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是谁派你们来的,便可少痛苦一刻。”张晚晚将其中一个凶徒的下颌骨接回。
那凶徒是个有几分忠心果决的,下巴才刚复原,便狠命一咬。
牙齿还未接触到舌头,便听“咔擦”声响。张晚晚右手一追,将那才接上的下巴,再度卸下。又扯下凶徒身上衣角,将他双手也缚住。
“说了别耍花招。”这凶徒不肯招人,令她心生不喜。她从腰间物袋中取出包紫色粉末,皱着眉,有些犹豫,“小疯子,可以把人伤口痛楚放大一千倍的东西,要用吗?”
她杀人从来干脆利落,一刀毙命,从未行过刑讯逼供之事。一时之间,竟有些下不去手。
林枫却是十分自然地接过药粉包,纤长的手指沾了少许,直直弹在凶徒胸口刀伤处。
非人的嚎叫传出,凶徒好似骨头被一寸一寸碾碎,血肉被一点一点剔除,疼痛放大到无数倍,却又求死不能,陷入了最深最可怖的梦魇,翻滚着,叫喊着,再也醒不过来。
张晚晚眼睑上抬三分,倏地看向林枫。
沉险的乱流在那双乌黑眼睛中流动,像是蓄积着雷霆大怒的层叠乌云,浓厚得化不开。
她这才反应过来,使这雁形飞镖的人,还曾掳走过元老夫人,并暗中软禁多年。林枫情绪起伏太大,张晚晚心下一恸,右手扯了扯他衣袖。
林枫看向袖上那只瘦削的小手,情绪来回猛烈拉拽,眼中漩涡凶险地搅起波浪。良久,才被那双眼睛的主人按捺下去,重新回到墨色深潭之中。
他静立一旁,见女子蓝衣被雨打湿,杏眼中带着理智的冷,沉声提醒道:“随着醉红尘渐渐消解,你的所有情绪都会恢复。只是一开始会有些磨人。”女子温声道,“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
喜怒自在,这便是张晚晚昨夜言明的,逍遥丸的另一个好处。
林枫阖眼片刻,将女子担忧的眼神在脑海中回想几遍,再睁开眼时,眸色恢复从前温润。
只是动作依旧果决,细小的粉末眼看便要落在另一个凶徒肩头。
那凶徒拼尽全力翻了个身,忽地匍匐在地,可怖地张大嘴,狠命嗑起头来。
张晚晚松了口气,好在两人之中还有怕死的,这样问起话来就方便多了。她上前一步,止住凶徒的动作,将他的下巴复原。
“我说。”那凶徒忍着两颊的酸痛,认命道,“是钟——”
“噗噗!”话声忽地停下。
张晚晚抬眸看去,两名凶徒喉间各自插入一枚雁形暗镖,力度大到直接削断两人喉管。直到从颈后截断骨椎,才堪堪停住,露出个带血的雁子头在外,啪嗒滴血。
“唰唰——”又是两道声响。
待小二捂着那条受伤的胳膊,艰难爬到楼上雅间时,迎面便飞来一枚飞镖。
张、林二人配合默契。
林枫踢起一张厚桌挡住射向小二的镖,同时形似精魅般飘向掌柜,夹住飞来的第二枚,身形轻旋,卸去暗器余力。
他将二人护在身后,看向风雨中摇晃的木窗。蓝色身影已如闪电般,追向那藏在窗外暗中灭口的蒙面人。
那蒙面人竟也拥有绝顶轻功,不输张晚晚的踏娑步。张晚晚直追出二里地,在城郊处方跟上那道身影,止住了脚步。
大雨倾泻,宛如河水倒灌,带着刺骨的寒意,打在人身上。女子艰难睁眼扫视周围,被如帘的雨水挡住视线,难以辨认方向。
“铿——”银光一闪,雨幕被上下剖做两截。
踏娑步起,张晚晚绕圈闪现至偷袭者身后,短剑一刺。
那人面上的黑巾被雨水打湿,贴得紧合。张晚晚杏眼勉力睁大,却只能依稀辨别出那高挺异于常人的鼻梁。
蒙面者身形高俊似男子,出手招式果决有力,与她对招对得有来有回。
“这人和自己一样,是个顶尖杀手。”张晚晚顷刻明晰局势,出手便是杀招,“寒雨连江!”她蓝色衣裙周围,杀气陡然暴涨,借着这瓢泼的大雨蓄积剑势。
雨水被剑势逼得一滞,又被内力聚成大团,带着惊人气势,直直冲向那蒙面客。
蒙面客被逼得使出长刀,挽出一个又一个大圈,以减损这招威势。剑意冲出几十尺,仍未尽卸,蒙面客只得横起刀背硬受一击,被击得退至更远处。
银亮雨帘中泛起红色暗沉。
与女子对视片刻,蒙面客毫不恋战,趁着拉开的这段距离,转身便疾飞而去。
张晚晚正想继续追这刀客,脑中忽地想起武功尚未恢复的林枫。她闭眼片刻卸下沉重杀气,立时向皓月楼速掠返回。
楼上传来一阵打斗,她闪进雅间,见林枫面色苍白,后腰处渗出一抹红,正和手拿雁形飞镖的凶徒对峙。
那凶徒一脸狰狞,看不出最初神色,竟是皓月楼的小二!
“阿弟,你在做什么?!!”掌柜神情一惊,眸中震惊如陶瓷碎裂,处处分明,“这位公子是个好人!”
他仍记得那时,林枫带回两个小童,蹲下身,多番细致安慰的情形。
“阿兄,我这是在救我们的命!你以为这偌大一间酒楼,毫不费力便能开这么些年吗?”小二发狠吐出口鲜血。
他面对林枫,神情嘲弄:“这位公子,对不住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收了别人的银两,不出力,便得出命!”
林枫余毒未清,身体因失血而轻轻颤抖着。
张晚晚赶至他身旁,将人扶到凳上,又撕下自己一道裙带,在林枫腰间飞速缠上两圈:“按住,别松手。”
瘦削带茧的手扶起林枫左手,紧紧按在他后腰处。同样冰冷的温度传来,林枫手指微动,手背青筋轻轻颤动两下。他还不太习惯这种接触。
不过片刻,那只手便已放开。
林枫感受着指尖的凉意,见张晚晚已经冲向小二。
小二武功稀松平常,能刺中林枫,不过是因为林枫没有防备。不过两招,他便有些招架不住女子的攻势。
“求姑娘饶我兄弟性命。”踏月剑刃眼看便要刺进小二眼中,掌柜奋力劝阻。
张晚晚垂下眼睑,神色被长睫所掩,收了些攻势。她手腕收回,踏月在小二身后一扎,又信手拔出,在他握镖右腕处一斩,砍出道血线。
雁子镖坠落在地,顺着脚印凌乱的地面滚了几个圈,最终停在掌柜的脚下。
掌柜颤颤巍巍地捡起锐利暗器,眼中净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此等害人暗器?”他喉头哽咽片刻,痛心质问,“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阿弟。”
“对不住了,阿兄。”小二惨然一笑,嘴角流出道深黑血迹。出了力,没有成功,还是得交出一条命去抵,“若是可以,换个地方,再开一处酒楼吧。”
那是我们从小便想要的,魂魄所依,安身之地。
暗色血迹从他两眼、口鼻、双耳处止不住地流泻,小二倒地抽搐两下,不过片刻,便断了气。
张晚晚手指沾血,来回揉捻两下,又凑近鼻尖轻嗅。腥甜的气息弥散,她皱着眉,低声对林枫道:“他服了毒,‘冥府断肠红’。”
此毒可在体内深藏数个时辰,只要在发作前服下解药,便能迅速解毒。而若未得解药,此毒一旦发作,亦是无法救治。
掌柜仓皇踉跄奔来,双手捧起小二的脸,惨痛哭嚎。
张晚晚想起答应小七的承诺,踏月一横,逼在掌柜颈间。在他痛彻心扉的嚎哭中,握刀的手更紧了些:“八月二十五那日晚上,云时鸣在这里约见了谁?”
掌柜大哭一场,神色由急切悲痛转为沉郁深久的哀伤。他无心去理横在脖间的利刃,慢慢抬起衣袖,将小二脸上的血污拭去:“我小弟行凶伤人,当有此恶报……”
又艰难搜索记忆,嗓音嘶哑哽咽道:“约见云水师的人,全程戴着幕笠,看不清长相。”
“只记得,那人左腿带伤,不良于行。”
得到答案,张晚晚瞬间便想起州府之中,付春生的推脱之辞:
“钟行首不小心摔了腿,近些日子都在私宅中休养。”
她与林枫对视一眼,出声道:“钟满楼,恐怕得早点去见了。”却担忧看向林枫的伤。
轻功卓绝的刺客早已逃逸,他们又在皓月楼问出了“钟满楼”的名字。如果钟满楼是受人指使,那么下一个被灭口的,便极可能是那海珠商行行首。
林枫立时站起,苍白的脸上神色平静,好似腰侧的疼痛并不存在:“晚晚,至俨城后,醉红尘毒效便不那么严重了。只是失了点血,不会有大碍。”
他声音轻柔,但十分肯定道:“钟满楼私宅,我想去走一遭。”
张晚晚收回踏月,不认同道:“那蒙面客的轻功足以比肩你我,又先行好几盏茶的时间。他若是铁了心要灭口,我们现在赶过去,也不过是替钟满楼收尸罢了。”
林枫和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朝她走近,月白长袍带起一股青竹般的气息:“除摘星外,杨天翊还给我们送来一个帮手。”
“?”张晚晚有些疑惑,又听林枫道:“你师兄江尘,也来了沧和州。”
“晚晚,钟满楼与莫家灭门,堤坝垮塌都有干系,牵扯甚多。江尘武艺高强,但若遇蒙面客群起攻之,难免力有未逮。”
他说话不疾不徐,迅速摆清事实。
张晚晚细细观察林枫后腰处。蓝色裙带下,尚未泅湿透出鲜血。
“走吧。”她忖度片刻,听林枫言语殷切,不再阻止。又厉声对沉浸在丧弟之痛的掌柜说道,“想活命,便尽早离开!”
皓月楼外,一白一蓝两道身影,再度在夜雨中奔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