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云韶和晏时安,钟佺脚步匆匆回到了后院的卧房。
万幸母亲一直住在比较远的西厢房,所以吵闹哭喊的声音并没有传到正房这边。
他回来的时候,灵儿已经被乳母抱去睡觉了,他偷偷去瞧了一眼,小家伙张着小嘴儿,睡的很是香甜。
这样可人的孩子,母亲怎么会舍得将她送走呢!
揣着心事回到内室,宋宛青没有睡,还在等他。
看着妻子消瘦单薄的身影,钟佺心里百般愧疚。
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却只会在外面和别人喝酒作诗。
生养孩子,操持家里,都是宛青一个人在忙活。
过去,他一直以为母亲还能分担一二。
今天他才明白过来,母亲非但帮不了她,还一直在与她作对。
可这么多年,宛青却从未说过婆母一句坏话。
“回来了。”听见门声,宋宛青披衣下床,拿了一只装好热水的汤婆子递给他:“快暖暖,夜里太冷,别着了凉。”
甚至没有问一句,晏时安这么晚来找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钟佺想到方才云韶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明白过来,宛青什么都知道,她不说,只是怕他为难罢了。
“宛儿,我对不起你。”他捧着汤婆子,热意顺着手掌往身上流淌,不一会儿,只觉得眼底都泛出一股酸意。
看见莫名其妙就红了眼圈的夫君,宛青真是哭笑不得。
当了那么多年钟府的当家主母,她在钟府的实权其实是比钟佺大得多的。
前院发生的事情,哪怕是钟佺不让说,她也会知道。
“好了好了,别难受了,我没生你的气,知道你也为难。”她拉着钟佺坐在床边,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后脑。
这个探花郎哪儿都好,性子儒雅,相貌堂堂,文采斐然,也很会疼人,但唯有一点,眼皮子太浅,动不动就要哭一场。
“没跟你说,但我自己也有分寸,不会真的让她把灵儿抱走的。”
想到之前因为母亲告状,自己还曾经说妻子太没人情味儿,钟佺脸埋在宛青的腿上,哭的更凶了,气也喘不匀,一哽一哽的:“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只有最后俩字儿连上了,听的实在累人。
一整天都在招待宾客,看顾孩子,宛青已经累的不行,现在实在是没有精力在哄他,便想速战速决,将钟佺从她腿上薅了起来。
二人面对着面,宛青开口:“婆母确实有错,但毕竟是你的母亲,若真的因为这桩尚未发生的事情惩罚她,传出去对你的官声不好,对我也不好,所以这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交给我解决吧。”
“!”钟佺用袖子抹干脸上的泪,不同意:“过去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我都知道了,怎么还能劳累你。”
宛青捏住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撅出来的两瓣嘴,再次重复:“这件事就听我的,男人管外面的事,后宅还是让我来。”
钟佺觉得,妻子自打生了灵儿以后,性子是越发的厉害,虽说依旧温柔和善,却与刚刚成亲时候那个柔弱无骨似的小人儿判若两人。
但一想到这都是因为自己母亲的威压,他就又自责起来,眼圈再一次泛起了红:“宛儿,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和为夫说,千万不要一个人扛着,好不好。”
见他眼泪又要开闸,宛青赶紧转移了话题,问道:“晏公子和云儿还在花厅说话?”
不出所料,说到这俩人,钟佺眼底的酸意一下子就收回去了。
他若有所思:“云儿不是要与沈家二郎成亲的吗,怎么她看着和晏时安那么不对劲呢?”
宛青追问:“怎么不对劲?”
她生完孩子坐月子,一颗心都扑在孩子身上,并不知道京城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也根本不知道云韶和晏时安中间的弯弯绕绕。
钟佺搓着汤婆子外头的套子,像模像样的分析:“就是……就是白日里说起云韶,晏公子好像十分嫌恶,但是今晚,他来了咱们府上,却又说要和云韶单独聊聊,态度也好像不一样了些。”
宛青比云韶大七岁,又因为性子沉稳懂事,自小是带着她长大的。
所以,云韶的亲事,宛青其实一直非常上心。
宫里的人都认为,云韶以后肯定是要和沈辞成亲的,宛青却一直不这么认为。
也没什么别的原因,主要是她见惯了云韶和他玩在一起时候的样子。
她和沈辞太亲了,亲到完全不像是会发生什么。
轮到这个晏时安……
听到钟佺的描述,宛青不由好奇起来:“那这位晏公子比沈辞如何?”
听到把他俩放在一起比,钟佺甚至没忍住的撇了撇嘴:“沈辞除了有个国公府的爵位等着,还真没有比得上晏公子的。”
随后,他霹雳吧啦好一通给晏时安吹嘘,将他在金陵考中解元,进到鹿鸣书院又屡屡拔得头筹的事迹尽数告诉给了妻子。
“只是……”钟佺迟疑了片刻,诚实的说道:“我觉得他也并没有看中云儿。”
宛青拧了下眉:“再怎么样不也是个举子,还有看不上公主的道理?”
自信这一块,皇室众人属实是拿捏的死死的。
饶是宋宛青这个最柔婉的,也坚决不允许任何人说她小妹一句不是。
她小妹就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姑娘,就是她自己也比不上!
见妻子不高兴了,钟佺赶紧哄道:“不是不是,不是看不上,我是觉得晏公子心思好像不在这事上。”
其实白日里,宋宛青是见过晏时安的。
确实是极为出众的一个人,气质出尘,不卑不亢,站在一众王孙公子当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但她却并不喜欢这个书生。
因为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并没有尊敬,甚至还有一些别的情绪在。
宛青并没有看懂那是什么意思,却隐隐觉得这是个不惧天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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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走后不久,又派了身边的鹤公公过来送晏时安回晏府。
他其实是很不喜欢这个的,也不喜欢太监。
但一想到回去之后,晏秋林肯定要问他与三公主的进展,索性也便顺了她的意。
青帷小轿缓缓停在了晏府的门前,晏时安从轿内出来,与鹤宁道谢:“劳烦鹤公公回禀一声,与三公主的约定,晏某自当记在心里。”
这话是说给门口等着的管家听的。
他知道,转过身,管家就会立即将他的话回报给晏秋林,那么就说一些他想听的好了。
见晏时安比过去清高不屈的样子圆滑了,鹤宁心里也跟着放心了不少,当下人的,还不是主子高兴他就高兴。
晏公子乖巧懂事,主子不就高兴了么。
想着,他微微一笑,朝晏时安行了个礼:“晏公子放心,奴才一定会回报给我家主子的。”
说完,他转身上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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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晏时安正在书院温书,收到三公主托沈辞带来的信儿。
说是明日她会设法出宫,来找他一块儿去春喜班看戏。
都腊月二十二了,各家各户都开始张罗过年,沈世子本来可以不用来书院的,却因为云韶的差遣,不得不起了个大早,赶来书院给晏时安带口信儿。
他原想着带了信儿就跑,没想才出了教舍就被夫子擒住。
于夫子曾在太学当过几年先生,他在的时候沈辞就是个专会调皮捣蛋的小纨绔。
和三公主宋云韶一起并称为太学内的雌雄双煞。
还有个小质子阿如汗,仨人天天凑在一起揍鸡打狗,斗蛐蛐上树,反正是一样人事儿都不干。
于夫子被气的要吐血。
好不容易辞了太学的差事,出来到鹿鸣书院教书,这沈国公竟然又把沈辞转到这里来了。
但好在没了三公主的唆摆,沈世子一个人倒也乖顺了不少。
于夫子秉持师道尊严,决心一定要把这小子给掰直过来。
起码也得考上了举人,也不枉自己教了他这么些年。
他扯着沈辞的耳朵,把人从门口拖回来,举着戒尺问他:“《礼记》第三十一篇讲的是什么,给为师背一背。”
“啊,于夫子,我……”沈辞被扯的嗷嗷叫唤。
啥是礼记啊,怎么还有三十一篇,他上哪儿知道去啊?
于夫子却是完全没了耐心,揪着他就往隔壁走:“没听是吧,那今天你再给我听一遍!”
鹿鸣书院有甲乙丙丁四个班级。
像晏时安这种明年就要科举的,自然是甲字班。
沈辞虽然不学习,但好歹也考了个童生,所以是在丙字班。
教学进度不同,但沈辞在丙字班没好好上课,所以这会儿于夫子就将他扔到隔壁丁字班再听一遍。
书院等级森严,甲乙丙丁既区分了众人学习的程度,在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了在书院的地位。
自己好歹是个丙字班的师兄,就这么被扔到丁字班里,沈辞满脸写着哀怨,却又怕于夫子告状,只能老老实实跟着进了教室。
一众师弟们看他的眼神既好奇又幸灾乐祸,沈辞咬着腮帮子,在心底再一次起誓:宋云韶,小爷要是再帮你,小爷就是狗!小爷就是大臭狗!
看着沈辞被于夫子抓走的样子,晏时安觉得挺有趣。
这位沈世子看起来就不那么聪明的样子,怪不得能一直受宋云韶的摆布。
但一想到明日要陪她去戏班子看戏,晏时安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
他对宋云韶的印象只是从极差变成了差,却还没到想与她独处的时候。
正想着,教室的窗子外面突然飞进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
已是寒冬,京城的鸟类极少,大多都已经飞往南边了。
可这只鸟却生的圆鼓鼓的,毛色水滑,看起来十分健康。
一旁其他的同窗见了,难免好奇。
有一个甚至直接关了窗子,将鸟困在了屋子里。
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刚才还展翅欲飞的小鸟,在门窗都关上以后,突然就变成了一张洁白的纸片儿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同窗们都在惊呼见了鬼。
晏时安却眸色一凛,知道肯定是睦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