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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作者:夏邻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自打昨夜礼师送来了一食盒包子和大壶冷水后,这礼堂门便再未被打开过。三日不长也不短,礼堂阴暗无比,木门严丝合缝地闭着,就连白日的太阳光都挤不进一丝半毫。


    在这暗无天日之地,年十八和年十九相依相靠地度过了三日,不是说闲话就是睡觉,根本不会苦着自己。


    三日之期已到,年十八和年十九再次回归银女的正常生活,日复一日地温习天象和节气,以及同房之术。


    为保容颜与皮肤娇嫩,所有银女皆要在九点前入睡,礼师们都是些老人,九点左右也都睡下了。


    今日夜朗繁星,是个外出的好天气!年十九拉着年十八轻惦步子,顺利绕到后门出堂。


    “走!我带你去村头土孩子家,他们家睡的晚,总是都有听不完的声音!”


    年十九压低嗓音,回头来冲年十八笑笑。


    枭木堂在半山腰,夜黑风高的,年十八不熟悉山路,跟在后面紧紧拉着年十九的手。下月十五就是年十八嫁月神的日子了,在此之前,年十八想多了解一些年十九的生活,强迫自己冲破那根深蒂固的堂规约束,跟着年十九一起下山。


    山下就是大片的枭木村,村子围着山上的枭木堂而建。山上黑寂无声,山下家灯通明。


    “好美……”


    年十八俯视山下各家温馨灯火,心中震撼触动,不由得出神止步欣赏。


    “美?”


    年十九也朝年十八的方向望去,暗暗自豪道。


    “嘿嘿!就知道你会喜欢,快下去吧!土孩子他家的话才有趣呢!”


    “好。”


    年十八回神眨眨眼应道。


    村子的房屋大多是木土搭的,这儿的人生在这,养在这,在这扎根,在这繁衍,从不出村,教的也全是传统文化,没有电视也没有手机,也极少有灾病,他们普遍认为这是月神赐予村子的福泽。


    各家屋子都不隔音,年十八年十九二人途径各家窗外都能听见些许交谈声,她们惦着步子一路来至村头这屋的窗边蹲着,果然有土孩子的说话声。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


    “他在说什么?”


    年十八拉拉年十九的手,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


    年十九同样低声回道。


    屋里继续传来读书声……


    “分不尽,半凉天。可怜闲剩此婵娟……”


    文绉绉的话接个不停,忽一中年妇女的声音传出打断道。


    “马上中秋节了,今年送银女出嫁,你必须得去啊!月神迎妃,那可是福恩无限啊!你也都十六七岁了,得多去接接福泽啊!”


    “呵~福泽?村尾那片地够不够啊?”


    土孩子冷笑一声回道。


    那中年妇女闻声明显着急了,赶忙打断道。


    “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尽说些不讨喜的话?”


    “好了好了!别打扰我读书!”


    土孩子有些不耐烦道。


    “行行行!我先去睡了!”


    那妇女很快离开,屋内再次响起背诵诗文的声音。


    “可怜闲剩此婵娟……”


    夜风拂过,寒意入体。


    年十八不忍地瑟缩一下,拉拉年十九的胳膊道。


    “小九,我有些冷了,我们回去吧。”


    年十九正思索土孩子说的村尾那地,是她从没去过的地方,被年十八这一拉,思绪戛然而止,只好就罢道。


    “好。”


    二人凭借着来时记忆,摸黑走在连这月光都照不进的山路上。


    眠房很大,摆了很多大床,两银女睡一张,年十八与年十九睡窗边那张床,这一睡就睡了二十年。


    年十八与年十九同盖一床被子,夜凉便觉被窝暖,年十八被这热气包裹的瞬生一阵幸福感,她侧头对着年十九笑笑,道。


    “小九,夫妻同睡一张床,我们也同睡一张床,我们就好像做了夫妻那般。”


    “嗯……嗯……”


    年十九嗯嗯几声回复,早已进入梦乡。


    梦中,年十九还在不停地跟年十八聊天,聊个不停……


    “小九,看你这小馋样,被关了三天还敢出堂?”


    “哎呀,你不懂,这就是我的高明之处,他们关了我们三日,肯定都以为我谨记教诲,老老实实的了,自然会放松警惕,这样一来,出去不是容易多了?”


    “哈哈,你这小呆样,还是少出去为好。”


    “啊?”


    年十九意识模糊,听年十八说这话莫名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不是也跟我出去了吗?怎么还劝我少出去?”


    “……”


    年十八不再说话,整个画面渐渐起蒙,明明近在咫尺,可年十八的脸却越发模糊,直至再也看不清,意识开始焕然,年十九进入深度睡眠。


    第二日早,年十九照旧喝了清茶汤去正堂温习天象节气,巫老对此极为重视,要求每位银女都必须将人间节气熟记于心,以便她们嫁到月宫后能准时为枭木村洒下福泽。


    银女的衣食住行皆由枭木堂严格制定,清早起床饮一杯清茶汤,净化体内浊气,后坐于养心堂闭目吸收天地精华,清心聚神,再到文教堂学习面见月神的基本礼仪,温润心性,剩余时间则任由银女在堂中闲散嬉闹,但是不允跑跳。


    待黄昏退下,她们则需一同去大浴房用白茉莉花瓣泡澡,每位银女皆有自己的浴桶,不可混浴,温水浸肤,洗土气养嫩肤。


    泡澡时,温热水汽促得年十九耳新目清,凝神思索今日去哪家窗外偷听之际,耳边再次传来土孩子昨夜的话,村尾那片地……


    村尾鲜少有人居住,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到,年十九本对那处毫无兴趣,但土孩子的话为其增添了些许神秘,好奇心作祟,年十九还是决定去那儿看看。


    年十九静将下半张脸沉入水中,拧眉思索。


    (村尾太黑了,去那还需要灯,烛灯……但火柴好像就只有礼师有,礼师寻完眠房,会把它放在哪里呢……多半连灯和火柴都放他床头了……)


    (这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啊?进进出出的,哎,算了算了!不去那就是了!)


    想到这,年十九无奈翻了一白眼,将整个头都沉入洗澡水中。


    “咕嘟咕嘟——”


    年十九待在水里憋气,达到极限的刹那猛地站起身,水声喧哗,引得周边几个姐妹纷纷朝年十九看来,见其无事又翻一白眼收回视线。


    “看什么看啊!泡你们自己的!”


    年十九面对众妹妹的眼神没有表露出丝毫羞耻尴尬,只觉她们无礼,怒声一吼便出浴裹上一白浴巾离开。


    年十八自泡澡开始就一直盯着年十九看,见年十九离开也赶忙裹上浴巾跟上。


    浴房门口,年十九还如往常那般靠在门口等候年十八。


    “小九!”


    年十八一把握住年十九的手,表情欣喜又略带神秘道。


    “你跟我来,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好东西?”


    年十九闻声来了些兴趣,在这枭木堂里,各银女所拥有的东西都一样,她倒是好奇年十八得了什么好玩意,竟是自己没有的。


    “对,你跟我来。”


    年十八趁其他银女还未出浴,快拉着年十九来到眠房,翻出床头柜里的一盒火柴,笑着递给年十九道。


    “喏~好东西,我们夜里出去有光了。”


    “火柴!!”


    年十九瞪大双目,难以置信接过火柴盒查看,眼前一亮道。


    “还是新的!你哪来的?”


    “巫老给的,我下月十五就要上轿了,按照规矩,我剩下日子里的晚上都要去祈福台对月神表达慕意,并向其讲明大婚时日。巫老礼师睡得早,就给我这盒火柴让我在子时,月光最亮的时候行跪拜之礼。”


    年十八双眼盈盈,盯着年十九一副求夸奖的表情。


    “噢噢,也是,十七姐出嫁前也是去那跪了一个月……但是我们出去用了这火柴,你不够用了怎么办?巫老会怀疑吗?”


    年十九话锋一转,皱眉道。


    “不会的,巫老要是问起来,我就说不太熟练,糟蹋了一些,没事的。”


    年十八紧接回道,打消年十九顾虑后又是一副渴望夸奖的神情。


    “是哎!还真可以这么说!十八,你真聪明!”


    年十九大为惊喜,真觉年十八是自己的福恩,开心揉揉年十八额前的平刘海笑笑。


    “嗯。”


    待其他银女陆续回房睡下,礼师巡查完后,年十八年十九二人熟练推门出去,摸黑下山,为了节省火柴,二人决定去到村尾才点火柴。


    年十九兴奋不已,对村尾那片地极为好奇,都不愿去土孩子窗偷听了,拉着年十八直奔村尾。


    村子依山而建,四面环山,月光无法照进,人更无法出去。一百多年前,政局混乱动荡,社会矛盾尖锐,各种思想袭击国人,长街上时不时就血流成河。


    枭木村村长为躲避纷乱,便带着全村迁移至此,为防止外人进入还把进村路尽数捣毁,而他能行如此大胆之举皆是因信奉月神,枭木村全体村民都坚信月神可保他们一生无忧,故隐居避世于此。


    而这银女嫁神一习俗则是从未停过,多年前因改了栖息地,银女编号便重新算过,距今已有一百一十八年。


    夜深人静,年十八年十九二人终是抵达村尾,这里较村子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黑,没有丝毫亮光,年十九摸火柴时都要极为专注,全凭感知划火柴。


    “嚓——”


    新火柴就是好,一划就亮。火光虽不如烛灯那般明亮,但也有不小的光圈,足以支撑年十九查看这个地方。


    年十九捏着火柴向前,与年十八一同俯身查看这矮石墙,只见这灰石墙上刻了一列字……


    [月神第一百一十七妃年十七之墓]


    二人凑近默读之际,心头猛然一震,诧异十分。


    “年十七姐姐不是嫁给月神成妃了吗?这怎么会有她的坟墓啊?”


    年十九紧紧拉着年十八的手,小声问道,脑中没有任何思绪。


    “不知……”


    年十八也不知其中缘由,正欲回答之际恍然瞧见年十九身后的墓碑,眉头惊挑,瞳孔呆愣道。


    “小九,你后面还有个墓碑……”


    “你后面也是,好像有好多墓碑……”


    年十九哑声回道,心间情绪复杂,不解,惊惑,又带着一丝恐惧。


    “!”


    趁着橙昏的火光,二人站直身子朝后望去,黑暗中一列又一列的墓碑若隐若现,众多的墓碑在阴森中透出威严。


    年十八略微皱眉,凝眸猜测道。


    “小九……这也是嫁神的仪式吗?为何巫老从未讲过?”


    “就是呀,巫老怎么没讲啊?明天问问吗?”


    年十九同样疑惑,为什么要给过往银女立碑啊?碑不是给死人立的吗……


    “不行,你去问不就暴露我们出堂了吗?”


    年十八连忙制止,打断年十九的思绪,她可是牢记堂规的大银女,对枭木堂有着超越旁人的忠心。在这世上,除了年十九,枭木堂就是她第二在意的事物。


    “是哎!”


    年十九恍然回道,她与年十八差不多,对枭木堂有着深厚的感情。


    故而单凭二人的智商与见识来看,她们是断然不会把枭木堂往坏的方向想。


    “这样,明天我们悄悄问一下?婆,她脾气好,待我们也好,应当不会罚我们。”


    年十八思索片刻说道。


    ?婆也是枭木堂的礼师,五六十岁的样子,面容和蔼可亲,面对银女们从来都是一副笑盈盈的表情。


    “好!就算被罚我我也认了,反正顶多关几天。”


    年十九一口应下,瞧了眼手上的火柴说道。


    “我们回去就别点火柴了,省一点。”


    “好。”


    ……


    第二日,年十八年十九二人趁其他银女吃饭之际,偷偷溜出餐堂去后堂祭拜台寻人。?婆时常在这向天祈福,她跪在祭拜台上的草团上,双手合十,微微仰头,心神合一向天祈祷。


    年十八年十九静静在后看着,待?婆起身才上前叫道。


    “?婆婆!”


    ?婆闻言回头,见是年十八年十九瞬间露出一副和颜道。


    “你们怎么来了?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我们想问婆婆些事。”


    年十九开门见山道。


    “什么事?”


    ?婆回道,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年十八年十九。


    “村尾的那些墓碑是怎么回事?我看上面都刻着其他姐姐的名字,是什么仪式吗?”


    年十九嘴快问道。年十八站于年十九身旁,仔细盯着?婆的眼神变化,生怕?婆对年十九不利。


    “!”


    ?婆闻言先是惊愣,但处事不惊,马上镇定回道。


    “哦,那些啊……是巫老为了纪念月神神妃立的,你们以后也会有的……”


    ?婆背过身去,掩盖编织借口的心虚,她话不连贯,语速缓慢拖长。


    “出嫁的银女都会被召上月宫,我们为了纪念她们,就会给她们立个碑,告诉后人莫要忘了她们,要世世祭拜呐……”


    “哦哦……”


    年十九年十八二人听得专注,完全信任?婆。


    “那为什么不是供起来?墓碑不是给死人的吗?”


    年十八轻声问道。


    这话一出,?婆瞬间不知该如何解释,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灵光一闪,笑颜答道。


    “因为她们都去天上了呀,人间没有她们的□□,供奉不了供奉不了的……”


    说着,?婆加快步子,越走越快,让二人赶紧离开。


    “我还有事,你们赶快回去吧!”


    “可……”


    年十九还想详细追问,但见?婆走的飞快,只好闭嘴。


    深夜,年十九年十八二人夜不能眠,脑中反复思量?婆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十九……”


    年十八微微皱眉,轻呼年十九的名字,欲问些什么又不知自己到底想问什么。


    “嗯?”


    年十九的思绪被打断,索性不再想?婆的话,她柔情看向年十八,眸中带着珍视。


    深夜会强化人的时间概念,一天又过去了,年十八还能陪自己多久呢?


    “你觉得?婆说的……是真的吗?”


    年十八散发平躺于床,目视昏暗的天花板,若有所思地问道。


    “……”


    年十九被年十八这一问,暂时也不知如何回复,同样平躺目视天花板,良久后轻声道。


    “我们的命与土孩子不同,都是金贵命,贵到可以嫁神成妃的……”


    年十九言下之意是,二人生的金贵,断然不会轻易死亡,所以?婆的话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年十八也明白年十九的所言之意,沉心嘘声,酝酿良久后问道。


    “小九,你怕死吗?”


    “怕。”


    年十九不假思索回道,她虽对死亡没什么概念,但也知死后皆空的道理,故而对死亡有着心理恐惧,她害怕一切无法挽回,无法操控的事物。


    “哎——”


    年十八长叹一声,打趣年十九道。


    “我们小九天不怕,地不怕,也会怕死呢……”


    “没关系,要死也是我死你前面,我替你去探路,不怕。”


    “瞎说什么啊!”


    年十九顿感年十八莫名其妙,说什么晦气话啊!


    “赶紧呸呸呸!我们都不会死的!神妃是可以与天地共生的!”


    “呸呸呸,别当真嘛~我知道我们都不会死的,所以说着玩玩嘛~”


    年十八嬉笑转头,用手撮撮年十九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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