铁板烧肉串,目光在包装纸上凝固了一瞬。 “爱心募捐。” ----每卖出五份烤肉,为贫民窟捐出一只超清电子眼。 据有效信息表明,街区的电子眼覆盖率每上升百分之十,暴力犯罪概率将下降8.2%。 她按照小摊老板的要求,目视旁边的黑色半球形装置,滴的一声付款成功。 提示:“陈封夜,校外消费成功,支付学分5分。” 校外?学分? 她盯着自己身上柔软的、紧绷的制服发呆。 环视四周,街道干净整洁、商铺林立,小摊贩集中在一个个移动小房子里毗邻而居…...而每一扇宣告营业的玻璃门右上方,都镶嵌着一个电子眼。 红光间或闪烁,旁边的显示屏倒映着电子眼摄录的画面。 她咬着烤串走开,无数高挑的身形在显示屏中同步移动,如同走入镜子迷宫。 第5章 人才库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她路过的电子眼一闪一闪。 花园喷泉的水珠被射灯照亮,一只机械鸟儿停在顶端,黑宝石似的眼睛一闪一闪。 广阔的草坪、修剪整齐的灌木,树冠圆润的绿植,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栋纯白色的雄伟建筑,立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露籽的石榴? 她咽下最后一口烤串,走入大楼深处。 白炽灯、错落的绿植,大厅两侧的女性雕像沉默伫立着。 正是上课时间,楼内空无一人。 她一脚踩上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轻盈的脚步声带出细微的回声。 她环视这个完全陌生的、崭新的世界:如此平和、闲适,与她熟悉的世界全然不同。 这种颠覆的恐惧让她头皮发麻。 她低声问露娜:“你相信吗?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广阔的陆地、丰富的资源、温良的人类,大洪水之前,是一片净土。” 露娜心领神会:“天堂,是亡灵才会居住的地方。” 陈封夜毫不停顿地踏上旋转楼梯的最后一层,在拐角站定: “我还不想死,所以这个天堂,最好是假的。” 她往走廊深处望去,犹如望进万花筒深处。一扇扇透明的窗户、一块块电子显示屏、一个个机械眼睛。 那些无机质的黑色眼睛,在她出现的瞬间纷纷亮起红灯,仿佛对她刚才那句话的无声回应。 一语成谶。 刹那间,惨白的走廊氤氲满红光。 靠近走廊的教室窗户内,无数张美丽的、沉默的脸转向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她加快速度,不和任何一双眼睛对视。 201、202、203......无数张苍白的脸,填满了一模一样的窗户。 一双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齐齐跟着她的身影移动。 她们脊背挺直,姿态优雅,发丝柔亮,连转头的幅度都完全一致。 她视若不见,兀自向204教室走去。 路过窗前的时候,她状若无意的瞟了几眼教室内部,暗暗心惊。 穿过无数张沉默的脸,她隐约看到教室黑板的电子屏上显示的字迹: “优秀班级、学分评测办法、优秀学员守则” ....密密麻麻的小字。 右上方,是醒目的、水印版充斥整个屏幕的黑底红字: “毕业倒计时:3天。” 路过的三个教室铭牌上镌刻着烫金的小字,藤萝缠绕着铭牌,那石榴般的花纹将三个大字簇拥起来。 201、202、203教室的铭牌,按顺序分别是“收藏级、珍宝级、商品级”。 陈封夜在204后门门口站定,正对着那颗电子眼睛。 它扫描了不到一秒,无情通告: “陈封夜,私自离校、晚课迟到,扣学分10分,剩余学分40分,退学警告一次。” 她根本懒得理它,只看了一眼门上的烫金小字,径自推门而入。 “材料级”。 她所在的班级。 门扇嘎吱作响,所有人齐齐回头。 她们的身体依然在座位上坐得笔直,脑袋却几乎在肩膀上一顿一顿地旋转过来。 原来刚才那种扭曲程度......还不是她们的极限。 陈封夜沉默地看着她们仿若复制粘贴的黑长直发型、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一模一样的微笑弧度,愣是看不出和前几个教室的人有何区别。 她看见后排角落唯一的空位,上前落座。 一刹那,走廊的红光消失。 教室前排的电子眼闪烁一瞬,发出慷慨激昂的声音: “各位学员,大家好!在完成我们的毕业守则讲解工作之前,先让我们集体对林玉年同学致以敬意!” 无数双纤纤玉手举起,“啪啪啪啪啪”发出五声齐响。 她们举起手鼓掌的时候,连发丝垂落肩膀的幅度都没变。 陈封夜没动。 她凝视着自己身前、镶嵌在桌面上的显示屏。 上面浮现处一行小字,“陈封夜,不参与团体活动,亲和度不足,扣学分一分。” 实时显示学分:39分。 电子眼中的声音热情洋溢不减,继续说道: “林玉年同学团结友爱、关怀舍友,将擅自脱离学校的同学规劝归校,是领导能力和团结合作能力极强的体现,是完美符合校规校纪的优秀女性!” 它特地停顿一秒,给听众反应的时间,提高音量道: “特此奖励学分30分,目前学分总计60分,荣升商品级,请即刻前往203教室进行毕业材料汇总!” 听众们毫无反应。 只有陈封夜前座的女生缓缓起身,优雅地鞠了一躬,带着甜蜜的微笑环视大家:“谢谢,谢谢。” 她的眼神缓缓滑过每一个人,不在谁身上多逗留一分,也不错过任何一个人。 陈封夜瞬间意识到,这是那个电话里的声音。 但……完全不像那时一样急切、关怀、充满善意。 露娜在脑海里冷冷地称赞:“完美的表演,完美的礼仪。” 桌角,林玉年的学分又加一分。 林玉年起身,飘然离去。 她没看到,在她离开教室的瞬间,还残留着她的信息的显示屏,上面分数一跳,又变回了60分。 那个提示一闪而过: “林玉年,离席后未推回座椅,扣学分一分。” 电子眼的声音适时响起:“接下来,让我们进入正题——毕业守则讲解!” 所有人端坐着,身前的显示屏光芒变幻,刷新成完全相同的界面。 一行行小字随着话音浮现:“X城女校毕业守则。” “第一条:严格实现学分考核制,按照学分规划各位学子毕业去向,保证人才与岗位的双向匹配。” 哗啦啦一叠照片堆叠在旁:镁光灯闪烁,无懈可击的美腿从半开的车门中探出,高跟鞋稳稳落地,一位美人在保镖撑起的黑伞下站定,微笑回望镜头。 交错的香槟酒杯错开,镜头前移,钻石和酒液的光泽交织,一位美人安静站在一位独眼树脂人偶身侧。那发言的人偶面前立着[议员]的立牌,珍珠环绕、火彩炫目的眼睛形状勋章在美人胸前没入半只。 “第二条:学校充分尊重各位同学自由发展的意愿和空间,有上百门选修课供您选择,学分为唯一考核因素,保证公平公正公开。” 不同的教室、不同的场景,千篇一律的背影:弹琴、画画、舞蹈、茶艺、插花....像万花筒中同一朵花,被装裱入不同的镜像空间中。 她们低头、她们微笑、她们俯身、她们蹙眉,教室四面八方的显示屏映照着她们,每个显示屏都闪动不休,实时刷新着动态评分。 “第三条:学分满分100分,及格分60分,分数未达毕业要求的同学将根据入学时的志愿调剂书,自愿入选人才库。” 一座纤尘不染的医院,无数管道在天花板上镶嵌,各色液体在其中流动: 靛蓝色分流进入一排排等身高的钢化玻璃罐内,深红色从罐底一股股泵出,汩汩汇入沿着墙根铺设的车管道中... 在罐中浅绿色的液体里,输液管缠绕纠结,女孩们睁眼悬浮其中,发丝海藻般飘散。 一眼扫去,不少人腹中空空。 陈封夜缓缓从椅背上坐直了身子:“人才库,装满了美人皮囊......” 露娜噤声。 她面前显示屏一闪,一条消息弹出:“陈封夜,首次主动纠正仪态,加一分。” *** 三天。 毕业之前,如果无法按照学校规定修到足够学分,等待她的就是“人才库”。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材料级”的含义。 露娜快速浏览并记录各门选修课程,梳理出最适合陈封夜的课程: “厨艺,你手够稳、刀工不错;基础知识,方便快速收集信息、了解规则;游泳,当之无愧的保分首选。” 陈封夜一边手疾眼快地勾选课程,一边感叹:“to be or not to be,从古至今都是个送命题啊。” 台上,电子眼讲到尾声: “接下来,有请我们往届优秀毕业生,来为大家带来精彩的经验分享!” 陈封夜坐得笔直,望向教室前方的电子眼,抬手鼓掌。 又是一片齐刷刷的掌声。 加一分。 露娜的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 “封夜,首次检测到你的精神值下降,极有可能是认知失调导致。 …你确定要按校规行事吗?” 显示屏画面齐齐切换。 陈封夜的瞳孔被照亮,三种极致的颜色映照其中: 红唇勾起,微笑致意。 乌发如云,一丝不乱。 雪肤编贝,玉冷生光。 旁边适时弹出介绍:某议员夫人,毕业于Z城女校。 屏幕中的人像是…像是陈封夜一路走来看到的所有人的“优化版”。 毫无瑕疵、毫无人性。 唯一一点和她们分隔开的标志,是她唇下一颗小痣,随着她嘴巴的开合闪动: “……” 露娜的担忧絮语和“学姐”的婉转低声混在一起,引起一阵奇异的晕眩。 久违的不适。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这个幻境里,她似乎不再受毒素影响… 像一个悬浮的梦。 陈封夜收回目光,将又臭又长的免责协议划到最底,利落勾选同意。 “无法毕业,消失在器械中。顺利毕业,消失在人群里。” 殊途同归…“我”的消失啊。 但不玩游戏,怎么知道设计者的意图。 她轻轻叹气,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