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月几乎是从步辇上跳了下来，珍珠绣鞋在石板上刮出细响，珠钗流苏在空中划出急促的弧线，她抢在巫成玉开口前横插一步，蓝色长裙飘起的裙摆恰好隔断两人视线，“兄长，你怎么也这个时候来圣殿？”
“来看看父王，月儿也是吗？”他的视线穿过李星月，落在巫成玉身上，“此为何人？从未在你殿中见过。”
“他是……”
巫成玉上前时带起一缕苦涩药香，李星月后颈寒毛竖立，喉间仿佛哽着块冰，好在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规矩地行了个礼，“微臣是公主殿下为陛下请的巫医，太子殿下，微臣有礼了。”
李星月才微微放下心，“我想父王既然中的是蛊毒，巫医应当是更清楚一些的。”
李星竹听完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她闻见兄长袖中熟悉的沉水香混着未散的夜露寒气，“你终于可以正常对待两族之间的关系了，月儿现在长大了。”
李星月苦涩地笑了笑，想来兄长又是彻夜未眠。
进入圣殿，李星竹做了个请的姿势，“既是月儿醒来的巫医，就麻烦你仔细为我父王看诊。”
巫成玉作揖回礼，径自走到中原王床边。
李星月站在蟠龙柱的阴影里，远远望着巫成玉苍白修长的手指搭在父王青筋凸起的手腕上，拳头握得紧紧的，生怕一个不注意，巫成玉那斯做出什么让她后悔带他过来的事。
可李星竹就立在屏风前，她不得不松开拳头，装作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胸前一缕散落的青丝。
片刻之后，巫成玉起身退到李星月和李星竹身边，“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微臣想试试通过针灸的方法救治王上。”
“那便有劳太医了。”李星竹十分客气地说。
李星月却恍若未闻，李星竹回头看了一眼，她才猛然惊觉，急忙应声，“有劳，有劳。”
她说完，抱起李星竹的胳膊往外送，“兄长，你公务繁忙就且先去忙吧，这里有我看着。”
李星竹笑着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玉扳指冰得她一颤，“你又有什么小心思？不过我确实有些事要忙，既如此，你就留下来陪父王看病吧。”
李星竹起身走了几步，像是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说：“月儿，北漠的使者已经到了，是北漠王亲自来的，莫沙今日已经去了驿馆，你若有空也去看看吧。”
李星月正在暗自庆幸兄长要离开，闻言指尖一颤，护甲在沉香木案几上刮出细痕，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干巴巴地说：“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
待李星竹的脚步声消失在圣殿的回廊，巫成玉才轻笑了两声，他取银针的动作行云流水，“过来把公主殿下，帮我把您的父王扶起来。”
李星月几乎是本能地反唇相讥，“你还指使上本宫了。”
“为了让公主殿下没时间去见你的未婚夫啊。”他故意拉长声调，银针在指尖转出冷光。
李星月：“……”
她帮着吴成玉把中原王扶起来，待巫成玉拿起医针时，还是忍不住用手挡了一下。
“放心吧，我不会在你面前害你父王的，外面有太医候着，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叫他进来便好。”
李星月这才微微挪开了手。
日晷划过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巫成玉才缓缓直起身，他指节发白地撑着龙榻边沿，额前碎发已被冷汗浸透，在晨光的照射下泛着细碎的光，“公主殿下，王上中毒比我想象的还要深，非寻常草药可解，若您方便，可为微臣准备一些巫族一书，带臣翻阅后再作答复。”
李星月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自诩医术高超，还不是跟太医院的没用太医一般无二。
北漠王亲自到访，中原王却身受重伤无法接待，这可忙坏了李星竹。
李星月本是不想去的，可若不去，势必让李星竹为难。
她纠结了几日，还是决定去拜访一下。
漠北王的府邸临近太子府，是皇城中最为华丽的地方。
一进漠北王府，李星月就迎面撞到一个人，青玉托盘倾翻的瞬间，数十卷羊皮古籍哗啦散落。
“奴婢参见公主。”那人慌里慌张地说。
“平身吧。”
待那人站起来李星月才看清楚，那人虽然是一身丫鬟装扮，头上却插着几只金银发饰，不是普通丫鬟。
“你是漠北王府的丫鬟？”李星月问。
“寒霜，冲撞公主殿下还不道歉？”莫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回廊处。
寒霜当即跪下，“公主殿下，奴婢该死！”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起来吧”李星月下意识地伸手把她扶起来。
“这是我的侍书丫头，我笨脚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原本没有要为难这个丫头的意思，被莫沙这么一闹，而有些尴尬，心里默默地又给，本就分数不高的他降低了两分，但李星月来北漠王府也就是象征性的看看，不想在这儿跟他过多争执，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莫沙牵着李星月往里走的时候，李星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寒霜的丫鬟依然保持着在门口跪着的姿势。
还没进入内庭，里面嬉笑的声音就传来，“我父王久不进中原，今日开心便在府内办了家宴，你别见外。”
穿过九曲回廊时，丝竹声混着女子娇笑越来越近，莫沙推开殿门的瞬间，李星月被扑面而来的甜腻熏香呛得后退半步，无数盏琉璃灯将内厅照得锃亮，数十重绯色纱幔无风自动。
纱幔深处，北漠王正仰卧在缀满珍珠的吊椅上，这位以暴戾著称的王者半敞着貂皮大氅，古铜色胸膛上还留着新鲜抓痕，四五个仅着纱衣的胡姬正往他嘴里喂葡萄，紫红色汁液顺着花白胡子滴落在地毯上。
李星月无声地皱了皱眉头，忍着心中的不满行了个礼，“见过北漠王。”
片刻之后，北漠王依然没什么反应，终于连莫沙也忍不住出声提醒，“父王，星月公主来看您了。”
北漠王这才抬起头，抛开身边的莺莺燕燕迎了下来。
李星月本以为他是下来扶她起身的，谁知这厮扶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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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后没有松开，而是顺着她的手往上摸，“星月公主生得真美，待日后你嫁到我北漠，我定让沙儿给你建一座最美的城堡。”
李星月慌忙地把手从他的手里拽出来，“我先告退了。”
李星月几乎是跌出北漠王府的，她在王宫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地痞无赖一般的人，她匆忙地从北漠王府跑了出来，跑到无人的地方，她才猛地扶住一株老梅树，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深夜，白霜悄悄爬上石阶，李星月一个人坐在公主殿的后园的台阶上，琴儿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一件裘皮，“公主殿下，夜深露重，别找凉了。”
顿了顿她又问：“您今日去过北漠王府后就不开心了，是莫公子又惹您生气了吗？”
李星月无奈地笑了笑，“我原是不喜欢他身上那种莫名的荒淫之气的，但现在开来莫沙在北漠王府可以说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你先进屋吧，本宫想清静一会儿。”
待琴儿走后，整个后院又重新回归安静，李星月拢了拢衣服望着月亮，地板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若是你父王还清醒着，这种时候你应该跑去告状的，可现在你兄长一个人支撑，受了委屈也没办法跟他说，很难过吧？”
突然传来的话音让李星月一个激灵，她回头望去，只见吴成玉趴在暖搁的窗子上一手托腮，正悠哉游哉地看着李星月。
“谁让你出来的？”李星月本能的斥责，然伤感形成了惯性，一时间严厉的表情没转过来，声调由低到高，莫名地像是唱出来了一般。
巫成玉轻轻一跃，跳出窗子，坐在李星月身边。
他一跳，却是吓得李星月赶紧站起来，“你会武功？”
巫成玉对着她摊摊手，“惊讶什么？”
“那你为什么……”
“公主殿下的意思难道是你抓我的时候我应该打伤侍卫逃走吗？”
李星月：“……”
巫成玉往李星月身边靠了靠，“我当时的状态大概和公主殿下现在相似，举目无亲，就算逃走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李星月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
巫成玉当即止步，站在了离她三尺远的柱子边。
“你若是不高兴可以跟我说呀，反正我是你的囚徒。”
月明风清，李星月听了他这番话竟然难得真的心生出了几分倾诉的想法，她笑了一下，“你有身为囚徒的自我修养吗？”
“本宫自幼苦读经书，知事理明礼仪，深谙圣贤之道，也只有你这无知的巫族人才会觉得本宫担心父王的病情是因为受了委屈无人倾诉。”
“难道公主殿下还有别的想法？”
李星月低着头扒拉了扒拉地上的蚂蚁，“南疆、北漠和中原的战争结束这些年，表面上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上若我父王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些躲在角落里的人和组织伺机而动，到时候受伤的也只能是无辜的百姓。”
她说完转头看向巫成玉，“你不就是其中之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