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地扰了老娘清梦,你最好真的有急事,否则你就回去洗夜壶吧。”
“冯老板,真有急事,外面来了位不得了的人物。”
黄三玄的目光落在冯妙莲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曼妙身躯上,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什么贵人?”冯妙莲早就习惯了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难道还能比昨日的沈公子来头还要大?”
冯妙莲漫不经心地梳洗打扮,云仙阁一向只接待达官贵族,她对每位客人都是毕恭毕敬的。
只是这恭敬也要看客人的身份地位再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黄三玄连忙接话道,“来人姓顾,顾缙。”
冯妙莲先是一惊,然后也有些慌乱,她知道顾缙一向讨厌云仙阁。
上次来了一回,坐了不到一刻就要走,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来了这破天荒的一遭。
“真是顾缙?”
“是是是。”黄三玄见她怀疑,只能再三保证,“这盛京城里除了这个顾姓,还有谁姓顾?”
“这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寻姑娘也不该是白天来呀......”冯妙莲慌慌张张地给自己簪了两朵花,披上了外套急急忙忙地和黄三玄去了大厅。
大厅里那人的身影属实有些显眼,冯妙莲挂着笑小心翼翼地询问,“顾公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吩咐?”
“是有一事,我听说唐思缈的女儿是被送到了这里?”
冯妙莲闻言也是心虚,这唐青宁七八日前刚死得透透的,怎么转眼就有人来问了,若是顾缙与唐青宁有什么瓜葛,怎么前面一点风声都没传来。
“唐小姐她是被送到了这里,只是......”冯妙莲面露难色,“只是半月前她跑去击鸣冤鼓,被大理寺一顿严刑酷打,送回来时就进气多出气少了,我看她可怜,请了不少大夫,都没用,现在人已经去了......”
冯妙莲抓起帕子擦着自己眼角硬挤出来的几滴泪,斜眼偷偷看顾缙的神色,男人只是微微蹙眉,但是眼中却没有半分悲色。
她心中有了数,顾缙与那落难的唐青宁没有半分男女私情。
“我已经将唐小姐厚葬了,公子若是想要去看看她的墓,我现在就能带公子前去。”
她向黄三玄使了个眼色,黄三玄马上就明白了冯妙莲的意思,连忙说道,“就在城外三里地,那里风水好,云仙阁的姑娘若是不幸去世,我们都会将人给葬到那去。”
顾缙微微点头,但是却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将一袋银子递给了黄三玄,“既然如此,就替我与小妹多给唐小姐烧些纸钱。”
黄三玄接过钱袋,点头如捣蒜,“那是自然,公子说的话我们一定放在心上,等会儿我便去街上买些东西,去祭拜祭拜唐姑娘。”
冯妙莲见顾缙迈步就走出了云仙阁,心中安定了大半,又看了看拿着钱袋傻乐的黄三玄,没好气道,“这死人钱你拿着也安心?要知道唐青宁可不在那风水宝地,而是在乱葬岗当孤魂野鬼嘞,也不怕她半夜来找你。”
“冯老板说的是,我马上就买些黄纸给唐小姐烧过去,只是这剩下的钱......”
“这剩下的钱你敢收你便收着吧,我可不想惹上一身腥。”
唐青宁,她心里念叨着这三个字,想起了裹着棉被被吊着打的倔强身影,以及那充斥着恨意的怨毒眼神。
唐青宁的样貌不算是绝世美人但也是清秀佳人吧,若是安安心心听她的教导,好好地当妓子,虽不能说荣华富贵,但是吃香的喝辣的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啊,总是有人不识抬举,既然已经到了云仙阁,竟然还想着为唐家翻案,即使翻了案又能如何,她的处境也改变不了。
既然当了官妓,这身份怎么可能是那么好摆脱的。
自古以来,美名也罢臭名也罢,只有显贵者才会在意的东西,哪轮到她们这些小人物去在乎。
名声这东西从来都是虚的,只有好好地活着才是实的,唐青宁不听劝偏偏要去撞那南墙......
冯妙莲认为事情解决了大半,心情颇好,虽然不知道这顾缙为什么要来帮那唐青宁,但是眼瞅着顾缙对唐青宁的死无半分动容,她就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
这些贵人怎么可能一直记着一件小事,而且还是顾缙这样的人物,在他说出唐青宁这个名字之前,没有人会想到这两人会有任何联系。
啧,这唐青宁倒真是倒霉。
若是她再多活几日,说不定顾缙还真能为她脱身,只是命运造化,她偏偏死在了贵人相助的前夕,也是个倒霉蛋。
*
菱花窗外那树梅花开得正盛,顾妤抱着手炉懒懒地倚在软榻上,一只手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把玩着手里的棋子。
顾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唐青宁却不同,唐思缈并没有多余的银钱为她寻来最好的老师。
所以这几样贵族小姐标杆似必会的东西于她来说,只是粗略地学过,但是落到了云仙阁以后,她把之前省下的功夫都给补了回来……
可是现在的顾妤知道,这种东西于她而言除了打发些闲余的时间外,并没有其他作用。
这样说也不竟然,还有一个用处便是去迎合盛京城中那些附庸风雅的才子,凑成一个才子佳人的美谈。
顾妤瞅见院门口似有人影,便将手里的白玉棋子给扔回了棋篓子,掀起那墨黑的眼睫。
只见窗外雨雪霏霏之下是撑着一把油纸伞的顾缙。
那伞面描摹的是时下最流行的寒梅图,红梅于寒石中陡峭傲立,傲骨铮铮。
梅花树下梅石伞。
顾妤莞尔,欢喜道,“兄长,你来了。”
梅石伞下魂归人。
“嗯。”顾缙有些沉默。
他在沙场之上见惯了生死,于他如陌生人无异的唐青宁的死讯,掀不起半分波澜,但是他的妹妹不同。
她是娇养在暖房中的鲜花,开得鲜妍美丽,从未经历过风雪,她不一定能够坦然面对这个事实。
但是顾缙还是想告诉顾妤这件事,因为这是她想知道的事。
“我去了一趟云仙阁。”他收好了伞,春月接过了油纸伞,给他递上了一个手炉。
“嗯。”顾妤期待的眼睛在听到云仙阁以后骤然失了神采,她静待着他说出她早已知道的答案。
“唐青宁前几日染了重病走了,已经被好生安葬了。”
顾缙墨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顾妤,心里在想自己要不要再说两句安慰的话。
“她在那里多久了?”
“自唐家出事已经有三年了。”
“三年啊,原来这么久了呀。”顾妤垂着眼捷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走了也好。”
失神的眼睛看着窗外,眼睛里却是干涩的,“活着反而痛苦。”
以唐青宁的身份活着确实只有痛苦和绝望,只是一具被人戏耍,给人逗乐的傀儡罢了。
“嗯。”顾缙轻轻地应了一声。
“只不过,兄长,我并不信云仙阁的人说的话,那些人怎么可能会好好安葬青宁。”
顾妤溢满悲伤的眸子看着顾缙,让顾缙慌乱了一瞬。
原来她不是不伤心,只是已经过了爱哭的年纪,喜欢将心事往心里藏了。
“阿妤觉得唐青宁的尸首会在哪儿?”
“乱葬岗。”顾妤扯了扯嘴角,“兄长可敢与我打个赌?就赌唐青宁的尸首会不会在城郊的乱葬岗?”
“你怎么会知道乱葬岗?”顾缙疑惑道。
顾妤神色自若,“听其他小姐们说过,若是府中有仆人身染恶疾,都会拉去那里,等个晴好的日子再一把火烧了。”
命贱之人怎么能够入土为安呢?
“有赌注?”
“有。”
“嗯。”
顾缙点头应下,似是答应了顾妤的赌局,却并不在意赌注。
“我今日要回军营,若是雪霁倒是可以陪你去一趟。”
“好。”
顾妤目送顾缙迎着雪出了院门,心里想着顾缙应该是挂念着天寒地冻,驻扎在城外的将士有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粮草。
顾妤见多了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人,却没想到还能遇见这样纯粹赤诚、表里如一的人。
这世上最好的事莫过于这样的人是她的兄长,还是能为她提供助力的兄长。
她越来越喜欢顾妤这个身份了,在这个朱门高朋贫贱陌路的朝代,还有什么能比先天高贵的身份更好的呢?
“春月,将窗子关了吧,我有些犯困,想小憩一会儿。”
“小姐,你身子弱就该少吹些风,近日又要出门,也不怕......”爱操心的秋菊又开始念叨了。
“呸呸呸,秋菊你这是在咒小姐呢,快呸掉,要不然灵验了怎么办?”春月关上了窗子,转身回头对秋菊道。
“好,我呸呸呸,是我多嘴了,小姐自然要健健康康才好。”
秋菊手里还做着女红,嘴里又不自觉地把自己刚知道的消息给说了出来。
“听说那沈公子昨日刚和那些狐朋狗友去了云仙阁。”
“云仙阁?”春月有些不高兴,“沈公子风花雪月的事还真是不少,怎么不去争个什么状元榜眼来。”
“小姐,你别放在心上,这些世家子弟都这个样,去青楼是雅兴,还要扎堆去,也不知道是哪个的主意,也不见得他们在青楼做出什么惊世文章来。”
“呵呵。”顾妤抿嘴一笑,被这两丫鬟为她打抱不平的措辞给逗乐了,“云仙阁,云仙阁,又是仙啊,又是云啊,于男子而言是**所,于那些女子来说未必快乐。”
“那倒是,听闻里面有不少落难的官家小姐呢,若不是......”秋菊的话戛然而止,这是当朝的规矩,她可不敢继续妄言。
春月小心地竖起了食指,“嘘”了一声,悄声道,“小姐好像睡了。”
秋菊抬眼看见顾妤恬静的睡颜,低头浅笑,小姐变了许多。
虽然她和春月都是跟在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但是以往小姐不愿意与她们交心。
小姐身子又弱,一病就是一年半载,待在房里谁也不想见也不是没有过。
她们其实并不了解这位寡言还柔弱的小姐,现在经历了苏必成这一遭,她成熟老练了许多,也愿意听她们说话了,这些都是好事。
春月踮着脚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她等会儿再回来与秋菊换班。
第三日雪霁放晴,顾缙念着与顾妤的赌约,便没有先去军营打理军务,想着陪自己妹妹去这一遭再回军营。
顾妤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便直接换了辆更加宽敞的马车,这下和顾缙同乘一辆马车,顾妤总算不至于觉得窘迫。
“我昨日差人去打探了消息,找到了将青宁送往乱葬岗的那两个伙夫,兄长,你输了。”
顾妤得知自己胜利了以后并未有任何高兴的情绪,反而愈发难过。
“嗯。”他微微颔首,“阿妤赢了,阿妤想要什么?”
“我还未想好,兄长先欠着吧。”若是后续需要顾缙的帮助,正好有了个光明磊落的借口。
马车车轮骨碌碌地行过刚扫清雪的官道,直向城外郊区驶去。
顾妤掀开车窗上的帘布,看见了官道上已经逐渐多起来的行人,“今日刚刚雪霁,街上便多了这么多人,盛京城还是这般热闹。”
“开春科考将至,多是趁着雪霁走往各家官员处寻求前途的。”顾缙冷淡的眼眸扫过街上的布衣士子。
马车正将要行出城门外,顾妤便听到一阵吵闹,一个嗓门有些大的青年正对着城门的守卫发火。
“诶,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进城赶科考,还要交钱,天下哪来这样的道理。”
那人身着一身紫色锦袍,头戴玉冠,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并不像是拿不出进城费的模样。
但他身旁的青年衣着朴素,灰色的粗糙棉袍,脸色被冻得乌青,自带的书卷气倒不至于让人认为他只是身旁富家公子的书童。
“进城费?”顾妤有些疑惑地看向顾缙,她自小便在盛京长大,很少出城再加之唐父怎么也是京官,自然不会有守城的士兵的向她收钱。
在马车上听着外面争论的顾缙面沉如铁。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现下五城兵马司这块是交由顾缙监管的,但是显然顾缙并不是会让下属贪污索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