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谲坐在床尾,看着面前忙碌的几人。
三个身穿研究服的人正摆弄着地上的仪器,一旁是抱胸站着的谢祎池,对方视线投来,沈谲立马端正坐好,歪着头嘴角上扬,眨眨眼,一副乖巧的模样。
谁知谢大指挥只看了一眼,很快就将视线挪开,毫无反应。
沈谲见状立马冷下脸,懒得装了。
他左手向后撑在床上,偏身看清了他们正捣鼓的东西,是测谎仪。
沈谲挑了挑眉。
果然,谢祎池怎么会随意相信这么荒唐的话术,但既然都拿来测谎仪,说明他本身也不确定,半信半疑,只要沈谲能躲过测谎仪,就能让谢祎池相信他,后续行动会简单得多,最起码不会那么快再死一次。
研究员把仪器拿来,沈谲自觉站起身,谁知面前伸出一只手将研究员拦下。
谢祎池把手放到沈谲肩上,示意他坐下,对研究员道:“先给他处理伤口。”
伤口?
沈谲刚想问哪里有伤口,谢祎池便先一步半蹲,抬起他右边小腿,动作耐心轻柔地将裤子布料推上去。只见他小腿右侧有道十几厘米的伤口,鲜红的液体不规则流下,整条小腿看着血淋淋的。
接着,谢祎池接过研究员递来的医药箱,拿出镊子,加持着医用脱脂棉轻轻擦拭血迹。
沈谲不动声色打量他。
听到刚才那句,以为谢祎池是想让研究员来处理伤口,谁知他会亲自上手。不仅不粗暴还异常耐心谨慎,一切行为举止皆为反常。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恍惚间伤口处理完成,白色绷带整齐缠绕在腿上,连一根多出的线都没有,很明显是出自一个强迫症之手。
谢祎池起身退开,示意研究人员。他们将传感器连接到沈谲右手两根手指、胸部位置、手臂上部以及左手掌心,左前方还架着一个摄像头。
正常测谎时受测人几乎都会紧张,有甚者在问题前就会因压力提前将事情全盘托出。
而沈谲不仅没有紧张,看着还十分放松。
引得三位研究员时不时瞥向他,估计是觉得沈谲从没见过测谎仪,有些教育程度低下的兽人就会有这种反应,可无一例外的,在受审开始时都会露出原型。
谢祎池拉来一把座椅,跟一脸乖顺的沈谲面对面坐着。
“不用紧张。”谢祎池说。
闻言沈谲笑笑,想说自己一点也不紧张,但这显然不符合人设,他于是听话般点点头:“好。”
专业测谎前测试人员都会根据事件提前编制好一系列问题,现在的情况显然更匆忙,不过谢祎池估计在审讯方面受过专业训练,他看着沈谲,片刻问出第一个问题:“姓名。”
“沈勒宜。”他一字一句道。
谢祎池看向研究人员,对方摇了摇头,是没有撒谎迹象的意思。
这个结果令谢祎池迟疑了几秒,之后他又问:“身份。”
沈谲无奈笑笑,摇了摇头,“不知道。”
研究人员再次表示没有检测到撒谎迹象。
沈谲察觉谢祎池表情细微变了变,而后者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又问:“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拍卖场吗?”
这回的沈谲没有惜字如金,而是实话实说道:“不知道,醒来就在一辆货车里了,有很多兽人都被绑着,之后只有我自己被带走。原来这里是拍卖场吗?”
话落,沈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声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啊?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吗?”
谢祎池没应。
沈谲心道,这个问题这么不好回答吗?自己只是好奇在他“失忆”的情况下,这个人会怎么解释他们之前的关系,朋友?还是仇人?
但谢祎池始终没有回答。沈谲见好就收:“没事,你不想说也……”
“我会保护你的。”
沈谲一怔,花了点时间思考这几个字的意思。再回过神时,面前的谢祎池又问他:“你是兽人?”
话题转得太快,沈谲没意外,心想他果然会问这个。
沈谲于是动了动耳朵,两手反向后撑在床上,露出白皙的颈部皮肤,这个动作牵动衬衫,劲瘦的腰身也随之露出一截,只见他歪了歪头,问:“你要是不信可以来摸一下,我的耳朵到底是不是真的。”
说完又补充:“我保证不乱动。”
见状,三个研究人员齐刷刷低下头,恨不得钻到电脑屏幕里去。
谢祎池静默半晌,忽然没来由地问:“你对谁都是这样吗?”
“没有啊。”沈谲脸不红心不跳,“我只对你这样。”
谢祎池又不说话了。
房间里气氛怪异,研究员见二人对话逐渐跑偏,识趣道:“谢……先生,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先出去。”
话落,谢祎池没应,三人于是默契地开始收拾东西。
少顷,在匆忙的收拾声中响起淡淡的一句:
“我让你们走了吗?”
谢祎池说这话时正目不斜视盯着沈谲,听不出喜怒,就像日常询问“你吃了吗”一样,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此言一出,三个研究人员像被冻住一般,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抬头去瞥床边那二人。整个空间里最放松的竟然是接受测谎审讯的沈谲。
沈谲心底一笑,到底是谁审谁啊。
谢祎池无声叹了口气,起身去研究人员那里拿来几张照片,照片上都是沈谲熟悉的面孔,其中不只有联盟内部的人。只见谢祎池随意抽出一张,放在他眼前,“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照片上是他关系最好的朋友。沈谲挑了挑眉,表情思索,须臾评价道:“这人衣品好差,穿得跟个花孔雀一样,这脸一看就经常熬夜,头发都要掉光了,这脸也……”
“好了。”谢祎池及时打断。
沈谲一脸乖巧,“好的。”
谢祎池给沈谲看了所有照片,完事后跟研究人员对接确认,接收器显示屏上的数据波动一直处于正常范围,不见丝毫异常。
“您知道,我们的测谎设备是整个主城最先进的,我以人格担保设备绝对没有问题,现在的结果只有两种情况。第一,这位先生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全部如实。第二,他的能力超乎常人,强大到可以轻易骗过高精度测谎仪,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也没有办法。”
研究员的声音还回荡在谢祎池脑中。
沈谲满脸好奇看着不远处罚站的谢祎池,起身朝他走去,走到一半对方转过身来,打量他,沈谲也没有动,直到谢祎池走上前,半蹲下来,再次查看他腿上的伤。
气氛实在诡异,沈谲被碰到时下意识后撤,却被对方抓住脚踝拉回原位。
“我不会伤害你。”谢祎池淡淡道。
是,你不想伤害我,你只是想杀我而已。
谢祎池将手放到绷带上,指腹轻轻摩挲,抬头问他:“还疼吗?”
闻言,沈谲马上拿出毕生的信念感,用委屈的腔调一本正经道:“疼啊。好疼,疼得我都走不了路了……”
看情况,谢祎池大概已经相信了他失忆,那么便可以找机会暗地打探,只要谢祎池不立刻把他送回联盟,那一切都好说。
半路要是突发奇想想一刀了结他也无所谓,胜负难分,很难分。
正想着,沈谲蓦地脚下一空,失重腾空。
只见谢大指挥默不作声将人打横抱起,轻轻颠了一下调整位置,看着怀中僵持成木头的人,忍不住呢喃道:“你又瘦了。”
沈谲:“…………”
反应过来的沈谲试图挣扎:“那个我……我自己其实可以走路的!这个伤其实也没有那么疼,你先把我放……”
“别动。”谢祎池命令道。
沈谲:“……”
谢祎池将人抱到床上,又将西服外套脱下,慢条斯理地解手腕处的衬衫扣,将袖子挽上去。
虽说早就听闻这位首席指挥是个不折不扣的高岭之花、性冷淡,貌似对全人类都不感兴趣。可现在,先不说谢祎池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城,就单凭他花天价出手买人这一点,都显得他很……怪。
再加上现在的一系列怪异举动,就更怪了。
“等会儿……”沈谲缓慢往后退,内心极其抗拒,强颜欢笑但脸色难看,“我其实不是那么随意的人,当然我相信你也不是,所以我们有话好好说,先坐下聊聊天行吗?”
谢祎池垂眸看他,道:“我帮你。”
“不用!”
沈谲抓着床单的右手青筋暴起,目不斜视盯着谢祎池的每个动作。他要是真敢乱来,沈谲当然也不介意当场拼个你死我活。
只见谢祎池坐到床边,抬手伸向他。
沈谲咬紧后槽牙,准备在他碰到自己的第一瞬间出手。
看着这般反应的沈谲,谢祎池的手悬在空中,片刻解释道:“我帮你把这个项圈摘下来。”
“你不……”沈谲倏地回过神,眉头一皱,“什么?”
“项圈。”谢祎池重复说。
“项、项圈啊……”意识到自己想歪的沈谲尴尬笑笑,说:“好啊。”
谢祎池凑近查看,拉着沈谲的胳膊不让他乱动,三下五除二就将项圈轻易解开,转头放在床头柜上。
项圈戴过的地方留下明显红印,谢祎池想伸手触碰,下一秒就被毫不留情拍开。沈谲立马选择转移话题,问起那个还没有被回答的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是认识我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
“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闻言,沈谲欲言又止。
谢祎池也没想继续聊下去,后挪起身,掀起被子一角盖到沈谲身上,说:“睡吧,明天我带你离开。”
“什么?”
没有多言,谢祎池为他整理好被子,可转身的一瞬间又被拉住。
只见沈谲用力抓住他手腕,一双灰蓝色双瞳紧紧盯着他。须臾,沈谲轻声说出自己的诉求:
“我想救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