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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priest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1章


    林静恒本来不至于被他一把拉下去, 但不知为什么, 陆必行闯进来的时候,他好像很慌忙地把什么东西塞到了一边, 并因此失去平衡, 直接砸在了陆必行身上。


    陆必行生受了这一下, 因为拖着条腿,所以一个趔趄差点跪下, 却依然不依不饶地攥住林静恒, 同时,目光越过他的肩头, 看清了他方才慌慌张张藏起来的东西——是那枚水晶球。


    陆必行一呆, 只觉得面熟, 一时几乎想不起来它是从何而来。


    好半晌,冬眠的记忆才缓缓地复苏,他回忆起来,原来那还是第八星系这草台班子政府刚刚组建时的事——


    那时候, 爱德华总长还在, 他们一起巡游第八星系, 老总长负责殚精竭虑、愁眉不展,他负责拎包探路、公费旅游。


    因为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他满心盲目的乐观,高高兴兴地带着四个学生跟在总长后面捡石头,从各地采集了每一颗行星上特有的元素,雕成他想象中第八星系的万家灯火, 又用水晶滴胶做成了一片星空,满心欢喜地摇晃着大尾巴,想拿去讨好他那格外不容易被讨好的心上人。


    ……后来他把它和林静恒的旧物一起,锁进了阁楼这方小小的禁地里,水晶球里那些亮晶晶的石头,很多已经失去了旧日光彩,连“星光”都显得暗淡起来。


    那个完全看不懂风花雪月,只会发愁地感慨“什么时候第八星系真能像你这模型一样就好了”的老总长没了,将殚精竭虑、愁眉不展的担子压给了他。


    恍如隔世。


    林静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有点懵,这会才回过神来,刚才下巴正好磕在陆必行肩膀上,差点咬破了舌头,一把推开他,怒道:“干什么,做梦的时候被疯狗咬了吗?”


    “对不起……”陆必行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林静恒听见这仨字就莫名火气旺盛,眼神倏地冷了下来,一肚子尖酸刻薄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就听陆必行呓语似的接着说:“我预约的会议时间还有不到三个小时,本来想等到时候就能见你、跟你说话,可是……对不起,我能坚持到现在,实在已经是极限了,一分钟也等不下去。”


    林静恒一宿没睡,身心俱疲,凌晨时分,又正是大脑缺氧的时候,被他堵了一嘴,忽然忘了词。


    陆必行的腿这会从没什么知觉的“全麻”,变成了那种针扎似的麻法,他“嘶”了一声,表情有点扭曲,然而这位瘸腿的总长依然身残志坚,看来是不想就地趴下,抓着林静恒的胳膊肘,他试探性地单腿往前蹦了一步。


    林静恒:“……”


    趁着林静恒没想好要不要把他甩出去,陆必行张开双臂,把怀抱敞开到无法再敞,又往前蹭了一点,然后搂住了林静恒的肩,将自己不着力地挂在了他身上,一口沉甸甸的气呼出来,他整个人差点塌下去。


    陆必行茫然地想:“我刚才在无事忙些什么鬼东西?为什么早不上来?”


    “陆校长,恕我直言,您的症状显示出了一定的成瘾性,您确定没有摄入什么非法药物吗?”门口响起湛卢的声音,家用维修机器人“吭哧吭哧”地爬上楼,正围着阵亡的门板“哔哔”地团团转。


    “我不知道,”陆必行喃喃地说,“统帅是合法的吗?”


    他是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但两句话连在一起听,莫名有了点说不出的暧昧意味,林静恒气还没消,就“被口头摄入”地调戏了一回,皮下的火跳到了皮上,把他耳根都烧热了。


    “放屁。”他说,然后转向湛卢,“我解除屏蔽了吗,谁让你上来的?”


    湛卢——作为一个永远分不清主人什么时候在说人话、什么时候在胡言乱语的人工智能,连机械手都弯成了问号,莫名其妙地说:“先生,是您让我早晨上来,帮您梳理玫瑰之心外的布兵变动的。”


    “……”林静恒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出,不过鉴于他不讲理惯了,这会也并不因自己反复无常而脸红,“出去。”


    湛卢只好指挥起小机器人,把门板扛走了。


    “开放性”的小阁楼被穿堂而过的风打了个对穿,也彻底吹灭了林静恒心里乱麻一般的怒火,他略微往后一靠,靠在了一台以前用过的重力训练仪上,仪器没开,他已经先一步觉出了头重脚轻。


    林静恒沉默了一会,想找个地方冷静地坐下来——但环顾一圈,他发现除了窗台,阁楼这块“风水宝地”里根本没地方坐。


    “你就不能收拾一下吗?”他有点疲惫地说,“什么都往里塞,这都成杂物间了。”


    陆必行的嘴唇动了动。


    林静恒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你就说。”


    “这不是杂物间,”陆必行说,“这是我的……我的……”


    陆必行的腿麻劲过去了,只好自己站直了。


    林静恒的神魂也在缓缓归位,他忽然发现,只要一松手,陆必行的肩膀和手掌一线就会呈现出一种十分紧绷的状态,那种枕戈待旦式的、时刻计算着什么的紧绷感,让他一时觉得十分熟悉――就像照镜子一样。


    两个人相对无言片刻,林静恒很艰难地试着放松了肩头,这并不容易,当紧绷成为常态的时候,放松就是一个相对的非自然状态,是要消耗注意力的。


    “……这是我的心。”陆必行踟蹰良久,终于说完了自己这半句话,“你不在的时候,我就把它锁上,假装看不见。看不见你,我就可以不再做一个软弱的人。”


    林静恒低声问:“是谁说你软弱的?”


    “如果当年的我能像现在一样,有左右局势的能力,”陆必行没回答,“图兰不会擅自放倒我。”


    林静恒目光一闪:“图兰放倒你,是我默许的。”


    “我知道,因为我当时,并不能……并不能帮你做什么,我不可能开着一架小机甲,为你凭空变出一支军队,拦住反乌会的炮火,我也没有什么锦囊妙计,我甚至……在那种情况下,我连周六带来的那个豁口都来不及堵上……我只是想出去找你,只是为了自己心安。如果我是图兰,我也会这么做。”


    “如果我现在能再强大一点,能随心所欲地左右联盟的局势,让四方忌惮,我就可以对你说,不管你……还有白银十卫是怎么想的、怎么决定的,我都能支持你们。”陆必行看着他,有可能是因为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也有可能是当一个人看另一人的目光太过专注时,就很容易下意识地模仿对方的动作,不知不觉中,陆必行也轻轻地松开了始终半握着拳,“我不能。”


    林静恒本想脱口说:“谁用你操那么多心,我自己不会做决定吗?”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


    因为陆必行不是那个只会天马行空地提建议,再被会议室里的“长辈”们一人一脚踢回去的小青年了。


    即使是当年的爱德华总长,能撑起第八星系政府这个草台班子一样的政府,也是倚仗了林静恒和他的白银九,林静恒当年在第八星系,就和在白银要塞时一样说一不二。然而这一任的第八星系政府不同,同样被赶鸭子上架的图兰和白银九没有他当年的绝对控制力,这些在失落中迷茫的人们只能自我磨合,经过漫长的破茧,成就了一个新的领袖。


    林静恒沉默了一会:“我知道。”


    “可是就算这样,我居然还是很想妄图占有你,我是不是太贪婪了?”陆必行说,“我想要你,想要留下白银十卫,但我也想要刚从内战中回过一口气来的第八星系能继续平稳地过些年好日子,不想让我那些好不容易挣出一片天地的人们,再被我们不再相信的联盟掣肘。如果因此会和联盟冲突,静恒,你会为难吗?”


    这一次,林静恒没有隐瞒,坦白说:“会。”


    乌兰学院是他灵魂的基石,正如第八星系是陆必行的。


    这是多少次磨难、多少憎恨都难以磨灭的。


    不管他说多少遍自己已经不再是白银要塞的林上将。


    “我每天睡不着的时候,都在想,这个世界给我最大的恩赐,就是把你还给我。”陆必行说,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从心口上削下来的,“我想不出怎么拜谢这种恩赐,也想不出自己怎么做才能配得上,我有时候做噩梦,梦见他们说我不够好,要把你重新带走……可我想不出怎么才能让你不为难,怎么才能让你高兴一点。”


    “‘他们说’,‘他们’是谁?”林静恒语气颇为平静地反问,不等陆必行回答,他伸手做了个打断的手势,“你给我听好了,不是这个王八蛋世界把我什么‘还给你’,是我自己回来找你。我活了这么多年,所谓‘命运’就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是我自己拆开太空监狱,从地底下挣出来,爬也要爬回来见你,记住了吗?哪来的‘恩赐’,你想他妈什么呢!我都没委屈,你替谁委屈,哪学来的一口要饭的腔调?”


    第152章


    陆必行愣愣地看着他, 竟然还用这眨眼的功夫走了个神。


    林静恒气急败坏的样子让他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 他头天晚上才在立体相册里看到过各种各样的臭脸。


    林静恒对待敌人,态度比较千变万化, 会依照他扮演的角色随时调整;对待外人, 则是那种典型的“沃托式”高冷, 唯恐别人不知道他难以亲近;对普通熟人态度最“好”,因为惯常喜怒不形于色, 所以显得话不多, 而且情绪稳定;对待自己人,他就比较暴露恶劣本性了。陆必行数过, 湛卢的立体相册里, 有两百八十九段关于林静恒的小视频, 大多是采访或者巡逻日记,其中,五十六段视频中,他和拍摄者有交流, 看得出关系很亲密, 十二岁以上的视频中, 无一例外,全是不耐烦地臭着脸。


    然而陌生的是,这大半年来,林静恒几乎没朝他发过脾气,没说过重话,连口头禅似的日常挖苦都很克制, 粗口更是几乎绝迹——好像林静姝的太空监狱是个文明礼仪培训班,把刺头关进去都磨得文明了起来。如果把林静恒团成一团、再使劲拧一拧,大概能勉强拧出一盎司的耐心,一滴不剩,全给了他。


    “我们现在不提前讨论今早的会议内容,”林静恒的声音低了些,“你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难受的事,宁可跟哈登那个老糊涂说,也不肯跟我说吗?”


    陆必行伸手插进自己的发丝里,把头发往后一拢,手指穿过冰凉的头发丝,他方才跳得快要脱离胸口的心脏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反问:“那你又为什么在自己家里偷听呢?”


    林静恒不太习惯发脾气的时候有人顶嘴,一时哽得无言以对。


    陆必行又说:“威胁电子管家,爬窗户,还用了窃听器……你当年单枪匹马去刺杀源异人的时候,有这么兴师动众吗?”


    林静恒被这句绵里藏针的质问一戳,却意外没有发火,他沉默了一会,问:“那现在我们可以跳过哈登和窃听器了吗?”


    陆必行靠在身后不知名的仪器上,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仰头望向天花板,发现天花板上的时钟底色已经随着光线开始变化了,是要天亮的意思,他盯着那不断变化的电子钟底盘,几句话突然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我想和你去一个没有别人、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的地方,谁也不要见,就你跟我……你可以好好练练怎么煮一壶给人喝的茶,我呢,我不喜欢做家务,好在家用机器人的构造都很熟,可以组装几个替我干。”


    “那年我提出封闭第八星系,一是为了安全,还有就是我的妄想,如果第八星系封上了,你就再也走不了了。你们呢,或是迫于形势、或是惯着我,各有犹疑,但嘴上都没反对……然后第八星系真的封闭了,你们却一个一个地离开了我,很久以后我才反应过来,其实当时你们都是不愿意这样做的,对不对?”


    林静恒:“其实从这些年的发展来看,当年封闭第八星系是个很明智的选择……”


    陆必行打断他:“不是说‘跳过窃听器和哈登博士’吗,怎么又来了?”


    “……但是感情上,‘叛出联盟’并不容易。”林静恒很艰难地翻箱倒柜,在最深处找到了一句实话,“爱德华总长是联盟任命的,一生都对沃托抱有幻想。还有你父亲……伤心事太多,老波斯猫后来就不太表达了,但你要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是第八星系里第一批鼓足勇气,主动选择联盟的人。”


    “你呢?”


    “我十八岁毕业于乌兰军校,”林静恒顿了顿,轻声说,“我为联盟打了三十年的仗。”


    陆必行缓缓地说:“所以我这些年,半夜回想起那些事,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强扭的瓜不甜啊,我想把你强留在第八星系,你却差点为联盟而死,我爸当时守在那个秘密航道入口,甚至没来得及和我说句话,爱德华中年就死于波普崩溃,一辈子没来得及再去看联盟一眼。这是不是都是因为我一意孤行,才……”


    林静恒听他越说越没谱,就不客气地打断他:“对,陆总长神通广大,是宇宙核心,闹不好域外黑洞也是你放屁炸的。”


    “……”陆必行无奈,只能好脾气地对他笑了一下,“这大半年天天逼着自己好言好语,可把你憋坏了吧?”


    他的目光落在林静恒垂在一边的手上,就将那只手抓过来,来回摆弄:“道理我明白,静恒。但是有一天,当你发现自己心心念念想促成的事情,都按着你的设想实现,结果却是个巨大的讽刺的时候,你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我错了,是不是我要得太多,是不是冥冥中有什么在惩罚我……这种感觉你不懂吗?”


    林静恒一呆,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太懂了。


    当他假死脱身,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正觉得时机已经成熟的时候,域外海盗以他想象不到的规格来势汹汹地淹没了八大星系,他在自由军团基地里,见过占领沃托的海盗们冲进碑林里撒野,把神圣的英雄冢踩成一团烂泥。他一生中最无力的时候,就是在那废弃的补给站里,接到佩妮的视频电话,亲眼看着她被高空落下的导弹吞噬。


    林静恒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这难道不是为了惩罚他的傲慢和不可一世么?


    在太空监狱的日日夜夜,林静恒除了想跑、想陆必行,就是想林静姝。想不起什么有用的东西,因为长大后他们就没正经见过几面,以至于直到现在,想起妹妹,满脑子还都是个没长大的小孩,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是不是如果他当年强势一些,不去为她做那些所谓“万全”的打算,不让她嫁给管委会,这些就不会发生了呢?如果当年被管委会领走的是他,不是静姝就好了,那些枷锁和痛苦本该由他来担,而易地而处,妹妹换到他的位置上,大概也不会像他一样搞砸一切。


    这难道不是为了惩罚他的自以为是么?


    或者说,这难道不是他没有信守保护妹妹的承诺,把她一个人丢在黑暗里,无忧无虑地享受陆信庇护下的少年时光的代价吗?


    “你跟我说说……”陆必行踟蹰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作何称呼,然而随即,仿佛是作为林静恒难得坦率的回报,他选择了实话实说,“陆信将军的事吧。我这么称呼,你听了会不舒服吗?”


    林静恒听到了他和哈登博士的对话,已经不舒服过一遍了,这会提起来,倒是也能冷静应对:“……还好,我想陆信也不会太介意,毕竟他也不认识你。”


    陆必行:“湛卢里,关于他的大部分资料都被你删了——这是你和我爸商量好的吧,你们俩什么时候决定瞒着我的?”


    “……安克鲁先是拦路,之后又变脸示好的时候。”


    “想让我远离那些旧恩怨,不引人注目,也不要沾上这些复杂的人和事。”陆必行此时谈起这些的时候,并不激动,没有知情权被侵犯的感觉,反倒是十分理解点点头,这十多年,他苦辣酸甜尝遍,于是理解了太多的人,林静恒,独眼鹰,爱德华总长,图兰,周六,甚至是伍尔夫,林静姝。


    “陆信是一个……”林静恒说到这,说不下去了,因为挑不出一个形容陆信的词。


    对于少年时期的他来说,陆信不单是一个强大的保护者,他更像一个世界,给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少年一个安身立命的角落。


    好一会,他才用一种克制又客观的语气说,“乌兰学院开学典礼的宣誓词里说‘我将为联盟的每一位合法公民,无论男女老少,生命财产安全战斗终身,直至死亡’,每个人都说过,不是每个人都恪守,他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受过多大的冤屈和伤害,都恪守到死的人。”


    他的老师没有做到,那曾经令人尊敬的老人踩着亿万亡魂上了另一条歧路,他的后人也没有做到,至今浑浑噩噩地夹在联盟和第八星系之间,不知何去何从,他的追随者们,除了早早殉道的,剩下的都沉浮于权利和争斗中,并在几十年后面目全非。


    “湛卢跟我说,那天晚上你曾经带着他去陆将军家里,差点在不完整的空间场里把自己大卸八块,然后被他们关进了医疗舱里,秘密送回了乌兰学院,锁了几天,一切尘埃落定了才放出来。”陆必行忽然问,“你当时是一直醒着吗?”


    “医疗舱里有麻醉剂,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乌兰学院里了……怎么?”


    “麻醉剂啊,”陆必行就吐出口气,轻轻一拉林静恒的手,把他扯进了自己怀里,顺着他的脊梁骨轻轻地往下捋,像是在寻找当年雨夜里的少年摔断的伤口,他说,“这里还疼,对不对?不当使用麻醉剂的后遗症可能伴随终身。我知道,我也是。”


    林静恒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被他手指按住的地方像是被刀尖穿过,尖锐的疼痛山呼海啸地袭来,这让他的后背几乎弯了下去。


    十六岁的林静恒,十六年前的陆必行。


    在凯莱星上拼命磨合着陌生的身体,发誓要征服自己、征服太空的陆必行;在太空监狱里无数次突破屏障失败,每天夜里魔障一般盯着第八太阳的林静恒。


    他们俩像是彼此追随着对方的脚步走了一整圈,面面相觑,看见对方身上沾着的风尘痕迹竟似曾相识。


    “我怎么可能放得开你?”陆必行轻轻地说,“我是怕……靠得太近,抓你太紧,会伤害你。你能把那个单向的追踪器取消吗?我每天因为这玩意上,要跟自己斗争无数次,浪费的时间零零碎碎加起来至少有一个小时,太自我消耗了,工作效率都不能看了。”


    “谁让你斗争的?”


    “我不能……因为私欲,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人。”


    我爱的是你,不是想要把你束缚在手里的自己。


    林静恒搂住他的腰,感觉到那绵长、又似乎是压抑着哽咽的呼吸,眼角扫过窗台上的水晶球,他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说:“白银十卫在第八星系很好,脱离联盟后,就一直四处颠沛流离,二十多年才找到这么一个落脚的地方。我听说托马斯杨和你那个老也不长个的学生快拜把子了。白银十卫忠于自由宣言,第八星系藏了一颗自由宣言的种子,不管你动摇过多少次,在我们看来,它枝干已经枯死,只有这颗种子萌芽长大了,他们毫无异议地被编入第八星系守卫军,是被第八星系……被你吸引来的。”


    陆必行十指一紧。


    林静恒腾出一只手,握住他戴着个人终端的手腕:“你真的从来没有用这个定位过我吗?”


    “……没有。”


    “那如果有一天,联盟与第八星系背道而驰,你会为了达成什么目的,像伍尔夫……我的老师一样,大手笔地把两个星系当做废子,付之一炬么?”林静恒叹了口气,“总长,我们是相信你的人品,才决定留在第八星系的。如果真有迫不得已的一天,我们相信你会阻止无谓的伤亡,站在你这边,能走到一个更好结局的可能性更大。”


    林静恒有生以来,杀伐决断、刚愎自用,凡事自己一手安排,从不与人商量。


    哪怕是感情,也是单方面地宠,单方面地爱。


    这是他第一次收回居高临下的面孔,走下高台,对另一个人说“我们相信你”。


    这仿佛是来自孤狼最高礼遇的低头致意。


    陆必行一时间忘了呼吸,心脏跳得快要过载了,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你相信我吗?”


    “不然呢?单凭我喜欢你吗?”林静恒说,“那我早就直接把你绑走了,天天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省得出门兴风作浪给我找事……嘶……”


    陆必行侧过头,颤抖的嘴唇掠过他的脖颈,林静恒脖子上的神经末梢分布得不太均匀,一边有伤疤,感觉非常迟钝,大概被咬着叼起来都只是觉得有点疼,另一边却敏感得碰都不能碰,只是一点气息扫过都会战栗起来,他本能地往后一仰,却被陆必行扣住了后脑,他没头没脑地问:“我可以吻你吗?”


    林静恒:“……”


    他并不是一个脸皮薄的人,裸奔也无所谓,反正只是皮囊。


    可是方才那几句话说得着实掏心挖肺,心肺陈列了一地,羞耻程度远远超过了皮囊上的那点事,于是起了一点微妙的恼羞成怒,一口回绝:“不行,我没说不生气了,滚一边去。”


    陆必行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下一刻,他猝不及防地把林静恒抵在了一台重力训练仪上,不由分说地强行占领了他的唇齿和呼吸,尖锐的犬齿掠过嘴唇,下一秒就要刺破那层薄皮似的,好像要生吃了他。


    沉重的信任和沉重的责任轰然落下,当当正正地砸在他肩头,却并不让他喘不上气来,反而像是一副坚硬的盔甲,撑起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给了他一道无与伦比的保护。


    他好像一个即将跪倒在地的骑士,又有了提起剑的勇气。


    第153章


    沃托星上有十大美景, 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加上穷奢极欲的人工雕琢, 每一处都美得让人窒息。


    其中最著名的一处,就是传说中的“永无岛”。


    “永无岛”这个名字, 来自古地球时代著名的《彼得潘》里描绘的神奇之地, 是个构建在天然岛屿上的度假胜地, 岛上用现代科技搭建了一个虚幻如童话的世界,最初的设计本来是个儿童乐园, 后来发现它对儿童的吸引力有限, 反倒是精英的成年人们渴望短暂忘却沃托的浮华,来这里返璞归真。


    经过几次翻修, 现在的永无岛成了一座人造仙境, 是世界上最奢华的度假地之一。


    奢华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 林静恒上将作为土生土长的沃托人,直到他离开第一星系,都没去过一次。


    战前,永无岛上每人每天的平均消费高达八万第一星际币——大约是一位上将十分之一的年薪, 至少要提前一年预约, 它距离沃托中央大陆只隔一道浅浅的海峡。


    高空悬磁浮轨道上, 一辆观光车缓缓地开过,四下是肉眼绝难辨识的云层特效,特殊的可变形材料制作的小仙子绕着观光车飞来飞去,里面是智能程度很高的AI,能和观光车里的人良好互动。


    观光车里伸出一只手,洁白纤细。一只“小仙子”立刻落在那掌心上, 给了手的主人一个甜美的飞吻。


    “永无岛以前是管委会名下资产,想知道管委会为什么有那么重的权力欲望,为什么那么贪婪,看看这里就知道了,”观光车里的人说,“‘十大名剑’的机甲核用的可变形材料,六百万一克,他们就拿来做这种愚蠢的小玩意。”


    小仙子听了这话,立刻做出受伤的表情,耷拉着翅膀垂下头。观光车来的人嗤笑一声,冷漠地把伤心的小仙子往外一扔:“碍眼,滚吧。”


    观光车里的人正是林静姝。


    大概连王艾伦都想不到,这位神出鬼没的自由军团首领,已经堂而皇之地在沃托住下了。


    旁边的护卫早已经换了张新面孔,比起当年在天使城要塞的那位,这个人站得很直,眼神更清澈,他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神色中也没有了小心翼翼的揣测,在林静姝身边,满脸尽是狂热和忠诚,立刻接话说:“这是旧世界腐败,主人,正是因为他们的社会秩序和监管不完备,才会产生权力寻租和腐败,他们已经被打败了。”


    林静姝嗤笑一声:“没有了伊甸园,还有伍尔夫,伍尔夫老糊涂了,还有王艾伦之流,你没看见现在局势未稳,王艾伦就已经野心勃勃地想收走各地军事自治权,恢复当年管委会治下的高度中央集权么?天下乌鸦一般黑。”


    护卫沉声说:“伟大的新世界会把这一切消灭在襁褓里。”


    “但愿。”这时,观光车临近小岛中心,开始逼近地面,能看见永无岛正中间的联盟旗帜——降了半旗,林静姝懒得再和狂热的手下说话,狂热过头,总会显得有点蠢……虽然这种蠢完全是她一手打造的,她淡淡地问,“今天什么日子,为什么降旗?”


    护卫回答:“昨天是陆信将军殉职纪念日,沃托全境降半旗三天。”


    林静姝的眼神古怪起来:“联盟把陆信之死定性为‘殉职’?”


    联盟中央丝毫不吝于将被打倒的管委会“废物利用”,钉在耻辱柱上,用来承受所有人的愤怒,自然而然地把海盗入侵的锅扣在了管委会头上,由其分别饰演了“一手遮天的奸佞权贵”与“叛徒内奸”两个角色……纵然这两个角色在逻辑上不大能统一,但沃托精英云集,自有一帮能把死人说活的笔杆子,把故事里的绝代大反派编得天衣无缝。


    而陆信之死,由于已经完全证实,是伊甸园管委会的阴谋,被宣传成了一场英雄的悲歌。


    林静姝打开个人终端,看见铺天盖地的报道和实况转播,联盟还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祭奠活动。


    “陆信将军作为联盟的基石,身殉自由宣言,灵魂依然在无怨无悔地保护着他的人民,追随过他的将军们成了散落各地的火种,为英勇不屈的联盟照亮了回到沃托的路……”


    林静姝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哎,你觉不觉得,这些人就像没有眼睛的羊,一边跑一边得意洋洋地咩咩叫,别人把它们往东赶,它们就闷头往东跑,被人把它们往西赶,就真情实感地转向西边——好像当年叫嚣着要处决陆信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护卫打开个人终端给她看:“主人您看,沃托的祭奠活动当时有一万人在现场,这是人口分布情况,所有被点亮的都是我们的人。”


    那是一张联盟议会广场的缩略图,每个小圆点代表一个在现场的人,黑点是普通人,光点是芯片人,芯片人居然骗过了活动的安检成功混了进去,放眼一看,图上大片的光点闪烁不休,至少有四成以上的光点被点亮了。


    林静姝“唔”了一声:“看来新型屏蔽器效果还不错?”


    “是,我们在第一星系埋的‘种子’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据统计,现在已经有36%的人口接受了芯片注射,完全具备了一夜之间夺取政权的条件;王艾伦按照我们的指示,下了第二批增兵令,武装规模超过了战争时前线兵力的90%,已成单方面的对峙,联盟境内舆论空前紧绷,我们在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里的人传信回来说,昨天,第八星系的人已经就此发来质询,杜克匆忙回应称都是误会,并于今早动身回沃托——主人,我们离新世界只有一步之遥,就等您的命令了。”


    “很好,杜克对陆信将军忠心耿耿,也该送他去见见陆信了。”


    说话间,观光车缓缓落地,小仙子们“呼啦”一下散开,落地变形成各种神话传说里的形象,其中一只变成了独角兽,温驯的半跪在地上,准备给车里的客人当代步工具。


    林静姝看见它,忽然愣住了。


    独角兽不稀奇,很多小孩的玩偶筐里都有这么一只,林静姝小的时候,也有一只独角兽,会飞,四十公斤以下的小孩子可以骑着它飞到屋顶,它洁白无暇,眼睛是一种稀有的彩色宝石做的,非常昂贵——林蔚并不吝啬……他也不在乎,财产丢给智能管家打理,育儿费用看也不看就直接签字——那只独角兽是她最心爱的东西。


    两个孩子要被分开领养的事,他们其实都知道了,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林静姝从秋千上看见那一大群的军官们,吓得从摇摆的秋千上掉了下来,爬起来没顾上擦破的皮,飞奔回家里找静恒。


    林静恒被保姆领出来,与气喘吁吁的女孩远远对视了一眼,她像是在大考之前全无准备的小学生,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还想着能做一点什么——她突然转身跑上楼,去拿她的独角兽,她没有细想这有什么意义,也没有考虑过林静恒喜不喜欢这玩意,只是本能地想让最亲近的人把她最心爱的东西带走,就像带走她的心也一样。


    独角兽太沉了,她拿不动,只能让它自己飞下楼,可是作为儿童玩具,安全性总是第一位的,它飞起来比爬还慢,不管她怎么催促,独角兽都像个愚蠢的氢气球一样慢条斯理地往下飘……等她终于赶到时,林静恒已经走了。


    她想,那怎么可以呢,最重要的东西还没带走呢,哭着追了出去。


    可是车已经开了,在半空中的车道上,稍一加速,就变成了一道残影,走了,杳无痕迹了。


    林静姝的脸色倏地冷下来:“这是什么玩意?”


    护卫连忙解释说:“这是岛内通用的坐骑,当然,如果您不喜欢,还有别的形象可供选择,比如龙和……”


    “这种蠢东西一小时能跑十公里吗?我看起来已经闲成这样了?”林静姝冷冷地打断他,“滚,给我找辆机甲车来。”


    护卫不敢忤逆,被拒绝的独角兽无措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退开,无垢的眼睛和她当年那只一模一样,是罪该万死的纯洁软弱。


    “盯紧了玫瑰之心和第八星系。”林静姝面无表情地说,“一旦第八星系有反应,我们立刻动手。”


    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再回来碍我的事。


    既然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有生之年,你不要见我,我也不要见你,好不好?


    洛德作为联盟中央派驻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的代表,扮演着杜克和联盟中央的夹心——两头受气,这次被点名随行,陪着火冒三丈的杜克将军回军委,质问伍尔夫元帅是不是吃错了药。


    刚开始,洛德在边境守卫军的日子还不错,他家境好,脾气温和,慷慨大方喜欢买单,很受同僚欢迎,每天都有人找他蹭饭,然而近些日子,肯主动接近他的人越来越少了,人们对他恢复了客气疏离。这让洛德不安起来,他这么大一个人,倒也不是怕被孤立,可是这种“孤立”传递出的信号十分危险,这代表中央军和联盟之间分歧越来越大了。


    杜克心气不顺,刚刚找了个理由发作了他一通,罚洛德去秘书处抄写军规,洛德懒得和他计较,心事重重地往秘书处走,就在这时,机甲突然晃动了一下。


    洛德踉跄半步,,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紧接着,剧烈的警报声响了!


    “高能反应,高能反应——”


    “注意,机身已被追踪导弹锁定!”


    “反导系统打开,防护罩能量级加到最高,粒子炮口预热,所有武装人员准备——”


    洛德一激灵,用个人终端连上执勤的驾驶舱:“我是上校洛德,什么情况?”


    “洛德上校,我方舰队遭遇敌袭……呲啦……内部通讯……呲啦……”


    舰队的通讯内网被强势干扰,竟就这么中断了。


    这种枪炮未至,干扰先行的打法莫名熟悉,洛德愣了两秒,随后瞳孔骤缩,转身就跑——反乌会!


    “将军,偷袭者是反乌会的机甲战队,大约三架重甲和三十架护卫小机甲,武装规模比我方有优势,对方拒绝通话!”


    当年被林静恒大伤元气,这些年几乎销声匿迹的反乌会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杜克这一趟回联盟中央找伍尔夫兴师问罪,完全是临时决定的,反乌会怎么会得到消息,并在途中伏击他们的?


    而既然是质询,杜克事先估计过自己态度可能不会太好,为了避免被人误认为逼宫叛乱,他的机甲队完全是充样子的,根本没带多少武装!


    “将军小心!”


    伏击他们的反乌会招呼都不打,上来就是重炮轰炸,侧翼几架小机甲来不及反应就被扫掉了一个尖,爆炸余波未曾散,借着余波掩映,对方紧接着推出了一排粒子炮,与重甲上的防护罩短兵相接,机甲剧烈地震颤起来,杜克猝不及防,后腰重重地撞在桌子上:“他奶奶的!”


    这么多年,杜克南征北战,并不是靠嘴,此时老将军被激怒,在内部通讯尚未恢复的情况下,指挥舰直接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护卫舰们立刻跟上,机甲队机动性极高,匕首一样地朝伏击他们的反乌会舰队捅了下去,同时开了火。


    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一开火,方才来势汹汹的反乌会立刻就略显狼狈了,从中间撕开了一条口子。


    同一时间,杜克这边的通讯内网修复了,杜克的声音传到所有人耳朵里:“粒子炮兜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胆大包天了海盗,居然敢在第一星系挑衅,你们在地底下好好藏着,我还不知道去哪把你们挖出……”


    他话没说完,指挥舰的精神网突然不稳了一下,正在遭人入侵。


    重甲的精神网被攻击常见,但没那么容易被夺走的,因为一艘重甲上,备用驾驶员是一整个团队,就算有林静恒那样逆天的精神力,也只能做到猝不及防地袭击一下,造成局部混乱后立刻撤退,否则反而容易被对方伤到。


    可是这一次,不稳的精神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把入侵者弹出去,紧接着,机甲本身出声警告:“驾驶员注意人机匹配度,驾驶员注意……”


    “狗娘养的废物点心,”杜克骂了一声,“权限给……”


    他话没说完,一个卫兵突然快步上前:“将军,精神网是从内部被入侵的!”


    杜克悚然一惊:“你说什么?”


    那卫兵飞快地说:“指挥舰上有叛徒,将军小心。”


    杜克盯着卫兵的脸,多年来戎马倥偬生涯带来的第六感朝他发出了警报,他想也不想,一把掏出腰间的激光枪往后退去:“站住!”


    “卫兵”充耳不闻,嘴角露出一个森冷的微笑,杜克的亲卫们一拥而上,那“卫兵”面不改色,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几个亲卫已经躺下了,杜克一枪打中了他的胸口,那“卫兵”却只是晃了一下,看也不看胸口的血洞,径直朝他走过来。


    杜克悚然一惊——这不是普通人!


    那么外面伏击他们的海盗呢?真的是反乌会吗?


    此地已接近第一星系重地首都星沃托,军事要塞密集,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联盟中央背后发号施令的人,到底是伍尔夫还是……


    电光石火间,他仿佛看见一面巨大的阴谋当头朝他压了下来。


    紧接着,某种冰凉的感觉锁定了他的后颈,杜克眼睁睁地看见自己面前喷了一地的血,一伸手,才发现是自己的颈动脉破了,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只见身后另一个偷袭的刺客顶着一张他亲卫长的脸,诡异地向他一笑,随即,那张脸在杜克眼里缓缓变化,成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鸦……片……


    但他明白得太晚了。


    中央军的通讯频道陡然乱了套,下一刻,指挥舰的精神网控制权易主,所有导弹炮口一同举起,潮水似的轰向周围的随从机甲,方才锋锐得不可一世的中央军从内部陷了进去!


    洛德作为上校,按照规定,如果发生战斗时,他没有当值,那么他应该到重甲的机甲收发站随时待命,准备开着小机甲出去应战,才刚刚连上小机甲的精神网,正准备向驾驶舱报备,就听见那边传来了精神网入侵的警报,紧接着杜克将军遇刺,临死时,杜克发出了最后一条命令——向第八星系求援。


    洛德满手都是汗,此时,指挥舰里所有没有驾驶员的小机甲同时动了起来,由重甲统一控制,要求所有人卸下武装,立刻投降。


    洛德一咬牙,不顾一切地把小机甲开了出去,在机甲收发站待命的中央军紧跟着他,小机甲们在狭小的收发站里激烈地交火,满耳都是警报声,洛德几乎看不清路。他从军入伍几十年,先是在白银要塞里收发邮件,又茫然地跟在伍尔夫元帅东奔西跑到处充数,一辈子发射导弹的机会加起来没有十次,还都是跟着上峰命令开火。


    作为一个上校,这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直面战斗。


    洛德大吼一声,下达发射指令,一枚导弹打穿了机甲收发站的门,然而紧接着,敌人的一枚导弹也追到了他身后,洛德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的神经元随着精神网一起剧烈收缩,只听一声轰鸣,他眼前一黑,差点掉下精神网,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重甲——某位不知名的同僚为他挡了一下,并给他加了一道防护罩,自己却被导弹炸毁了,爆炸的余波将洛德推了出去,刚好闪过了指挥舰的第一波炮火。


    洛德一脸冰冷,不知是眼泪还是冷汗,来不及回头看,就地紧急跃迁。


    第八星系,林将军……


    “你还有没有时间观念了!”


    陆总长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多次提醒未果后,果断发动了小电流,倒霉的统帅再次被殃及池鱼,好像一把抓了一根仙人掌,十分酸爽,心脏病都快让他给电出来了,他气急败坏的一把甩开了陆必行的爪子。


    “禁用禁用,以后一定禁用。”陆必行手忙脚乱地关上他的特殊闹铃。


    湛卢又不知从哪冒出头来:“二位……”


    陆必行打断他:“知道了,要迟到了,马上准备。”


    “不是,陆校长,先生,”湛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银河城指挥中心发来急电——”


    第154章


    林静恒脸上的血色和恼怒神色一瞬间平静了下去, 略微活动了一下被电麻的手指:“说。”


    湛卢:“图兰将军昨夜就玫瑰之心再次增兵一事向杜克将军发去质询, 对方给了一份非常匆忙的回复,而就在十分钟以前, 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单方面地切断了已经建成了双向通讯, 白银九现在已经在天然虫洞区外集结完毕。”


    林静恒迅速捡起头天晚上湛卢放在门口的衣服换上, 湛卢一句话说完,他已经整理好了自己, 一直扣到了风纪扣:“待命, 不用紧张。”


    陆必行的目光下意识地追着他:“你判断杜克将军没有恶意吗?”


    “至少他现在还没有恶意的理由,”林静恒说, “天然虫洞区易守难攻, 图兰带三十架小机甲守在那不动, 只要火力供得上,就算整个第一星系守卫军的兵力全涌过来,也拿不下白银九的阵地。”


    陆必行虽然衣冠不整,动作还很磨蹭, 脑子却没慢:“杜克将军作为第一星系边境守军, 应该猜得到虫洞这一边是先锋军白银九, 他也应该不是第一天认识图兰,就算这半年里联盟的空间技术突飞猛进,可以实现无损耗穿越天然虫洞,也没有送上门来给白银九打的道理,真要图谋不轨,按理说, 应该是尽可能引诱我们出去,不会故意制造紧张气氛……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那边出事了?会不会和三零六号令有关?”


    林静恒看了他一眼:“有可能,第一次增兵是正当防卫,可以理解,但第二次增兵,就有点被迫害妄想症了,如果我是杜克,作为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司令,大概心里也不会太痛快……再说联盟中央和各星系中央军之间再起矛盾是迟早的事。”


    陆必行若有所思地问:“怎么?”


    “权力欲哪有止境?”林静恒说,“战时,各地中央军趁机占地,各自为政,就像第七星系的安克鲁一样,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方军阀,后来因为形势所迫,被伍尔夫整合在一起一致对外,但局势一旦平息,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听起来官大了,实际再次从一方霸主降级成了联盟的下属机构。各地中央军早年和联盟是有积怨的,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现在手上有实际军权,不用挑拨都会有异心,何况……


    林静恒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吐出了后文:“何况还有自由军团,林……林静姝在里面搅合。也许矛盾提前被引爆了。”


    “……或者也还有另一种可能,”陆必行把滚落到墙角的领带捡回来,团成一团,他神色凝重下来,心不在焉地随手把领带塞进了湛卢的机械手里,“绕回到方才的问题,就是杜克……或者有人利用他,故意营造出一种那边出事的假象,随即向我们紧急求援,目的还是为了引诱我们的人出去,然后找机会放一匹‘特洛伊木马’进来,这都不好说,联盟的局势太复杂了——当年第八星系被迫封闭时,他们用的不就是这个套路么?我们实在是被蛇咬得有点怕了。”


    十六年前,伍尔夫以安克鲁为引,以第七星系数亿平民为饵,一箭双雕,险些毁了第八星系,而现在,历史却好像正在转向一个相似的弧度。


    这教训太惨痛了。


    林静恒没吱声,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那根领带从湛卢手里抢了回来。


    陆必行:“……”


    他这才反应过来了什么,整个人从“惨痛”里被薅了出来,脸原地红了三个色号——离开了私密空间,总长作为一个一本正经的文明人,还是有那么一点要脸的。


    湛卢莫名其妙:“陆校长这条领带需要拿去干洗吗?”


    陆必行弱弱地哼唧了一声:“不用管,我自己收拾。”


    林静恒装没听见,严肃地吩咐湛卢:“通知李弗兰,我要听白银一的军情简报。”


    “是。”湛卢应了一声,与此同时,楼梯间里弹出一个小抽屉,上面闪烁着几个小图标,代表这是一个“清洗收纳”,衣物餐具等用过的东西随手塞进抽屉,就会自动根据材质和污迹处理,“家用收纳清洗系统刚刚升级过了,以后不单能随时随地响应您的召唤,还可以按照您的个性化需要,把清洗过的物品放回您需要的地方,比如阁楼……”


    陆必行:“……湛卢兄,你行行好吧。”


    林静恒额角跳出了青筋,直接禁言:“湛卢,闭嘴。”


    反乌会秘密基地——


    霍普——现在的哈瑞斯先知,听完了手下关于第八星系的种种传言,把他带回来的采访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很多次,最终定格在伍尔夫元帅微笑着对女记者说“夜皇后”的那一段。来回看视频比面对真人更容易观察微表情,那视频上的伍尔夫微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和他平时判若两人。


    “先知,伍尔夫应该是怀疑第八星系有了一支超出常人的武装力量,而且眼下各地中央军都因为第八星系的独立而人心浮动,看起来很想效仿,我想伍尔夫是打算在他们做大之前先一步毁掉第八星系。”


    霍普皱着眉,盯着伍尔夫那张释然的脸。


    手下觑着他的神色问:“先知,您不是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再次发生全面战争吗?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霍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依然是觉得不对。他曾把伍尔夫视为白塔精神的延续,曾因伍尔夫而东山再起,又被伍尔夫利用得体无完肤,而今受困于伍尔夫,一动不能动,像不由自主的棋子一样被那双枯瘦的手紧紧地压在棋盘上,对那位老人感情极其复杂,却也有一点理解他。


    不知为什么,霍普总觉得,伍尔夫并不那么执着于联盟统一的大权在握——他已经三百二十岁了,还能握住权力多少年?生前身后孤家寡人,这天大的权柄又要由谁继承?


    他上一次见伍尔夫,还是刚刚惊闻林静恒率白银十卫高调出现之后不久的事,伍尔夫秘密找他去的,但从头到尾没说什么正事,只是仿佛有感而发地对他说:“你们——你和静恒心里一定都觉得,这个联盟是建立在阴谋和谎言上的,虽然你们都不想破坏现有的和平,但都对这种和平不屑一顾……你们错了。”


    “这个世界就是建立在阴谋和谎言上的,但世界并不丑恶,因为总会有人成为谎言的祭品,中和掉民众的愤怒,然后把已经建成的世界延续下去,这是必然规律……送你一个小礼物,回去看。”


    对了,伍尔夫送给他的,是一包黑郁金香“夜皇后”的种子。


    那包种子有什么深意?


    “先知!”这时,一个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打断了霍普的思绪,“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杜克在返回沃托途中遇刺身亡,他们说是我们干的!”


    霍普狠狠地一激灵:“什么?!”


    “什么?!”王艾伦整个人如遭雷击,“你再说一次,谁遇刺?”


    “可靠消息,杜克将军今早在返回沃托的途中,意外遭遇海盗反乌会的伏击,遇刺身亡!”


    王艾伦冷汗都下来了,杜克是中央军之首,在那些不停调配的老军阀里一呼百应,他死在第一星系,这事还说得清吗?王艾伦想“挟天子令诸侯”,操纵伍尔夫摆布中央军,可也要“诸侯”都愿意服从“天子”才行。


    他脑子里“嗡”一声,情急之下,差点忘了除了他和伍尔夫本人,其他人并不知道反乌会背后的人是谁。


    就在这时,他的个人终端收到密电,王艾伦挥开手下,独自走进密室,立刻接通:“刚才杜克……”


    “杜克是我杀的。”林静姝不紧不慢地打断他,“不用紧张。”


    王艾伦全身的骨头都在往外冒凉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疯了吗?”


    “杜克今早没经任何手续,私自离开边境,带了一支含重甲的机甲战队,我没记错的话,沃托重地,任何带有跃迁阀的武装不经特批不准靠近,就连当年白银要塞的林静恒上将都只能乘坐星舰,一道一道过关,”林静姝一垂眼皮,“杜克难道比他还狂妄,还不懂规矩吗?他就是故意的,我不在半路截住他,现在他已经到沃托逼宫了,你打算怎么收场?以德服人吗,亲爱的秘书长阁下?”


    王艾伦天生橄榄色的脸比平时白了一层:“各地中央军听到会怎么……”


    林静姝轻轻笑了一声:“杜克带机甲战队直逼沃托,各地中央军听了又会怎么想?在这件事上,先下手为强,而且秘书长阁下的尊臀怎么就自动和星际海盗坐到一条板凳上了?杜克将军是被反乌会刺杀的,和您有什么关系?您只要负责义愤填膺就好了啊。”


    王艾伦做贼心虚,这会才回过神来,缓了口气,他眉头依然没打开,目光冷冷地射向林静姝:“你说得倒轻松,杜克遇刺的地点距离联盟军驻地不到一个航行日,就算人真是‘反乌会杀的’,联盟中央能脱得开干系?你是不是故意的!再说是你告诉我,眼下只要伍尔夫还活着,自由军团威胁还在,联盟和中央军就不至于立刻翻脸,为什么杜克会突然有这一出?”


    “冲动是魔鬼吧,也许杜克对陆信将军的感情格外深?我又没有扛着炮筒打过仗,怎么会理解那些丘八的个人崇拜?”林静姝面不改色地说,“伏击地点选择在那里,是因为再往前,就要进入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的巡逻半径,秘书长,你还真以为我手下那些虾兵蟹将是正规军的对手啊?要是那样,我早就武装拿下沃托了,用得着在这里受您的无理指责和怀疑么?”


    王艾伦听了这话,面色稍缓。


    在他看来,自由军团确实上不了台面,这么多年,反乌会和光荣团两大海盗组织,已经经历了轰轰烈烈的一起一衰,唯有自由军团这些人还在暗搓搓地搞地下阴谋,一副夹缝里用旁门左道求生的小家子气。林静姝再能搞事,说到底,充其量也就是个恐怖分子头头而已,搞得了恐怖袭击,但想在风起云涌的联盟政坛上搀一脚,还得靠他才行。


    林静姝冷冷地说:“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也没必要上赶着给您安排后续事宜了,再见。”


    “等等,静姝!”王艾伦的神色一瞬间柔和下来,“你怎么这么大人了,还一把小脾气呢?你这么说话,我还以为是当年林将军家里那个坐着独角兽乱飞的小丫头呢。”


    林静姝的手指扣紧了手心,脸上却应景地做出“略微一松”的神色。


    “消息来得太突然,你也和我提前打声招呼嘛,我就是有点慌了才口不择言的。”王艾伦变脸如翻书,好话顺口就来,跟林静姝“掏心挖肺”了十分钟,总算看见那张冰雕似的小脸上露出了一点人气,他就十分又十分沧桑地叹了口气,“人都是这样,对外人戴着面具,戴久了难受,对自己人才会格外疏忽。”


    林静姝好像被他这句“自己人”打动了,略一沉吟:“其实现在杜克死了,打好了是一手好牌——别忘了当年伍尔夫是怎么把中央军凝聚起来的。联盟中央应该立刻发声谴责,做足姿态……”


    王艾伦:“姿态恐怕不够。”


    “姿态当然不够,”林静姝娥眉一翘,“联盟想要和各地中央军同仇敌忾,至少也要遭到同等的打击和损失,才有可信度,对不对?”


    王艾伦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狠狠地一哆嗦:“你是说……”


    林静姝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要跳出局面看问题啊艾伦叔叔,随时舍弃价值开始减少的旧筹码,用新的套路转型才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根基。”


    王艾伦呆呆地站在那,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整个人像是站在悬崖边上。他在权力和野心的驱使下,鬼使神差地走上了这条歧路,却还没做好彻底背弃昔日主人的心理准备,两百年给伍尔夫鞍前马后,在他骨子里钉进了一点奴性,尽管他对此深恶痛绝,那点奴性却仍然时不常地出来作个祟。


    “我想想,你让我……”


    “杜克尸骨都凉了,”林静姝冷静地说,“艾伦叔叔,没时间了,命运只会给他选中的人一次机会,这机会可能只有一分钟——滑铁卢是怎么葬送在格鲁希手里的?”


    王艾伦:“那……那第八星系呢?”


    “我的内应刚刚单方面切断了第八星系和边境守卫军的通讯,做出一副这边出了大事的样子,你猜,被安克鲁坑过一次的第八星系那边现在两眼一抹黑,会对这边有什么样的猜测?这时,万一要是杜克派人向第八星系求援,第八星系的将军们会不会觉得联盟同一个套路用两次,有点侮辱智商?”林静姝微笑起来,“最好反乌会的那位‘反战先知’被天降大锅吓破胆,他要是能在仓皇之下,再想办法朝第八星系传递点消息,那看起来就更可信了。”


    “放心,艾伦叔叔,第八星系会乖乖闭门不出的。”


    第155章


    第八星系标准时, 上午10:00整。


    沃托标准时, 傍晚18:25。


    图兰只带了三十架机甲,但不是小机甲, 是第八星系自己生产的超时空重甲。


    对于最精锐的先锋军而言, “三十”是一个神奇的数字, 再小火力不足,再高, 就要牺牲一定的机动性了, 三十架机甲在图兰手里,既可以像幽灵, 也可以像尖刀。她听着玫瑰之心对面传来的通讯忙音, 预热好的炮口悬着, 像个宝剑横陈在膝盖上的绝代剑客,表情非常沉静——沉静得几乎不像一只天牛了。


    “图兰将军,远征队实验员向您报道。”


    “嗯,来。”图兰一点头, 看着穿着研究员白大褂的薄荷朝她走过来。


    “将军, 我奉命送来设备支援, 十六架装有放大器的实验用的星舰已经备齐,”薄荷一抬手,个人终端里自动弹出,详细又繁复的设备解剖图从天花板一直铺到地面,“简单说,天然虫洞非常容易塌陷, 之前我们做的工作就是阻止这种塌陷,以便安全通过,现在这十六架星舰上的干扰波则会起到相反的作用,造成天然虫洞区的能量紊乱,能在一定时间内封锁虫洞区。”


    图兰问:“封锁后的‘网眼’有多大,可能钻进多大的虫子?”


    薄荷:“对面即使飞进一只甲虫大的机甲,也会引起虫洞塌陷,被卷入时空乱流。”


    “好,待命,等指挥中心指示。”


    薄荷舒了口气,一切准备已经就绪,静候指挥中心的会议结果。


    薄荷忽然说:“不知道指挥中心会给出一个什么结果……将军,你也是沃托人吗?”


    “嗯?怎么会?”图兰笑了,“我看起来像个富家女吗?”


    薄荷眨了眨眼,图兰的双手非常粗糙,是常年的严苛训练造成的,漫长的军旅生涯,让军人气质掩盖了一切。


    “我出生于第五星系,”图兰说,“那会体外婴儿培育管理法案还没出台,私立的婴儿培育中心刚兴起,管理混乱,有个私立育婴中心刚开张搞活动,找了一帮新婚夫妻参加活动,一等奖是免费采集双方细胞培育个娃——我就是那个玩游戏送的,还没‘出生’,父母就分手了,把我丢给了育婴中心。育婴中心后来被非法取缔了,我们又被政府领走。后来因为精神力比较突出,稀里糊涂地被白银十卫挑走做了后备军,我差不多是最后一批后备军了,后来就不再招人了,据说是陆信将军的建议,想让白银十卫慢慢融入联盟,以后要开始像普通队伍一样,从各大军校里招人了……可惜了,没实现。”


    薄荷问:“那你想家吗,将军?如果有一天我们和联盟针锋相对,你怎么办?”


    图兰十分简短地避重就轻:“我?有统帅了,我当然无条件服从命令。”


    薄荷问:“那你还……信仰自由宣言吗?”


    “信啊,”图兰没怎么犹豫地回答,然而她顿了顿,又说,“但是不瞒你说,小丫头,能服从命令、万事不用做主不担责任的感觉真是好。”


    薄荷:“……”


    图兰自己带头违反了机甲上禁明火的规矩,低头点了根烟:“叶公好龙,还是会为龙而战,人呐,啧——来,给我接银河城指挥中心,我吸点美男子补一补精神。”


    银河城指挥中心——


    “通话请求我们一直发,一直石沉大海。”李弗兰面沉似水,“我们有理由认为,联盟对第八星系独立的事情是很有意见的……是的陆总长,就在通讯断开前不久,我们第一卫的情报部门设法进入了联盟内网,在前不久的沃托日报上,找到了关于第八星系发声的报道,题目是‘坚决抵制非法独立,联盟中央拒绝与之进行‘外交’通话’。”


    阿纳金一耸肩说:“这至少证明杜克没有拦截我们发往联盟中央的信息。”


    托马斯杨怕陆必行不了解沃托日报,连忙在旁边解释说:“沃托日报是联盟中央的哈巴狗,联盟中央指谁,它冲谁叫,出了名的不要脸,以前销量一下降,他们就把统帅拖出来骂一顿,我家统帅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市场保证。”


    泊松杨见亲哥开始不靠谱的满嘴跑机甲,怕他又激怒统帅,于是在桌子底下踹了托马斯一脚:“他的重点是,沃托日报的态度就代表联盟中央的态度。”


    说完,小心地瞄了林静恒一眼,然而出乎他意料,林静恒虽然看起来有点莫名的疲惫感,但是脸色还好,而且十分平和,没有要发脾气的意思:“继续。”


    “我们也收集到了一些非官方讨论内容,民间很多说法向来不是空穴来风,从中提炼出了一些信息,”李弗兰说,“第一,联盟担心中央军不服从领导;第二,各星系也担心联盟回到战前,自己再次成为此等公民;第三,有谣言说陆总长的彩虹病毒实验成功了,有一支超级武装,时刻准备入侵联盟——我认为这个谣言体现了联盟对‘域外海盗’的恐惧,恰恰也说明了军方不能给民众足够的信心。”


    林静恒一皱眉,飞快地和陆必行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弗兰不知道,这所谓“谣言”并非全部捏造,彩虹病毒实验成功的案例就在这个会议室里,只不过他放弃了更进一步而已。


    可是陆必行的实验都是秘密进行的,第八星系又封闭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谣言?


    陆必行笑了,在桌子底下碰了碰林静恒的鞋尖:“这话没问题啊,李将军,不是谣言,我确实有一支睥睨无双的超级武装,在座诸位不都是吗?”


    图兰在远程通讯端幽幽地说:“一个基佬给一群男人灌迷魂汤,道德沦丧的‘拍花子’现场,统帅,都谁脸红了,我给你记着呢。”


    李弗兰干咳一声,瞪了图兰一眼,继续正经八百地说:“仅从三百零六号令的内容,以及联盟第二次增兵的量级和位置判断,联盟对我方是有敌意的,这很奇怪。”


    第一卫队长站起来,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庞大的数据流水似的铺在会议桌上:“这是两百多天以前,第一卫队收集的关于中央军和联盟的全部数据,包括编制、战斗力、武装、数量级——我们综合整理后,认为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双方的军事实力会在两到三年内保持相对平衡的状态,之后就看各大星系与中央的博弈、与是否会发生技术爆炸了。”


    “当时在玫瑰之心,因为中央军回护,联盟被形势所迫,放任我们离开,并且没有对第八星系独立发表意见,按你的推论,才两百多天,联盟和中央军之间的博弈形势一边倒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就是两种情况,要么,三百零六号令另有深意,联盟不是针对第八星系,而是用这种态度掩盖什么;要么是中央军和联盟在第八星系问题上达成了一致,都认为我们是威胁,我的感情牌失效了。” 陆必行说到这一摊手,意味深长地转向林静恒,“看来没有白纸黑字的契约,感情牌不牢靠啊,统帅。”


    林静恒丝毫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里有什么言外之意,颇为严肃地一点头:“我更倾向于前者——联盟和中央军达成一致难不难我不知道,但是真到关键时候,破坏掉他们的同盟却很简单,毕竟湛卢那里有禁果名单。在玫瑰之心我什么话都没说是为了什么,伍尔夫应该心知肚明才对。”


    他说完,整个会议桌,连同远在虫洞边上的图兰全都鸦雀无声,一伙人全都盯着他看,林静恒莫名其妙地一挑眉:“有什么问题?”


    白银十卫的将军们鹌鹑一样集体低下了头,纷纷表示绝对没有,统帅说什么都对。


    统帅明察秋毫,一点都不迟钝,一定是总长求婚的姿势太隐晦。


    陆必行带着点无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林静恒:“所以三百零六号令还可能有另一重作用——恐吓我们封闭天然虫洞区的通道。”


    “确实,”陆必行收敛了玩笑的意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点着,“在局势复杂,信息来源单一且稀薄的情况下,第八星系地形易守难攻,对我们来说,当前最优的方案就是封闭虫洞通道,远征队应该把干扰舰送到图兰那了吧?”


    图兰:“总长,已经收到。”


    “换位思考一下,我的信息外界知道得不多,所以这更像是几方神秘势力针对静恒的对赌,”陆必行缓缓地说,“有当年七八星系边界的前车之鉴,你九死一生回来,还会不会重蹈覆辙。”


    就在这时,图兰那边突然响了一声,会议室的目光集中在通讯屏幕上。


    “虫洞对面有异常能量波动,”图兰沉声说,“应该是有什么试图穿过,还夹杂了一些通讯信息——薄荷!”


    “是,立刻解码。”


    洛德能感觉得到,自己的人机匹配度已经下降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临界值。他在同僚的掩护下,从杜克的重甲上逃了出来,一路被“反乌会”的海盗追击,此时导弹已经打空,一边的高能粒子炮炸膛,幸好脱离得快,饶是这样,机身也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机甲内已经无法维系重力和气压,洛德穿上了宇航服,将自己绑起来固定住,把最后一针舒缓剂扎进了身体。


    痉挛的肌肉让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再坚持一会,洛德想,马上就要到玫瑰之心了。


    他透过精神网,咬着牙观望了一眼身后追兵,舒缓剂强行提高了他的精神力,洛德大叫一声,进行了第五次紧急跃迁,难以忍受的撕裂感传来,机甲内的警报声响成了一团,洛德眼前一黑。


    紧急跃迁成功!


    他回到了玫瑰之心附近,这里有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重兵把守,海盗们不敢追过来!


    洛德如释重负,这时,一道远程信号扫过来,是边境守卫军要查验他的身份。洛德狼狈地喘了口气:“我是驻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代表,上校洛德,奉命陪同杜克将军回沃托,途中遭到反乌会海盗袭击,杜克将军遇刺,快,我要和第八星系通话……”


    他话没说完,就被冰冷的炮口锁定了。


    洛德愣住了:“我是……”


    “杜克将军下令切断与第八星系通讯,我军出了叛徒。”对方冷冷地说,“不想死的话,卸下武装,原地等待捕捞,别耍花样。”


    洛德脑子里一片空白,清清楚楚地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下一刻,边境守卫军的几架机甲合围过来。天真的上校平静地生活了几十年,再一次被推上了时代的风口,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下面的触目惊心的暗潮。


    “去第八星系,找林静恒。”


    “向第八星系求援——”


    洛德突然用仅剩的能量将机甲加速开到了最大,破铜烂铁似的小机甲猛地弹了出去,而与此同时,对方也毫不留情地朝他开了炮。洛德防护罩早已经灰飞烟灭,只要被炮火擦到一点,他立刻就会变成一团焦土,他不敢回头看,全凭本能左躲右闪,然而机甲怎么会快过粒子炮呢?


    精神网上可以看见叠加的粒子炮避无可避地向他扑过来。


    洛德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几架机甲突然冒出来,临时防护罩加在了洛德的小机甲上,堪堪与撞过来的粒子炮相抵,巨大的能量冲击将洛德的小机甲弹向了有巨大引力的玫瑰之心。


    “他有同伙!”


    “这个型号的机甲是反乌会,果然是叛徒!”


    洛德在精神网里猝然回头,发现救下他的几架小机甲上面赫然有反乌会的标志,这又是怎么回事?洛德觉得大脑已经快要爆炸,然而随着虫洞区的逼近,他已经无暇细想。


    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使用了信号屏蔽器,洛德一咬牙,直接用自己的机身撞了上去,一道带着血的信息穿透通讯封锁,抵达了第八星系:“杜克将军遇刺身亡,伍尔夫元帅被他们控制了,求援第八星系!林将军,救救我们!”


    图兰倏地站起来:“你说什么?杜克死了!”


    洛德的机甲着起了火来,剧烈的爆炸中他睁不开眼,紧接着,机甲尾部被随之而至的导弹击中,机舱中少量的气体让苟延残喘的小机甲烟花一样地炸开,像是一生只燃烧一秒的火柴。


    那一年,初出茅庐的少年敲了上将的门,脚跟微碰,紧张地敬了个标准的礼:“林上将!”


    男人回过头来,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个冷淡的侧颜和灰色的眼睛,对他略一颔首。


    洛德听见自己的心狂跳了起来。


    “乌兰学院260届荣誉毕业生,安德鲁布兰登洛德向您报道。希望能追随您的脚步,为联盟战斗终身,自由宣言万岁!”


    希望能追随您的脚步……


    “轰”!


    “稍等,图兰将军,另一段通讯。”薄荷沉声说,“解码即将完成……”


    “这里是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问候第八星系总长及统帅,杜克将军命令我们在危机情况下断开与第八星系的联络,杜克将军目前失联,是否遇刺目前不得而知,我军内部混入了海盗奸细,方才强行突破我军围堵,向八星系同胞传递了不实消息,请勿轻信。重复一遍,请勿轻信——”


    后者有理有据,并附送了一段军用记录仪的视频片段。


    图兰蓦地转向通讯端:“统帅!”


    第八星系标准时,午后13:34。


    沃托标准时,深夜21:59。


    第八星系的虫洞区里,十六架干扰星舰同时放出干扰。


    犹疑的第八星系封闭了虫洞通道。


    同一时间,消息飞到了联盟议会秘书处和“永无岛”。


    林静姝长输了一口气:“动手吧,我赢了。”


    第156章


    第八星系和第一星系的边境守卫军一直比较友好, 双方都十分客气, 在封闭虫洞之前,第八星系发出了三次警告, 随后开始放出特殊的干扰波。


    出于安全考虑, 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全线撤出玫瑰之心。


    于是, 空无一人的玫瑰之心禁区中,先是巨大的星际信号塔机身瑟瑟发抖, 随即开始朝玫瑰之心的方向弯曲变形, 突然从中间断成两截,无数细碎的零件水珠似的甩出来, 一股脑地被吸入禁区之中。


    不知是谁落下了一个机甲备用能源, 小范围地不断爆炸, 又因为气体的流逝而很快沉寂,与太空中的碎尸撞在一起,彼此粘连着进入太空坟场。


    所有没带走的人造临时装置都在崩塌,场面极其壮观。


    倘若有人能目睹这一切, 大概又不免会觉得恐怖, 因为柔弱的碳基生命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力量下如同蝼蚁, 而偏偏,这种力量背后竟又有人工的影子。


    整个崩塌的过程持续了三个小时,原本已经有了人迹的玫瑰之心再次成了荒芜一片的禁地。


    可能是技术不过关,第八星系这一次封闭虫洞的动静非常大,一阵一阵混乱的高能粒子流潮水一样,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撤到了六个航行日以外, 仍在受紊乱的能量波动影响,连附近的跃迁点都有了故障,为了安全考虑,他们只好彻底撤离玫瑰之心区域。


    因此,没有人看见,在第八星系封锁虫洞的这一波大动静之后,大约十个标准沃托日,玫瑰之心的“漩涡”短暂地安静了片刻,随即,黑压压的机甲从里面涌出来,是一整支超时空重机甲战队,集结在玫瑰之心里。


    这些机甲模拟虫洞干扰,发出了足以以假乱真的高能粒子流,被特殊的仪器扩大后,又散落到第一星系的每一个地方,给玫瑰之心镀了一层危险的黑边,仿佛第八星系仍是时刻“封闭”的。


    重甲战队藏在玫瑰之心里待命,接着,一支伪装成民用星舰的队伍从一架重甲里滑出来,轻车熟路地从另一个方向绕过玫瑰之心,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一个很偏远的民用补给站里,排队等待进入第一星系。


    “照这个速度,大概还要排两个小时,第一星系的效率真让人赞叹,一直这样吗?”


    男人一边说,一边从星舰顶层快步走下来。


    他穿了一件异常合身的衬衣,剪裁很有意思,衣摆肥一分就看不清腰线,瘦一分则又会把人勒得有些局促,乍一看是冷冷的白衬衣,在黯淡的吧台灯光下,却又闪着一点特别的光,色泽几乎有些暧昧。他的虹膜用特殊的技术手段处理成了深绿色,原本微卷的头发漂成了更浅的亚麻色,拉成笔直的背头,服帖地定了型,越发突出了近几年因为削瘦而有了棱角的五官,原本温润又稳重的气质荡然无存。


    如果不是朝夕相处的熟人,简直要认不出,这位是第八星系那好像永远可靠的陆总长。


    星舰底层有个吧台,林静恒从吧台后面推给他一杯酒,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平时第一星系边检也确实会严一些,但这也有点过分了。”


    边检当然都是人工智能查验,这些机器人工作人员们数据库联网,效率奇高,按理说,一分钟足以扫描完一整艘商船,实在不该耽搁这么久。


    “很可能是机械查验后面加了一道人工程序。”林静恒说,“旧星历时代滥用人工智能,造成了很多祸端,所以新星历纪年伊始,联盟就一直很注意人工智能安全,人工智能学科政审很严,动辄被调查叫停,研发风险很高,所以投资也少,而攻击、操纵和管理人工智能反倒成了热门学科,这么不平衡地发展了三百年,普通的工作型人工智能很容易被黑客攻击,所以如果有突发安全事件,来不及整体升级机器人们的安全性,就会加一道人关……气氛这么紧张,看来杜克应该是真的出事了。”


    陆必行一听见“人工”,先皱了眉:“人工查验?那我们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用担心,总长。”黑暗的角落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要不是陆必行因为芯片耳力超常,早听见了有人在那,大概得被他吓一跳——开口说话的是白银第十卫的拜耳,“老李摆得平,他就是干这个的。”


    “伊甸园破碎之后,李弗兰就带着白银一四处游荡,趁乱建了很多假身份,以备不时之需,”林静恒淡淡地说,“我们现在坐的星舰、你扮演的人,都有完整的来龙去脉,要是能让一个边检随便查出来,他也不用混了。”


    陆必行点点头,然后他突然双手撑在吧台上,凑到林静恒耳边。


    林静恒以为总长有什么重要指示,正要洗耳恭听,就听陆必行小声在他耳边说:“你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一眼一眼地瞟来瞟去,已经构成骚扰了你知道吗?先生。”


    假身份是从白银一的数据库里自动匹配的,基本原则就是“最小的改动,最反差的气质”,此时,陆必行真正的眼神藏在绿色的假虹膜后面,影影绰绰的,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起,凑出了某种让人心惊肉跳的矛盾感和神秘感,简直有毒。


    然而鉴于旁边还有个支着耳朵赖着不走的第十卫队长,林静恒只好很艰难地保持了克制和庄重,捏着陆必行的下巴,把他往外一推:“一边骚去,别打扰我。”


    他说着,欲盖弥彰地打开了个人终端,快速翻阅过十天之内的沃托日报:“都是无聊的鸡毛蒜皮,沃托日报惯于哗众取宠,向来是没有矛盾就搬弄是非,上一次这么安静,应该还是丑闻曝光,伍尔夫用武力拿下管委会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嗅到了危机,还不知道怎么站队。”


    “杜克将军在回首都星的途中遇刺,中央军要向联盟讨个说法,气氛紧张很正常,”陆必行站直了,正色下来,缓缓地说,“表面上看,联盟中央没有理由在自己的地盘上杀杜克,而现在的局势也没有稳定到可以安心卸磨杀驴的地步,所以很明显,是居心不良的海盗从中挑拨离间,大家都会这么想。”


    林静恒一抬眼:“所以?”


    “所以如果我是联盟中央,我感觉局势不稳,海盗蠢蠢欲动,而联盟和各星系中央军之间已经开始有裂痕,怎么办呢?权力和利益的问题,‘以德服人’肯定是行不通的,那我只好推出一个共同的敌人,让局势变得动荡又紧张,靠这种张力重新把涣散的人聚集在一起,”陆必行端起酒杯,拿在手里略微晃了一圈,他整个人裹在一身先锋得有些尖锐的装扮里,样子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但一开口说话,又成了陆总长,“这样一来,‘海盗刺杀杜克’就成了一个很好的题材,突显了海盗的猖獗,激起各星系中央军的悲愤,转移矛盾——连海盗都觉得联盟和中央军需要挑拨,大家不是该更好地团结么?”


    拜耳露出头来:“总长,你的意思是说,这场刺杀背后可能还是联盟中央主导的。”


    “如果这口行刺的黑锅落在自由军团头上,那就有很大可能就是联盟中央的手笔。”陆必行沉声说,“但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当时传到第八星系的消息里称,刺杀杜克的是反乌会——反乌会背地里是被伍尔夫拿捏的,我们都知道,据李将军说,反乌会元气大伤之后,一直很沉寂,这时候突然让他们跳出来背黑锅,不显得很突兀么?伍尔夫不怕一个操作不好,引火烧身么?”


    林静恒:“所以你认为,伍尔夫被人控制这个说法,很可能是真的。”


    拜耳插嘴:“可是总长,这话听起来真的很不现实啊,伍尔夫已经老成了精,他能被谁控制?”


    “哈登博士多次和我谈起过这个人,”陆必行说,“据说,伍尔夫当年断然拒绝了进入禁果名单,并且十分反感哈登对联盟的背叛,但也是同一个人,在很多年以后,为了掩盖自己在禁果名单上的事实,居然不惜牺牲两个星系——你觉得呢?这么大的反差,听起来不像是被什么控制了吗?不论是被自己的执念控制,还是被外力控制,其实都一样,他心里有弱点。一个人,不管看起来有多强大,手段有多厉害,都弥补不了心里那个弱点,被人轻轻一戳,就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林静恒心里微微一动,抬头看向陆必行。


    陆必行很释然的冲他笑了一下:“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伍尔夫不太可能任人摆弄,他很有可能备了一手,我们两次收到‘伍尔夫被控制’的消息可能就是他埋下的伏笔。”


    拜耳听得一个头变成两个大,脑髓都快爆浆了,感觉还是当一个天真无邪的星际小杀手单纯快乐。因为满头雾水,所以他没敢贸然接话,只是很忧愁地看了林静恒一眼,有生以来第一次担心他们家心眼如蜂窝的统帅会不会被人卖了。


    陆必行拿了一盒小点心递给忧愁的拜耳:“所以我们才要亲自来看一看啊。”


    时间倒推回两个真假难辨的消息传到银河城指挥中心时——


    一个紧急求援,一个严郑警告,会议室炸开了锅,白银十卫的将军们则集体看向林静恒,林静恒沉默着没有表态。


    陆必行一抬手压下杂音:“看来对赌的双方是逼我们立刻做出选择了。”


    “总长,保守的选择就是安全的选择。”第八星系财政部的人说,又转向林静恒,“统帅,对不对?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我们差点失去您,为了不重蹈覆辙,多谨慎也不为过,对不对?”


    林静恒还没来得及开口,陆必行就替他回答:“保守的选择不一定是安全的选择,因为我们现在都无法判断,现在是不是某个敌人希望我们龟缩回第八星系。”


    财政部大臣说:“希望我们封闭第八星系的敌人能对我们有什么损害呢?我相信有统帅和白银十卫在,天然虫洞区纵然被人从外部打通,也能守住安全无虞。”


    “那如果我们都不在了呢?”陆必行再次在林静恒开口前插进来,“何况就算守住了虫洞区,我们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就算没有跃迁网,从联盟到启明星,百年就能抵达,考虑到太空机甲技术的爆炸速度,时间也可能缩到你难以想象的短,五十年……甚至可能是二十年、十年。”


    财政大臣一时语塞。


    “我们同时做最坏的设想,”陆必行说,“不封闭第八星系,最坏的后果很可能是元年的事重演一次,但现在比元年好的地方,是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成型武装和正规军队,不像当年那么捉襟见肘。封闭第八星系,最坏的后果就很难说了……也许会有一支我们都不希望看见的力量掌控联盟,把外面变成一个我们都不希望看见的世界,我举个具体例子——就像自由军团那样。”


    财政大臣再次看向林静恒,林静恒感觉到陆必行不想让他说话,干脆一言不发。


    “地球时代一个经典的恐怖科幻梗,就是人类和‘虫族’的战争,这里面映射了地球原始人对虫的恐惧,虫子这个意向,之所以恐怖,长得恶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它那种‘没有个体’的社会结构。假如有一个类似虫族的人形社会,每一个个体的战斗力都爆表,而他们在有智能的情况下,还能完全服从自己的社会等级,舍生忘死地服从一切命令,你觉得我们对上他们会是什么下场?别看统帅,到了那时候,十个统帅也不够用。”


    陆必行在桌子底下扣住了林静恒的手,把他蜷在一起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你就不要发表违心的看法了。”陆必行看了他一眼,心想,“如果我也在联盟参加他们的赌博活动,我一定跟注你会出手。”


    陆总长一锤定音:“我们不能放弃选择历史的机会。”


    因此才有了第八星系暗中出兵玫瑰之心,白银六的主力军压阵,由星际远征队提供技术支持,用特殊的装置伪造了封锁虫洞的能量流。


    白银九依然作为第八星系的最后一道防线,驻守在天然虫洞区那边。


    白银一作为特勤组,提供伪装,随身携带最擅长潜行偷袭的白银十的一部分精英,悄然潜入第一星系。


    陆必行有生以来——不算上次在玫瑰之心晃的那一圈,还是第一次接触八星系以外的人类社会,一双眼不够他使,跑下来吃了点东西,和林静恒说了几句话,又回到了星舰顶层,观察第一星系的补给站和非武装星舰,不断地朝前后左右的舰队发送通讯信息,在排队的两个小时里聊了个天昏地暗,把别人上下三代都掏了出来,并且通过一个奢侈品商人吐的苦水,估出了第一星系战后的经济情况。


    林静恒不方便跟出去,因为白银一那破系统给他匹配的是个病秧子,需要坐轮椅,尽量减少活动——本来没这么偷懒的,但陆必行坚决不同意他用肌肉溶解剂,没有药物加持,长时间让他模仿病人的行为举止容易露陷,为了“虚弱”得真实一点,李弗兰只好提议让他不要动。


    拜耳走过来,跟吧台上垂下来的机械手湛卢握了握手:“您有二十多年没回过第一星系了吧,故地重游,感觉怎么样?”


    林静恒叹了口气:“就记得住第一星系的星际航道图和当年的布防了……我有一点不祥的预感。”


    林静恒的吉祥话约等于诅咒,不祥的预感则多半会成真。


    沃托,半山区,元帅府,后门的守卫换班,机器警卫员眼睛里的光闪烁片刻,忽地灭了。


    第157章


    花园里的“夜皇后”盛开得过了头, 在薄薄的灯光下, 艳色浓稠,好似有血。


    悬挂的机器园丁们正在自动调节土壤湿度, 检测到含水量不足, 柔和的灌溉喷枪随即跟上, 若有若无的钢琴曲环绕四周响起,这花园的一角静谧美好得不可思议。


    忽然, 灌溉枪卡在了半空, 钢琴曲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一道黑影闪过,它约莫有一个巴掌大, 圆盘形状, 薄得像个刀片, 速度非常快,肉眼几乎捕捉不到,“圆盘”从花丛中穿过,轻易将一朵“夜皇后”斩了首, 骇人的香气爆了出来, 那花汁竟然真的像血。


    伍尔夫元帅府中的安保系统, 简直就像玄幻小说里描写的“结界”,从领空再到地下空间,只要有未经授权的物体入侵,控制中心会在十分之一秒内做出反应——除了巡逻卫兵,这里总共有三层安保,第一层是外围的激光枪和微型炮筒, 可以远程瞄准攻击,第二层是能快速反应的机器警卫员,第三层是类似湛卢机甲核的可变形材料,这种材料与安保系统相连,能在一瞬间抵达元帅府上的任意一个地方,从地板或者花丛中穿过来,直接将入侵者清除。


    三道安保系统,让这座府邸像白银要塞一样固若金汤,暗杀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此时,那不明飞行物直接碾过老元帅最宝贝的花田,安保却像死了一样。


    一声轻响,穿过花田的“圆盘”贴在了一扇打开的玻璃窗上,对着花田的房间,正是伍尔夫元帅的卧室。


    伍尔夫年纪大了耳背,在熟睡中,好像丝毫没有察觉。


    “圆盘”贴在玻璃上之后,也跟着变透明,飞快地与窗户融为一体,上面飞快地闪烁起一行一行的小字——


    “扫描基因……”


    “确认。”


    “扫描体征,是否与其病例记录吻合。”


    “完毕,目标体征与病例记录吻合度98%,高度吻合,确认目标。”


    “目标血液中‘夜皇后’浓度为56mg/100mL……”


    紧接着,又有十来个“圆盘”分别从四面八方飞过来,融入窗户、门,乃至于竟还能穿墙而过,看不见的红外射线从圆盘中间发出,统一指向床上的人——如果这时候有谁透过红外探测器看一眼,就能看见伍尔夫身上结了一张繁复的大网,他像个无法挣脱的猎物一样被困在中间。


    卧室的门自动打开了,一个陌生男子缓缓地走了进来,径直来到伍尔夫床边。


    伍尔夫终于被那脚步声惊动,醒了过来,他的瞳孔好似对不准焦似的,浑浊的眼神显得十分茫然,躯壳里的灵魂似乎已经被什么吸走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伍尔夫元帅。”不速之客很有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深夜拜访,打扰了,本来要您的命并不困难,只要这些可爱的微型飞碟杀手就可以完成,但是我的主人认为这样太遗憾,她觉得您不该死于一个无名小卒之手,还想与您通话。”


    伍尔夫的目光略微清明了一点,但面对深夜潜入的陌生人,他并未呼救,也没有其他惊慌失措的表现,不知是真镇定还是人已经傻了。


    那男人清了清嗓子,再开口,却变成了轻柔的女声:“伍尔夫爷爷,我是静姝。”


    伍尔夫的眼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这位不速之客,是一个五代鸦片携带者,在自由军团中,几乎是食物链的顶层。由他亲自来执行机器人都能干的暗杀任务,刺杀者给了伍尔夫极高的礼遇。


    但顶层也是个芯片人,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件,都可以随时被他们的主人征用。林静姝此时就是利用这具身体和伍尔夫通话。


    “父亲曾经在书房里挂过一张照片,是我祖父、您还有哈登博士的合影,后来那张照片不见了,我想应该是被您拿走了。但照片毕竟是死物,怎么比得上活生生在身边的人呢?”林静姝的声音从人高马大的男人嘴里传出来,显得分外诡异,“所以我这半年多,用‘夜皇后’,把他们重新送回到了您身边,您喜欢我的礼物吗?”


    伍尔夫的目光动了动,缓缓地看向床角和窗外,那些四面八方围着他转的“圆盘”上清楚地扫描出了他的脑电波。


    此时,伍尔夫眼睛里的世界,幻觉和真实是重叠在一起的,他看见林格尔靠在床角,分享了他一半的毯子,个人终端里的打开的书忘了关,还浮在膝盖上,那人睡颜沉静,窗外,哈登抱着膝盖坐在花园前,仰头望向澄澈的夜空——他们都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他也是。


    那时他们在天使城要塞,革命者能有什么好日子吗?他们要随时防备着敌人无孔不入的人工智能,枕戈待旦,披着血与火,想给世界挣出一个未来。伍尔夫记不清他们有多少次几乎全军覆没,看着大批的前辈死去,自己仓皇逃窜,记不清有多少次觉得自己恐怕要死在那里……


    可是现在想来,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居然就是在那朝不保夕的年代。


    那时朋友是真朋友,感情是真感情,他眼里看得见日出,心里挂着寄托。


    “看来您是喜欢的,我放心了。”林静姝愉快地说,“那么再会了,祝您睡个好觉,放心把未来交给我吧。”


    她说完就不再吭声,这位携带“五代”芯片的不速之客就恢复了正常的肢体语言,有条不紊地给自己戴上手套,将一根针戳进了伍尔夫的脖子:“不会感觉到痛苦,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伍尔夫确实没有痛苦,新型致幻剂夜皇后麻痹了他的皮肤,针头进入的痛感可以忽略不计,他像个中毒已深的老疯子,一动不动地躺在行刑台上,眼角舒展地弯了起来,没有说话,只是吹起了一支断断续续的小调——


    那小调太古老了,恐怕还是旧星历时代不知道哪个穷乡僻壤的民歌,没有人听得出来他在吹什么。


    风将夜皇后的花香卷入室内,包裹住伍尔夫。


    ……口哨声停了。


    休伯特伍尔夫元帅,死于一个夜皇后花开的深夜。


    死于背叛与阴谋。


    没有遗言,似乎在昭示着,他肉体已灭,却尚未离场——


    林静恒他们的星舰刚刚通过补给站的边检,他正在往酒里加冰,就在这时,星舰突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高能粒子流撞上了星舰的防护罩,滑开的杯子被湛卢的机械手抓住,冰块掉到了地上,他心里一突:“怎么?”


    “戒严了。”李弗兰和陆必行从上面下来。


    李弗兰飞快地说:“突然收到的通知,后面的星舰已经不让进了,已经进来的被要求立刻降落在补给站。大家做好准备,我们马上对接轨道。”


    “好歹没被挡在外面,”拜耳说,“第一星系的补给站环境很好的,多住几天也无所谓……”


    他想得是挺美。


    拜耳话还没说完,原本快要对接到轨道上的星舰突然猛地加速,往上冲去,加速明显超过了非武装星舰的极限,仿重力系统短暂地失灵,陆必行一把拽住滑出去的轮椅。


    林静恒一抬手抓住湛卢的机械手,临时忘了自己是个“病弱的残疾人”:“驾驶员权限给我。”


    驾驶员是白银一的老兵,二话不说让出了星舰的驾驶权,两人交接眨眼间完成,林静恒居然没有开惯了战斗机甲的那种忽上忽下的毛病,十分平稳地将星舰调整到补给站的轨道上,游刃有余地让过了一发高能粒子炮。


    “怎么还有人对非武装星舰开炮?”


    “漏过来的,”林静恒说,“补给站外面有一支武装,看番号应该属于……”


    “第三星系中央军。”李弗兰接话说,白银一已经十分高效地收集到了消息,“第三星系中央军司令当年是统帅亲手下放的,非法集结,脱离值守,逼至第一星系,方才那一波高能粒子炮应该是示威。”


    “胡闹。”林静恒皱起眉,朝着周围其他惊弓之鸟似的民用星舰发了信号,示意他们跟上自己,顺着补给站的轨道缓缓落下。


    整个边境补给站气氛紧绷得仿佛一触即发,一排军用机甲在旁边蓄势待发,严阵以待的卫兵们在旁边整队,星舰收发站里应有的服务机器人全变成了安保机器人,连无障碍通道都没打开,陡峭的电梯足有几百米,一眼望不见头。


    林静恒凉凉地扫了李弗兰一眼:“你让我坐轮椅。”


    李弗兰不敢争辩是统帅手黑自己抽的,只好低了头。


    林静恒不耐烦地一抬手:“湛卢,去联系补给站通讯中心,让他们……”


    他话没说完,脚下突然一空,在拜耳和李弗兰快要升天的震惊中,陆必行直接把他从轮椅里抱了出来。


    林静恒一口气差点噎在喉咙里。


    “我们千里迢迢来第一星系,是为了‘治病’,不是来炸沃托的,”陆必行带着坏笑小声在他耳边说,“‘病人’先生,前方有检查,控制一下你的表情和想勒死我的手好吗?”


    林静恒:“……”


    “放松,闭眼,靠在我肩上,”陆必行得寸进尺,“唉,手赶紧缩回去,青筋都跳出来了,卧床十几年的虚弱病人哪来这么大脾气——哈登博士不是说你是个职业骗子吗,业务素质呢?”


    拜耳用胳膊肘捅了李弗兰一下:“李兄,我会不会接到暗杀总长的命令?”


    李弗兰装聋作哑,感觉白银一的未来前途暗淡,非礼勿视地跟了上去,一本正经的面孔堪比湛卢。


    补给站的卫兵扫过几个人个人终端上的证件,目光在林静恒身上停了一下,林静恒的头发被他们接出来一段,凌乱地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好像没有知觉似的一动不动。


    第一星系向来讲究人文关怀,卫兵十分有礼貌:“从第四星系来的?那可是远路,病人受得了吗?”


    “第四星系的专家会诊过,没办法,只好推荐我们来沃托碰碰运气——这是推荐信。”李弗兰朝他苦笑了一下,因为该苦笑发自内心,所以显得非常真诚,看得卫兵都同情了起来。


    “一般这种情况,我们都会优先安排通行,星系内也会有特殊通道,让您尽快到沃托就医,”卫兵有些为难地说,“但我们刚刚接到命令,通往沃托的民用航道需要暂时封闭。”


    李弗兰和拜耳对视了一眼。


    就在这时,补给站中央的立体屏幕上正在播放的音乐剧突然暂停,一条紧急新闻插播进来,所有茫然地被扣在补给站的人一同抬起头。


    “……沃托消息,今天凌晨,沃托标准时一点十五分,位于半山区的伍尔夫元帅府突然停电,三套备用能源同时故障,安保系统停摆,疑似人为破坏,目前……”主持人的声音中断了一下,足足十秒钟没吭声,随后调门陡然高了上去,“什么?你确定吗!”


    沃托的中央大陆大部分区域此时都是夜里,警报声、人声、乱飞的机器人织就了无比嘈杂的背景音。


    陆必行的手紧了紧。


    “……诸位,我们方才得到军委发言人准确消息,伍尔夫元帅今天凌晨在家遇刺身亡……”


    林静恒耳畔“嗡”一声。


    三大海盗军团入侵联盟时,半退休的伍尔夫元帅站出来力挽狂澜,周旋了二十多年,重新夺回沃托,在民众心里,他几乎已经成了联盟的守护神。


    守护神怎么会死?


    紧接着,被联盟中央按下了数日的“杜克将军遇刺”的消息一同放了出来,聚拢在第一星系边缘,准备为杜克之死向联盟讨个说法的中央军们蒙了。


    王艾伦连夜召开新闻发布会,整个人面色憔悴,勉强站在镜头前,话不成音。


    消息像爆炸一样传播出去,新闻发布会现场人山人海,安检仪安静如鸡,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些同样焦虑和茫然的面孔下,有超过五成的人已经植入了鸦片芯片,正同步收听者来自上级的命令。


    第158章


    早在旧星历时代, 第一星系就是世界的经济政治中心, 累世的繁华,历次战争都幸运地以和平交接告终, 近代以来, 这里遭受过的最大洗劫, 就是海盗光荣军团炸毁了几个军事要塞,并砸烂了联盟议会大厅后面的碑林。


    与之相比, 第八星系内战结束不到十年, 反复在废墟里重建,连总长家都只有个打印的破房子, 统共一个巴掌大的小院, 要是有兴致, 园丁机器人也不需要,主人自己卷起袖子就能打理清楚。星系核心的银河城指挥中心还是在反乌会基地上扩建的,连寒酸也不配,堪称是个大号的难民营。


    “难民营营长”——乡巴佬陆必行先生, 在边陲的民用补给站长了一回见识, 被迫和其他旅客一起, 暂时逗留在补给站里,因为他们一行人中有“重病人”,补给站虽然不能放行,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还是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套间和医疗急救设备。


    此时,“重病人”正一言不发地听沃托官方关于伍尔夫遇刺的发言, “贴身照顾病号”的那位则占了病床,在超级人工智能湛卢的协助下,把急救设备给大卸八块了。


    “当年联盟中央撤到天使城要塞,我和托马斯参与过伍尔夫临时府邸的安保系统构架,” 泊松杨在玫瑰之心里待命,正在和林静恒通话,“临时府邸的安保等级已经非常高,相当于一个缩小的军事要塞,沃托的元帅府只有更严。我看这个发言人的话也就能骗骗外行,‘安保系统遭到人为破坏,凶手从靠山一侧潜入’——他倒是破坏一个试试看。”


    李弗兰问:“统帅,伍尔夫有没有可能假死?”


    林静恒双手背在身后:“假死的理由是什么?”


    “您想,杜克遇刺,联盟把消息压了十多天,伍尔夫深夜遇刺,第二天就开发布会,两个消息这时候一起放出来,联盟中央和各地中央军之间,本来被杜克之死激化的矛盾突然就成了次要矛盾,莫须有的海盗又成了同仇敌忾的目标。”


    林静恒神色淡淡地问:“缓和了,然后呢?伍尔夫一大把年纪,再玩一把‘死而复活’,他把联盟中央的公信力往哪放?他跟我不一样,我当年是声名狼藉,干出什么事都不可能再狼藉了,伍尔夫在联盟的地位太崇高了,神坛上去容易下来难,他干不出这种闹着玩一样的事——但他要是不活,联盟和中央的矛盾是没了,联系和控制力也没了,伍尔夫一死,现在的联盟中央,谁压得住那些在各星系打了大半辈子仗的中央军?”


    “也许不是缓和矛盾那么简单,”李弗兰反应很快,立刻接话说,“也许杜克也是伍尔夫授意暗杀的,他先借杜克之死,把中央军们引来,再假死放个烟雾弹,趁各星系中央军统帅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来个出其不意的瓮中捉鳖,直接武装控制,强行收回各星系的军事自治权。”


    “计划说得通,但我还是不太同意。”正在拆卸急救舱的陆必行头也不抬地插话说,“还是那个理由,如果杜克是伍尔夫杀的,他为什么要用反乌会的名头,而不是自由军团的?另外,这时候狙击中央军也并不明智,海盗还在,敌人还在,就算伍尔夫有本事杀光中央军的所有统帅,这么做也只会让留守的各地中央军乱起来,而不是把中央军收入囊中。这不是给海盗制造机会吗?好的政治家最基本的素质就是瞄准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和稀泥,伍尔夫不可能这么糊涂。”


    “泊松刚才说,元帅府的安保像军事要塞一样严密,外界入侵可能性非常低。其实当年白银要塞也是一样……当年不可能被攻破的防御系统从内部崩塌,现在不可能被入侵的安保系统从内部关闭,当年伍尔夫引狼入室,现在轮到他自己被引狼入室——你们不觉得这桩刺杀完全就是在影射么?”林静恒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烟,“据我这么多年的了解,伍尔夫可没有这种勇于自嘲的幽默精神。”


    李弗兰,拜耳和陆必行异口同声说:“别点。”


    拜耳小心翼翼地指了一下门口的十字标志:“这是病房规格,老大,空气质量监测很严的。”


    “你抽到的是‘喘气都是负担的病人’,统帅,内心再抗拒也不行,谁让你自己抽到了呢?病得真诚一点,不要那么敷衍。”难民营营长生活匮乏,大有要指望这事娱乐一辈子的意思,陆必行义正言辞地说,“再说那是我兜里的,赶紧还给我,光天化日的,怎么还在人家身上乱摸呢?”


    林静恒:“……”


    妈的。


    李弗兰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连忙端庄严肃地拍马屁道:“统帅说得对——那么……元帅府的内鬼,伍尔夫被控制的传言,被栽赃的反乌会,两次刺杀把中央军聚集在一起——我们现在是不是有整件事的轮廓了?”


    拜耳立刻机灵地接话:“自由军团勾结了伍尔夫身边的人!”


    林静恒蓦地转身:“工程师001,你这个临时客串的技术支持还行不行了?”


    话音刚落,陆必行的个人终端里就飞出了几十个身份信息——补给站中有卫兵,隶属于联盟军,在这补给站里,通讯、网络、交通工具、使用的各种设备等等……都是军用和民用分开的,只有昂贵的急救舱是共用的。


    急救医疗舱为了保证隐私,会定期自动清除以前病人的基本信息,但存在过的东西,终归会有痕迹,陆必行循着这些痕迹,把被删掉的信息修复了。指纹、虹膜、基因、编号等全套信息一应俱全,稍微做点手脚,就能复制出一份能以假乱真的身份证件。


    “好久没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了,有点手生,”陆必行说,“认领新的身份信息,大家先各自回去休息,补给站三个小时后昼夜替换,我们午夜出发。”


    总长发话,早就在这屋待不下去的李弗兰和拜耳等人如蒙大赦,恨不能脚下生出空间场,瞬移出去,泊松杨也二话不说切断了通讯。陆必行把他方才拆出来的破烂囫囵兜起,往床底下一塞,拍了拍床头:“病人该休息了,我来照顾你。”


    林静恒冷笑一声,把陆必行整个人薅起来扔到床里,别着他一只手扣在背后,压在蓬松的枕头里:“你打算拿什么照顾我,嗯?”


    陆必行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啊,别人跟你正经表白的时候,你总也反应不过来,别人随口一句无心的话,你总能往儿童不宜的方向联想。改天有空我要匿名写一本书,题目叫‘拥有一个闷骚是什么感受’。”


    林静恒莫名其妙地问:“你哪句是正经表白?”


    “我说我来照顾你,”陆必行翻过身来,抬起一根手指按住林静恒的嘴唇,好像想在上面按出一点血色来,浓郁的绿色眼睛盯着他,甜言蜜语张嘴就来,一点磕绊也不打,“意思是我想每天喊你起床,把你亲吻醒,帮你穿好衣服,抱着你到处散步,把顺口的食物喂到你嘴边,一天到晚围着你转,替你做很多琐事。”


    林静恒:“……你连自己被子都不叠,说这话都不觉得害臊吗?”


    陆必行:“……”


    林静恒笑了起来,伸手揉乱了他定过型的头发。


    陆必行却总觉得他那笑容里也带着忧色:“担心你妹妹吗?”


    林静恒沉默了两秒,放开他躺在旁边:“没有,兵来将挡。”


    陆必行偏头:“喂,不是说好了我们之间要‘跳过窃听器和哈登博士’吗?”


    这一次,林静恒沉默了更久,床铺柔软得像是要把人陷进来,腻腻歪歪地纠缠着他的四肢,让人提不起力气,感觉连精神也一起沉了下去。空间站还是白天,依然有光,林静恒不堪其扰似的抬起胳膊,挡住眼睛。


    “那天第一道传回第八星系的消息……就是后来被边境守卫军否认的那一条,”林静恒轻轻地说,“他说了一句‘伍尔夫元帅被他们控制了’。”


    陆必行耐心地“嗯”了一声。


    “我不确定,”林静恒低声说,“但是他这句话让我想起了洛德。”


    “你的前任亲卫长?”


    “我上学的时候,洛德的母亲是乌兰学院指挥作战系的主任,是我的老师之一,后来升任乌兰学院的校长,父亲是白塔医药健康部的负责人,在军委和管委会之间左右逢源,”林静恒轻轻地说,“算得上家世显赫,但家教不错,在白银要塞的时候从来不张扬,别人问起,也只说父亲从医母亲从教,跟上下级关系都处得很好……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他来报道前,他母亲就特意联系过我,委婉地对我说,她这个儿子性格温和,不免优柔寡断,希望白银要塞的从军生涯能磨练他,将来能回军委秘书处做一名文职军官。”


    在白银要塞收发几年邮件,即使一场仗也没打过,顶着林静恒亲卫长的名头,也能镀上一层荣耀的军功,将来前途无量。


    “这样的父母,也会希望子女能过平安稳妥的一生,更不用说大多数的平民百姓了。为什么总有人想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世界之上?”林静恒声音很低,好像随时会断,“……我当年太专注于跟那些人斗来斗去,我甚至觉得,把她放在管委会那边是对她的保护。是我把她推到这一步的。”


    陆必行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安慰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因为“是谁的错”这个破问题一点也不重要,亲人也好,爱人也好,彼此折磨的时候,罪责和后果总是要由最亲近的人来承担,不管是谁的错。


    如果可以,林静恒甚至想重来一次,回到童年,从那高高的轨道上跳下来,拉住那女孩的手,摔断腿也不怕。他们可以谁也不要,一起相依为命地长大,在她长大以后,把每个追求她的混小子都叫出来揍一顿。


    那么也许他会失去陆信,失去他这一生最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但也许陆信就不会死,身边这个人也不会流落第八星系,受那么多苦,承担那么多的责任。那样的陆必行大概会长成一个像洛德一样温和又没有棱角的小少爷,在毕业那天,被陆信走后门送到他手下,让他一边嫌弃,一边给安排一个好差事……


    陆必行的手一直搭在他身上,体温渐渐透过衣服,传到林静恒身上,像是在掌心上给他撑开了一个能小憩片刻的角落,任凭他在这里软弱又伤心地胡思乱想一通。


    然后在几个小时后重新穿上盔甲,迎头走向不得不面对的风霜与命运。


    白银一和白银十配合默契,一行人用补给站卫兵的假身份,很快取得了补给站的平面图。


    陆必行通过身份验证,摸进了巡逻值班表里,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笑了:“静恒,换个马甲,你挑的这位今天晚上在值。”


    林静恒早习惯了这种事,事先准备了七八个备用身份,毫无脾气地在个人终端上换了个假身份。


    “先混进巡逻队。”陆必行说,“我还没拆过第一星系的军用机甲呢。”


    他们在边境补给站搞小动作的时候,王艾伦在媒体面前轮番作秀了一整天,哭得手都在颤抖,眼皮往下垂了三层,他屏退手下人,快步走进洗手间,往自己脸上破了一捧凉水,在镜子前站了两秒,继而神经质一样地笑了起来。


    他的个人终端里传来女人的声音:“秘书长,如释重负了吧,下一步?”


    王艾伦狠狠地一咬牙:“下一步。”


    “那么就到了您要装可怜的环节了,”林静姝说,“越惨越好,要让那些中央军统领们相信,伍尔夫一死,您在联盟中央就失去了话语权,成了个被人打压的可怜虫。他们不是都看不起您吗?会相信的。”


    三天后,联盟中央军委饱含悲愤,承诺“不惜一切代价调查真相,一定要让凶手付出代价”,紧接着宣布,联盟即将要为伍尔夫元帅举行公开葬礼,第一星系边境的中央军统帅们都收到了通知。


    葬礼将在两周之后举行,犹疑不定的中央军统帅们一开始并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但很快,联盟中央开始动荡,先是以“调查伍尔夫元帅死因”的名义,连同王艾伦在内,一干与伍尔夫生前有密切关系的人员全部被停职,军委先前没有签发完成的命令全部被扣留。


    随即,沃托日报隐约嗅到了一点风声,遮遮掩掩地发表了一篇讨论历代“军国主义”的文章,结尾半阴不阳地说:“战争已经结束,一切亟待重建,反观现在的联盟,军费支出占的财政比例是否过高?军方是否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仍然控制议会?”


    伍尔夫一死,各路妖魔鬼怪好像都出来亮相了,以王艾伦为首的军方代表顿时在议会中顿时没有了根,政局动荡得让外星系来的中央军统领们看得云里雾里。


    伍尔夫遇刺后第六天,“按捺不住”的王艾伦偷偷乘坐一艘非法的私人机甲,去第一星系边缘会见中央军的统领们,像是要寻找新的“靠山”。


    而与此同时,一架小机甲摒弃了星际航道图,轻车熟路地从危险的行星引力区穿过,绕开第一星系的关卡,靠近了沃托。


    “首都星。”陆必行在精神网里远远窥见,感慨了一声,“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正在被整个联盟仇视的反乌会大先知哈瑞斯——也就是霍普,悄无声息地坐着一架不起眼的民用商船,往天使城要塞的方向行进。


    “永无岛”上的林静姝靠在一架秋千上,翻着个人终端里古老的童话《彼得潘》,正好看到忧郁的海盗头子威胁小女孩温迪来当他妈的那段,笑得惊飞了一只小仙子。


    第159章


    沃托标准时, 正值除夕。


    这一年年初, 海盗光荣团撤出第一星系,正式投降, 联盟之星沃托拂去尘埃, 依旧犹如宇宙中心般光芒万丈。


    林静恒与白银十卫在玫瑰之心附近露面, 惊鸿一瞥,快得像一颗猝不及防间划过天际的流星, 成就了很多版本的传奇。


    这一年的前半页, 充满了希望和奇迹,满目疮痍的人类世界从噩梦里复苏, 渐渐透出了一点活气和希望。


    然而, 好景不长, 后半页却又急转直下,海盗自由军团崭露头角,以摧枯拉朽之势,取代一切旧的破坏分子, 成了新的世界之癌。


    联盟中央的命令一道比一道荒谬, 野心勃勃的中央军们开始各怀鬼胎。两起让人难以置信的政治暗杀好似两颗鱼雷, 将第一星系平静不久的水面彻底粉碎。


    汹涌的暗潮让这个除夕格外荒凉。


    “信号能不能再稳定一点?”陆必行问,“这样容易漏掉关键信息。”


    “总长,在太空飘着,您就别要求高清效果了,”一个白银第十卫的卫兵一直给他打下手,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已经和他混熟了, 说话也随便了起来,“沃托附近的跃迁点监控非常严,我们非法蹭远程信号,还得小心别被人发现追踪到,有这效果就不错了。”


    再小的机甲也不是苍蝇,不是通过合法途径,根本无法靠近大气层,他们当然不可能大喇喇地降落沃托,只能先远远地缀着静观其变。


    “小心点,”林静恒说,“伍尔夫的公开葬礼定在明天,玫瑰之心的柳元中方才给我传消息,说中央军的统帅们早已经动身出发,今天差不多该到了。”


    被停职的王艾伦卖惨成功,丧家之犬似的暗地联系上了中央军统帅们,这几天大概已经靠演技和三寸不烂之舌骗取了一些信任,聚集在第一星系外的各地中央军统帅们显然都打算来参加这个跨时代的公开葬礼。


    李弗兰皱眉说:“他们就这么相信王艾伦?太没有警惕心了吧。”


    “不一定是相信王艾伦,根据柳的消息,他们是昨天晚上启程的,昨天才动身,想赶上葬礼,一天就得直达沃托,只可能是开着机甲穿跃迁点,没看出来么?中央军已经到了公然无视第一星系武装安全法令的地步了,既然来了,大概就是来者不善,不可能不带武装。”林静恒解开腕扣,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盒新的营养膏,给众人分了当早餐,“中央军和王艾伦大概也是一拍即合,一个想把他们引进来,一个携带武装,有恃无恐,想在联盟中央的争权夺势里分一杯羹。”


    陆必行忙说:“这架机甲的物资仓库里有之前的人偷偷藏起来的牛排,我看见了。”


    林静恒一撩眼皮:“中型以下机甲上禁烟禁火禁喷雾,工程师,你把安全须知忘在胃里了?”


    什么都知道的湛卢插嘴说:“这场景真是让人怀念,您上一次说完这话,给陆校长隔了一个单独的训练室放加湿器。”


    林静恒:“……”


    这小子的禁言期限怎么又过了。


    陆必行惆怅地摇摇头:“看见没有,没把我哄到手之前,叫我名字声音低八度,让我在机甲里开加湿器,我说什么他都说好,现在呢,吃饱喝足了,不新鲜了,嘴脸就变成这样,你们老大就是这种男人啊!”


    一帮白银第十卫的卫兵们跟着他起哄。


    陆必行:“为什么除夕我们还要吃‘鼻涕’?”


    林静恒又好气又好笑:“沃托历的除夕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必行理所当然地说:“跟你有关系啊。”


    旁边的李弗兰和拜耳拾乐拾到一半,骤然听见这句话,同时一惊,飞快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白银十卫的卫队长们,虽然看起来都是一帮不靠谱的老兵痞,毕竟也是在联盟中央的权力中心沉浮过的,当然明白这两套历法背后隐含的对立和反叛。


    在第八星系,因为还不习惯独立纪年法而暗自对照沃托历的,不止林静恒一个人,可是谁也没料到总长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了。


    李弗兰摸不准陆必行是什么意思,圆滑地试图带开话题,假装没听懂,一本正经地顾左右而言他:“白银要塞没有新年的概念,别人过新年,安保要求更高,逢年过节反而是我们最紧张的时候,对吧,统帅?”


    陆必行人精似的冲他笑了一下:“哎,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


    拜耳眼珠转了转:“我们……私下里,有时候确实会参考沃托历,要不然容易把日子过糊涂——总长,你介意吗?”


    “当然介意啊!”陆必行坦然说。


    拜耳心里一突。


    就见陆必行神色又一缓:“可是八个亿的新移民都在用,连静恒都背着我查沃托历,弄得我有一阵子时常做恶梦,梦见你们说这鬼地方不好,不待了,转头开着日历飞走了——但是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每年多找点名目多立公休节假日,让文化部门多搞一点纪念活动,给各大商家打折促销大战创造环境,从习俗开始慢慢颠覆沃托历……你们每月发工资的日子也记不清吗?”


    拜耳下意识地跟着他放松了一点。


    陆必行眼角一弯:“独立历不习惯吧,不好用吧,是不是觉得连自己年纪都算不准?”


    三项全中,拜耳不便承认地太痛快,只好低头蹭了蹭自己的鼻子。陆必行双手摊开:“可是那又怎么样,第八星系这么好,行政长官这么帅,诸位还不是得捏着鼻子忍了?”


    李弗兰和拜耳一起笑了起来。


    林静恒看着他,却莫名想起当年北京β星的星海学院,那个一边泼鸡汤一边坑学生的骗子校长,忽然若有所感——


    他早年离开纸醉金迷的沃托,到了冰冷的白银要塞,继而掉进玫瑰之心,漂流到遥远的第八星系,而今,顺着相反的路径故地重游。


    陆必行从星空礼堂的穹顶下,走到银河城指挥中心,而今,又好像回到了同一片星空下……只是这片星空更辽阔,天生地长,且不用花六百万。


    人与事,兜兜转转,几经波折,几回脱胎换骨……似乎又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陆必行:“统帅,工程师认为做一个临时的防火隔热层是小事情,所以我们能不能烤牛排?”


    林静恒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在这时,机甲里的能量警报响了起来。


    湛卢:“能量警报。”


    机甲上能量警报的数字越跳越高,李弗兰蓦地站了起来:“应该是重甲战队,注意闪避隐藏。”


    片刻后,一支由上百艘超时空重甲组成的大型舰队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荷枪实弹的逼近沃托,机甲上是各星系中央军的标志。


    拜耳喃喃地说:“这是吊丧还是造反,他们怎么进来的?”


    “不奇怪,伍尔夫刚死,王艾伦被停职,联盟中央人心惶惶,联盟军大概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李弗兰说,“很可能是王艾伦以伍尔夫的名义放进来的……我还以为伍尔夫遇刺,中央军和联盟能再次戮力同心,联手对敌。”


    “联手当然要联手,”林静恒说,“但上一次联手是伍尔夫主导,这一次没人压得住局面了,各星系的中央军很可能想趁机争取更多的自主权和话语权。”


    说话间,沃托的星球防御系统已经做出了反应,首都星上,反导和防御系统开到最大,沃托守卫军迅速集结升空,与中央军两军对峙。


    林静恒:“能不能想办法进入他们的通讯频道。”


    “我试试,”已经不干工程师十几年的陆必行嘀咕了一句,“中央军的加密方式很特别啊,以前都没见过……”


    林静恒皱了皱眉:“应该带几个白银三的技术兵过来。”


    他话音没落,机甲上的通讯频道里“呲啦”一声,一阵杂音后,悄然黑进了中央军的通讯频道。陆必行像被小花伞激怒的公孔雀,超水平发挥了,用开屏的挑衅眼神看了林静恒一眼,若无其事地一插兜站起来:“好了。”


    杂音中传来沃托守卫军的警告:“……非法武装再靠近,将会被视作入侵,我们会使用武力……”


    中央军方面回复:“我们是应联盟中央的邀请来参加元帅葬礼。”


    沃托守卫军:“非经特殊批准,第一星系内不得行驶武装星舰,你们已经构成了非法入侵!”


    “谁说我们没有特批?”中央军方面现场耍流氓,“王秘书长亲自送来的,老元帅生前手签的特批,老元帅尸骨未寒,联盟一些人就开始坐不住了吗?让路!”


    紧接着,中央军前排的重甲突然打出了一排高能粒子炮,沃托守卫军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野蛮,直接跳过外交沟通和嘴炮环节,动手不动口了!守卫军机甲首当其冲,机甲防护罩在累加的高温下融了一排,队形登时乱了,呼啸的高能粒子流飞掠而过,撞向沃托的行星磁场,整个行星的地面网络都动荡了一下。


    拜耳吹了声口哨。


    “将军,”他脱口叫错了称呼,“当年管委会逼你回沃托接受调查的时候,这场景我想象了无数次啊,我们当年为什么要卸下武装,为什么不能直接从白银要塞打出去,就连白银要塞那些没用的少爷兵们都愿意跟着你,横扫第一星系几天的事。”


    所有人——管委会,伍尔夫,林静姝……一个个高贵优雅,一个个无所不用其极,只有林静恒这个外精内傻的,一个人死死地卡在底线上不肯掉下去。


    他跟他们就像是在同一个棋盘上用两套规矩下棋的人,别人张牙舞爪、上天入地,只有他自己把自己五花大绑,束手束脚。


    陆必行叹了口气:“我的将军,你能活到终局,全靠命好,把运气都用光了,怪不得随便抽个角色都只能抽到个半死不活的。”


    “少废话,”林静恒当机立断,“精神网给我,我们趁乱混进去。”


    中央军骤然发难,而周围军事要塞里驻扎的联盟军们也很找不着北,不知道是听王艾伦等军委旧部的,还是听沃托政府的,一时进退维谷。


    沃托本地守军远近无援,一照面就溃不成军,但是双方没有人敢动用导弹——这样的规模,这样的距离,星级导弹一旦开火,沃托就是一枚在暴风雨的悬崖上瑟瑟发抖的危卵。


    中央军的配合天衣无缝,开火之后就不再留情面,连续三波不懂角度的高能粒子炮精确地撞进了沃托守军中,沃托守卫军全线后退,退得不及时的一架机甲防护罩完全融化,被击中的武器库当空自爆,将自己的队伍炸出了一个坑!


    碎片和散乱的机甲到处乱飞,在行星引力和高能粒子流的来回拉扯下,像致命的海浪一样在太空中乱飞。


    湛卢虽然不太稳定、但足够广阔的精神网悄然铺开,一架没头苍蝇一样乱跑的沃托守卫军小机甲驾驶员突然倒下,备用驾驶员连忙试图上线夺回精神网,却被机甲内突然失重的环境甩了出去,一头撞在了机舱壁上晕了过去。


    机甲神不知鬼不觉地易了主,它巧妙地躲过了一波高能粒子流,鬼上身似的从混乱的战场里钻了出去。


    中央军又放出了一波粒子炮,紊乱的电磁场这一次彻底摧毁了沃托守卫军的通讯。谁也没注意到,在粒子流边缘,两架小机甲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对接到了一起!


    白银十卫的卫兵们动作非常快,两架机甲对接后,五秒钟之内就转移到了新的机甲上。


    “统帅小心!”


    一架被击落的沃托守军机甲高速撞了过来,断后没来得及登上新机甲的林静恒被陆必行一把攥住手臂,直接拖了过来,与此同时,林静恒果断把自己完全交给陆必行,通过精神网,断开了两个机甲对接的地方,一人操控两架机甲,迅速调整位置。


    陆必行猛地把他往自己身上一带,两个人宇航服的面罩撞在一起,几乎同时,小机甲舱门落下,气压立刻归位,被他们抛弃的小机甲在林静恒远程操控下陡然加速,撞向了着火的残骸,炸了个稀碎。


    拜耳内心十分忧伤:“……永别了,牛排。”


    李弗兰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把机甲上原本的驾驶员收拾了,一人一针强力麻醉剂,完事后五花大绑扣在了棺材一样的医疗舱里,小机甲到了林静恒手里,一改方才在高能粒子流夹缝里左支右绌的笨拙,游鱼似的混进了混乱的两军阵前,连机身外面的特殊涂料都没蹭掉一点。


    紧接着,沃托守卫军的通讯内网勉强恢复:“顶不住了,撤!”


    林静恒操控机甲混在沃托守卫军的残兵败将中间,慢条斯理地换上了守卫军的军装:“这是守卫军新负责人?没见过,从哪升上来的?以前是军装厂的车间主任吧?”


    憋气了几十年的中央军用高能粒子炮,把沃托守卫军撵得抱头鼠窜,重重地在联盟中央脸上扇了一个大巴掌,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包围了沃托——半数的重甲占领了沃托周边所有的星际航道,剩下半数直接降落在了沃托的守卫军机甲收发站。


    重甲舱门打开,浩浩荡荡的近地机甲车开了出来,以不可抵挡之势直接开进了联盟中央区。


    大街上半个人都没有,沃托守卫军中的陆军在中央区外围架设了电磁栅栏,然而在近地轨道已经被夺走的情况下,电磁栅栏完全是个摆设,被密密麻麻的机甲车逼着一寸一寸地往后退。


    整个第一星系的局势一触即发——


    同一时间,第二星系的首都星指挥部,刚刚天亮,卫兵们昼夜交班,指挥部里熬夜等着听消息的军官们开始集体点咖啡,突然,指挥部的能源系统被关闭了,一个巡视的卫兵睁大了眼睛,来不及反应,旁边一个老老实实的安保机器人猛地转过头来,激光枪穿透了他的眉心。


    第三星系,睡梦中的首都里,无数机甲车突然涌入市中心,刀枪不入的芯片人暴徒们鱼贯而出。


    第四星系、第五星系……


    隐藏在人群中的芯片人们撕开狰狞的伪装,朝着无知无觉的人们亮出獠牙,星际跃迁点很快被控制住,远程信号无法发出!


    而各星系的中央军统帅还以为自己攻占了沃托。


    第160章


    尖锐的警报声响了起来, 四面八方的安保机器人闻风而动——这是出事后的伍尔夫元帅府后山入口。


    “不行, 飘了,”试图突破安保系统的陆必行感慨道, “我知道了, 银河城的安保是渣, 撤吧。”


    林静恒一把按住他:“别动。”


    拜耳的个人终端上迅速发出一道红光,紧接着, 看不见的能量场将几个人裹了起来:“这是红外扫描, 总长,你看——”


    拜耳说完, 个人终端上又弹起一个立体屏幕, 扫过周遭, 只见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红外线笼罩了整座山,因为太密集,让人一时看不清有多少个发射器,如果他们方才听见警报声贸然撤退, 此时估计已经被拍下来了。


    陆必行:“热辐射屏蔽器?”


    “对, ”拜耳说, “骗得过红外线,但是骗不过智能安保系统,热辐射屏蔽器会造成周围空间热传导和能量流动不自然,现在的智能系统辨别热辐射屏蔽器很灵敏,幸亏今天沃托的天气好,没有风, 不然我们就算趴在树丛里静止不动也未必躲得过。”


    李弗兰悄声说:“然后怎么办?”


    “这一波大概会持续一分钟左右,确保中间没人通过,”拜耳很有经验的悄声说,“随后这条路上所有的电子眼都会被激活,绝不会有死角。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只能撤退。”


    李弗兰不死心地问:“如果进来的不是人,是机械呢?机器人、机甲车之类?”


    拜耳:“那你靠近元帅府一公里之内都会被查出来。”


    “那芯片呢?”陆必行问,“鸦片芯片可以干扰人脑和有交互功能的人工智能。”


    “不行,”拜耳沉声说,“联盟中央把自由军团定位为恐怖组织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小蜂鸟要塞的叶里夫不是在自己家里被暗杀了吗?那事之后,主流安保系统就抛弃了‘单一核心智能’结构,现在多核的人工智能是专门针对鸦片芯片的。”


    林静恒:“也就是说,要突破元帅府的安保,必须且只能是有人破坏了内部安保系统。”


    拜耳谨慎地回答:“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不过也许对方比我更高明……好了,我们现在可以撤了。”


    一行人全是身手十分敏捷的,暗杀专家拜耳一声令下,飞快地从最短路径上撤出了元帅府,险象环生地登上了后山。


    拜耳不知道陆必行的身体异于常人,在山顶平复了一下心率,叹为观止地看了脸不红气不喘的陆必行一眼:“总长,您是人不可貌相啊。”


    陆必行很没正形地说:“我家风水好,统帅养的蛇都比别的蛇威武。”


    拜耳:“……”


    他想起爆米花那副尊容,确实没看出来。


    林静恒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别扯淡——通知柳元中,备战。”


    陆必行正色下来,沉声说:“你担心明天的葬礼?现在沃托上空已经被中央军的精锐包围了,太空方面会出什么意外吗?”


    “我担心的不是太空,是地面,鸦片芯片虽然能大幅度提高精神力,不过这么多次交手下来,我认为他们对上近些年来身经百战的正规军并没有多大优势,他们膨胀得太快,人员素质参差不齐,也没有出类拔萃的指挥官,离理想中层级分明、令行禁止的‘虫族式社会’还有距离,”林静恒说,“但是芯片人单体作战能力优势就太大了,普通人——哪怕是受过军事训练的人也没什么还手余地。现在各星系中央军统帅都被王艾伦骗到了沃托,他们明显还是太空军思维方式,以为占住了领空就能高枕无忧。”


    李弗兰脸色一沉:“王艾伦疯了吗,为什么这样引狼入室?”


    “因为他不知道这是狼。”林静恒说,“对于王艾伦来说,这是一场里应外合——什么叫‘里应外合’,就像特洛伊木马,没有城里的木马,城外根本攻不进铜墙铁壁。拜耳方才说,沃托的安保系统针对鸦片芯片做过调整,所以要刺杀伍尔夫一定需要一个有分量的内应。”


    拜耳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头:“怎么了统帅?”


    “王艾伦也是这么想的,”林静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假如你是王艾伦,我们密谋拿下联手拿下中央军,当中一个关键步骤是需要刺杀伍尔夫,我需要你来给我开门,你会怎么想?”


    拜耳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我会认为,您需要我开闸门,才能把暗河的水送进来,我才是关键人物。”


    “但你不是,一个人陷入一桩阴谋里,参与度越深,越是觉得自己能掌控全局。”林静恒淡淡地说,“你打算在葬礼上做手脚,安排几个芯片人绕开安检,出其不意地袭击中央军统帅,然后立刻下令沃托周围的联盟军在太空围剿中央军,再由自由军团出兵从背后伏击,是不是这个逻辑?”


    拜耳:“是。”


    林静恒:“那是因为你通过一系列的所谓‘合作’,对一个前提深信不疑——就是没有你,芯片人不能绕开安检。”


    拜耳轻轻地打了个哆嗦。


    从刺杀伍尔夫开始,就是一个连环陷阱。


    林静恒却不想再开口,面沉似水地沉默了下去。亲生的兄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林静姝其实是世界上最像的人,只要有“如果是我”的这个代入,他其实很容易跟上她的思路。


    可是太晚了。


    他年轻的时候太过孤高、太过傲慢,看待一切的人与事都是居高临下,不管是对陆必行还是对林静姝,自相情愿地给他们设置一个需要保护的形象,自相情愿地爱,就好像他们没有自己的灵魂一样。


    他从未见过劳拉格登,一直觉得自己除了脾气不好以外,更像阴沉冷漠的林蔚。


    可是原来劳拉格登那种从白塔上居高临下的傲慢,已经随着她的基因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陆必行若有所觉,追上去拉住他:“没关系,我们还有哈登博士的‘秘密武器’不是吗?明天可以兵来将挡。”


    林静恒勉强“嗯”了一声。


    “好不容易来沃托一趟,我还想看一个地方。”陆必行把他的手强行扣在自己掌心里,“为什么不带我看看你家?”


    林静恒低声说:“我在沃托没有家……好吧,名义上有一块地,是以前林家拆出来的地方,我和……我妹妹成年之后一人一半,但修好以后我们俩都没回去过,而且真的挺远的,我父亲喜静,不爱应酬,不肯在中央区里住,从这么高的山上都看不见,现在过去,明天万一出事,赶回来不方便。”


    陆必行盯着他的眼睛:“我说的不是那里。”


    林静恒一愣。


    山顶上能眺望到议会大楼——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被虎视眈眈的中央军包围了。


    中央区里灯火通明,只有一处熄了灯。


    陆信将军宅邸旧址。


    第二星系。


    第二理工大学的校长办公室里,挂着一排相框,其中最显眼的一张照片上拍了两个双胞胎的青年男子,一个歪戴着帽子,扒在他的兄弟肩上,另一个正满脸不耐烦地往旁边躲,听见了来自镜头后面的声音,诧异地回过头来,留下了一个错愕的表情——那是白银第三卫的杨氏兄弟。


    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校长从案头站起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走到相框墙前,对正在擦拭窗户的小机器人说:“相框也落了不少灰尘啦,快来擦擦。”


    第二理工大学原本在第二星系的一个人造空间站里,空间站在很多年前就被海盗毁了,那时校长还只是个普通的教师,带着一帮学生们,一路逃到了一处星际中转站,满心绝望和恐惧,却在那偶遇了白银第三卫。


    校长至今都忘不了,当时,那个显得有些吊儿郎当的托马斯杨卫队长把他们召集起来,严肃地宣布:“白银第三卫奉上峰命令,修改既定行程,为诸位承诺最大限度的保护,除非我们最后一架机甲坠毁,最后一个人阵亡,否则绝不会放弃我们的阵地和人民。“


    “自由宣言万岁。”


    白银第三卫践行了他们的诺言。


    后来,林将军以沉重的代价,在七八星系边缘摧毁了反乌会的半壁江山,联盟与各星系中央军联手加入战局,局势终于扭转。战事平息后,第二理工大学就重新在首都星上选了址,此时,第一批新生正在准备他们入校以来的第一次期末考试,学生宿舍里亮着临时抱佛脚的灯。


    近二十年了,活下来的人们已经习惯了离开伊甸园,重回人间。


    人类作为一个物种,脆弱得可悲可鄙,又坚强得可敬可畏。


    伊甸园崩溃后,大量的人口并非死于战火,而是自杀;但同时,活下来人们从幻觉一样的“美好生活”里,被扔进了冰天雪地里,也并未坐地等死,他们煎熬着、忍耐着,在运输困难而医药匮乏的战乱中,渐渐习惯了没有情绪药的日子,甚至主动走进在战后的满目疮痍里,满怀期望地俯下身,用双手重建家园。


    “自由宣言万岁。”校长微笑了翘起来,伸手摸了摸白银三的相框,“朋友们,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他笑容还没有消失,个人终端里就收到了信息。


    由于学校里学生还不多,校长暂时还没有一个帮忙处理日常事务的秘书,自己亲自接了起来:“第二理工大学校长办公室,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


    “是我,校长,不要插话,听我说!”


    校长一愣,这才注意到和他通话的人是他的一个老朋友——当年他们避难的中转站上的卫兵,打跑了海盗之后,受白银三委托,送他们回到第二星系首都星,现在已经升任第二星系首都星守卫军上校。


    “上校?”


    “他们又来了!”上校的声音紧绷到了极点,尾音有些撕裂,“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出来的,好像一夜之间……妈的,人太多了,我们挡不住!”


    这话语焉不详,但曾经从海盗枪口下逃出生天的校长瞬间就懂了:“海盗?芯片人?”


    个人终端那一头响起了可怕的惨叫声和枪声,紧接着是极具压迫力的脚步声,校长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怎么会?上校,你还好吗?”


    “快走,带着你的学生离开地面,晚了就来不及了!快……”


    一声闷响传来,通话陡然中断,校长的冷汗穿透了后背。


    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来的,好像一夜之间……


    那些芯片人,是一直隐藏在人群中间,装成普通人的样子吗?


    校长转身就跑,刚离开办公室,就看见学校里的几位校工向他走过来,校长站住了,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对。


    紧接着,身后响起脚步声,教工办公楼里,一群战战兢兢的教师惊恐地高举双手走出来,身后跟着他们拿着激光枪的同事。


    朝他走来的校工对他一笑:“校长,这里有一份来自政府的紧急通知。”


    他说着,个人终端上弹出了一个影像。


    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坐在第二星系政府大厅里,面对镜头,冷冷地宣布:“你好,这里是第二星系中央政府,我是一名‘二代’,政府临时发言人。现在向所有公民发布通知——从现在开始,所有通讯暂时中断,所有街道戒严,所有单位和组织停工,请诸位安心待在家里,住在学校、宾馆等公共场所的人员也请安静地待在你们现在的地方,听从负责人安排,等待人口普查。如果公民不听指挥,执意违反戒严令,我们将无法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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