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忙从他的怀中撤出来。谢辽穿着新式西装,头顶一个白色礼帽。笑起来彬彬有礼。对比之下,松垮的旗袍却因为沈昭动作太大而露出内里粉红色的内衬。
谢辽急忙避开眼睛,“庄周,把大衣给我”
庄周?!他是怎么在短时间内把人都找全的?
就在沈昭疑惑时,一个散发着淡淡馨香的外套披到了自己身上。
谢辽低头把口子系好,说:“天冷风大”
幻境里的季节和真是季节截然相反。现实中是盎然的春天,而环境中竟以入秋,迎面的风都是刺骨的,萧索的。
沈昭后知后觉的冷,她裹紧了外套,上前一步,仔细为谢辽分析着,“胡为青已经死了,她的沈郎在百康举行婚礼,我们把沈郎带到葬礼上见胡为青一面不就好了”
随着沈昭的凑近,她披肩的头发随之滑落肩前,丝丝缕缕的缠上指尖,传来酥酥的痒意。谢辽没来由的笑了一声,“你这个样子比当事人都忙”
谢辽的意思是,今天两个主角一个结婚一个葬礼都没有沈昭这个外人忙前忙后。
沈昭脸蓦地一红,说:“你到底帮不帮忙,一会胡为青下葬两人就真的见不了了”
“其实,现在也见不了了,胡为青已经死了不是吗?”
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号,划开了谢辽的话。沈昭还没有反应过来,响亮的一声锣鼓由远及近,夹杂着震耳欲聋的礼炮。
生死就在惊天动地的仪式中划开了距离。
沈昭看向堂口门口高高悬挂的胡为青的遗照,说:“就算没有意义,也还是要见。还有活着的人不是吗?”
活着的人,指的自然是大婚之日的沈郎。
说完不等谢辽回话,她径直走向百康。没走几步,胳膊被身后人拉住。谢辽无奈的说:“别急啊,我和你一起”说罢,他搂着沈昭,递给门倌一张类似请柬的卡片。
门倌是个人精,看到请柬没多问一句,立即将人请了进去。
一进门,沈昭就挣脱了谢辽的手臂。
谢辽看她迫不及待划清界限的样子不禁发笑,将帽子递给庄周说:“我的意思是,沈郎不一定不知道胡为青的死”
沈昭坚定的眼神有些松动。
谢辽看向门口的玻璃门,干净透亮,站在屋内能将街上游织的行人看的一清二楚。谢辽将刚刚他在街上听到的话复述给沈昭听,“胡为青是堂口数一数二的红人,不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奈何她对沈家长子沈重芳心暗许私定终身。只是两人云泥之别,胡为青红颜薄命,香消玉损,沈重另娶她人”
“整条大街都知道的事情,沈重这个新郎官会不知情?”
沈昭还是不肯相信,能让她惦念百年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负心汉?
“先见到他人再说”
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沈昭的穿着又实在打眼。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不少人停下来打量沈昭了。
谢辽上前一步,站到沈昭旁边,“有什么事进了会堂再说”
两人一路走到了大堂,谢辽也简述了一下当下情况。
他刚睁眼就听见身旁人喊他少爷,提醒他去参加沈重的婚礼。庄周幸运的成了谢辽身边的一个佣人。这一路上询问了不少人,对当下情况才有个概况。
沈昭问:“看到析易了吗?”
谢辽把解释空间留给庄周,只见庄周无奈的从荷包内拿出拿出一只小型宠物——蜥蜴。
庄周解释,“他说为了避免走丢,打算先这么跟着咱们,他的形态做一些事比咱们容易”
沈昭从庄周手中接过析易,吩咐道:“去,告诉我沈重在哪里”
小蜥蜴秒懂,从沈昭身上下来,四处乱窜,不一会而就没了踪影。
沈昭说:“胡为青已经死了,这些为什么会出现在幻境里?”
谢辽耸耸肩,“道听途说?幻境和生前画不同,又不是死前见过的场景”
两人走进宴会厅,亭内装饰是西洋风格,豪华的水晶吊灯映着穿着形形色色的人。包括沈昭自己,开叉极高的旗袍压在及其厚重的外套下显得不伦不类。只要谢辽站的远一点就会有很多不怀好意的眼睛往她身上投射。
她仅仅站了几分钟便觉得芒刺在背,那胡为青呢?她葬礼上有那么多位高权重的男士,她是否也接受过这些不怀好意的凝视?刚刚谢辽口中的“云泥之别”原来是这个意思。
析易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沈重不在宴会厅内。
“他的婚礼,他怎么可能不在”庄周问。
谢辽:“那这场婚礼他就不知情”
沈昭说:“我回堂口,万一沈重来了被拦在门外我好帮忙”说完不顾二人的挽留,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回去。
这边小桃刚送完一批吊唁的人,见沈昭火急火燎的跑回来,身上还穿着价格不菲的外套,戏弄道:“呦,出去一趟收获颇丰啊”
沈昭扯了扯嘴角,拉着小桃的胳膊走向一边,“小桃姐,你说沈重会来吗?”
不在大街上那种打眼的地方,小桃也不用时刻端着架子。就那么斜斜的靠着墙头,玩弄着身前的卷发,听了沈昭的话不屑一笑,“他要是能来早就来了,青姐是病死的,从确诊到青姐断气大把的时间怎么不来,为什么现在人死了,他结婚了才来。这不是诚心恶心青姐呢吗?我告诉你啊,上面发话了,谁要是把沈重请来了趁早卷铺盖走人。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昭还想抢救一下,“万一人家不知道?或者被家里关起来了?人各有各的难处吗?”
小桃不乐意了,“死丫头,你是那一伙的?怎么胳膊肘总老往外拐啊?”她起身拍拍旗袍上的脏东西,理了理发型,丢下一句,“给我死回来哭丧”就进去了。
沈昭叹口气,与谢辽隔条街相望。
在别人口中拼凑出的是另一版结局。两人是两情相悦还是胡为青的一厢情愿像个谜团。
这条街道像是一条分水岭,默默的划分了两类人,一类纸醉金迷,一类达官显贵。虽说一条街上却是不相容的。
沈昭想转身进屋,耳边传来谢辽的声音,“沈重一会就来”
沈昭猛地抬头,看向饭店,只见谢辽站在店内,手下把握着蛇环。看来他这是传音传过来的。
沈昭没回话,只点点头。
深秋的天气永远都不讨喜。沈昭蹲下锤了捶僵硬的小腿。眼前突然滑过一辆小黑汽车,下一秒从车上下来一个仪表堂堂的,长相英俊的男人。直觉告诉沈昭这就是沈重。她没有犹豫走了上去,却被沈重随身侍从拦住。
无奈之下,她只好大喊,“沈重,胡为青死了,你就不去看她一眼吗?”
可沈重步履匆匆的走向屋内,压根没听到这句话。
谢辽在屋内见状赶快赶了出来。侍从见谢辽穿着不菲,与沈昭关系看起来不一般,也就放了手。
沈昭皮肤偏白,那些男人五大三粗下手没轻没重,胳膊上不一会儿就见了红痕。
沈昭不管,还想追上去,却被谢辽拉回。
“你拦我干什么?胡为青的棺柩马上就要抬走了你知不知道?”
“沈重听到了,但他没有回头,你还执迷不悟什么?”
“那胡为青就不见了吗?”
沈昭已经忘了解蛊的事,她只知道胡为青念着她的沈郎念到死。
“谢辽,你猜之前胡为青有没有尝试过找沈重,下场是不是和我一样?”
她突然觉得绝望,站在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她却感到了胡为青的绝望。那种人尽皆知的阶级差异,那种即使什么都没做都换不来一个友好的眼神。好像这身衣服天生低贱,就该一生赔笑虚假的活着。
看着沈昭通红的眼眶,谢辽心疼的抬手为她抹去眼泪,“我会帮你,我去见沈重,我帮你告诉他胡为青的事”
沈昭看着他坚定的眼睛,感受来自手上不断加深的温度。她长吸一口气,并没有应谢辽,“我去守着胡为青,我去送她最后一程”
她背影瘦弱,谢辽看着她走路尚且有些虚浮,摇摇晃晃好像下一阵风便可把她吹倒。他心猛地一缩。
“先生”庄周上前。
谢辽说:“我们去找找沈重吧”
“先生”庄周在身后叫住谢辽,“这话不知该不该说,我们不应该参与人的因果的”
因果,又是因果。
两边的热闹足够支撑起这片灰暗的天空。而谢辽注定只能是个过客。
谢辽摇头,“这只是幻境,我们做的所有事都不在因果的范畴的”
庄周点头,跟上谢辽的脚步。
谢辽的身份估计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使得他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后台。看着沈重兴致冲冲的挑选着婚服,看见谢辽眼里冒出光,“快来帮我看看,哪一件好看?”
谢辽看着各色的礼服,以及仔细挑选的沈重,淡淡说:“你知道胡为青怎么样了吗?”
沈重笑笑,“我当然知道,后台化妆呢”
谢辽看沈重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你没见过胡为青吗?”
沈重依然细心挑选着婚服,有些嫌弃谢辽的无知,“嗐,婚礼前不能见新娘你不知道吗?”
铺天盖地都是胡为青去世的新闻,沈重竟然真的不知。
谢辽还想说些什么,敲门声响起,门口出现一位穿着华贵的夫人。她露出得体的笑,“小辽也在啊”
沈重喊了一声,“妈,你快帮我看看那件衣服好”
兴奋的样子像是有糖吃的小孩。
谢辽喊了一声,“伯母”便退到一边。
沈母挑出一件不会出错的大红色摆在沈重面前比对,“还是红色好,红色精神”
沈重看了看镜子,点头,“行,听我妈的”
沈母笑了笑,抓着沈重的手嘱咐,“你爸可在医院等着呢,今天的婚礼不能出错”
沈重点头,“放心,青青过门我一定带她去医院看爸”
沈母笑容似乎有些僵硬,“好,你知道就行。你可是家里唯一的独苗。你出了事我和你爸就不活了”
沈重佯怒拍了拍桌子,“你儿子大喜的日子说这个可不吉利”
沈母擦了擦发红的眼眶说:“行,你和小辽聊着,我去前面看看宾客”
沈母出去,谢辽再也呆不住了。他算是听出来了,沈重压根不知道新娘是谁,还傻乎乎的以为娶的是胡为青呢。
他抢过沈重的婚服扔在沙发上,不顾沈重的反抗说:“你知不知道胡为青病了?”
闻言沈重有些低落,“知道,但是没关系婚后我就带青青去国外治病。我父亲说了全家就盼着我结婚呢,我是他们活着的唯一理由。所以我必须要先结婚”
“胡为青她……”
“谢辽,我十几岁出国读书,看他们与自己爱的人厮守到老非常羡慕。之后我遇到了青青,她爱我敬我。虽然她身份不同于我但是没关系,那时候以为有爱就好,可是没那么简单。我父亲极力阻止,我母亲寻死觅活。前些天我父亲下了病危通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我结婚,我妈终于同意了我们的婚事。无论如何今天我必须要结婚,结婚对象一定是胡为青”
谢辽不解,“可胡为青……”
“我妈说是胡为青,一定是她”
谢辽不说话了,他沉默的看着沈重,又问了一遍,“你娶的确定是胡为青吗?”
“她只会是胡为青”
谢辽笑笑,“没事,我看你紧不紧张,没事我就先走了”说罢,不等沈重相送,他自己就走出了化妆室。
出了屋子,庄周一直不敢说话,只待安静的地方才敢开口,“先生,你为什么不说胡为青已经死了,他娶的不是胡为青呢?”
谢辽觉得胸口有些闷,不知道是为了刚刚为胡为青不值的沈昭,还是偏执等待了一百多年不惜以魂飞魄散为代价的胡为青。
他缓缓说:“不要试图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庄周大惊,“难道他知道他娶的人不是胡为青?”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胡为青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