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黑心莲》 第1章 唐青宁 冬日寒风盖地,大雪盈尺。 天边鱼肚泛白,两个身着粗布短褂的伙夫,手脚麻利地扛着一卷裹着人的草席出了云仙阁的后门,扔在了早就准备好的牛车上。 那草席中的女人面容被遮得严实,只有腿脚还露在外面。 王麻子擦了擦汗,看着那草席未遮盖的地方露出的一段青白的小腿,啧啧惋惜,“听说是个官家小姐,家里出事被充作了官妓,没想到染了病,就这样去了。” 李二牛坐上牛车,嘿嘿笑道,“据说还有一口气嘞,大哥你不想试试官家小姐的滋味。” 王麻子摇摇头,“染了脏病活不了才让我们送乱葬岗去,你大哥我是嫌命太长了是不是。” 牛车的车轱辘轧过厚实的雪地,出了城门便一路向京郊驶去。 李二牛赶着身前瘦弱的老黄牛,不时放下牛鞭,搓搓双手以取暖。 “到了,大哥。”李二牛看了眼前方已被白雪覆满,看不到雪下尸骸的乱葬岗,有些感慨,“下了雪,这鬼地方还是那么骇人。” “别废话,赶快来帮把手......等会儿拿了差钱,去酒馆点个下酒菜,喝上两盅才好,这鬼天气,老天爷真是不让人活呀。” “好嘞。” 李二牛抬着那女人的腿脚,僵硬寒凉,比那湖上的冰块都还要冷些。 “原先还有一口气,现在看来是死透了。” 王麻子与李二牛一块用力将那卷草席扔至了大坑中间,看着那草篾子将积雪砸出了一个坑洞。 “也是个可怜人。” “大哥,别可怜别人了,人家好歹是千金小姐,享福了十来年嘞,哪像我们一辈子劳碌命。”李二牛搓着手,催促着王麻子赶快上牛车回城。 两人走后,那被裹在草席之中的女人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似是未亡人最后的挣扎,却被满天的白雪覆上,越积越多没了动静。 风急雪骤,倏忽间呼啸的雪花落满了那卷草席,天地之间只余茫茫一大白。 唐青宁微微颤动着眼睫,从孤寂无望的黑暗中恢复了自己的意识—— 疼...... 太疼了...... 心脏抽疼的厉害,不只是心脏,连同其他肺腑都绞疼得厉害。 她向医馆的大夫学过简单的病理和药理,心中顿时有了一个猜测,她现在应该是中毒了。 难道是孙沽怕她受了刑罚还能苟活,所以让人给她灌了毒药吗? 眼皮太沉了,她努力地掀开眼皮,缝隙中露出一丝暗淡的天光,她好像不在寒风呼啸的京郊乱葬岗...... 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虽然没有盖着锦被,但是她并没有感受到一丝寒意。 好温暖..... 好像她现在身处温暖安宁的闺阁之中一样。 房中燃着的是盛京城千金一两的安魂香...... 安魂香? 不对,太不对劲了! 红木所制的雕着芙蓉纹饰的拔步床上,躺着的少女蓦然睁开眼,入目是层层叠叠的软金纱帐。 她撑起疼痛的身子环顾,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她中毒了,需要解药,她不想死,不想就这样死去,她的仇人还没有死! 一个白瓷瓶落在她的手边,还有一封遗书。 转向另一侧,她发现拔步床一侧的暗格半开着,里面不仅有书信还有另一个白瓷瓶。 她伸出因为疼痛颤抖的手,努力挪动着没有什么知觉的下半身,好不容易才够到那个白瓷瓶。 她拿起瓷瓶放在鼻下闻嗅,确定这是可解百毒的凝香丸后,连忙咽下,这才放任自己虚弱的身子往后仰躺。 还是很疼,但是好像下半身开始恢复知觉了,她的毒应该是解了。 疼痛逐渐减轻,这让她混沌的脑子可以开始思考了。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身体,这也不是她的闺房,更不会是云仙阁的房间。 所以这是借尸还魂了吗? 她放任自己的思绪漫游着,不知何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天似乎已经亮了。 她要在有人进来之前搞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既然是借尸还魂,那么她必须得伪装成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要不然会被当做邪祟给处理掉的。 等身体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丝力气,她拿起放在手边的遗书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看完以后再是暗格里的书信——是和一个叫苏必成的书生的往来书信。 唐青宁总算搞明白她现在这副身体的状况了。 原主叫做顾妤,盛京姓顾的富贵人家,她只记得一户,那就是当今镇国大将军武安侯的本家。 说起来她和这位顾小姐在宴席上曾有过短暂的交集,不过原主应该不会记得自己。 唐青宁的父亲只是盛京的一个七品小官。 他因为诬告反坐罪而被盛怒的皇帝判了极刑,男丁统统被送上了刑场砍头,女眷则被送至花柳之地充做官妓。 她的母亲在进云仙阁的第一日就撞柱而死,死前母亲注视着她的复杂的眼神,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知道,母亲接受不了成为官妓而苟活于世,宁死不屈,但是她却无权去为自己唯一的女儿做主生死。 她在云仙阁被老鸨逼着去学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时,这位武安侯的小姐在为自己出身贫寒的情郎垂泪。 她在花柳之地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寻仇人报仇时,这位小姐却因为情郎另娶他人而吞下了毒药。 这世间的事怎么能如此可笑? 唐青宁,不,她现在应该叫做顾妤,勾起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天明见晓,屋外风声呼啸而过,拂过院里的梅树,落了一地残花。 屋内温暖如春,安魂香暖甜的味道熏得人昏昏欲睡。 她赤着脚从床榻走到了梳妆镜前,第一次打量自己的面容。 雪肤乌发,身量纤秾合度。 眉纤细若柳,桃花眸含着因疼痛弥漫的水汽,眸光潋滟。 秀挺精致的鼻子下是不点而朱的樱桃小口,合起来的样貌柔弱无害,温婉可人,像是一朵出水的莲花。 眉心那一点红痣,给她的眉眼间染上了悲悯的色彩。 端是一副极其温婉的美丽相貌。 顾妤抿着唇微笑,那镜中的美人也笑,眉眼弯弯,露出两颊的梨涡。 新人作者求收藏,求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唐青宁 第2章 冤?!! “你给我留下的这副身体,我会好好珍惜的。” 顾妤打量着自己的身体,越看越满意,“你那不想要的婚事,我会想尽办法为你退了的。” 从今以后,她就是顾妤了,一只披着顾妤的皮囊从地府回来的伥鬼。 顾妤低头喃喃着“沈长清”的名字,嘴角上扬。 她的父亲可能到死也没想明白,手里的证据怎么就变成了伪证,明明当时去找公孙郦对峙时已经确保是真试题无误了。 刚直不屈的父亲一生只跪过他的君父,他的父母,那一刻为了自己的妻子儿女绝望地跪在那些官兵面前,乞求着不要牵连家人...... 她那时就想得很明白,为什么会判那么重的刑罚,大抵不过是试题确实是真的,这事经不起查,更经不起有人要翻案。 所以唐家的所有人都得死,男丁直接砍头,女人充作官妓,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她不想认命,但是也自知为唐家翻案的机会渺小。 在云仙阁待了三年,浑浑噩噩地度过了第一年,尽自己所能攀附一切所能攀附的权贵,汲汲营营地过了两年多。 ......经历了太多的查证,她原先只确定了管易云和沈修文这两人,但也始终怀疑这两人背后还有人。 所以她派人一直守在脑袋不清醒了的公孙郦床前,等他回光返照脑袋清明的那一刻才确定她的仇人们是谁。 有进京赶考寄住她家却吃里扒外的管易云,有买通了管易云为他做事将污水泼向公孙郦的沈修文,还有与沈修文狼狈为奸胁迫公孙郦去更换试题的孙沽...... 沈修文这人为人太过谨慎,她找不到他在三年前唐家冤案里留下的证据,只能拿着两人做的其他坏事的证据,想要将管易云和沈修文给拉下来。 但是等到击响盛京城那面可以直达天听的登闻鼓后,她见到的并不是疏于朝政的皇帝,而是把持朝政多年的内阁首辅,也是她的恩客,孙沽。 在公孙郦同她说出真相之前,她并不知道孙沽是她的仇人。 所以,她这个在孙沽身边待了一年、充作解语花的角色,是多么的可笑啊? 原来她自以为的恩人就是她的仇人。 她有那么多次可以将簪子扎进他的咽喉、他的胸膛,看着他凄惨死去的机会,她却不知道他就是她的仇人! 而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肯定是知道她的身份的。 所以戏耍她是那么的有趣吗?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子,在这世间本来就已经别无依傍,孙沽给予了她希望,又再一次将她推入地狱。 在堂前,她手里的证据被毁,又被上了酷刑,伤痕累累地被送回云仙阁,没过几日就被丢到了乱葬岗。 最终等待她的还是失败。 她折辱蛰伏的三年,在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眼里就像是笑话一般。 她的力量太过微薄了,与孙党争斗,与沈修文反抗不过是以卵击石。 她已经付出了她的所有.....还有玉竹,却拿不回一个公正。 当权力轧过唐家时,她们早已成了齑粉,挣扎无用,痛苦无用...... 尸骨无存,寸草不生。 恨?怎么能不恨呢? 顾妤将手中的遗书凑近了还未燃尽的的烛火,火苗舔舐着信纸,越来越大,烧成的灰烬在空中盘旋。 歪歪扭扭的烛光,灼热的火焰,将眼前的景象扭曲了一瞬。 顾妤回过神时,火苗将要触到她的手指,她堪堪将那残纸扔进了铜盆。 原身既准备了毒药又准备了解药,还真是个懦弱胆小的千金小姐,就算想死也死得如此胆怯畏缩。 倒是便宜了她,已魂归地府的伥鬼得以重回阳间。 门外传来了丫鬟的问话声,“小姐,起了吗?” 她将那瓷瓶重新藏回了拔步床身侧的暗格之中,暗格里还有些金银细软,以及与那姓苏的情郎的来往信件。 “进来吧。” 真够可笑的,原身放着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竟然曾想着要和苏必成私奔。 苏必成出身贫寒,又是半肚子墨水,不得不走一些捷径罢了。 他既缺名又缺利,怎么会把可笑的男女情爱放在首位,而且既然在准备着考科举,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但是原主这傻姑娘,竟然因为这样一个人而想不开,她真心觉得原主太过痴蠢了。 顾妤任由贴身丫鬟为她梳洗打扮。 前几日顾妤日日在闺房里哭,也不见人,神色憔悴,仿佛风一吹就散了似的。 春月如今再看小姐的脸色,虽然依旧病弱,但是眼神不再黯淡无神,仿佛那股子散了的精神气又回来了。 春月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她的声音带着一些欢欣,“小姐,你终于不再想那穷酸书生了。” 秋菊为人更加稳重,她皱着眉,不满道,“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人有什么好说的,小姐好不容易忘了,你又提起来做什么?” “无事,他既然已经背弃了与我的誓言,我就权当他是死了。”顾妤冷冷道。 原主的烂桃花她是完全看不上眼的,那穷书生如果真的敢来武安侯府去求武安侯将女儿许配给他的话,她倒能高看他一眼。 这人只敢与不谙世事的小姐暗中书信来往,不敢放在明面上,美名其曰为了她的名声,算计得多么精明,行事又是如此懦弱胆小。 幸好,这事被原身祖母给压了下去,原身的父亲和兄长常年在外征战,对这完全不知情。 在苏必成成亲以后的第三日,已经归京的兄长就让她与吏部尚书沈修文的独子沈长清定了亲事。 顾妤觉得这时机有些巧合,但也没多想。 “好,小姐,我们就当他是死了。”春月高高兴兴地为她梳着发丝,手指灵活地为她绾好了一个发髻。 秋菊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各式发钗,让她挑选,“小姐,今日沈公子约小姐去湖心亭赏雪,我原以为小姐会不愿意,没想到今日正是好时候。” 这两个丫鬟见她愿意梳妆打扮,脸上都乐开了花。 顾妤选朱钗的手微微一顿,今日竟然要去见沈长清? 刚解了毒,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但这是一次了解她现在处境的好机会,她并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即使身体再痛,也比不过她对仇人的恨。 阅读提示: 基本上全员恶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冤?!! 第3章 兄长 沈长清素有风流的名声在外,算是云仙阁的常客,不过他偏好艳丽明媚的长相,两人倒是从未碰上过面。 顾妤的相貌秀美中带点苍白病弱,我见犹怜,绝不是沈长清偏好的模样,但是那又如何,她要的也不是沈长清那点微不可见的真心。 她伸手选了一支素雅的白玉簪,又选了几支雕琢得十分精美的银簪点缀,精致但是素雅,她这张脸本来就不适合过于艳丽的装扮。 为了掩饰自己的虚弱,她薄薄地抹上了一层胭脂,让自己没有那么苍白。 “我们家小姐可真好看。”春月看着她,抿着唇笑,笑弯了眼,圆圆的杏眼很是可爱。 秋菊端来了八道小菜与一碗白粥,摆在了圆桌之上,“小姐,大夫嘱咐过大病初愈要吃清淡些。” “好。”顾妤小口地喝着粥。 软糯的米粥入口,温热的食物将她从离散的思绪中拽了出来。 原来,她真的活了过来。 盛京一连下了七天的雪,积雪足足有三寸深。 武安侯府扫雪的小厮,日日勤扫雪。 雪霁以后,行人的青石阶依然裸露在外。 小道以外倒是堆满了雪,洁白无垢的雪和混杂着脏污的雪堆在一块,一点污糟便足以染黑纯白。 原来已经过了七日,原来今日是她的头七。 她的尸体应该埋在了盛京的大雪之下,短时间不会被豺狼虎豹给吃掉。 无论如何,她得找个名头去一次乱葬岗,起码得把自己的尸骨给收敛了。 出了她的小院,西侧住的是顾妤的兄长顾缙,东侧是主屋,顾妤的父亲住在那。 而顾妤的母亲因为先天体弱,在顾妤还不记事的年纪就离开了。 南侧原先是祖母住的屋子,只是祖母在年初已经离开了人世,现在一直空着,只余一座佛堂,偶尔会有人去洒扫。 她出了庭院正要出门时,路过西侧的院子。 院中的积雪被扫得很干净,寒风夹着剑气呼啸,卷着枝头的雪沫,簌簌落下。 一人身着单衣,手持三尺长剑,冷光印着雪色中那人英俊的眉眼,他的眉似浓墨,在雪色中显得愈黑,眼眸黑白分明,天然挟着一股子正气。 虽然生得好看,但是神情太过冷峻,眼神冷冽,活像是一尊冷面阎罗。 体格也比寻常盛京男子要高大得多,与身材纤细的顾妤完全相反。 不用他人介绍,顾妤就知道,那是她的兄长——顾缙。 这两人除了眉眼有几分相像之外,性格秉性都相差甚远。 顾妤性格柔弱,纤细敏感,顾缙刚强坚定,果敢勇毅。 她驻足侧目,神思已然飘远,身上的白狐毛大氅似乎让她与雪色融为了一体。 雪色寡淡但他却是鲜活的。 她还不是顾妤时,见过顾缙几次。 第一次是他平定南夷班师回朝时,策马从盛京城的城门进城,游街接受盛京百姓的称颂与赞美。 她于街边驻足,仰头望着那枣红色骏马的少年将军,恍若天神一般。 第二次是她为了家中的生计奔波,在城中的医馆扮做男子做工,见到他亲自送军营中的将士来医馆看伤。 她站在那毕恭毕敬的大夫身旁,只能从余光里看到那双绣着虎纹的黑色马靴。 第三次便是在顾妤的及笄宴上,她同那些小姐站在一起,远远地隔着屏风的间隙,看见他气宇轩昂地走进宴会厅。 那些小姐们钦羡地讨论着谁能嫁入武安侯府,谁能得到他的青睐,谁能成为他的妻子。 她们既怕他,又远远地仰慕着他。 只是,顾缙不可能会记得一位七品小官的女儿,也不可能会在意她这样容貌性情都不出众的小姐。 世事无常,现在的她却成了他的妹妹。 她在心中讥嘲,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入了武安侯府吧。 顾妤微微挑起嘴角,以一个甜美乖顺的笑容看向了他,对上了他凌冽的眼眸。 顾缙自然也注意到了站着的顾妤。 他停下练剑,伸手拿着汗巾擦了擦脖颈间的热汗,上下打量着她的装扮,眼中带着诧异,“你今日要出门?” “回兄长的话,沈公子邀我去湖心亭赏雪。” 顾妤不清楚原身与顾缙的相处方式,但大抵知道这两人并不熟络,只要保持着疏离就可以了。 “嗯,等会儿我正好要去军营办事,我会去湖心亭接你回府。” 他凌厉的眉眼渐渐柔和,看向她的目光逐渐温和。 顾缙是个煞气凛然的将军,她一直都知道,但是她却没想过原来他私下里这般温和,还真是少见的至纯至善。 顾妤压下自己的心思,与他告辞,坐上了顾家的马车。 既然鸣冤击鼓这条路走不通,那就让她用自己的方式复仇吧。 她要通过沈长清,接近沈家,知道仇人的底细。 只要能将他们拉下地狱,无论是什么她都会去做的。 从那些证据被孙沽毁掉之时,她就知道自己的善良已经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她的仇人可不讲仁义道德,既然如此,她为什么又要守着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呢? 马车外的声响从喧嚣重归寂静,顾妤身体还有些疼,恹恹地半靠在身后的软垫上。 今日是春月陪着她出府,春月性子活泼,话又多,顾妤通过引导知道了不少原主与苏必成的事。 原来苏必成与原身是在寺庙结识的,那时原身的祖母还在世,顾将军与顾缙又在塞外抵御北狄南下。 原身的祖母便同原身一起去寺庙小住,为两人祈福。 苏必成因为生计在寺庙为人解签,原身担忧父兄,日日去大殿求签,一来二去两人就相识了。 顾妤回府后,苏必成更是想方设法地往府里送信...... “......小姐,到春水湖了。” 春月原本不想多提那个负心汉,但是她怕顾妤心结难解,还是继续开口安慰。 “苏必成既然已经娶了柳青青,是他毁诺在先,小姐就应该找一个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男人。 沈公子虽然风流的名声在外,但是家中既无姬妾又无通房,家世也是一顶一的好,下次春闱必定能金榜题名,与其他公子比起来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选。” “这倒不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得好好看看……” 好好看看和他那虚伪的父亲比起来,沈长清又能好到哪里去? 盛京下了七日雪,但是春水湖却半分没有结冰,这湖有年年岁岁如春水的美名。 湖面上烟波渺渺,白色的雾气和着寒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蚀骨的冷让春月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是她定睛一瞧,自家病弱的小姐却似是没觉察一般,只有脸颊和鼻尖被冻得通红。 春月为她撑着伞,以御头上不时从树梢飘下来的雪沫子。 顾妤裹紧了身上的狐皮大氅,严丝合缝,让寒风找不到一点空隙。 这是顾将军为顾妤猎了二十只雪狐才制成的大氅,针脚严实,天衣无缝,保暖性非常好。 她在云仙阁待得久了,就连寒冬腊月也要穿着轻薄的衣裳待客,早已经忘记了寒冷是什么模样。 顾妤裹着大氅,内里是修身的夹棉衣袄,下着颜色清浅的青绿色针织绣银袄裙,面上微微蹙着眉。 漫步走过连接着湖心亭的长长桥廊,湖上风大,像是要将她薄如纸片的身子一块卷走似的。 春月在身旁抱怨了几句,“天这么冷,还约小姐到这般冷的地界来,沈公子也不怕把小姐冻坏了。” 顾妤面上挂笑安慰了她几句,心中冷哼,沈长清这样出身的人何时会考虑他人的感受? 他未必不知道原身身体弱,但是沈长清不甚上心,于他而言,身家显赫的妻子不过只是一个器物罢了。 人怎么会考虑器物的想法呢? 亭子檐角呈八角玲珑状,底下一层也呈八边对称分布,周围便是碧波汤漾的春水湖。 山水相融,天人合一,站在亭中仰望山水,自己便如沧海一粟般渺小,这种体悟在繁华的盛京城很少有,也引得许多骚客诗人前来赏景。 在那八角廊亭下,顾妤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沈长清。 当今圣上年近不惑,但自小便爱美人,就连朝中的官员也要选仪表堂堂的,所以现在已经坐上尚书之位的探花郎沈修文自然不会丑到哪里去。 沈长清的眉眼更像母亲的精致柔和,却继承了父亲沈修文三分的风流俊朗。 他身着月白色锦衣,同色发带半束着发丝,眉目清浅,宛若淡若隽永的水墨画,肤色是温润的象牙白,似乎少见天日。 这人与周边白雪茫茫的青山成了一体,带着些缥缈的仙气,像是一位谪仙公子。 湖心亭中除了沈长清和他带来的小厮以外并无他人。 他身旁的小厮手里拿着灰狐狸毛的鹤氅,虽然比不得她身上这件,但是也是价值连城之物。 顾妤记得沈修文原本也是寒门学子,是娶了前朝首辅的孙女才有的前程似锦。 她早早地从春月那里得知,她并不是第一次见沈长清,这是第二次。 “沈公子。”顾妤微微低头行礼,这个礼节是同辈之间的礼,大多同辈人都行礼行得很随意,但是顾妤行得很标准,让人挑不出错处。 沈长清的眼神淡淡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总觉得她与之前相比有些不同,似乎没有先前见他那般不情愿。 “顾小姐,请入座。” 湖心亭的正中央立着一个不足半人高的暖炉,里面炭火烧得正旺,但是湖心亭八面透风,这暖炉形同虚设。 顾妤想了想,为了她的身体着想,她并没有脱下大氅。 沈长清似乎看出了什么,问道,“顾小姐可是觉得有些冷?” 他虽然是在问话,但是却直接让肖安将案几与软垫搬到了暖炉前,“坐近些,便不会冷了。” “沈公子,今日正好雪霁,看来是赏不了雪了。”顾妤眉眼微弯,露出两个清浅的梨涡。 “确实不巧。”他微微叹息,视线看向了周围的景色,“但......湖光山色也很美丽,我一人独赏未免太过无趣,所以才斗胆邀请顾小姐共赏。” “确实美丽。” 顾妤的目光虚虚地看向远方。 两人坐得近,只隔了一小段距离,沈长清能闻到顾妤身上被热意熏发的香气。 甜腻的桂花香与她清纯稚嫩的脸庞有些不符,但是矛盾之中又有种诱人去探寻的奇怪魔力。 就连沈长清自己都不知道,他不自觉地在盯着顾妤,这是极其失礼的事,毕竟顾妤身份尊贵,毕竟他还自诩是个正人君子。 但是却没有人提醒他。 大概是因为在亭中的所有人都知晓他们将会成为夫妻。 在男女风气开放的盛京城,未婚夫妻感情笃深,常常邀约会面是件美谈。 寒风吹散了那甜腻的桂花香,沈长清这才想起了这次的正事,他不自然地清了清自己嗓子,敛去自己的目光。 “听闻,苏必成已经娶了一位商户的女儿......” 沈长清抬起那双狭长柔和的丹凤眼,似是想要看清她的神色。 顾妤神色自然,但眸中闪过一丝悲凉,面上挂着的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知道了沈长清约她的意图,这是想要确定顾妤是否还想着苏必成吧。 虽然说她和苏必成的事,被祖母瞒得严严实实,但是沈长清肯定是有其他渠道知道这件事的。 心高气傲的沈家竟然不敢直接向武安侯府追问事实真相,一是说明顾妤在家中确实受宠,二是说明沈家对武安侯府必定有所图谋。 “先前……先前是我被他花言巧语蒙骗了……”顾妤垂眸含泪,哀戚得像一朵折枝海棠,让人徒生三分怜意。 “现在想想,他只是想要攀附武安侯府,获得我父亲的荐举罢了,就像他为了钱财娶那商女一般。” 顾妤这般看清了苏必成意图的说法倒让沈长清无话可说,看来顾妤已经放下了苏必成,也不抗拒同他的这门亲事。 “你现在看清了也好。” 他伸手为她斟上热茶,微微点头,一副大度得不再追究此事的模样,“顾小姐,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顾妤心中思量,等顾将军从北方回来,她和沈长清的亲事一定会提上日程,她一定要在这之前想方设法让沈修文尝得苦果,并且与沈长清退亲。 “顾小姐,虽说你我二人相识不久,但是我沈长清在此起誓,若是顾小姐嫁入我沈府,我定会好好待你。” 第4章 沈长清 沈长清不敢说会与她举案齐眉、如胶似漆,但是相敬如宾是能做到。 他想着又再次看向了顾妤,只见她面色微红,似是羞赧,微微点头,湖光水色不敌此刻的双颊酡红的美人分毫。 美则美矣,却像是攀援着树木生长的菟丝花,无法落根而活。 说实话,顾妤性格柔弱,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女子,也担心娶回家中无法当好当家主母的位置,但是奈何她有一个战功赫赫的父亲,再加上一个将才兄长。 与武安侯府结亲,于沈府而言利益太大了。 当今皇上膝下长至成年的皇子,有三位。 一位是皇后所出的长子太子,性格守成,生来就是太子,所以没什么雄心壮志更没什么野心宏图,三年前去了旧朝首都汴京,处理政要,皇帝也一直未再召他回来。 那边有另一班子的六部官职,只管理汴京以及所辖之地的政事。 一位是宠妃的孩子,在中原富庶之地当藩王。 另一位是淑妃所出的五皇子,被皇上塞进了北方的战场,藩王是不能握有兵权的,所以这位皇子没有封藩,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利。 但是要知道战场上那地方出生入死的,即使没有实质性的权利,如果这位五皇子想要谋逆,难道跟他出生入死过的将领会不跟着他吗? 所以顾妤是沈家的另一条路,一条改朝换代以后沈家依然能保有现在地位或者会更上一层楼的后路。 沈长清见顾妤这般小女儿作态,心下了然。 来之前父亲交代了他许多,说是不论顾妤是否还对苏必成恋恋不舍,都要稳下顾妤。 原本他还有些抗拒,毕竟顾妤再美再好,心里有别的男人,娶进来不是添堵吗? 但是此刻再见顾妤,他的内心已然不排斥顾妤成为他的正妻。 正妻还是要门当户对,贞静贤淑得好,况且顾妤温婉端庄,很符合他对于正妻的一切想象,若她真的身娇体弱,在过门后溘然长逝,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沈长清看着眼前的美人、美景诗性大发,顾妤便起身为他研墨,她微垂着眼睫,敛去眸光中的冷意。 她手指纤细,白皙若雪,拿着那黑色的松烟墨细细地旋开时很是好看,甜香混着墨香,并不突兀。 身上的大氅一早在靠近暖炉时就脱下来了,现在她身上只着略显单薄的袄裙,玲珑的曲线尽显。 沈长清眼神有些不自然地从她身上别过,只是拘谨地落在盛京城里最名贵的宣纸上。 宣纸是今年的新纸,以蚕丝为辅料,纸质洁白如新雪,落墨即染,风靡盛京城许多年了。 只是此刻的他发现她的肤色比新纸还要白上一分,带着久违见日头的病弱的白,让人徒生怜惜。 他写完诗,面上的热气还没有散,耳际通红一片。 他不是没有碰过女人,心中也纳闷呢,自己怎么对顾妤这般不自在。 说是讨厌吧,自然不是,但说是喜欢,他又只见过她两次,自己也不喜欢她这样的模样和性情,怎么顾妤会让他这般手足无措? “沈公子不愧有盛京第一才子之称,这诗清幽寂静,倒是很符合此时的景。”顾妤看完他写的诗,适时开口称赞他。 沈长清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现在该问的事问完了,只想找个借口离开,“我府中还有些事务,今日便到这里吧。” “自然可以。”顾妤体贴地点头,“不过沈公子的墨宝我喜欢得紧,不知可否留给我做个念想。” “顾小姐喜欢就......留给顾小姐。”他罕见地有了几分赧然。 她看着沈长清有些慌乱地指使肖安收拾桌上的物件,突然觉得给这位事事讲究又清高的贵公子当小厮也够头疼的。 等两人连带着一堆东西都拿走了之后,顾妤只是坐在亭中自带的木凳上发呆。 沈长清聪明不假,但是带着恃才放旷的清高,过于优越的家世和自小被人吹捧的环境让他早已上了神坛。 但摧毁这样的人却很容易。 他越重视什么,声名,才学还是家世,富贵,统统毁了就好。 顾妤突然发现,救人难极了,但是拉人下高台却是这般简单。 春月见那暖炉也被人收走后,有些不高兴,“沈公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体贴人,小姐你都还没走,那暖炉就直接带走了。 不过是一个暖炉,留这就留这了,这值几个钱。” “我们去马车上等世子吧,这湖心亭怪冷的。”春月伸手想要将那大氅重新给顾妤裹好,却被一双大手提前接过了动作。 男人略沉的语调带着腊月的寒意,“怎么穿得这么少。” 顾缙蹙着眉头,抖开白色的狐毛大氅,裹住了顾妤,又伸手将她转至自己的面前,系上了鹤氅的绸带。 “自小身体便怕冷,坐这里吹风做什么?” 顾妤冻僵了的身子慢慢回温,小声狡辩道,“只吹了一小会儿,沈长清刚走。” 顾缙抿着唇不讲话,似乎不太高兴,春月则在一边打小报告,说沈公子不会体贴人,小姐若是病了怎么办。 顾妤笑着低下了头,不做辩驳。 沈长清似乎在顾缙这里有些好印象,那他的别有用心,什么时候才能被顾缙发现呢? “阿妤若是不喜欢,这门亲事我做主帮你退了。”顾缙这人不爱管事,但一管肯定是要管到底的。 顾妤扯着他的衣摆,微微摇头,“兄长,且再看看吧,这人也不过是个少年的年纪,怎么能像父亲和兄长一般体贴人。” 如果现在武安侯府退婚,错处就在她们,她得先让沈家遭殃,让世人都知道是沈长清配不上她才行,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就饶过沈修文一家呢? 顾缙蹙着的眉头一直没松,心下对于沈长清的已经有些不满,本来就是沈修文巴巴地贴上来要结亲,没想到他金尊玉贵养大的儿子是这样的性子。 但是见她都这样说了也没有再固执己见,“父亲明年才能回京,你的亲事确实不急。” 两人一边走一边交谈,很快就走到了马车前。 顾缙原先是骑马出行的,现在将他的爱马交给了马夫,自己也同顾妤一块上了马车。 马车原本空间就不算宽敞,以往都是她单人出行的时候坐的,现在挤下了两个人,顾缙体格又大,顾妤感觉空气都凝滞了起来。 顾妤在暖炉前烙饼时都没这么热,“兄长怎么会想着来接我?” 顾缙倒是不在意狭窄的空间,“我原本想见见沈长清,跟他好好聊聊,没想到我刚到,沈家的马车也要走……” “兄长要与沈公子聊什么?”顾妤好奇道。 顾缙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神色幽深,“阿妤,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好好地准备嫁人就好。” 顾妤乖顺地点头,心里则想着这事顾缙不愿意告诉她,她就自己慢慢查好了。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去收敛自己的尸身。 现在已经雪霁,过两天天晴了雪化了,她的尸身可就危险了。 她装作不经意问起了盛京城中的几位才貌双全的世家贵女,“……兄长年岁比我长两岁,是不是也要考虑娶亲了?” “我还不急,现在军务繁忙,成亲也是耽误人家姑娘。等阿妤成了亲,我再成亲。” “我之前在宴席上认识了一位小姐,她和我只见过一次,却与我很是投缘,我想着最近邀请她来府上做客,陪我说说话。” “阿妤不是很少去那些宴会吗?什么时候的事?” “我一直待在闺阁养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离上次见面有两三年了。我私下邀了她很多次,她总是说要在家中料理家计,后面更是一点音信都没了。我现在大病初愈,正想找个人与我说说话,解解闷。” “叫做什么名字?”顾缙听他这柔弱胆小的妹妹这么说,也来了兴趣,“父亲是哪位?” “好像姓唐……我想想……唐青宁。”顾妤谨慎地揣摩着顾缙的神情。 他揉着她的脑袋,神思有些莫名,“我记得京官中姓唐的只有一位,不过那户人家早几年出了事,这唐小姐怕是来不了的。” “出了什么事?”顾妤目露好奇,想要追问到底。 “这是朝廷的事,你不要问了,既然她曾与你交好,我会为她打点一番,让她的日子也好过些。” 顾妤在心中苦笑,已经不需要打点了,唐青宁已经死了,但是这事除了云仙阁的管事和她的仇人应该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即使他多为她烧些纸钱,她也是收不到的。 爱她的人,她爱的人死了,都死了,只有她这一缕残魂还活着,借着她人的身躯得以偷生。 她怎么能甘心呢? 她想到云仙阁时总是不自觉地身躯颤抖,双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太过于怨恨。 她在绝境之中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能有人来救下她该有多好,无论是英雄救美还是那些达官显贵们的偶发善心,但是她的美好幻想并没有发生。 顾缙迟来的善意是因为自家妹妹随口提的一嘴,不过也对,没有人是会无缘无故地生出良善的,更何况是对陌生人。 世间无权无势之人就像蝼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碾死了,也无人在意。 既然老天爷给了她这次机会,给了她这个尊贵的身份,她一定要好好利用起来。 此刻的她,不过是一只披着美丽皮囊的伥鬼罢了,只有将那些仇人都一同拉入地狱,如附骨之疽般咬噬着她内心的怨毒才能消解。 顾缙若有所思,似乎想起了一张模糊的脸,但是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人。 顾缙伸手将她雪白的柔夷握在了掌心,兄长手心粗糙的茧子让顾妤从噩梦中回过神来。 “手怎么这么凉,你身体弱,以后这种天气就不要出门吹风了。” “好。”顾妤微微点头,一双美丽的眸子温柔地看着兄长。 顾妤安慰着自己,一切都不要急,那些仇人,每一个都会得到他应有的报应。 “若是有青宁的什么消息,兄长一定要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不爱出门,自小没有什么贴心人……” * 顾缙少见地踏入了云仙阁一次。 为了应付一次推拒不了的邀约,他来过这里,但也只有那一次。 外边又下起了雪,不过只是小雪,顷刻便化成了水,雨雪霏霏,天色昏沉暗淡。 他身着单薄的玄色夹棉长袍,收起了手上的伞。 因为天气寒冷异常,这两天少有人外出,云仙阁的生意冷清了不少。 即使是官员沐休的日子,也少有来云仙阁宴请聚会的,云仙阁作为盛京城最大的青楼,一下失去了往日的热闹。 现在仍是白天,但天边灰蒙蒙的一片,云仙阁的大厅内只有几位洒扫、擦洗的丫鬟身着单薄的衣裳,边搓着手,边洗着手头的破布头。 他甫一进来,便引起了这些仆从的注意,顾缙高大健壮的体格与盛京城那些瘦弱的白面公子完全不同。 一位穿着打扮比下等仆从更好一点的中年男子,面上带着谄媚的笑意,上前问道,“这位公子,云仙阁晚上才开张,这时辰那些小姐姑娘们刚睡下哩。” “我找你们管事的。” “敢问是那位大人府上的公子?” “顾缙。”顾缙环顾了一圈,才看向眼前的中年男子。 他并不需要自报门庭,盛京城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的。 果然那人闻言只是一愣,立马笑容更盛,“我马上告诉冯老板,顾将军您先去雅间稍等。” 说完立马招招手,让身边的一位丫鬟领着他去雅间,顾缙微微摇头,“不用,我在这里等人就好,说些事,很快就走。”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简洁冷峻,但是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上位者的威严,黄三玄很难咂摸出这是种什么感觉。 即使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管事的,要指挥手下的十几个丫鬟仆从做事,但是他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和大人们比还差些什么。 “好嘞,您稍等。” 黄三玄连连点头,亲自去找了冯妙莲,昨夜云仙阁来了位贵人,冯妙莲带着阁里调教得最好的五位姑娘,陪到了天色将白。 现在才刚睡下不足一个时辰,就被慌慌张张、大惊小怪的黄三玄给吵醒了。 她拢了拢身上的纱衣,骂骂咧咧地叫了贴身的丫鬟来伺候洗漱,然后才打开了门让黄三玄进门。 第5章 赌约 “一大早地扰了老娘清梦,你最好真的有急事,否则你就回去洗夜壶吧。” “冯老板,真有急事,外面来了位不得了的人物。” 黄三玄的目光落在冯妙莲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曼妙身躯上,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什么贵人?”冯妙莲早就习惯了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难道还能比昨日的沈公子来头还要大?” 冯妙莲漫不经心地梳洗打扮,云仙阁一向只接待达官贵族,她对每位客人都是毕恭毕敬的。 只是这恭敬也要看客人的身份地位再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黄三玄连忙接话道,“来人姓顾,顾缙。” 冯妙莲先是一惊,然后也有些慌乱,她知道顾缙一向讨厌云仙阁。 上次来了一回,坐了不到一刻就要走,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来了这破天荒的一遭。 “真是顾缙?” “是是是。”黄三玄见她怀疑,只能再三保证,“这盛京城里除了这个顾姓,还有谁姓顾?” “这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寻姑娘也不该是白天来呀......”冯妙莲慌慌张张地给自己簪了两朵花,披上了外套急急忙忙地和黄三玄去了大厅。 大厅里那人的身影属实有些显眼,冯妙莲挂着笑小心翼翼地询问,“顾公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吩咐?” “是有一事,我听说唐思缈的女儿是被送到了这里?” 冯妙莲闻言也是心虚,这唐青宁七八日前刚死得透透的,怎么转眼就有人来问了,若是顾缙与唐青宁有什么瓜葛,怎么前面一点风声都没传来。 “唐小姐她是被送到了这里,只是......”冯妙莲面露难色,“只是半月前她跑去击鸣冤鼓,被大理寺一顿严刑酷打,送回来时就进气多出气少了,我看她可怜,请了不少大夫,都没用,现在人已经去了......” 冯妙莲抓起帕子擦着自己眼角硬挤出来的几滴泪,斜眼偷偷看顾缙的神色,男人只是微微蹙眉,但是眼中却没有半分悲色。 她心中有了数,顾缙与那落难的唐青宁没有半分男女私情。 “我已经将唐小姐厚葬了,公子若是想要去看看她的墓,我现在就能带公子前去。” 她向黄三玄使了个眼色,黄三玄马上就明白了冯妙莲的意思,连忙说道,“就在城外三里地,那里风水好,云仙阁的姑娘若是不幸去世,我们都会将人给葬到那去。” 顾缙微微点头,但是却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将一袋银子递给了黄三玄,“既然如此,就替我与小妹多给唐小姐烧些纸钱。” 黄三玄接过钱袋,点头如捣蒜,“那是自然,公子说的话我们一定放在心上,等会儿我便去街上买些东西,去祭拜祭拜唐姑娘。” 冯妙莲见顾缙迈步就走出了云仙阁,心中安定了大半,又看了看拿着钱袋傻乐的黄三玄,没好气道,“这死人钱你拿着也安心?要知道唐青宁可不在那风水宝地,而是在乱葬岗当孤魂野鬼嘞,也不怕她半夜来找你。” “冯老板说的是,我马上就买些黄纸给唐小姐烧过去,只是这剩下的钱......” “这剩下的钱你敢收你便收着吧,我可不想惹上一身腥。” 唐青宁,她心里念叨着这三个字,想起了裹着棉被被吊着打的倔强身影,以及那充斥着恨意的怨毒眼神。 唐青宁的样貌不算是绝世美人但也是清秀佳人吧,若是安安心心听她的教导,好好地当妓子,虽不能说荣华富贵,但是吃香的喝辣的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啊,总是有人不识抬举,既然已经到了云仙阁,竟然还想着为唐家翻案,即使翻了案又能如何,她的处境也改变不了。 既然当了官妓,这身份怎么可能是那么好摆脱的。 自古以来,美名也罢臭名也罢,只有显贵者才会在意的东西,哪轮到她们这些小人物去在乎。 名声这东西从来都是虚的,只有好好地活着才是实的,唐青宁不听劝偏偏要去撞那南墙...... 冯妙莲认为事情解决了大半,心情颇好,虽然不知道这顾缙为什么要来帮那唐青宁,但是眼瞅着顾缙对唐青宁的死无半分动容,她就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 这些贵人怎么可能一直记着一件小事,而且还是顾缙这样的人物,在他说出唐青宁这个名字之前,没有人会想到这两人会有任何联系。 啧,这唐青宁倒真是倒霉。 若是她再多活几日,说不定顾缙还真能为她脱身,只是命运造化,她偏偏死在了贵人相助的前夕,也是个倒霉蛋。 * 菱花窗外那树梅花开得正盛,顾妤抱着手炉懒懒地倚在软榻上,一只手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把玩着手里的棋子。 顾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唐青宁却不同,唐思缈并没有多余的银钱为她寻来最好的老师。 所以这几样贵族小姐标杆似必会的东西于她来说,只是粗略地学过,但是落到了云仙阁以后,她把之前省下的功夫都给补了回来…… 可是现在的顾妤知道,这种东西于她而言除了打发些闲余的时间外,并没有其他作用。 这样说也不竟然,还有一个用处便是去迎合盛京城中那些附庸风雅的才子,凑成一个才子佳人的美谈。 顾妤瞅见院门口似有人影,便将手里的白玉棋子给扔回了棋篓子,掀起那墨黑的眼睫。 只见窗外雨雪霏霏之下是撑着一把油纸伞的顾缙。 那伞面描摹的是时下最流行的寒梅图,红梅于寒石中陡峭傲立,傲骨铮铮。 梅花树下梅石伞。 顾妤莞尔,欢喜道,“兄长,你来了。” 梅石伞下魂归人。 “嗯。”顾缙有些沉默。 他在沙场之上见惯了生死,于他如陌生人无异的唐青宁的死讯,掀不起半分波澜,但是他的妹妹不同。 她是娇养在暖房中的鲜花,开得鲜妍美丽,从未经历过风雪,她不一定能够坦然面对这个事实。 但是顾缙还是想告诉顾妤这件事,因为这是她想知道的事。 “我去了一趟云仙阁。”他收好了伞,春月接过了油纸伞,给他递上了一个手炉。 “嗯。”顾妤期待的眼睛在听到云仙阁以后骤然失了神采,她静待着他说出她早已知道的答案。 “唐青宁前几日染了重病走了,已经被好生安葬了。” 顾缙墨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顾妤,心里在想自己要不要再说两句安慰的话。 “她在那里多久了?” “自唐家出事已经有三年了。” “三年啊,原来这么久了呀。”顾妤垂着眼捷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走了也好。” 失神的眼睛看着窗外,眼睛里却是干涩的,“活着反而痛苦。” 以唐青宁的身份活着确实只有痛苦和绝望,只是一具被人戏耍,给人逗乐的傀儡罢了。 “嗯。”顾缙轻轻地应了一声。 “只不过,兄长,我并不信云仙阁的人说的话,那些人怎么可能会好好安葬青宁。” 顾妤溢满悲伤的眸子看着顾缙,让顾缙慌乱了一瞬。 原来她不是不伤心,只是已经过了爱哭的年纪,喜欢将心事往心里藏了。 “阿妤觉得唐青宁的尸首会在哪儿?” “乱葬岗。”顾妤扯了扯嘴角,“兄长可敢与我打个赌?就赌唐青宁的尸首会不会在城郊的乱葬岗?” “你怎么会知道乱葬岗?”顾缙疑惑道。 顾妤神色自若,“听其他小姐们说过,若是府中有仆人身染恶疾,都会拉去那里,等个晴好的日子再一把火烧了。” 命贱之人怎么能够入土为安呢? “有赌注?” “有。” “嗯。” 顾缙点头应下,似是答应了顾妤的赌局,却并不在意赌注。 “我今日要回军营,若是雪霁倒是可以陪你去一趟。” “好。” 顾妤目送顾缙迎着雪出了院门,心里想着顾缙应该是挂念着天寒地冻,驻扎在城外的将士有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粮草。 顾妤见多了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人,却没想到还能遇见这样纯粹赤诚、表里如一的人。 这世上最好的事莫过于这样的人是她的兄长,还是能为她提供助力的兄长。 她越来越喜欢顾妤这个身份了,在这个朱门高朋贫贱陌路的朝代,还有什么能比先天高贵的身份更好的呢? “春月,将窗子关了吧,我有些犯困,想小憩一会儿。” “小姐,你身子弱就该少吹些风,近日又要出门,也不怕......”爱操心的秋菊又开始念叨了。 “呸呸呸,秋菊你这是在咒小姐呢,快呸掉,要不然灵验了怎么办?”春月关上了窗子,转身回头对秋菊道。 “好,我呸呸呸,是我多嘴了,小姐自然要健健康康才好。” 秋菊手里还做着女红,嘴里又不自觉地把自己刚知道的消息给说了出来。 “听说那沈公子昨日刚和那些狐朋狗友去了云仙阁。” “云仙阁?”春月有些不高兴,“沈公子风花雪月的事还真是不少,怎么不去争个什么状元榜眼来。” “小姐,你别放在心上,这些世家子弟都这个样,去青楼是雅兴,还要扎堆去,也不知道是哪个的主意,也不见得他们在青楼做出什么惊世文章来。” “呵呵。”顾妤抿嘴一笑,被这两丫鬟为她打抱不平的措辞给逗乐了,“云仙阁,云仙阁,又是仙啊,又是云啊,于男子而言是**所,于那些女子来说未必快乐。” “那倒是,听闻里面有不少落难的官家小姐呢,若不是......”秋菊的话戛然而止,这是当朝的规矩,她可不敢继续妄言。 春月小心地竖起了食指,“嘘”了一声,悄声道,“小姐好像睡了。” 秋菊抬眼看见顾妤恬静的睡颜,低头浅笑,小姐变了许多。 虽然她和春月都是跟在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但是以往小姐不愿意与她们交心。 小姐身子又弱,一病就是一年半载,待在房里谁也不想见也不是没有过。 她们其实并不了解这位寡言还柔弱的小姐,现在经历了苏必成这一遭,她成熟老练了许多,也愿意听她们说话了,这些都是好事。 春月踮着脚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她等会儿再回来与秋菊换班。 第三日雪霁放晴,顾缙念着与顾妤的赌约,便没有先去军营打理军务,想着陪自己妹妹去这一遭再回军营。 顾妤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便直接换了辆更加宽敞的马车,这下和顾缙同乘一辆马车,顾妤总算不至于觉得窘迫。 “我昨日差人去打探了消息,找到了将青宁送往乱葬岗的那两个伙夫,兄长,你输了。” 顾妤得知自己胜利了以后并未有任何高兴的情绪,反而愈发难过。 “嗯。”他微微颔首,“阿妤赢了,阿妤想要什么?” “我还未想好,兄长先欠着吧。”若是后续需要顾缙的帮助,正好有了个光明磊落的借口。 马车车轮骨碌碌地行过刚扫清雪的官道,直向城外郊区驶去。 顾妤掀开车窗上的帘布,看见了官道上已经逐渐多起来的行人,“今日刚刚雪霁,街上便多了这么多人,盛京城还是这般热闹。” “开春科考将至,多是趁着雪霁走往各家官员处寻求前途的。”顾缙冷淡的眼眸扫过街上的布衣士子。 马车正将要行出城门外,顾妤便听到一阵吵闹,一个嗓门有些大的青年正对着城门的守卫发火。 “诶,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进城赶科考,还要交钱,天下哪来这样的道理。” 那人身着一身紫色锦袍,头戴玉冠,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并不像是拿不出进城费的模样。 但他身旁的青年衣着朴素,灰色的粗糙棉袍,脸色被冻得乌青,自带的书卷气倒不至于让人认为他只是身旁富家公子的书童。 “进城费?”顾妤有些疑惑地看向顾缙,她自小便在盛京长大,很少出城再加之唐父怎么也是京官,自然不会有守城的士兵的向她收钱。 在马车上听着外面争论的顾缙面沉如铁。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现下五城兵马司这块是交由顾缙监管的,但是显然顾缙并不是会让下属贪污索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