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齿轮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了下一轮的转动,只是这次,是好还是坏呢?
只有往下走才能知道吧。
送走崔旻璨后,便利店冰冷的白炽灯光下,只剩荼宁一人在角落里坐着,指尖还残留着矿泉水瓶的凉意,慢悠悠地渗进了心底。
透明的玻璃墙外,夜色是化不开的浓墨,路灯像疲倦的守夜人,在地上投下斑驳而沉默的光影。
荼宁甩甩头,仿佛能甩掉那些纷乱的思绪,起身走向货架。冰柜门“嗡”地一声被拉开,更凛冽的冷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微微一振。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包装,最终定格在几瓶颜色素净的电解质水上——那些少年消耗的体力,需要最直接、最有效的补充。
结账时,“嘀”的一声电子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这个不眠夜最后的屏障。
回去的负二层练习室依旧灯火通明。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熟悉的声浪和气息瞬间将荼宁包裹。汗水、地板蜡、还有年轻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努力与疲惫的味道,构成了这里独特的空气。巨大的镜面早已模糊,水汽凝结成珠,蜿蜒滑落,像是少年们努力的无字碑文。
音乐在骨骼间震动,节拍器精准的“哒哒”声像是催命的鼓点。
还有几个身影在不知疲倦地跳跃、旋转,每一个动作都反复打磨,力求完美到毫米。荼宁沉默地将水放在角落,看着他们湿透的T恤和紧绷的侧脸,心底那声叹息终究没有溢出唇齿。她将关于偶遇的复杂情绪死死按回心底,脸上重新挂上冷静专业的表情,投入了新一轮的通宵作战。
天光微熹时,荼宁才拖着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回到家门口,双腿沉得像灌满了铅,每走一步都是一种折磨。她掏出钥匙,动作小心翼翼,指尖用力抵住钥匙根部,以近乎慢放的速度旋转,她像潜入敌营的间谍,屏住呼吸,侧身闪进屋内,生怕吵醒应该还在熟睡的茉琼。
玄关的黑暗被客厅一角昏黄的落地灯光温柔地驱散。‘茉茉这粗心鬼,又忘关灯了……’这个念头让她疲惫的嘴角牵起一丝弧度,眼底是对好友这种小迷糊行为的无奈与宠溺。她弯腰,手刚碰到鞋扣,视线却猛地定住——沙发上,一团身影蜷在米白色的毛毯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
那团身影动了动,毛毯下滑,露出茉琼睡意惺忪的脸,声音含混沙哑,“你回来啦~再这么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语气里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担忧。
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撞上荼宁的心口,鼻尖微微发酸。她换了鞋,没有开大灯,借着那圈温暖的光晕走过去,直接瘫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长长地、近乎叹息般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了一夜的沉重全部呼出。
“没办法,我不在那儿盯着,那几个拼命十三郎真能把自己熬死在练习室里。”她闭着眼,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整个颅腔都在共鸣。
“真是群小怪物!可真能熬啊……”茉琼嘟囔着,睡意未消,却下意识地把身上的毛毯扯开大半,严严实实地盖在荼宁腿上,往前一滑,也坐到了地毯上,脑袋歪在荼宁肩头,咕哝道,“快,说点刺激的!不然我能立刻睡过去……”
肩头的重量和温度让荼宁心头发软,笑了笑,语气轻快了些,“猜猜我半夜在楼下便利店遇见谁了?”
“谁啊?总不能是臧加兴吧?”茉琼眼皮都懒得抬,打了个哈欠,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白天要陪彭泎俣去试的几个角色,以及该如何应对可能的刁难。
“比臧加兴还不可思议——是崔旻璨!”
“谁?!”茉琼的瞌睡虫瞬间被惊飞了一半,她直起身,毯子滑落,眼睛在昏暗中瞪得溜圆,“崔旻璨?!他不是应该在上海或者长沙跑通告吗?怎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你们公司楼下?”
“他们公司,就在我们斜对面那栋楼!你敢信?”荼宁也觉得这事巧合得离谱,熬夜让大脑运转迟缓,她抬起冰凉的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他裹得那叫一个严实,帽子、口罩、黑框眼镜,偶像标配三件套……可我一看到他那双眼睛,就认出来了……”
她细致地将两人躲在便利店角落交谈的内容,还有那个急切又真诚的邀请,一并都告诉了茉琼。
听到荼宁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茉琼“哎哟”一声,伸手抓住了荼宁的手臂,语气又急又痛,带着一股难以置信的意思,“我的大小姐!你……你怎么就……怎么就拒了啊!那是崔旻璨和楚邶恩啊!现在最炙手可热的顶流!你去了就是一步登天!资源、人脉、地位……那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抢不到的机会!我们……我们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像没头苍蝇一样……”
后面的话,茉琼哽住了,说不下去。但荼宁听得懂那未尽的绝望。
不用像现在这样,白天陪着彭泎俣在各个影视基地、剧组筹备地间来回奔波,赔着笑脸递上那份被翻旧了的资料,承受选角导演漫不经心的打量和敷衍的“有消息会通知”;晚上回到家里,再对着空荡荡的邮箱和寥寥无几的、还是些边角料的试镜通知发愁。
也不用眼睁睁看着曾经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彭泎俣,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却还要在她俩面前强撑起无所谓的样子。
荼宁反手握住茉琼冰凉微颤的手,掌心传递着温暖的力量,她看着茉琼眼底深重的黑眼圈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焦虑,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茉茉,我懂。你觉得那是救命稻草,能立刻把我们从这潭死水里拉出来,对不对?看着俣俣这样,你难受,我难道就好受吗?”
茉琼嘴唇翕动了一下,没出声,只是用力咬住下唇,眼圈迅速泛红,默认了。她太渴望改变,太渴望抓住一点实实在在的希望了。
“可是茉茉,越是看起来诱人的捷径,底下越是布满了陷阱。”荼宁的语气沉稳而坚定,她拉着茉琼的手,两人在昏黄的光圈里对视,“暮月娱乐那套急功近利的作风,你我不是第一天知道。我现在空降过去,无根无基,能改变什么?大概率就是个高级保姆,负责执行他们那些能把人累垮的行程。别说拉俣俣一把,恐怕连旻璨他们,我想护着都力不从心。那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能让我们真正站稳脚跟的路。”
她顿了顿,眼神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亮深邃,仿佛能穿透眼前的迷雾,看到更远的未来。“茉茉,还记得臧加兴的公司吗?”
茉琼闻言蹙了蹙眉,努力在困倦和混乱的记忆库里搜寻,“你是说,圣火娱乐?等会儿等会儿……它是……对!它不就是今年年底成立的吗?!”脸上的表情从困惑逐渐转为确认,眼睛也睁大了些。
“对,就是年底!”荼宁的眼神瞬间被点亮,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笃定,“臧加兴这个人,你我都清楚。他做事极有章法,眼光毒辣又长远,爱惜羽毛,对签约艺人是出了名的护短和注重长期培养。他的圣火,核心就是打造顶尖的偶像养成体系和家族式的管理氛围,业内风评极好!”
被荼宁一点,茉琼的思绪也清晰起来。
是啊!
臧加兴的圣火娱乐,后来何止是把偶像做到了顶尖,连在影视、音乐领域都成了不容小觑的力量,是真正有口碑和实力的行业标杆。
“我当初坚持要进这类偶像养成公司,一方面是想避开那个人所在的范围,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扎扎实实地把整套流程——从选拔、培训到运营、营销——彻底摸透,积累最一线、最实战的经验。”荼宁压低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至关重要的战略部署,“我在等,等年底臧加兴亮出圣火招牌的那一刻,就是我们带着经验和决心去投奔他的最佳时机!”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眼神也越发灼亮坚定,“只要我们能在圣火立足,甚至参与到核心层面,再把俣俣签进去!以臧加兴公司的资源、口碑和健康的运营模式,才是能让俣俣摆脱困境、稳扎稳打、重新发光的最好平台!这比我们现在去挤暮月那条看似光鲜、实则内耗严重的独木桥,或者饥不择食地接烂戏,要稳妥一万倍!”
茉琼听着荼宁条理清晰、目光长远的规划,原本焦躁不安、悬在半空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接住了,缓缓落到了实处。她看着好友在疲惫中依然闪烁着智慧与坚韧光芒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荼宁从未迷失。
她只是在用更冷静、更智慧的方式,默默积蓄力量,等待着那个能一击即中的机会。更不是在拒绝机会,而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目标直指最终的、属于她们自己的胜利。
“阿宁……”茉琼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用力回握住荼宁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原来你……你都想得这么远了……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了。”
“傻茉茉,跟我道什么歉。”荼宁笑着用肩膀轻轻撞了茉琼一下,试图驱散空气中略显沉重的气氛,“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你陪着俣俣,稳住心态,哪怕是只有几句台词的小角色,也认真对待,保持住专业状态和最基本的曝光。我呢,就在这边疯狂学习积累、摸清门道。我们各自努力,等时机成熟,就去抱紧臧加兴这条未来的‘金大腿’,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晨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光束,照亮了空气中漂浮舞动的微尘,也照亮了两个女孩眼中重新燃起的、更为坚韧的希望和斗志。
尽管前路依然艰难,脚下仍是泥泞,但有了清晰的目标和彼此毫无保留的支撑,她们便有了继续走下去、直至云开月明的无穷勇气。
“好啦!我得赶紧补觉了,下午公司还有个关于新一批练习生评估的会议,不能错过。”
“嗯!我也得抓紧睡了,要不然过会儿顶着黑眼圈,没精神陪俣俣去见组!”茉琼说完,抱着柔软的毛毯起身,脚步还有些睡眠不足的摇晃,走进了卧室。
荼宁则起身去卫生间用温水简单洗漱了一下,温热的水流暂时缓解了肌肉的僵硬和神经的疲惫。当她躺到柔软的床上时,身体的困倦如潮水般灭顶而来,几乎是脑袋刚沾到枕头,意识便迅速沉沦,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很快响起,两人都迅速沉入了补眠的深海。
荼宁再次睁眼的时候,是被手机闹钟连番无情轰炸的那一刻!迷迷糊糊坐起身来,觉得脑子昏沉得像一团糨糊,但还是凭着肌肉记忆刷牙洗脸,往嘴里塞了一片干巴巴的面包,连水都来不及多喝一口地冲向了公司!
茉琼这会儿估计都已经陪彭泎俣试了好几场戏了!
从家到公司,不过半个小时车程,在北京已算是很近很近的距离。一到公司,荼宁别的地方也没去,直奔会议室,照例坐在了进门不远、不那么起眼却能纵观全局的角落里。
部门主管还没到,几个相熟的同事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闲聊。细碎的话语声飘进耳朵,话题无非是哪个练习生天赋异禀、进步神速,是未来的好苗子;哪个又偷懒耍滑、吃不了苦,清晨的舞蹈课上被严厉的老师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得抬不起头。
荼宁倚着墙安静地听着,眼皮沉得快要粘在一起,正打算趁着人没到齐闭眼缓两分钟,这眼睛还没闭上呢,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她下意识抬眼,微微一怔——进来的不是主管,而是经纪部总监吴琛,板着一张脸,嘴角下撇,活像谁都欠了他几百万没还。
原本有些松散的气氛瞬间收紧。“吴总好!”错落的声音响起,目光都落到了门口。
荼宁的视线越过吴琛,那阴沉的身影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男生,约莫二十出头,个子很高,简单的白T恤和深色休闲裤,衬得身姿格外挺拔,气质干净,像雨后的青松,清爽又沉稳。
仅仅只是一眼,荼宁心头萦绕上来了莫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非常微妙,不是惊艳于这个男生的外貌,而是一种……仿佛来自很久以前的、模糊的亲近感。她微微蹙眉,在记忆库里快速检索,是像某个明星?
还是以前合作过的工作人员?
“我先简单说两句,”吴琛声音干巴巴的,“这位是倪舒墨,新来的同事,以后主要负责协助A组练习生的日常管理和外联。大家欢迎一下。”
“大家好,我是倪舒墨,初来乍到,请多指教。”一片礼节性的掌声中,倪舒墨上前半步,微微躬身,声音温和清朗,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每个人听清。
荼宁一边随众鼓掌,一边借着动作掩护,快速而隐蔽地用手机拍下倪舒墨的侧脸照,发给了茉琼。
【茉,看这个新同事,眼熟吗?我总觉得在哪见过。】她附上信息,急于求证这份莫名的熟悉感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微信发出去后十分钟左右,参加会议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主位上的各部门总监开始了滔滔不绝,从即将到来的选秀机会说到公司未来的上市计划,说的是唾沫横飞。
荼宁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偶尔扫过倪舒墨,坐姿端正,似乎在认真聆听,但眼神里并没有新人常有的那种盲目热血或紧张不安,反而有种超越年龄的沉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仿佛这一切喧嚣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还有,他这外貌实在出众,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脸部线条干净利落,是放在练习生里也绝对亮眼的长相。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来做一份辛苦琐碎、又不起眼的艺人管理工作?
星辰娱乐的艺人管理,说白了就是高级保姆加受气包,与光鲜二字毫不沾边。
荼宁对这家公司的氛围在刚入职不久那会儿就摸透了。
上层口号喊得震天响,“尊重梦想”、“培养未来之星”挂在嘴边,但实际上,从吴总监到下面一些老油条,连公司现有三十几个练习生的名字和脸都对不上号是常事。
开会时经常闹出张冠李戴的笑话。
这种弥漫在每个角落的虚伪和敷衍,让荼宁十分反感,也因此她很少花费精力去经营公司内部的人际关系,只专注于自己分内的学习和工作,默默为未来铺路。
这个倪舒墨,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热衷于此道的人。
好奇怪……
荼宁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那种熟悉感与现状的错位让她格外在意。
“好了,简单休息十分钟,一会儿继续!”吴琛终于停下了他的“战略部署”。
荼宁低着头,不耐烦地撇了撇嘴,‘翻来覆去就那些话,有什么好说的,还休息……早点说完解散不好吗?真是浪费时间。’
烦人!
握在掌心的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她划开屏幕,是茉琼的回复:【!!!宁宁!这不是松子吗?!】后面跟着好几个震惊的表情包。
松子?!
这两个字像两道强光,瞬间劈开了荼宁脑海中埋藏的记忆碎片!
对了,是他!
那个在未来在因果娱乐里,以沉稳可靠著称的倪副总!是她们在预知记忆里并肩作战过的、值得信赖的战友!荼宁猛地抬头,目光再次投向不远处的倪舒墨,眼神彻底变了。
之前的疑惑和审视,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宿命感取代——未来的重要伙伴竟然也提前登场了!
灼灼的目光似乎终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坐在长桌另一侧的倪舒墨转过头,目光不偏不倚,直直地迎上了荼宁未来得及收敛的、充满震惊与探究的视线。
那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瞳仁颜色偏深,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里面没有闪躲,没有惊讶,没有不悦,也没有任何见到“熟人”的迹象,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然后,极其自然地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清浅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那笑容平静无波,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荼宁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他不认识她。
至少,此刻的倪舒墨,完全不认识眼前的荼宁。
来啦!祝大家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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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十四)好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