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沈音所想，年轻人要脸，被人喊当众喊出过分私密的小名会感到尴尬害羞。
小学到初中过渡期的蓝禾宜有过短暂的叛逆，觉得自己的乳名很丢人，不允许奶奶在外面喊她乳名，蓝平惠不明所以，但下次还是习惯性喊出小名。
甚至有一次蓝禾宜在校门外跟前来接她放学的奶奶发生过争吵，蓝平惠从她前所未有的抗拒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向她追问原因。
蓝禾宜还是觉得丢脸，怎么都不肯说。
其实原因很简单，一次蓝平惠过来给蓝禾宜开小学家长会时喊她的小名被好事者听见。
世上不缺无缘无故的恶意，扯辫子，起外号，在班干部管理纪律时胡乱起哄怪笑，表面上没有肢体冲突，不必细究，也能感受到满满的恶意。
蓝禾宜遭遇的是被故意用阴阳怪气的声调喊小名，幸好那时她距离小学毕业不远，只剩下一学期结束。
小学毕业后，一拨好事者跟蓝禾宜同一批在弯澜中学就读，为了合群和博眼球，仍然以调侃蓝禾宜为乐，继续阴阳怪气喊小名，挤兑她。
“不是觉得自己很能干，怎么不继续竞选班干部？”
“萝萝是什么意思啊，是一团草吗？”
“怎么总是你奶奶你奶奶，你爸妈呢？”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哈哈哈！”
“别说了，你小心人家找老师告状。”
“她除了会找老师告状还会什么？”
那次吵架的下学期，蓝禾宜被分到其他班，远离那些人后，这场莫名其妙的排挤才结束。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现在蓝禾宜已经是一名大二的学生，初小时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也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朦胧得看不清。
有些事情并非过去了就能彻底忘怀，当事者的长相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心情也忘记得七七八八记不真切。
沈音的话像是一把锄头，轻轻一撬，把尘封多年记忆重新挖出来，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经历过的不愉仍深埋心底，蚌不会因为珍珠足够漂亮便忽视砂砾的折磨。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在看被化妆师整理头发的蓝平惠的沈音听见蓝禾宜如是问道。
沈音：“名字一般代表着祈愿与期许吧，我母亲不通音律，她希望我成为音乐大家，熏陶出一身雅致气韵，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蓝禾宜看向身旁，只随意穿着白t加衬衫外套也显得鹤立鸡群的沈音，她问：“那你音乐好吗？”
沈音沉默一会：“惭愧，只是能入耳的水平。”
“至少你做到了，不是吗？”蓝禾宜忽然觉得一身轻松，想明白了以前的放不下的心结，也跟自己和解，身心轻快。
“那我也沾了一点边边，我也做到了。”
深深扎根，坚强生长。
还是前期准备期间，节目组没有安排什么繁重的录制，只几个小时差不多宣告结束。
蓝平惠换下了节目组准备的npc古装服饰，拆掉了头发出来，第一眼她没看见熟悉的人，习惯性喊了一声：“萝萝？”
“诶。”蓝禾宜从另一边快步过来，手上拎了袋子和矿泉水，“要不要喝点水，天气有点热。”
蓝平惠被扶住，摆手道：“不喝了，我刚在里面喝完茶出来，刚跟你一块的人呢？”
蓝禾宜单手撑伞：“她的妹妹们过来找她，过去了。”
蓝平惠：“妹妹们？你认识她，她叫什么名字，我总觉得她长得有点眼熟。”
蓝禾宜：“沈音，音乐的音。”
“沈音啊。”这名字陌生，应该不是她教过的学生。
蓝平惠余光看见了什么，转头看去，刚好看见沈音被几个染了头发的女孩们围着，她们兴奋地向中间高挑的人影展示着什么。
似乎察觉到这边的目光，侧对着祖孙俩的人影调整了姿势，改成了正对着她们的同时，向她们点头致意。
看见正脸后，蓝平惠忽然想起一个人：“你认识蓝凤星吗？”
蓝禾宜点头：“我知道，我们学校就是她捐钱翻新的。”
蓝平惠笑着说：“这年轻人有点像蓝凤星年轻那会，她回校捐款时，我跟你爷爷一块接待的她夫妇俩。”
蓝禾宜停顿了几秒，啊了一声：“她奶奶就是蓝凤星。”
“哦，怪不得。”蓝平惠眯眼看了一会，发现那些围着沈音的年轻女生们不是节目组员工，五官还没长开，而且还很眼熟，肯定还是学生。
顿时职业病突发，她问：“这几个小孩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想当初老太太在学校任教时是严师中的严师，很多学生都怕她，只是名字都有叫人闻风丧胆之能。
蓝禾宜刚想着该怎么解释染发只是青春期爱好，跟几个小女孩一块玩的沈音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就听老太太说。
“胖了点。”
以为自己听错了，蓝禾宜问：“什么？”
蓝平惠下巴一抬：“这几个小丫头家里不管，放她们到处撒野，瘦得像小猴子，现在有点肉了。”
操心习惯的老教师看见了蓝禾宜没有发现的东西，她再次看去，还真发现了跟之前的差别。
好像……是胖了点，甚至有了抽条的迹象。
不免想到沈音每次带着这几个小孩出现都在去吃东西的路上，上一次是去吃粉，上上次是喝奶茶，再上上次是在小酒馆里点了超大号果盘……
所以她们身上的肉都是被沈音卖包养起来的。
至于卖包还钱的传言，是蓝禾宜无意间听来的，小酒馆老板不知怎么问出这件事，早上买菜的时候随意跟人说起。
当时她先入为主把人当成不学无术，坐吃山空富二代，对她印象实在不佳。
现在一想，实在愧疚。
作为天下第一吃软不吃硬的人，只要好好跟沈音说话，她五成可能会答应，说几句软话求求她，那就八成会答应。
谁能想到长了一张高岭之花脸的人真有一颗当老大就要庇护手下的热血心肠。
真不能怪那几个小孩死忠。
手中的伞被拿过，脑子里闪过无数想法的蓝禾宜回神：“怎么了奶奶？”
蓝平惠说：“我回家午睡，你找朋友玩去吧，不用老顾着我。”
举着天蓝花伞的老人正要走，蓝禾宜：“奶奶。”
“嗯？”
顿了顿，蓝禾宜问出了从没求证过的问题：“你说禾宜这个名字是……是我亲生母亲取的，所以不打算改，那萝萝也是吗？”
蓝平惠脸上闪过讶异：“当然不是，萝萝是我取的。”
蓝禾宜一愣。
这个她没听奶奶说过，一是她没问，二来她意识到自己的抗拒让奶奶感到难过，刻意收敛过。
蓝平惠笑道：“以前你还跟我闹，不喜欢这个名字。”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温柔的刻痕，曾经的严厉教师变得和蔼爱笑，很难跟学生们心中不苟言笑的形象联系起来。
*
学校这地方，只要不是上学的时候来，都会让人感到新奇和兴奋。
一帮厌学少女也不例外，洗去妆容的脸有了几分还没长成的学生气，明目张胆地顶着五颜六色的脑袋在学校里乱跑，发现值班老师不是自己那一年段的老师后，更加兴奋。
像极了被放出笼的小鸟。
至于研究了大半个月的妆容，早就被吃饱喝足的少女们抛之脑后。
以前是拿化妆娱乐一下，现在有比化妆更好玩的事情，那些研究了一半的妆全都给她们搁到一边，先玩了个爽再说——有什么比追随老大更让人感到快乐的事情吗？
被迫看完小妹们带来的星星形状石头，沈音又被问这是她们学校，是不是很漂亮。
拥有一所环境很好的学校，她们还是感到很骄傲的。
沈音没看出她们手心里的奇形怪状，左突右进的丑石头跟她们说的派星星有什么相似之处。
但她有点听烦了，想让她们上边玩去，随口灌了几句过期鸡汤，类似好好读书，不负韶华，以后老大也好继续罩着你们的话，装作语重心长的输出一波，成功把几个小孩给说走。
在放假的时候听见劝学，无疑于在奶茶里加砒霜。
刚说走完一波，又有人向沈音靠近。
沈音头也不回问：“我不看你们的破石头，上边玩去。”
“啊？什么石头？”
这声音不对。
沈音回头。
乌黑长发的长裙女孩站在她不远处，颜色绯红饱满的双唇微抿，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细长的手指捏着喝了大半的水瓶，捏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蓝禾宜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己过去的刻板印象做出一点补偿，但直接说明原因还是太为难人。
年轻人就是要脸。
思来想去，蓝禾宜在沈音发问前抢先道：“为了谢谢你帮染染的快递送回来，我请你喝奶茶道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