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定仪少见邵叮叮如此之不开心的模样,嘴巴瘪着,有点像鸭子,再撅长一点儿就更像鸭子了,但是这话邵定仪可不能说,不然等会儿邵叮叮跳起来打她都有可能,一般情况下的邵叮叮活力十足,跟谁都能玩,跟谁都能唠,没有邵叮叮不感兴趣的事情和怕的人,邵叮叮永远像一团小火焰。
邵定仪拉起来她,一只手牵着她,用用另一只手掌给她挡着雨,拉着她进了屋子,说:“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下雨了不开心?”
邵叮叮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和她无话不谈,好的不好的都一股脑的告诉她,只是轻叹口气,又摇摇头装深沉地说:“你不懂。”
“我不懂就不懂吧。”邵定仪没有逼邵叮叮,邵叮叮开学就要上六年级了,有自己的烦恼很正常,不愿意诉说烦恼也正常,青春期的小孩儿应该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阶段吧。
邵定仪拿了条干毛巾给邵叮叮被雨打湿的头发仔细地擦着,把她的头都给裹起来了,“但是有一点,你要是解决不了你要告诉我,你不能逞能知道吗?”
邵叮叮重重点头,对邵定仪说:“你放心吧。”
白桂枝正坐着给邵叮叮补裤子,裤子口袋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线,见邵定仪回来了,问:“跟那孩子相处的还行吧?”
邵定仪坐到白桂枝身边,偎着她的腿,头在她腿上蹭了蹭,她在白桂枝身上闻到了一股令她安心的味道:“当然没问题,您怎么知道的?”
“没问题就好,还我怎么知道的,村里面的人都知道吧 ,那孩子还是挺有名的,我跟你姨婆还谈了谈他呢。”白桂枝摸着邵定仪的头发,邵定仪的头发又厚又顺,和王茜以前的发质一样,邵定仪最爱护的就是她这头头发,这算是王茜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但是邵定仪这次却因为一个连白桂枝都不能信服的理由剪短了,可是白桂枝又不能多问,因为问了邵定仪也不会多说。她是最坚强的孩子,什么苦什么痛都要自己吞自己咽,估计心里苦得黄连似的。
邵叮叮等到雨停了就撒欢似的跑出去了,都不带停的,邵定仪对着她的背影喊:“邵叮叮你还回来吃饭吗?”
邵叮叮的声音顺着风传回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邵定仪总觉得邵叮叮不对劲儿,可是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只能敛住心神做自己的作业,等到了饭点儿的时候邵定仪做好饭却迟迟不见邵叮叮回来。
白桂枝给邵叮叮的饭放回锅里保温着,也有点儿担心:“天都快黑了,怎么还不回来。”
邵定仪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说:“我去找找她。”
邵定仪去了邵叮叮最爱聚集的围墙处,围墙那儿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儿都见不着,又去来邵叮叮学校里面,她平时总是跟班里孩子在学校的乒乓球台那儿打乒乓球,学校的门儿也锁着呢,暑假期间学校里也没开灯,黑乎乎的。
邵定仪又想到了杨凯乐家里,说不定邵叮叮在杨凯乐家玩儿呢,她加快步子往杨凯乐家赶过去,杨凯乐家挨着村委会还有村诊所,这会儿一群人都在村委会前面的空地上闲聊呢。
邵定仪没看见杨凯乐,倒是看见了杨凯乐的妈:“姨,邵叮叮和杨凯乐在一块儿玩吗?”
郑燕红不忿地瞪着邵定仪,一句话都没多说,从鼻孔里重重地出了气,弄得邵定仪莫名其妙的。等郑燕红走了之后,一群人才开始七嘴八舌的和邵定仪讲起来前因后果。
邵叮叮和杨凯乐打架了,杨凯乐的牙都被邵叮叮打掉了。
邵定仪问是因为什么打架。一群人都吞吞吐吐的,最后还是个小孩儿开口了,这小孩儿邵定仪认识,也是经常和邵叮叮凑一堆玩:“不是邵叮叮打的杨凯乐,是别人打的,杨凯乐是为了帮邵叮叮才会被打,他们说邵叮叮没爸妈。”
那小孩的家长赶紧捂住他的嘴,不好意思地冲着邵定仪笑:“说,小孩儿说话直来直去的,你别放心上啊。”
邵定仪不放心上才会见鬼,没有什么话能够比这句话更戳她心窝子了。以前小时候她被别人说没爸妈,现在邵叮叮又被别人说没爸妈,今天邵叮叮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开心已经很明了了。
邵定仪问:“你知道邵叮叮在哪儿吗?”
小孩儿摇摇头:“她和杨凯乐一块儿,杨凯乐没回家,不知道去哪儿了。”
邵定仪又在众人脸上看到了很熟悉的神情,归结为两个字叫做可怜。邵定仪以前经常见到这种神色,在邵松洋的葬礼上,在王茜的葬礼上,在上学的时候填写家庭成员和家庭状况的时候。
她总是努力忽视这种被可怜感,但是这种感觉今日重新被她捡拾起来了,许多只眼睛看着她,仿佛都在说,没爸妈的孩子多可怜啊,邵定仪知道,这是人最基本的悲悯,旁人有这种情感特别正常,她不也因为这种可怜感而受到过宽待吗,那她根本不需要抨击带着这种神情的人,他们给出什么样的情感是他们的自由,邵定仪会怎么应对那种神情是她的自由。
这种可怜感吞灭不了邵定仪,如果可怜能够将她吞噬,那么邵定仪可能长不到这么大,邵叮叮也没必要体验这种隐隐约约的怜悯,因为邵叮叮虽然没爸妈,但是有姐姐和奶奶。
郑燕红对她没有好脸色当然情有可原,毕竟杨凯乐连牙都被打掉了。
她忽然想到了邵叮叮能去的地方。
邵定仪后悔没有打个手电出来了,夜色渐渐浓郁,她又经过了谷庆敏家门口,想了想还是敲门进去了。
梁銮抱着个枕头躺在沙发上,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双手捧着手机,手指动得飞快,不知道在做什么呢,邵定仪打断他:“我想借个手电筒。”
梁銮这才发现屋里进人了,手一松,手机直接砸到了鼻梁上,这下好了,不止脑子疼,鼻子也疼了。
“你怎么来了。”梁銮自觉丢人,飞快捡起鼻子上的手机,强撑着不去揉自己的鼻子,安慰自己没事儿,就是不知道塌没塌,那么高的鼻梁要是塌了多可惜。
邵定仪心里急得不行了,语气也有些焦躁,不回应梁銮的问题,只是说:“我想借个手电筒。”
梁銮不知道怎么想的,说:“是不是彭山仁又去你家了,你带着我去找他,我非得揍他一顿不行。”
邵定仪直接否认了,说:“没有,根本不是,现在你能借给我手电筒了吗?”
梁銮将信将疑邵定仪的话,从沙发上坐起来去给邵定仪找了手电筒,实际上梁銮也不知道手电筒在哪儿,他一通瞎摸,在梁銮扒拉了两个抽屉之后,邵定仪说:“还是我来找吧。”
邵定仪给谷庆敏收拾东西的次数多了,什么东西放在哪儿她知道的很清楚,至少比梁銮清楚。
梁銮转身给她让了位置,邵定仪精准地摸到了存放手电筒的抽屉,没有多停留一秒,说:“谢了。”
梁銮觉得邵定仪简直是奇怪得要命,大半夜跑他家里来借手电筒,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灵光又是一闪,邵定仪不会是关心他,想来看看他的病好了没,才找个借口说来找他借手电筒的吧。
没想到邵定仪这么好心,果然还是有点儿良心的,梁銮当即给关希尔没头没尾地发了个信息:^ ^
关希尔像是时刻不离手机似的,回道:何事
梁銮又回:说了你也不懂
关希尔很是无语: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关希尔:你最近怎么像是神经病似的,说话含含糊糊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才走几天啊,你就有秘密了。
关希尔用力敲着手机键盘,觉得自己跟梁銮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厮似的。
梁銮:瞒着你的事儿多了去了,秘密也多了去了
说完就给手机设成了勿扰模式,越想越觉得邵定仪就是为了来看看他病好了没,被砸疼的鼻梁又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疼,他只好去扒拉冰箱里面的冰块,鼻子上又多加了冰袋,和脑袋上的退烧贴一块儿把脑子给填满了。
邵定仪离开谷庆敏家就沿大路一直走,过了分岔口走上了条小路,手电筒很亮,可以照很远,邵定仪没怎么看就远远看见了远处坐着的俩小孩儿。
俩小孩儿坐在坟头前,大半夜的怪瘆人的,手电筒打在两个人的脸上,被刺得双双闭上眼睛。
邵定仪站在两个人面前,叉着腰说:“邵叮叮,你真是长本事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
邵叮叮垂着头,说话听起来像是哭过似的:“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邵定仪哼哼了两声,说:“我不仅知道你在这儿,我还知道你和杨凯乐和别人打架了。”
邵叮叮自辨道:“不是我挑的头。”
邵定仪叹口气说:“我当然知道不是你起的头,我又没说怪你,你一受委屈就往爸妈坟前跑的毛病怎么时候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