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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五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这次的会谈对母子俩人来说都有些沉重。


    对梁老师而言, 贺晏臻的所作所为对她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这几年她时常反思自己的教育,又尝试着去理解贺晏臻的转变,但直到今时今日, 她仍是不能完全接受儿子会变成这样。


    她始终认为这些跟何意脱不开关系。


    毕竟在认识何意之前, 贺晏臻一直是听话的。当初偷骑机车已经算是极为叛逆的举动。无论什么事情,自己强烈反对的他一定不会去做。他那么在乎家人, 很少让爸妈生气, 无论如何,贺晏臻不该这样六亲不认。


    可她也无法继续苛责何意。


    尤其是在大哥被留置后, 她因大哥拒绝承认违纪行为,以为他一身清白, 于是费尽心思为他奔走。


    她开始跟瞧不上的孙雪柔等人接触,试图自己去了解更多内情。却没料到孙雪柔亲口抖出了更多细节。梁米两家的关系比她以为的要深得多。米忠军从奉城到北城,也是大哥的手笔。


    “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何意。”梁老师对贺晏臻道, “如果不是你舅舅把米忠军调来北城,何意的生活可能会更好,也可能会更坏,但不管怎么样,那都跟梁家没有关系。我也不用对他心怀愧疚。”


    然而事实相反,只要一想到何意可能因此错失了更好的生活,她就无法心安。


    梁老师一手转动着桌上的咖啡杯,神色复杂, “可是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也无法接受他。你跟他认识以后,身上的转变越来越让人害怕。我经常想, 如果那天我没有滥好心带他回来, 你现在会是什么样?”


    事到如今, 她的语气已毫无攻击力。


    贺晏臻道:“我一定考不上A大。”


    梁老师点头:“我跟你爸对你的升学没有要求。”


    “我性格又偏执又自私,跟别人一起或许闹得更厉害。”


    “如果是别人……”梁老师摇摇头,“总不至于牵连到你舅舅。”


    “我舅的事情早晚会被人揭发。”


    “但至少……不会是你来做,”梁老师喃喃道,“我也不至于这辈子都对兄嫂父母有愧疚。”


    贺晏臻:“……”


    过了几秒,梁老师又继续道:“这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谈。我不清楚你以后跟何意会不会恢复联系。你已经不听我的招呼,也不在乎我跟你爸的意见。所以我想,最好还是跟你说清楚。你可以自由跟他来往。但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能接受他。”


    贺晏臻顿了顿,答:“我知道。”


    母子俩在书房里谈话。


    贺晏臻已经工作两年,此时身着西装,眉目沉静严肃。


    那张单人沙发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小,此时他仰靠着,长腿曲起,气质跟空间一样给人以压迫感。


    梁老师看过一眼,内心怅然。


    孩子终究长大了,他已经成熟、独立,连自己在他跟前都要矮一头。而自己也开始老了,夏天时空调吹久一点便会腿疼,梳头时看到额头和鬓角都冒出小撮白发。


    身体上的衰老来得突然,心理上也愈发脆弱——已经失去了父亲,对不住兄嫂,如今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儿子。


    “我去年迁怒于何意,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你为此跟我怄气也可以理解。”梁老师心有不甘,却只能妥协,轻声说,“我以后不会再说他。所以你也体谅一下我,不管你们以后什么关系,都避免让我们见面,彼此为难,这样可以吗?”


    “你不想再见他?”贺晏臻问。


    梁老师点头:“是的。”


    “可以。”贺晏臻点点头。


    梁老师转开头,却又听贺晏臻低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为什么?”梁老师感到意外。


    贺晏臻:“我在想,如果不是我,他会不会过得更轻松一些。”


    梁老师怔了怔:“你为了米忠军几乎要赔上全家,这还不够?”


    贺晏臻却摇摇头:“我追他的时候,他已经有更优秀的追求者了。那人对他一心一意,现在在检察院工作。其实如果不是我横插一脚,或许米忠军的事情会更顺利,更简单。”


    甄凯南毕业后考了公务员,经过层层选拔进入了检察院。贺晏臻不久前与他一起吃饭,从他口中听到了何意的近况,俩人不免聊起了曾经。


    曾经的贺晏臻心高气傲,志得意满,不择手段地从甄凯南手里将何意抢过来。


    于是命运的轨迹被他硬生生掰开一段岔路。


    “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地追求他,何意就不会跟米辂碰面,不用在我的升学宴上被当众揭伤开伤疤。你们以前都夸米辂像我的影子,所以何意在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在被迫地面对着米辂。”


    贺晏臻说到这顿住,别开脸去,“我想保护他,可我每次接近他都会给他带来一堆麻烦。他当初跟我分手后,有段时间挺快乐的,那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何意跟我在一块是错的。”


    梁老师怔住,看着贺晏臻。


    他的神色看似平静,然而眼睛深处却游离着一抹挣扎,梁老师突觉不忍,安慰说:“你何必自责。”


    贺晏臻摇摇头。


    “那么,你还会跟他复合吗?”梁老师问。


    “我不知道。”贺晏臻道,“我……需要点时间。”


    他需要时间来解决后顾之忧,也需要时间来确认自己是否仍有追求何意的勇气。


    梁老师深深叹息,不再言语。


    贺晏臻在家陪父母度过春节,之后却仍是在外面独自居住。


    他是律所有名的工作狂,几乎每天忙碌至凌晨两三点,出差也是家常便饭。


    同期入职的同事中不乏履历更为漂亮的名校高材生,好友周昀的待遇和职位便比他要高。但一年又一年的熬下来,律所新人里,风头最盛的始终是贺晏臻。


    又一年,他成了北城有名的新锐律师,名字开始出现在期刊上。


    同事们投来艳羡的目光,贺晏臻却不为所动,只在跟张君或甄凯南联系,打听何意的近况时会提起——他想知道何意有没有在关注,他是否还在意自己。


    他心里念着何意,也有人留意他自己。身边不断有年轻男女对他热烈示爱,也有人想方设法获得他的联系方式,制造相处机会,温和进攻。


    他年轻有为,英俊不凡,对人越冷淡,别人越觉得他具有成熟魅力。


    贺晏臻却厌恶这样的待遇,他拒绝各种聚会邀请,只跟周昀关系近些。


    米忠军案终审判决的这天,他喊周昀喝酒。


    后者奉命相陪,见他一杯接一杯地沉默下肚,忍不住吐槽:“那什么杂志上的律师排名,我又被你压一头,该喝闷酒的是我好吧?”


    说完见贺晏臻不为所动,仍是闷头喝酒,又看他脸色,替同事打探:“老实说,你对K有没有意思?”


    K是他们律所海外所的同事,男女通杀,魅力非凡。最近众人都知道他对冷淡出名的贺晏臻大感兴趣。


    贺晏臻略一皱眉,随后摇头。


    周昀哦了一声,又好奇:“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贺晏臻不理他,接连几杯下肚,面色微醺时终于点点头:“是。”


    “……”周昀愈发好奇,“那是谁?这几年怎么也不见你去追?”


    贺晏臻嗤笑一声,摇摇头,走到房间的阳台上。


    杏花已开,春色灿然,当年在树下遥望的人此时站在屋里。屋里的人却远在天边。


    “那年,”贺晏臻身体侧靠着栏杆,一只手提起酒杯,仰头喝下几口,望着外面道,“我租下这里,想方设法……转租给他。”


    周昀环视四周,想找到另一个人的痕迹,无果。


    那人显然早就搬走了。


    “他后来知道了吗?”周昀问。


    贺晏臻摇头:“不。”


    “好蠢。”周昀啧了一声,“又不让他知道,那你忙活半天图啥?”


    “我怕他无家可归。”


    那年除夕夜,贺晏臻看到何意被张君的迈巴赫接走,终是难以忍受,驱车离开。后来却又不甘心,在校门口找了个位置停车抽烟,心想,我以后也会开迈巴赫。


    他当时以为那俩人在交往,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不觉在车里呆坐了两个小时。


    于是他又看到张君送何意回来。


    贺晏臻感到意外,随后又生气——张君在北城应该有住处,为什么留何意自己在宿舍过年?


    他怕何意居无定所,也怕何意将来跟男友吵架后无家可归,于是春节几天在学校和医院附近转悠……终于找到了这处地方。


    何意敏感多疑,贺晏臻几经周折,最后从林筱下手。幸好林筱心大,没有多想,也多亏林筱善良,毫不犹豫地拉何意同住。


    那时候贺晏臻远远地看过何意几次,他看到何意状态很好,跟林筱一起买零食都会很快乐。


    也是那时,他的脑海里有过一个闪念——是不是自己不出现比较好。


    可是米辂又去找了何意麻烦。


    而在何意每次面对他时,也会一次次的提到米辂。哪怕贺晏臻极力否认,何意仍是难以释怀。于是贺晏臻心里清楚,何意仍是在意自己的,他对自己仍有极强的占有欲。


    贺晏臻对米辂的反应稍有迟疑,都会引起他巨大的怒火。


    现在米辂已经一无所有——他的公司已经注销,房产也已经拍卖,以前的投资和现金都拿去给米忠军返还了贪污款。


    贺晏臻仍觉得不够,但米忠军的事情时隔久远,许多钱财并没有证据证明是非法来源,就连现在的刑期都是检察院两次抗诉后的结果,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而贺爸爸也屡次劝他凡是不要做太绝,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如今米忠军入狱,孙雪柔和米辂财产都被没收,这样已经够了。


    他也该从这件事里脱身了。


    “再做下去事情就变质了。你既然是为了被打碎的八音盒,那现在你该想想,你是打碎试试修复它,还是将它珍藏起来,以后买一件新的。”贺爸爸意有所指。


    此刻,那个八音盒的碎片就在卧室里放着。


    贺晏臻还差最后一片就能将它粘好了,然而最后一片死活没找到。


    或许冥冥之中,他跟何意注定无法圆满。


    贺晏臻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少喝点吧。”周昀看他这样,想了想,道,“我们组有个项目要出差,你要不跟我一块跑一趟,散散心去?”


    贺晏臻仍是望着窗外。


    “去哪儿?”他问。


    “S市。”周昀道,“难得这次的客户是搞技术的。你这两年年假都没休呢,干脆歇几天。”


    那边树下仿佛坐着一个人,戴着棒球帽。


    可以去看看吧?就悄悄的……像之前那样……


    也不做别的,就去看看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可以吗?”周昀在后面问,“喂……”


    “好。”贺晏臻忽而转回头,眼睛微微一闪,眸底涌起波澜又归于平静,“可以。”


    就去看看,看一眼,就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一点再捉虫


    第102章


    周昀难得说动贺晏臻跟他一块出行。翌日, 却突然收到一则消息,他有望被律所升做合伙人。


    贺晏臻虽然入职后风头大盛,但执业比他晚。周昀的项目又多是跨境并购和私募股权一类, 业绩惊人, 因此率先满足了律所连续几年的创收标准。


    消息来自内部,尚没有正式通知。因此周昀表面上波澜不惊, 实际早已暗中准备起来, 将出差事宜搁置一旁,先顾着手头一宗大案。


    幸好S市的客户并不着急, 由着他往后拖延时间。于是出差一事从暮春时节延至夏末,等通知正式下达, 周昀走马上任诸事办妥,出发时已是初秋。


    他跟客户敲定好时间,临行时想起贺晏臻, 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当初他是想约着贺晏臻出去散心,谁想一下几个月过去。对方哪里还需要。


    再加上最近所里传出一件绯闻,贺晏臻似乎跟一位邹姓律师走得很近。


    这传言有头有尾, 据说众人最初发觉,是某日邹律师在同事聚餐中被人针对,贺晏臻正好遇到,竟二话不说出门解围,将人带走。二是有人深夜看到俩人同回邹律师住处, 且是贺晏臻开车。


    贺晏臻在律所里是出了名的英俊高贵,冷若冰霜。能如此对待一位普通同事,显然是邹律师有特别之处。


    周昀从助理嘴里听来这则绯闻, 不由好奇:“邹律师哪里特别了?”


    工作多年, 业绩平平, 至今仍是一个主办。


    助理笑道:“你得承认邹律师长的很帅吧。也就仅次于您跟贺律师。年纪跟你们差不多,性格温和,跟谁说话都和和气气的。家里的条件又不好,工作努力,怀才不遇嵛醯。像是贺律师这样要什么有什么,人生接近完美的强者,不就喜欢这种救赎情节吗?”


    周昀失笑:“你们埋汰谁呢?就老贺还救赎?”


    说完愣住,倒是想到了贺晏臻曾经谈过的那位小男友。他对那位男孩子的了解甚少,贺晏臻似乎对这位兄弟十分防备,连名字来历都没说过。但周昀记得,那男孩子的家庭条件似乎有些差,学习倒是不错。


    这样一想,忽然觉得有道理,难怪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他心下好奇,将出差的事情告诉贺晏臻,顺道想打听那位邹律师的情况。


    “我跟他不熟悉。”贺晏臻却道,“你哪天走?”


    周昀一怔,明白过来他竟然真要同行,忙说:“周一。”


    “好。”贺晏臻点头,随后按了按眉头,对他道,“这次我是休年假,私人行程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你务必帮我保密。”


    周昀连声应下,又叮嘱了助理不要泄露贺晏臻的行程……


    然而到底有人消息灵通,出发这天,周昀一登机便看到了邹律师。


    这位英俊的年轻同事笑着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看见贺晏臻时,他眼底闪过一瞬间的紧张。


    周昀微笑应对,贺晏臻却好似没看见,自顾自地坐到座位上,戴上眼罩开始闭目休息。


    周昀不知道这俩人是什么情况,一路噤声,只眼睛不住地来回瞅。


    他看出邹律师的条件果真不宽裕,一身行头加起来也就一张机票钱。这会儿他举手投足间略显局促,注意却又全在贺晏臻身上,目光热烈专情。


    那样的神情,叫周昀看了都为之动容。


    偏偏贺晏臻一路假寐,连眼神都没分过去一个。


    周昀内心恻然,落地后,他忍不住对贺晏臻道:“听说你平时挺照顾他的,怎么在飞机上这么冷漠?”


    秋风徐徐,从车窗外灌进来。


    贺晏臻出神地望着窗外,他的眉眼罕见地温和下来,有细碎阳光闪入眸中,使他的表情复杂又生动。


    那一刻,周昀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深情。


    “我跟他不熟。”贺晏臻却又转回脸,对他道,“那两次只是举手之劳。我对他没有其他意思,也不打算在私人时间里应付同事。”


    “他明显是为了追你才来的。”


    “我不想被打扰。”贺晏臻皱眉,“我之前的确帮过他,但都是举手之劳,而且……”


    他说到这顿了顿,“也跟他无关。”


    第一次是公司聚餐,邹律师跟人发生冲突,孤立无援,被人围观。贺晏臻那天跟甄凯楠约了见面,正好看好,于是过去为他解围。


    第二次是某天,他们律所的例行会议开到了晚上一点半,贺晏臻走得晚,开车经过路口时发现了邹律师站在路边打车。


    深夜路灯下,等车人身形瘦削,模样倔强。


    他也看到了贺晏臻,目光微一停留便立刻移开。贺晏臻没作声,只是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回来接他,将他送回了家。


    邹律师的住处距离律所三十公里。那天晚上的确费了不少功夫。


    除此之外,俩人再无任何交集。


    或许会有,比如上下班时的偶遇,又或者在茶水间休息室不经意遇到,但贺晏臻没注意过。


    “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那两次如果是其他人我一样会帮忙。”


    周昀哎了一声:你还真的,只是热心啊?”


    贺晏臻摇摇头道,“还有后悔……曾经没做好,遗憾至今。”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他希望遇见何意时的自己,能够成熟一点,强大一点。


    能够在升学宴上,众目睽睽之下将何意带走,不让他独自面对被揭开的伤疤和众人的审视。也能在林筱出现时,大方接触早点解决,不让何意遇到那件意外,被米忠军羞辱。


    还有许许多多,他迈不过去的往事。


    积聚数月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随着那些往事越泄越散。


    贺晏臻这几个月一直想来,他想看看何意现在怎么样,告诉他米忠军的消息。但现在真来了,他又怕自己的出现不合时宜,会打乱何意的平静生活。


    情深意怯,他终究是胆小了很多。


    S市的初秋温度居高不下,贺晏臻辗转一夜,还没拿定主意,又遇到周昀求助——这位老友出门不利,让助理去取车时才知道他的爱车托运时遭到损坏,需要先送去维修。


    小律助忙着去处理维修和索赔事宜,周昀要去见客户,打车不合适,租车又需要时间,因此干脆找贺晏臻借车。


    “就这两天调查多,先用一下。”周昀进门,先打探贺晏臻行程,“你这两天打算去哪儿?”


    “还没安排。”贺晏臻丢了钥匙过去,又觉诧异,“你的车子怎么会出问题?”


    “我那助理换了一家托运公司。昨天去取车的时候才发现车子刮伤了好几处不说,油也耗光了,里面还少了几样东西。不知道被什么人开过。”周昀摇头,又叹口气,“早知道这次带组里的实习生来,这个助理太大条。”


    贺晏臻不以为然:“这可不是能力问题。”


    周昀脾气温和,能容忍手下的诸多错误。哪怕是对方偷偷昧下了托运费用,以至于耽误了他的行程,他也只会叹息一句对方大条。


    因此在所里,周昀的人缘特别好,几乎是人见人爱。


    但贺晏臻知道,在关键的事情上,周昀可是果敢狠辣,从不拖泥带水的。


    与人交往这方面,贺晏臻自知不如周昀。这会儿自己没什么安排,索性帮人帮到底,给周昀当个司机。


    这一帮便是两天过去。


    周五这天,客户请周昀客吃饭,邀约时,却突然提到了贺晏臻,希望贺律师能一同出席。


    这位老总是国内龙头企业的创始人,贺晏臻久闻其名,虽不知道对方意图,但仍是跟周昀一块赴约。吃饭地点在一家私人会所,等俩人到了地方,才发现桌上另有陪客,六十岁上下,气质儒雅。


    老总招呼周昀,对俩人笑道:“那天我在楼下看到了贺律师开车送你,便立刻想到了我这位老友。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恒远集团的王董。”


    周昀一愣,跟贺晏臻对视一眼——他们早就听说恒远集团的法务总监出了事,最近猎头公司正在为其寻找合适的精英律师。


    恒远集团是行业内的领头企业,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能进这样的企业做法务机会难得。且不说恒远开出的年薪可观,仅仅是工作轻松这一项,就足以让脚打后脑勺的大律师们心动了。


    周昀眉目微动,频频看向那位王董,贺晏臻却面色寻常,席间多数时间沉默,只在必要时参与一两句讨论。


    酒过三巡,王董邀请几人去恒远商场看看。


    周昀与贺晏臻同车,出发后,忙在副驾上大呼不公:“别人费尽心思开发客户,你倒是好,天上掉馅饼,还得掉你嘴里去!”


    他表情夸张,重重的叹了口气,将领带拆下丢在一旁,又恨恨道:“职场得意的都会情场失意,活该你单身。”


    “这句话到底准不准?”贺晏臻却道,“要是准的话,我宁愿换成职场失意,情场得意。”


    他整晚都不动声色,说到这句话时却露出一点怅然笑意,好像当了真。


    周昀骇然:“你要转行当情圣啊?”


    他耍了会儿嘴皮子,眼看着恒远商场出现在了视野里,忙又正经回来:“不过我看王董的意思,是想挖你过来?”


    贺晏臻点点头,“嗯”了一声:“如果是送业务上门,他何必亲自出马。我看一会儿去他办公室,就是要跟我私下聊待遇了。”


    “你先好好想想。”周昀也认真起来,思索道,“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得先提醒你一句,这事儿别冲动决定。恒远集团虽然是龙头企业,法务待遇也不错。但你明后年肯定要升合伙人了,现在退出肯定亏死。”


    合伙人的收益跟团队业务量挂钩,总体来说,收入都是七位数起步。更何况他跟贺晏臻都是北城人,俩人的人脉关系网也在那边。若是换到S市来工作,无疑会损失很大的一点优势。


    贺晏臻点点头。俩人停好车,与王董一块乘电梯上楼。


    不多会儿到达顶楼办公室,王董吩咐秘书去泡茶。周昀小坐片刻,识趣地先行离开。


    他心里对于贺晏臻仍是不太放心。虽然贺晏臻比他要理智强大,对方做事目的性也很强,好似随时都有备用方案,每一步选择也都会让利益实现最大化。但周昀仍是能感觉出,贺晏臻的状态不太对。


    或许是对方身上消失不见的肆意散漫,又或者是他偶尔对弱者表现出的温和,都跟以前的贺大少爷判若两人。尤其是贺晏臻几乎自闭似的社交态度,更让周昀感到强烈的违和感,仿佛这人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他对那个人充满好奇,又暗暗猜测着对方的身份。


    秋夜的小风凉爽怡人,周昀在商场里闲逛。数着时间等贺晏臻下来。


    拐角处传来阵阵清香,他在饭局上没吃多少,这会儿被勾出馋虫,索性循着气味找过去,进入一家槐树餐厅。这天正是周五,餐厅里生意火爆,前面等位的人已经排到了几十桌之后。周昀正犹豫要不要取号,就听旁边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抬头,果然见餐厅里面有人冲他挥手,大声喊叫:“周律师!快请进请进!我这里有位置!”


    等待区的食客们纷纷顺着那人的视线看向周昀。


    周昀愣了下,他见那人陌生,又大喊大叫的让人尴尬,干脆转身就走。


    年轻人却登时急眼,拨开人群,一路喊着追了上去。


    “周律师,您好!我自我介绍下……”那人拦住去路,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来,“我姓李,也是名律师,之前在纽约州执业。我回国前就在关注您手里云盛集团的案子了,您太厉害了!我一直想向您请教几个问题,苦于没有机会。不知道您能不能抽出几分钟的时间拨冗赐教?”


    人人都爱奉承话,周昀又一向温和,神色不由和缓下来。


    那人又想起刚刚周昀是打算去排队,忙不迭将人往里让:“这家餐厅的创意菜很有名的。我这个位置是提前预定的,您务必赏脸尝尝鲜。”


    年轻人选的位置是个临窗卡座,视野挺好。


    周昀落座后,出于礼貌先为对方解答疑惑。


    那李律师却并不询问云盛集团的案子,反而向他打听他们律所的招聘情况,等到最后,这位李律师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意图。


    他想进入宏远律师,希望周昀能给他内推。


    周昀被这人的理直气壮惊得愣住,他不愿让人难堪,只得委婉道:“我们律所不流行内推。”


    李律师却有些执着,再三吹嘘自己的经历。周昀内心懊悔不迭,干脆闭嘴,低着头刷手机。


    气氛有些尴尬,周昀给贺晏臻发了条信息问情况,正打算先离开,就听到前面有人问:“李先生?”


    那声音犹疑但好听。


    周昀从手机上移开视线,先看到地上一道颀长的身影,随后抬头,看见了眼前的年轻人。那人气质干净,五官精致标准,眼鼻口耳说不出的和谐。


    周昀乍一看只觉得模样顺眼,等年轻人走近一些,他又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睛。


    那是一双润而亮的眼睛,眼尾的褶皱深长,垂眼时驯良,微弯时又媚。


    第103章


    周昀久居海外, 见多了直白的漂亮,很少见这种含蓄韵致。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后摸了摸胸口, 那里闪过一丝异样, 令人为之兴奋。


    李律师的表现倒是有些冷淡,周瑜不动声色地旁听, 很快明白过来——原来今晚是这俩人的相亲局。李律师有些瞧不上对方, 现在又想在自己面前刷存在感,所以希望对方能识趣地离场。


    “小何是吧?哎呀真不巧, 我在这正巧遇到了一位大佬。”李律师笑着对年轻人吹嘘一番,随后搓搓手道, “……我想见周律师一面可太不容易了。今天机会对我来说实在是很难得,所以……”


    “真的假的……”年轻人却笑了笑,故意坐在了周昀旁边。


    周昀心里几乎乐开了花, 他装作不懂,跟人攀谈了几句,眼见年轻人温柔有趣,一如自己的预期,忙瞅准时机,拿过消毒湿巾郑重其事地擦了擦手。


    他的这个行为让另外俩人都是一愣。


    周昀目的达成,放下手机,十分郑重地转身自我介绍:“你好, 刚刚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周昀。”


    年轻人扬起眉毛,笑着回握:“何意。”


    ——


    手机再次亮起, 随后自动熄屏, 只留呼吸灯一闪一闪。


    对面的王董磕掉烟灰, 不由笑起来:“看来你很忙,休假都不得一点闲工夫。”


    贺晏臻笑了笑,沉吟了几秒钟:“王董,这件事我回去考虑一下,尽快给您答复。”


    对方的诚意十足,给出的年薪远超贺晏臻和周昀的估计。照此计算,时薪可比合伙人高得多。


    然而贺晏臻仍是犹豫,法务和合伙人的选择对他来说差别不大,同样前途光明,也同样缺乏吸引力。


    他告别王董,进电梯后思索片刻,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刚刚一条接一条的信息主要是周昀发的。另有一条来自梁老师,信息中说她正考虑内退,跟贺爸爸到美国定居。


    只是如此一来生活环境大为改变,一家人也要分居两地,聚少离多,因此还想听一下贺晏臻的想法。


    贺晏臻看着母亲发来的长长的信息,上面的十分克制地提到了北城对她的意义和影响。


    显然她是不想离开的,但大哥大嫂的事情对她影响颇深,除去贺晏臻的因素外,梁局长妹妹的头衔曾为她带来多少便利,如今便带来多少非议。


    贺晏臻犹豫了一下,没回复,先转而看周昀的内容。


    周昀的信息倒是格外活泼,前两剧还是抱怨他在楼下餐厅里遇到了一个假大空。


    随后却画风一转,变成了咆哮。


    “艹!有个来相亲的天菜!”


    “我要恋爱了!我刚刚心跳得好快,兄弟我要脱单了!”


    “他说话也好听!”


    “怎么这么好看……”


    贺晏臻失笑,周昀是典型的享乐主义者,日久天长的陪伴是爱,一见钟情的冲动也是爱。


    但因他坦荡真诚,形象又佳,因此追人从无败绩。当然,他之前交往的男友都是外国人。


    贺晏臻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又遇到了外国小帅哥,只发了两个字过去,“定位。”


    电梯抵达一楼,周昀也将位置发了过来。贺晏臻顺着找过去,推门时,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周昀以及他身边坐着的何意。


    贺晏臻如遭雷击,站在门口怔住。


    远处的那三个人却正热闹地讨论着什么,周昀的身体语言礼貌而热情,何意忍着笑意,嘴角抿起,低头剥虾。


    他的衬衫袖子挽起一截,红色虾汁染到手指上,连修长白净的手指都充满了诱惑。贺晏臻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发觉餐厅灯光设置明暗不均,使得何意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截阴影。


    有一瞬间,他不禁祈求对方垂下的睫毛不要抬起,他渴望着同时也惧怕着与隐藏的那双眼睛对视。


    他不知道何意内心深处最在意的是什么。


    梁家和米家的关系会影响何意对自己的态度吗?他如何看自己?最恨自己的是什么?


    他可是活得简单舒心?他会愿意看到自己吗?


    贺晏臻心里阵阵发慌,他想转身先走。


    周昀却在这时抬起了头,乐呵呵地冲他挥了挥手,“老贺!这边!”


    何意抬头,目光刹那间与贺晏臻的撞上,俩人皆是发怔。


    贺晏臻硬着头皮走过去。


    周昀在一旁笑着为大家介绍:“贺晏臻,我的发小,也是我同事。就说的他跟你还是校友呢……”


    贺晏臻仍是望着何意,手指紧紧攥着手机


    周昀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及时打住话题,又见何意突然起身,忙拦住表白:“何意,今晚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可以有下次约会吗?”


    “不行!”贺晏臻几乎脱口而出。


    周昀被他吓了一跳。


    “他是我……”贺晏臻心下茫然,又看了眼何意,最后选择不会冒犯对方的说法,“是我前男友。”


    贺晏臻的前男友只有一个,周昀数年来听说了无数次,却一次也没见到。


    他愣了几秒,再次看向何意。


    何意却冷笑了一下,自嘲地补充:“……的小三。”


    周昀:“……”


    “我曾蓄意破坏贺先生和他男友的感情……没彻底得逞。”何意温和地对周昀笑笑,并解释,“当然,现在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贺晏臻转过头,目光在何意的脸上静静落了两秒,随即安静地抿了抿唇。


    他没想到何意时隔数年后,最先提起的不是梁老师,不是米忠军,而是米辂。


    他们都清楚米辂对他们而言代表什么——并不是感情的背叛,而是彼此不能完全占有的愤怒和酸楚。


    心底久旱的树木得到了一点露水,喜悦和勇气又开始在贺晏臻的心底滋生,抽枝发芽。


    何意说完转身便走。


    周昀已经回过神来,他立刻抓起衣服要追上去,同时递给贺晏臻一个微笑。那意思是既然是前男友,他就不客气了,大家各凭本事。


    贺晏臻不敢同周昀各凭本事的争,他现在起始分一定是负的,怎么可能争得过周昀这个花花公子?


    俩人如果同时开口送何意回去,想也知道肯定是自己惨败。


    周昀拿出手机飞快地埋单。


    贺晏臻突然想到了一点,那是他跟周昀相比唯一的,不会被拒绝的优势。


    “这几年也不往家里打个电话,你良心让狗吃了?”他语气冲,果然惹得何意身形一顿。


    贺晏臻见目的达到,趁何意回身怒骂自己前,立刻转换态度,迈步上去轻哼了一声,“梁老师病了。”


    “梁老师怎么了?”何意果然按捺住脾气,转身问他。


    贺晏臻还没来得及想,忙往外走:“路上说。”


    他知道何意很在乎梁老师。拿梁老师压人什么时候都好使。


    而这也提醒了他,梁老师当初对何意说的那番话,何意不可能释然。


    车子顺着车流驶上主路。


    何意果然惦记梁老师,在后面问:“梁老师是什么病?”


    “心病。”贺晏臻在脑海里勾勒着慈母恩师的形象,徐徐道,“你这几年电话不打,信息也不发,她心里生气,又担心你,加上更年期,就落了块心病……上个月还摔了。”


    “摔了?”何意紧张地问,“严重吗?”


    贺晏臻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心里琢磨着怎么说。


    “你不是不关心吗?”


    “不关心我能上你的车?”


    “社交礼仪吧……”贺晏臻随口说着,脑子里已经有了思路,“梁老师帮过的学生不多,但别人都知道逢年过节寄点东西……你倒好,连个话都没有。她拿你当半个儿子,你拿她当什么?”


    “我拿她当你妈妈。当年是我不对,不应该破坏你跟米辂的感情,闹得你们两家不和……”


    何意仍记得那个彻底心寒的秋天,说来可笑,竟然也是九月份的事情,“这件事闹得你跟米辂也很痛苦,我记得我向你道过歉,你也痛骂过我不是人,如果这些不足以让你解恨,那等会儿,我再给你鞠个躬?”


    他自嘲一笑:“这是我欠你们的。”


    贺晏臻疑惑:“你觉得对不起我?”


    何意摇头:“我们之间更多的是尴尬。”


    “你明知道米辂跟我之间没什么。”贺晏臻道,“他痛苦是因为我,我痛苦是因为不能跟你在一起。”


    “你不能跟我在一起的原因,是你父母更喜欢米辂。”何意淡淡道,“承认吧,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认识。”


    贺晏臻:“……”


    才被滋养的勇气又被烧焦。贺晏臻不得不承认,何意的话有道理,一切波折都始于他们的相识。


    他也曾后悔自己的举动,但从何意嘴里听到这话,却又有些伤人。


    “学长,”贺晏臻沉默半晌,道,“你不当律师可惜了。”


    “你是在暗示我善于狡辩吗?”何意道,“这话你说过,我记得。不过你很好,做了律师,没有浪费你的天赋。”


    口口声声说深爱自己,可自己是被分手的那一个,也是分手后等他回头的那一个。


    在他离开北城那天,最后一次看向机场大厅时,在被帅哥当众表白时,在做实验遇到难题崩溃大哭时,他想看到的只有这张脸。


    他愿意为了贺晏臻放下对梁老师的感激和对米忠军的恨,哪怕放下的不彻底,余生都要被这两者折磨,他也愿意换来贺晏臻。


    可五年了……贺晏臻从来没有出现过。


    何意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被欺骗着,他知道梁老师更喜欢米辂。那会不会贺晏臻内心也会在意米辂?哪怕只有一点点?


    那两家本来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己不出现,人家两个大概率是要结亲的。


    他内心怨愤,又颓然,幸好多年压制成了习惯,不至于流露出来丢人现眼。


    “她摔得不严重,现在在家躺着养伤。”贺晏臻沉默了一会儿,他看出何意仍然在意梁老师,于是轻声道,“她也的确很挂念你,怕你怪她。”


    以梁老师的性格,道歉太假,只能这样委婉地表示她知道自己错怪了何意。贺晏臻小心地模仿。


    他知道这是何意的心结。


    窗外车水马龙,有浅浅灯影。何意微微怔住,随后偏过了脸,看着窗外。


    贺晏臻看到他眼眶发红,随后豆大的泪珠滚落,沿着面颊滴进领口里。他却仍倔强地咬紧下唇,下巴颏绷紧,抑制着委屈。


    贺晏臻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


    何意很快平复下来,终于出声:“我不怪她。那是我应得的。”


    “何意……”贺晏臻迟疑。


    “你以后不会来打扰我吧?我对梁老师有愧,但我没打算回去,也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何意悄悄拭去眼角的泪。他庆幸贺晏臻没看到,又怕自己止不住情绪,立刻道,“我要下车,就到这吧。”


    车子停下,何意打开车门,落荒而逃。


    贺晏臻看着何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半天后舒出长长的一口气,他将车停在路边,又拿出手机。


    那条没回复的信息被他点开,贺晏臻这次没有犹豫,发送回复:“……妈,我也希望你们在那边定居。”


    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恩怨,一切止步于此,刚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的部分的确是叙诡。


    这两天有空会从头开始改错别字,白天的更新提示可以忽略


    第104章


    周昀在酒店等了半天, 直到半夜也没见贺晏臻回来。翌日一早,他倒是在大堂看了邹律师。


    周昀惊异,出于同事间的礼节仍是跟邹律师打了个招呼。


    邹律师冲他笑笑, 神色却有几分疲弱:“听说贺律师回北城了, 是真的吗?”


    周昀身形一顿,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没走对吗?”邹律师的眼睛亮起, 神色立即舒展开一些, “我就说怎么会……”


    周昀看他说话没头没尾,正要说话, 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昨天贺晏臻可能彻夜未归。


    “谁跟你说他回北城了?”周昀诧异地看过去。


    邹律师道:“律所的同事。”却不肯说具体是谁。


    周昀哦了一声,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可记得贺晏臻来的时候, 明明行程还算保密,这位也能一路追上飞机。看来表面上文弱可欺,在律所多年没有进步的人, 实际上也自有手段。


    周昀没有看轻邹律师的意思,但也不想跟这人多接触。


    因而他虽然猜到了对方的消息可能是真的,他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开后给贺晏臻发了一条信息。


    ——


    贺晏臻的确回了北城一趟。


    昨晚他送何意回到家后,在车里抽了根烟,随即便下定了决心回来一趟,当晚买了机票回到北城。


    抵达北城机场时已经是凌晨一点,贺晏臻在酒店休息了一会儿, 天刚亮便又打车回了家。


    到家时,阿姨还没来,梁老师看到他突然出现很是意外:“你回来了?一会儿还出去吗?”


    贺晏臻嗯了一声, 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里:“我回来拿个东西。一会儿就走。”


    房间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得不多了, 他很少回来住, 原来的书桌椅和学习资料都已经卖的卖扔的扔。唯有一个简单的保险箱放在床头上。


    贺晏臻打开锁,里面是整齐摆放的一叠证书和资料。


    他从中抽出A大的毕业证,将里面夹着的一张橘色便签纸小心地拿下来,放进随身钱包。又拿出一沓资料,转身去了书房。


    梁老师看他忙进忙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跟着走到了书房门口。


    打印机嗡嗡声响着,贺晏臻左手扶在机器上,看着复印的资料微微愣神。


    梁老师默然站立片刻,终究忍不住问:“晏臻,你昨天发的信息是认真的吗?你也希望我走?”


    贺晏臻愣了下,没有回头。


    “是的。那边环境好。”他仍是看着打印机,“我爸也需要你。他的工作重心都在那边,年年来回奔波也不容易。”


    “可我更想在你身边。”梁老师叹了口气,“妈妈想留在北城看着你。”


    材料很快复印完毕,机器声停止,室内忽然变得安静。


    贺晏臻顿了顿,这次转过了脸,对她说:“我正打算离开北城,换个地方生活。”


    “你说什么?”


    “等我做完手里的几个项目,我会向律所提出辞职。”


    “……去哪儿?”


    “自由一点的地方。”贺晏臻表情平静,仿佛说的不是事关前途的决定,而是在选择去哪儿游玩,“随意看看,但肯定不会跟你和我爸同城。”


    梁老师倒吸一口气,脸颊变得僵硬起来。


    自从那次她跟贺晏臻聊过之后,母子之间的关系似乎缓和了,又似乎没有。


    其实算起来,这几年里贺晏臻一共回家了多少次?他除了春节会在家过夜,其他时间恨不得不跟父母见面的。


    “你还是怨我的吧?”梁老师忽然问,“是不是只有我把何意请回来,你才肯原谅我,认我这个母亲?”


    “不,不是的。”贺晏臻道,“妈,人和人的缘分是有限的。你跟何意之间的已经用尽了,我宁愿你们再也不要见面。”


    “那我们母子缘分呢?”


    贺晏臻低头将资料装入文件袋,从梁老师身边走过时,他顿一顿,答,“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当然,我将来会养你们老。”


    梁老师:“……”


    言外之意,贺爸爸和梁老师正是壮年,在他们成为老年人,需要子女尽孝前,贺晏臻不想也不会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他甚至不打算让父母了解自己的生活。


    “请保重。”贺晏臻站定,认真道,“我以后会去看你们的,一路平安。”


    贺晏臻带着自己取到的东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S市。


    这一路奔波已经是疲惫至极,却仍是回了酒店先洗漱换衣服,以免在何意面前形象不佳。


    周昀在酒店等了一上午,见到他的时候几乎傻眼:“你是不是疯了,来回八个小时的飞机,你不吃不睡就为了回去拿点东西?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让你不要命?”


    他们律所的工作强度本来就很逆天,是业内戏称的濒死模式,日常就是熬大夜,忙起来几十个小时不合眼也是有的。所有离开律所的无一不是担心自己年纪轻轻哪天猝死。


    贺晏臻这几年几乎不休假,这次难得休息,却又作死的坐红眼航班回去,拿了东西再搭乘最早的班机回来,比他这个出差的还累。


    贺晏臻摆摆手,对发小道:“你帮我确认下何意的医院和科室,问下他今天上不上班。”


    “你还要去找何意?晚一天去他又不会跑。”周昀没好气,说完突然想起早上的事情,幸灾乐祸道,“再说你还有个邹律师呢,今天都来酒店堵你了。”


    贺晏臻没理,径直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时,周昀已经问好了何意的信息,并一脸探究地看着贺晏臻。


    “走吧,你开车。”贺晏臻自觉地将钥匙丢过去,想了想道,“想问什么,路上问。”


    下楼时,他从旁边一家甜品店买了一袋子包装精致的糖盒。拆开一个,先含了块奶糖补充体力。随后上车,将副驾放躺,闭目养神。


    周昀看他眼底有淡淡青色,不赞同地撇嘴,却还是认命地把车开了出去。


    “邹律师今天一早来酒店找人,问我你是不是回北城了。”周昀先挑要紧的问,“他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一些。你回去这趟都告诉谁了?”


    贺晏臻没睁眼,只微微蹙眉,“没有人知道。但机票是我们合作的那家商旅公司定的,昨晚机票不好买,让他们代买的。”


    周昀恍然大悟:“怪不得,问题在这儿。他还跟说我是同事说的。”


    又一想,邹律师虽然长得好看,但给人的感觉却比何意差出一大截,不由唏嘘,“你前男友既然是何意,那也难怪看不上邹律师了。”


    贺晏臻却立刻睁开了眼,警惕地看着他:“你对何意有意思?”


    周昀一愣,哈哈一笑:“当然了,我昨天就表示过了,我们公平竞争。”


    “他是我前男友。”贺晏臻说。


    “他说他只是介入过你跟米辂的感情。”周昀看他一眼,故意道,“我更相信他的话。他要真是你男朋友,我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贺晏臻皱眉:“我跟你说起过他。”


    “那我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字?”


    “防着你。”


    “……”周昀愣住,回头看他一眼,过了几秒又回头,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刚刚说什么?”


    贺晏臻也懒得掩饰了,转开脸:“我怕你知道他的名字后去搜他的照片,再喜欢上他。”


    “……我听到个名字就会喜欢上他?你是不是有病!”周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靠,你从一开始就防着我?我那时候明明有男朋友吧!”


    他又一想,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怪不得我回去这么多次,你从来没带他见过我……”


    贺晏臻也觉得自己那时候幼稚得可笑,当时何止是周昀,身边所有的年轻男孩对他而言都是威胁,他一度想把何意藏起来不让别人看。


    “是的,”贺晏臻想起他第一次跟周昀提起何意时的样子,“从一开始,17岁的时候。”


    那年高三,他向何意表白被人当玩笑一样拒绝,于是同周昀寻求意见,自己是应该离何意远点还是去争取一下。


    周昀劝他,如果对方没这意思,那就离远点,别朋友做不成变仇人。


    然而嘴上这样劝着,周昀心里却清楚贺晏臻不会放弃的。


    贺晏臻从小便格外霸道,又处处有求必应,几乎没有想得却得不到的东西。况且,贺晏臻说起那人时,语气虽然落寞,却又有股不讲理的势在必得,如同盯紧了猎物的小兽。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周昀心里好奇,这才是他一直想问的。


    等了会儿,旁边的人却没有回答。周昀回头去看,只见贺晏臻竟然睡着了,眉头皱着,手里紧紧抓着那个文件袋。


    贺晏臻最终顺利见到了何意,可惜只有短短的五分钟。


    何意被叫去处理病人,他讲文件袋送下,还来不及说什么,便看到何意被叫去了急救。贺晏臻下意识地跟过去,直到他看到里面两个满脸是血,面部变形的伤者,才骤然觉出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倒过去。


    何意已经进去抢救了,贺晏臻扶着走廊的墙壁,闭着眼转移注意力。


    他只当自己晕血的毛病加重了,以前是晕自己的血,现在连别人的血腥场面都看不下去。他回到车上休息,幸好周昀看他不对劲,二话不说先带他去检查,最后诊断治疗,竟是劳累过度。


    医生安排了住院,又开了24小时心电图,并叮嘱最好不要接打手机。


    周昀手忙脚乱地将贺晏臻的手机收起来,去签字缴费,又请了一个护工。临走时,他一时疏忽,忘记把手机留下了。于是第二天又赶紧送过去。


    “情况怎么样?报告出来了吗?”周昀问。


    “医生说没事。”贺晏臻摇摇头,跟他要手机,“有人找我吗?”


    他在给何意的那张便签纸上写了自己的手机号。


    那不是普通的便签纸,而是当年高考后,何意给他的那张“空白卡”,可以提任何要求。


    他一直没舍得用。


    关于米忠军的部分,何意应该会有很多疑问。而以何意的聪明,事情的真相或许也能猜出一二。贺晏臻并不打算告诉他全部,至少关于梁舅舅的部分他已经做了处理。


    他不想让何意对任何人感到愧疚或感激,更不想让他被动承受人情,这些只会让爱情变质。


    他只希望何意当年的愿望达成,并让他知道自己没有忘记,也没有背叛过他。至于其他的,如果他们往日的情分还有余留,那他希望能跟何意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周昀有几分同情地看着他。


    贺晏臻拿过手机。


    周昀的叹息声也同时响起:“没有。”


    贺晏臻住院两天,虚惊一场。等身体恢复好再去找何意,却被告知何意不在S市了。


    “何医生每年九月份会去外省做慈善义诊,给唇腭裂的贫困儿童免费手术。”护士见贺晏臻是上次发喜糖的那个帅哥,笑着问他,“怎么,何医生没告诉你吗?”


    贺晏臻笑了下,只得问:“他今年是去哪儿了?”


    护士把地址抄给他,贺晏臻看了一眼,轻轻愣住。


    他干脆将酒店续住,只带了随身衣物出发。


    北城,贺爸爸也刚跟梁老师登机。


    其实出国的手续早已经办好,只是梁老师不想离开北城,一拖再拖。这次她拿定了主意,是因为被贺晏臻伤透了心。


    贺爸爸来接她,见妻子一路沉默,只得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孩子长大了。我们也该放手了。不要放心不下。”


    “是啊,长大了。”飞机重入云霄,梁老师望着舱外愈来愈小的城市,直到视野里一片茫茫白雾,她才轻声道,“当初怀胎十月,眼看身体一天天臃肿起来,肚子像怪物一样。提心吊胆捱到生产,又为了他日夜颠倒,大把脱发……幼儿时他只管索取,稍不顺心就哭。成年了,他终于懂事了,告诉你可以滚了。”


    贺爸爸:“……”


    在养育孩子上,父亲和母亲的付出是远远没法比的。


    更何况梁老师比一般的母亲控制欲更强,而贺晏臻也比一般的儿子更狠心绝情,丝毫不会表现出软弱和愧疚。


    “晏臻天生缺乏同理心。我们不能指望他理解父母的感受。”贺爸爸开解道,“更何况爱人和被爱都是幸福的。是我们选择的要养育他,这个过程也收获了很多。其他的就不应该再做要求了,对吧?”


    梁老师默然不语,过了许久,她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是,我们爱他,他只爱那一个人。”


    她哪能不清楚贺晏臻在干什么,他那天回家复印的是米忠军的材料。


    他明明疲惫至极,眼底却隐着星芒,显然是见到了何意,又或者何意跟他说了什么。


    梁老师心底叹息,自己既然离开了这里,自然希望贺晏臻得偿所愿。但怕就怕他倾其所有爱一个人,那个人却进步很多,已经不需要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梁老师的部分基本结束(结局前还有一点点,可忽略)


    接下来就主要是主角视角了。


    第105章


    奉城突然降温, 何意从行李中扒拉出长袖和牛仔裤穿上,出门时仍是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吴教授在走廊里等他,见状不由调侃:“一想二骂三念叨……看来是有人想你了。”


    “吴教授。”何意揉了揉鼻子, 又注意到对方的穿着, “你这样不冷吗?”


    “不冷,我好像比你们北方人耐冷一些。”


    俩人并肩往外走。酒店里来往的住客不多, 但大都换上了秋装, 吴教授的一身黑色短袖短裤着实惹眼。外加他跟何意都年轻英俊,路上更是有人有意无意往这边看。


    何意忙着查去吃饭的路线, 并没有留意这些。


    吴教授更是常年在万众瞩目的环境里待惯了的,因此也毫不在意, 只管问何意现在的情况:“你是不是评上副主任了?”


    “还没。”何意道,“要下个月才开始评,之前只是宣讲了评审方案。”


    “把握大吗?”


    何意道:“看运气吧。这次能参加就不错了, 倒也没指望什么。”


    虽然大家都默认这次一定有他,但何意并不抱什么希望,他对这种事看得很淡,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太年轻了。


    听马教授说,在北城医院的师兄师姐们至今都还是主治。以北城的竞争情况,即便是博士后,也要工作五六年才有评职称的机会。


    何意这才工作多久?他对这种事并不太在意, 马教授倒是很高兴。


    何意当初选择去S市时马教授很不赞同,那边虽然也是三甲,但跟北城的医院名气地位差得太多。一般人都是绞尽脑汁留在北城, 哪有往外跑的?


    但这几年何意的工作顺风顺水, 科室省心又轻松, 领导也爱惜照顾,今年甚至能参加评审,马教授心里便舒坦了很多。


    吴教授看他神色随意,显然还不太上心,想了想仍是笑道:“当初你肯过来,又没谈条件,你们医院不知道多高兴呢。这次听说你们医院是响应政策率先改革了评审标准,依我看,这跟你也有些关系。你的职称一定是板上钉钉的了。到时候可得请我吃饭。”


    俩人正好走到了饭店门口。


    何意哎了一声,表示抗议:“这顿还没吃呢,就惦记着宰我下一顿。”


    他说完笑着往里走,一抬头便愣了。


    烤肉店最靠里的一张桌子前,坐着的赫然是贺晏臻。


    贺晏臻也正好抬头朝门口看。俩人对视一眼,双双愣住了。


    何意没想到贺晏臻竟然会出现在这,那天他看完贺晏臻送来的材料后,思索了很久。


    米忠军的消息对他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消息,他甚至因此失眠,兴奋地搜了一晚上关于米忠军案件的报道。但对于贺晏臻,何意心里却仍是茫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仍是介意这几年贺晏臻没有出现,这次意外碰面,对方也只是表达歉意,没说对自己还有想法,何意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他已经进入新生活了。


    或许,也早就结交了男朋友。


    那样的话相见不如不见。


    因此何意最后将便签纸锁在抽屉里,转身便来了奉城。


    在奉城手术的患儿是一年前便开始招募的。


    吴教授知道何意是奉城人,所以让爱人增加了奉城的项目点。反正这项慈善活动是他爱人的基金会赞助的,除了偏远地区外,几位常驻专家的家乡便成了项目点。


    因此一到奉城地界,吴教授便要求何意请吃饭。


    他们这几年已经处成了朋友,何意也不拿他当外人,一想自己也有十年没回来了,因此决定去以前家门口的烤肉店看看。


    他心里念旧,但没想到会在这看到贺晏臻。


    贺晏臻深深地看着何意,在何意考虑换家店的功夫,贺晏臻已经站起来,朝俩人走了过来。


    “真巧。”贺晏臻走到俩人跟前,停下脚步,先对吴教授笑了下,随后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何意,“帮我存一下你的号码吧。你们吃饭,我就不打扰了。”


    吴教授好奇地看着他俩。


    何意犹豫了一下,接过来,给他存上。


    贺晏臻又看他一眼,声音放低了几分:“还在生气?”


    何意将手机递回去,没有回应。


    贺晏臻便没再说什么,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烤肉店老板端了菜出来,正见贺晏臻出去,“哎”了一声没喊住,再转眼便瞅见了何意:“小何?你也回来了?”


    何意松了口气,笑着“嗯”了一声。


    “那个怎么走了?”老板忙让何意俩人坐下,又回去端小菜,“他点的肉还没烤呢,刚刚还念叨坐了一路车没吃饭。就记得我这里的烤肉好吃,专门来的……”


    老板嘀咕了两句,何意忍不住回头看贺晏臻那桌,的确是刚开始吃的样子。


    贺晏臻显然是怕他尴尬,主动离开了。


    何意刚刚有点懵,这会儿琢磨过来,又觉得别扭。


    他最讨厌欠人情了,尤其是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人照顾,简直有种强买强卖的憋屈感。


    “那是你前男友?”吴教授低声八卦,“他是个明星吗?”


    何意微微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吴教授是觉得贺晏臻太帅。


    何止是帅,眼神凌厉,宽肩长腿,气势便跟别人不同。要不然何意不至于一进店便注意到那边。


    “他不是明星。”何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可能跟周昀一样是律师,也可能和李默甄凯楠一样,进了法院或检察院。


    吴教授笑笑:“你们分手几年了?”


    “四五年了。”何意看他一脸趣味,忙哭笑不得地抬手,“换个话题吧。”


    “行,不逗你了。这家店老板竟然还记得你,你以前经常来吗?”


    何意一愣,随后侧开头:“也没有。”


    只来过几次,都是为了陪贺晏臻。


    “可能是老板记性好吧。”


    他不知道烤肉店的老板记性虽然不错,但也没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主要是因为奉城这个小地方考出去的大学生虽然不少,但进入TOP学府的统共没几个。


    何意跟其他人相比,身世曲折,又住在隔壁的小区,自然印象不同。


    更何况何意虽然没有回过奉城,但之前米忠军被抓,今年被判,众人再次议论起这个从奉城走出去的医院院长时,自然也会提及何意。


    大部分人都是带有恶意地揣测何意是不是享受着他爹的贪污款。


    烤肉店的老板知道不是这样,当年何意在旁边的小区住了这么多年,出来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经常遇到那孩子买咸菜和挂面。这孩子第一次到店里来消费,还是考上大学后。


    他记得那天傍晚,腼腆干净的少年推门进来时还有一点拘谨,但仍是带着脸颊的薄红轻声解释——他想带朋友来吃饭,不知道店里什么好吃,已经应该点多少才够。


    老板笑着向他推荐了店里的几样招牌,又注意到少年在默默留意价格单。


    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人,几乎一眼便能辨别出那道清澈眼神的窘迫和不舍。老板不忍心,后面便着重介绍了便宜大碗的汤面和石锅拌饭。


    何意很有礼貌地道谢,并请他预留了一个位子。


    暮色四合时,老板见到了何意和他的朋友。那是一个眉梢都写满桀骜不驯的富家子弟,侧脑刻着一道笔直的痕迹,穿着及膝的羽绒服,气质衣着与小店格格不入。


    何意仍是点了招牌菜中最贵的几样,而那个少年则是敛了一身的冷酷不羁,眉眼专注,几乎讨好地逗着何意发笑。


    老板给何意打了个折,另送了一份奶油红薯。


    之后他们又来了几次,冬天店里的客人来来往往,等上菜时,大家都习手里抓着手机玩两下。唯有那俩人,即便不说话,眼里也都是彼此,一点儿都不会分神去看其他。


    今天再次遇到,还是一前一后来到店里,老板认出俩人后便有些唏嘘。


    何意跟这个同事吃饭时说话不多,表情有些严肃,似乎是在讨论科研问题。


    老板没去打扰,只是让店员送了一份奶油红薯过去。


    何意看到店员送来的东西,眼皮轻轻跳了下。


    他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这家店他只跟贺晏臻来吃过,那时候他手里钱不多,又不想贺晏臻在这边委屈,所以打肿脸充胖子,天天带贺晏臻来这吃饭。


    老板每次都会送奶油红薯,或者蔬菜拼盘给他,何意起初以为是店里的活动,后来才发现是老板单独照顾他。他不好意思再过来,正好贺晏臻提出要自己做饭,何意便同意了。


    心里想着要转移注意力,可是身边桩桩件件的大事小事,却又都跟那人有关联。


    何意垂下眼,叹了口气。


    手机上有贺晏臻刚刚发来的信息,提醒自己他现在的号码。何意刚刚还想着忽略掉,现在平静下来,也明白当鸵鸟不是个好办法。


    两个成年人,有什么事情还是应该面对面说清楚比较好。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由黄昏入夜。


    何意临走前去后厨找了老板。当年脸皮薄,受了别人的恩惠不知道怎么回应。现在心境已然不一样,他过去大方道谢。


    老板反倒是不好意思,寒暄两句,问了下他的近况,无非毕业几年,在哪里工作,这次回来是否久住。


    何意笑着一一回答,又听老板问:“之前过来的你那个朋友,你俩闹矛盾了?”


    何意愣了下,随后笑着“嗯”了一声。


    老板随和地笑道:“我刚才还想,距离你俩上次过来吃饭也得十来年了。这一眨眼就都长大了,模样倒是都没怎么变,一眼能认出来。你有对象了吗?”


    每次跟长辈聊天,最后都会回到这个问题上。


    何意笑着摇头:“还没有。”


    “那可得抓紧了。”老板道,“这么优秀的小伙子,主动一点,相个亲什么的……”


    何意一听相亲,就想起前几天那个李律师。他笑着跟老板道别,出去后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吴教授看他脚下迟疑,善解人意地表示:“我晚上还有个线上会议,你要自己再走走吗?”


    何意“嗯”了一声,等吴教授走后,他在外面的小路上来回走了会儿,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贺晏臻的电话。


    “你在哪儿?”


    贺晏臻顿了顿,回他:“在你家楼下。”


    “……”何意抬头,看着不远处的老旧小区,摇了摇头,“贺晏臻,我在这边没有家了。”


    这一片住宅几乎没变,街道修得新了一些,小区则更破了一些。


    何意望着熟悉的道路没有动。


    过了会儿,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叹息。


    “学长,”贺晏臻声音放低,听起来竟有几分委屈,“除了这儿,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会先放半章,是因为不发出来的话,会进入不断修改的鬼打墙模式里(不是精益求精,也不代表改后的更好,就只是一个坏习惯)所以大家看到半章的时候先攒攒,不然会不上不下的_(:з」∠)_


    第106章


    何意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对面的人还是那个比他小一点,动辄跟他撒娇的小学弟。


    他抬脚就往前走,迈出两步后又清醒过来——当初分手时, 贺晏臻就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毕业生了。现在工作几年, 怎么可能倒退成小学弟?


    何意停下脚步:“你出来,在门口见。”语希圕兌。


    “对面的咖啡店吧。”贺晏臻倒是见好就收, “那里安静。”


    何意挂掉电话, 心里微微恼火,一琢磨又觉得可笑。俩人二十七八岁的成年人, 整这些有的没的。


    他摇摇头,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前走, 这条路他从小走过太多遍,几乎闭着眼都知道哪里要拐弯。


    路灯昏黄,人影被拉长又缩小。何意看着小小人影一寸寸缩到脚下,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童年。


    那时候米忠军已经不怎么过来住了。但他每次回来,妈妈都会做一桌丰盛的晚餐,再让小何意去熟食店里买酱牛肉。


    那对小小何意来说是突如其来的幸运事件。能有好吃的大餐,有买东西剩下归他的零花钱,最重要的是……还有爸爸。


    他内心是一直喜欢,且渴望着父亲的。哪怕他总会挨训,他也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自己不好, 才会让家长失望。


    所以每当米忠军回家,妈妈让他出来买东西时,他兴冲冲而去, 回来时就会走慢一点点, 一步步踩着自己的影子, 提醒自己不要犯这种错那种错。


    他胆小又懦弱,直到那场变故发生,丧母之痛生生抽成了仇恨的绳索,将弱小的他提了起来,支撑着他,成为他的筋,他的骨。


    何意曾经绝望地意识到,他这辈子都不会解脱了。


    他已经在米忠军的精神打压下有了讨好他的惯性,会惧怕和屈从。他每次对抗的不止有米忠军,还有那个渴望父爱的自己。


    生活对他来说又缺乏吸引力。所以杀死敌人和杀死自己哪个更简单?


    当然是杀死自己。


    这个念头一直没有消失过。直到那天,贺晏臻问他,“何意,我们就这样下去好不好?”放弃那份材料,远离米忠军。


    可以放弃吗?


    何意躺在床上,看着浓重夜色中的爱人的脸,心里竟腾起一阵急切的渴望——渴望跟贺晏臻一起吃饭,乘凉,手拉手看日落。


    生活有了确切的期待。


    可以。


    何意平静而柔和,望着贺晏臻道:“我也想和你这样简简单单过下去。”


    ——


    咖啡店里灯火通明,正是晚饭时间,店里的客人不多。


    贺晏臻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到何意进来,他站起身。


    何意对他微微颔首,落座时,顺手招过服务员:“一杯美式。”说罢客气地看向对面,“你喝什么?”


    “温水吧。”贺晏臻温和道,“我刚出院,医生叮嘱说最近要戒酒戒咖啡。”


    何意一怔,抬头看过去。


    贺晏臻正抬手捏着眉心。他的衬衫袖子挽起一段,手臂紧实,神色倒是有几分疲惫。


    “我那天话还没跟你说完,就撑不住了,差点昏过去。后来在市立医院打了两天吊瓶。今天再去找你,就听说你来这了。”贺晏臻三言两语将这两天行踪交待清楚,顺道卖了个惨。


    何意终究没忍住,一脸诧异:“你生病了?”


    “是。”贺晏臻点点头,“已经没事了,注意休养就好。”


    他不说是什么病,何意也不好刨根问底,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既然生病了就先好好养身体。”何意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贺晏臻端坐在对面,沉默数秒,随后看着他:“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何意愣住,继而摇头:“希望你能尊重下我的想法。那天我已经说清楚了。”


    大家各走各路,再也不要来找他。


    服务员将咖啡和温水送过来。


    何意微笑着道谢,等人走远,他脸上的笑意淡下来,转开脸看着外面。


    “那天你留下的资料我看过了,如果有什么要谈的,我们今天都说明白了。这样彼此都不会留遗憾了。”


    贺晏臻神色平静,语气显出几分迟疑:“你这么讨厌我?”


    “不是讨厌。”何意道,“只是不合适。”


    贺晏臻:“……”


    “其实不瞒你说,我这几年常常会想你,甚至想如果你肯回来找我,我就跟你复合。我不要什么自尊了,也不管别人的目光,只要你肯出现就好。”何意放慢语速,说到这不觉笑了笑。


    他因贺晏臻获得了重生,对贺晏臻的爱意覆盖了米忠军带来的爱和恨。


    但就在他获得新生,准备开始时,贺晏臻却又放开了他的手。


    他在最初的几年仍是等待。


    贺晏臻这次完全愣住,他没想到一向骄傲的何意会说这种话。


    会放弃一切,不计尊严地等自己回头。


    “那现在呢?”他看着何意,心里发疼,“你是怪我来晚了吗?”


    “不能怪你。”何意摇了摇头:“是我,随着时间推移,我也在不断地反思,分析我们分手的原因。事实就是,我跟你不适合,我们家庭背景悬殊太大。当年大家还只是学生,已经受到了这些影响。工作后的问题会更多。我如果想获得你家人朋友的认可,就必须提升自己,开阔眼界,积攒财富,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弥补家世之间的差距。”


    “可是这样太累了,而我也无意如此。我受够了别人的审视,再也不想,也没必要去讨好任何人,哪怕是你的爸妈。”


    贺晏臻生来就在龙门里,父母几代非富即贵,家产丰厚,前途光明。A大对他来说是锦上添花。他做什么都会有父母兜底。


    何意却是千万个拼尽全力跃进龙门的鲤鱼之一,A大是他命运的转折点,但即便这样,他毕业后工作50年,能买得起贺晏臻早已拥有的一套房?


    学生时的何意已经被教育眼界不宽,做事考虑不周了。工作后不知道还会多少问题出现。


    当初情到浓时,自是甘愿为爱情忍受一切,去争取别人的认可。


    “这五年对我来说是一场漫长的戒断反应。时间越长,感情的麻痹作用越弱,事实就越发清楚。我们圈子不同,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何意见贺晏臻定定地望着自己,想了一会儿,道,“你很优秀,一定会找到更喜欢的恋人。”


    “何意。”贺晏臻转开脸,“我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如果不是做好了准备想跟你一起,我没必要问出那句话。”


    何意:“……”


    何意今天把话说尽,也知道纠结下去只会闹得大家不自在,。


    贺晏臻的问题他已经回答,现在,则轮到他来确认自己的几点疑惑。


    “我有一个问题。”何意道,“那份材料,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的?”


    街对面的灯影斜斜照过来,贺晏臻抿了下唇,眉眼安静:“大三。”


    饶是何意有过猜测,此时听到这个答案他仍是难掩震动。


    “为什么?那年我们正是分手期。”


    “正因为分手了,所以我才能无所顾忌。米忠军也不会怀疑。其实……”贺晏臻说到这打住,又摇了摇头,“其实也没什么。”


    两下安静,何意想知道更详细的,见贺晏臻没什么谈兴,只得忍住。


    咖啡已经凉了,何意轻啜一口,酸涩味道刚在口中荡开,就听手机响。


    吴教授在那边问了几个本地吃喝的问题,何意猜着可能是他爱人要过来,轻声答了两句,又看了眼对面的贺晏臻,对吴教授道:“我还在谈事,等我晚上回去再说。”


    吴教授恍然大悟:“那等你回来,我准备点咖啡?”


    “不用,我正喝着呢。”何意笑着挂断。


    他收线,贺晏臻也正好起身告辞。


    “等一下,”何意站了起来。


    贺晏臻停下脚步,转过身。俩人离得有些近,何意平息数秒,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当初你劝我放弃,是因为你打算自己对付米忠军,是吗?”


    那张便签纸上写得再清楚不过。贺晏臻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随后自己走了进去。


    “这会影响你的决定吗?”贺晏臻却道,“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会考虑跟我在一起?”


    何意怔了怔,面色微窘:“不会。”


    “那就好。”贺晏臻道,“我喜欢你,也打算重新追求你。所以希望将来我们在一起,是因为你也喜欢我这个人,而不是因为感激我做的事。”


    何意:“……”


    “至于你的问题,答案是是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也没打算放过米辂。”贺晏臻道,“我这次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站在你这边。你愿意把自己交给我,我也会不计代价保护你。”


    “学长,这五年我没有来找你,是因为我一直在原地。”


    第107章


    回到酒店, 吴教授果然早早在等着了。


    他的爱人要过来,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因出发地点没有直达火车,所以需要乘飞机到临市, 再转乘火车过来。估计明天上午到达。


    吴教授临时做功课, 向何意咨询本地可以闲逛的景点,周围值得尝试的小吃, 以及历史文化典故。


    何意抱着咖啡陪他聊到半夜, 最后笑他:“这里没什么可逛的。景点都是新建的,千篇一律的大公园。唯一可看的山景也不到季节。照我说, 你们不如呆在酒店里。”


    奉城地处偏僻,城镇又小, 至今都没有机场。


    所谓的景点只是圈地要钱的大公园,没有特色,也不值得一看。


    吴教授已经在手机上查过一圈, 知道是实情,有些懊恼:“老王工作太忙,今年一共就这几天假期,我想陪他逛一逛散散心。”


    何意直笑:“想逛景的话谁来奉城?他是为了陪你才过来的。你在这比什么都好。”


    吴教授赧然一笑,他比何意大了几岁,此时的脸庞却充满活力,眼底闪耀着兴奋和羞涩,看着像恋爱中的大学生。


    何意想起上次吴教授出国交流, 那位老总也是千里迢迢追过去,不由心生感慨:“你俩感情真好。天天跟度蜜月似的。”


    他在刚工作的时候见过吴教授的爱人,身家数十亿的老板, 看上去却像是邻家大哥, 寡言少语, 在人群中也不起眼,目光始终追随着吴教授。


    “我俩也会吵架。”吴教授道,“上次吵架我还把他关在门外,让他在门口睡了一宿。”


    何意骇然,随即又笑:“可他还是愿意为了你坐几个小时的慢火车。这足够让人羡慕了。”


    “你也有啊!”吴教授抬起头,八卦地看着他,“今天那个帅哥总不能是来赏景逛街的。”


    何意怔住,随后摇了摇头。


    吴教授欲言又止。


    何意轻轻抬眉:“有话不妨直说。”


    吴教授犹豫一瞬,问:“你还爱他吧?你下午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完全不一样。”


    只一刹那,眼睛里似乎再无旁人。


    吴教授知道何意是有点清寒孤傲的人,但那一刻,他分明看到了何意被爱驯服的一面。


    “是的,我还爱他。”何意抿了口咖啡,过了会儿道,“但是我也爱自己。”


    他不再是为了爱情一腔孤勇的学长,而是理智世俗,安贫乐道的何医生。


    他只想简单生活,再不愿冒险。


    一夜秋雨。


    翌日一早,整个奉城都陷入了浓重的晨雾中。


    何意习惯早去医院,到门诊大楼时,有个穿薄款风衣的高个子一路咳着快步入内。何意瞥见人影心下一跳。


    那人转过头,何意又松弛下来——不,不是贺晏臻。


    他以为贺晏臻大病未愈。之前这人很少生病,大学几年里连感冒药都没吃过。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住院。但是何意身份尴尬,真要就此陌路,少打听为妙。


    何意回过神,自己却又觉出有些冷。他叹了口气,长袖已经不够用了,下午得去买件薄毛衣御寒。


    对这次降温准备不足的显然不止是他。


    上午会诊,有对带着双胞胎从乡下赶来的父母,大约也没料到奉城突然降温,抱着孩子在医院里瑟瑟发抖。那父亲心疼两个幼儿,将短褂脱下给孩子。


    何意给俩孩子看诊时,见父亲没跟着,随口一问,才知道男人打着赤膊不好意思进诊室,怕给专家留下坏印象。


    何意没作声,这一天会诊结束,他去买衣服,便顺道去童装区看了看。


    店员热情地跟上来介绍,何意比量出双胞胎的大小,看着店员一样样推荐。这边几个店员都忙,新进来的客人难免受到冷落,挑好了款式主动过来询问尺码。


    何意侧身让开,回身时看到对方的面孔不由一愣。


    那人也怔住,难以置信地喊:“何意??”


    “王老师!”何意回过神,连忙微微弯腰伸手过去,“真没想到会碰到您,这是……”


    “我外孙女。”王老师牵过一个豆丁大的小姑娘,又满含笑意地看着何意:“你长成大人了,精神面貌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真好。”


    何意微微动容,王老师一脸慈爱,俨然拿他当个孩子。


    何意这几年跟资助的高三生们偶尔会有邮件联系,那些孩子都是奋力上进的孤儿,得他资助,信中自是充满感激之情,同时也会聊到校园生活的艰酸,老师白目,同学排挤。


    何意当年自怜自艾,如今回想高中,他才意识到他这种自闭偏执的学生,当初能有那么纯净的学习环境多难得。


    老师和同学们无法接近他,因此只默默包容和迁就,让他有自己的舒适空间。他当时却心胸狭窄,甚至高三时将班主任当做敌人暗中仇视。


    他学生时跟王老师关系紧张,今天再见,却只觉无比亲切。


    何意难掩惊喜,执意要请王老师吃饭。


    王老师起先拒绝,后来见他十分诚挚,略做思索,只得答应。


    何意就近找了一家连锁餐馆,点完菜后,又特意为小姑娘买了几样甜点……


    王老师含笑看着他,询问何意这几年的学习和工作。


    何意一一回答。王老师连连点头,知道何意这次回来是做慈善手术后,更是不住地夸赞。


    “我看你是在买小孩衣服?”她也关心何意的生活状况,“孩子都多大了?”


    何意一愣,笑着解释:“这是给一对小患儿买的。他们从外地过来,没有带保暖的衣服。”


    穷人的窘迫总是出人意料。何意打算买完后交给了医院的主任,对那家人说是孩子穿小的衣服。


    王老师连连点头:“是,是,要呵护他们的自尊。难得你考虑这么周全。”


    “跟您对我的呵护相比不值一提。”何意肃然道,“没有老师们的帮助,我也考不上A大。”


    “我也没帮到你什么。”王老师叹了口气,仍有惋惜,“那时候如果能跟你好好解释,带你看心理医生,你应该能考得更好。我记得你想念的是法律?”


    “嗯,其实法律不适合我。现在我更喜欢做医生。”何意笑道,“也是运气好,现在口腔的录取分数反而最高了。”


    “这倒是。”王老师说到这顿了顿,关切地看他一眼。


    何意看出老师有疑惑:“怎么了?”


    “有件事情我比较关心,但不好问出口。”


    “没关系的。”何意连忙道,“有什么您尽管问。”


    王老师仍是犹豫,过了会儿,她才鼓足勇气:“我想知道,你的心理问题是怎么解决的。你大四那年,你男朋友还给我打电话了解你的情况,我一直担心得不得了,怕影响你的学业。”


    大四?男朋友?


    何意眨了下眼,试探着问:“他怎么把电话打到你这来了……他怎么说?”


    王老师对那通电话记忆深刻,因为何意一直是她最放不下的学生。因而当初的对话记得十分清楚。


    何意安静地聆听,随后陷入了沉默。


    他的心理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如果贺晏臻不知道,他还能当自己好运,凑巧就遇到了韩老师。


    但原来贺晏臻是知道的。韩彤当时已经不怎么接咨询,是梁老师为了贺晏臻讲人请到了北城。


    当初的诸多巧合几乎自动串成了一根线,将掩盖在下面的疑点拉开。何意略作联系,便猜到了真相——贺晏臻知道了他有心理问题,所以转而亲自去对付米忠军。同时将自己托付给师兄和韩老师来照顾。


    从那时起,何意的确是在一步步变好的。


    他在韩老师和师兄的帮助下逐渐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开始艰难地脱离性格中的阴暗面,建立自己的稳定内核。


    孱弱的兔子吃下仙丹,从此有了坚硬的内心和盔甲,别人再难以伤害他。


    狼崽子却卸下獠牙,卧去恶人身边假做忠犬。


    王老师看何意呆住,以为自己的问题不合时宜。


    幸好,何意很快有了反应,他抬起眼,摇头笑笑:“就是他帮我解决的。”


    何意发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以为自己的爱更单纯浓烈,为此步步后退,百般委屈。


    原来不是,至少论付出和牺牲,他远不及贺晏臻。


    尤其是贺晏臻从来没打算让他知道。


    多少霸总追求恋人,套路无非是在对方危难时从天而降,帮人解困,为人撑腰,以自己强大的财力物力帮助恋人制造优越感,使得后者醒悟霸总才是真爱。


    何意对此嗤之以鼻,当初贺晏臻帮他打脸米辂,他内心感激,却也为此感到羞耻。


    他不想依附于任何人。


    贺晏臻显然什么都懂,所以会把做过的事情都隐瞒下来。让何意清清爽爽,即便爱上别人也不至于心里有负担。


    简直是圣人,是万里挑一的情种。


    饭后,何意将老师送回家,回酒店的路上,他给周昀打了一通电话。


    那天回到家,何意便想起了周昀是谁。贺晏臻的确跟他提过两次,说是自己的发小。


    何意拨通电话,向周昀了解贺晏臻的身体情况。


    周昀这个人精立刻唉声叹气:“他这几年都没休假,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过度劳累,营养不良再加上急火攻心……那天差点失去意识,在市立医院住了两天就非要走。医生都不愿给他办出院。”


    “这么严重?”何意被唬了一跳,随后定定神:“有检查化验单吗?能否发给我看一下。”


    周昀愣住:“看那个干嘛?”


    “我也是医生。身边不缺营养师的朋友。”何意温和道,“我看看他的身体情况,对症给他补补。”


    周昀张了张嘴,暗叫不妙,匆忙转移话题:“我还想追你呢,必然不能给你们制造机会。”


    何意哪能听不出其中的心虚。


    “我近期没有谈感情的打算。”何意笑了笑,又轻叹一口气,“我与贺先生也只是朋友。”


    是的,只能是朋友。


    何意对贺晏臻的付出做不到无动于衷,于情于理他应当向对方表达谢意。但他们也不会因此重修旧好变成恋人。


    一码归一码,贺晏臻自己也说,他不要何意因感激而跟他在一起。


    何意想到这不觉失笑,贺晏臻何止是情种,还有洁癖。


    他要的爱一分一毫都不能掺假。


    何意做足准备,给贺晏臻发信息,约他走之前见一面。


    那边一直没有回复。


    隔天一早,何意准备出门,手机又突然响起。


    没回信息的人声音里有倦意,在那边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何意一怔,随后一手提着包,匆匆进入电梯:“我这几天白天有手术,晚上六点之后都可以。另外三天后义诊结束,到时候也有两天休息。你看哪个时间方便吧。”


    他琢磨着买件礼物,或者顶一处高档餐厅。


    “现在可以吗?”贺晏臻却问。


    “嗯?”电梯行至一楼,何意迈步出去,随后便愣了。贺晏臻穿着浅色衬衫,外面套一件暗灰色风衣,正在几步外看着他。


    何意迟疑,薄荷乌木的清香气味已经靠了过来。


    何意只得掩住惊讶,冲贺晏臻点点头:“这么早,不过我要去医院了,我们另约时间?”


    再打量一眼,不由暗叹,原来他穿风衣比别人好看这么多。


    “吃饭时间另约。”贺晏臻的头发似乎短了些,他稍稍弯腰,伸手去接何意的手提包,目光湛然,轻声道:“我是来送朋友上班的。”


    何意:“……”


    “何意。”贺晏臻嘴角弯起,何意注意到他眼底有血丝,目光却又亮得不同寻常。


    “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俩人离得近,贺晏臻的声音虽然低,但也清晰无比,带着浅浅笑意,“我同意了。”


    何意刹那间便明白了贺晏臻的意思。但他仍是吃惊,再次确认:“你确定自己没想岔?”


    “没有。”贺晏臻已经接过他的包,看着他道,“从今天开始,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你是何医生,我是贺律师。我们是朋友。”


    “啊,是。”何意点头,聪明的成年人之间倒是免去了尴尬的中间环节,“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找你拔牙有优惠吗?”贺晏臻已经朝前走去。


    何意笑笑,不由看他:“你要拔牙?”


    “好像有智齿。”贺晏臻道,“你给我免费拔牙,我可以免费给你打官司……”


    何意:“……”


    “谢了。”何意的笑容凝固,面无表情道,“我忽然觉得,这个朋友不要也罢……”


    第108章


    何意的慈善义诊为期五天, 最后三天则排满了手术。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忙到最后一台手术结束。


    下班时,贺晏臻已经等在了外面, 要跟何意一起散步回酒店。对此, 他也振振有词。


    “我工作后天天为律所卖命,这还是第一次休年假, 当年要好好利用起来。白天四处闲逛散心, 晚上找本地朋友闲聊两句,不过分吧?”


    何意话还没说就被他堵死, 哭笑不得:“奉城没什么可逛的,你既然休年假, 不如去风景好的地方散散心。”


    “比如呢?”贺晏臻虚心求教,“我可不想去景区数人头,大城市千篇一律, 也没有新意。”


    何意曾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满中国闲逛,忍不住给出建议:“可以去新疆,喀纳斯和禾木就可以玩很久,或者去敦煌在沙漠里露营,如果喜欢小镇,贵州和绍兴都不错……”


    “你最喜欢哪里?”


    “各有各的好,分不出来。”


    医院离着酒店很近,俩人闲聊了几句已经到了酒店门口。


    何意抬头看到, 想要回头说话。


    贺晏臻却率先停下了脚步:“你到了,那好好休息。”


    说完大方挥手,转身离去, 甚至没说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何意见状, 反倒不好说什么。


    第二天又是如此。


    这天有两个患儿情况复杂, 期间又加塞了一个小患者,手术时间自然延长。


    何意忙完时天色早已经黑了下来。他换下衣服,一路捏着脖子出去,又在门口看到了贺晏臻。


    贺晏臻笑了笑,却是递过来一把糖葫芦,一脸新奇:“我今天跟团一日游,下车的时候看到有人卖这个。你们这什么都能做成糖葫芦啊?”


    可不是吗,一把糖葫芦里有黄瓜、头菜,小辣椒……唯独没有山楂。


    何意站了一下午,体力严重透支,接过一个糖沾的大面包就啃。


    甜食让人心情愉悦。


    何意先啃了两口下肚,职业习惯又发作:“平时少吃甜,对牙不好。”


    贺晏臻专心对付一串辣椒,闻言挑眉:“是不是也要少喝咖啡,容易染色?”


    “是的。”何意点头。


    “那你平时买什么零食和饮料?”


    何意停顿了两秒:“……甜食和咖啡。”


    有时手术时间长,容易错过饭点,所以办公室里放着甜食和泡面。咖啡则是必备品,因工作之余还要做科研,晚上也会熬夜。


    贺晏臻“哦”了一声,最后笑出声。


    何意啃着面包,忍不住也笑。夜色柔和,他的视线垂落在地上,看着身边拉长又缩小的身影。


    这次贺晏臻一直送他到酒店门口。


    “我明天要回去了。”贺晏臻双手抄兜,侧着脸看他,“工作上有点事情,要回去处理一下。”


    何意连忙点头:“正事要紧。”


    贺晏臻:“你呢,哪天回去?”


    何意想了想:“我再过两天。趁休息日在这边见见老师。”


    他难得回奉城一次,想回学校看看一直帮助他的教导主任,此外,他有意向母校捐赠奖学金。


    休息的两天正是周末,王老师十分热心,表示可以帮他联系当初的教导主任以及其他想见的任课老师。


    但对于奖学金一事,王老师没有立刻赞同,揄系正利。而是先私下提醒:“你没有父母帮衬,在外面早点买套房子是正事,不论大小至少是个家。这种好人好事等手里有余钱了再做也不晚。”


    何意只是个小医生,学历再好,工作的前几年也不会有太高的收入。身边那些几套房的富二代个个哭穷,为了不能随心所欲的买梦中豪车名表感到苦恼。


    何意这个穷学生却来反哺社会,王老师当然心疼。


    何意却毫不在意:“我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平时没多少花销。至于房子,是租是买都一样住。以后评上职称,医院里也可能会分。奖学金的这点钱我能负担得了,您放心就行。”


    “你还没有对象吧,以后成家对方会介意的。”王老师仍是摇头,欲言又止。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意却明白她没说出来的那部分,过了会儿,轻声道,“穷大方穷大方,越是穷人才越会帮助别人,因为自己经历过,推己及人,知道腰板挺直的难处。”


    王老师这才明白,跟校方打了招呼。


    义诊结束后,何意先跟教导主任见了面,之后便是办理赠设奖学金的手续,又配合学校的老师拍照宣传。


    他头发清爽,眼神清澈,跟校领导们合照时穿着一件浅色毛衣,牛仔裤帆布鞋都是旧货,乍一看反倒是像被资助的学生。


    老教师们感动不已,现在社会浮躁,人人求利己,将奉献精神打为道德绑架,对仁义行为嗤之以鼻。


    何意反倒是保留了一点纯真做派。


    何意并不清楚老师们的心理活动,他对这些也不介意,手续一办完,便立刻回到了S市,马不停蹄地投入工作。


    来找他预约颌面手术的人急剧增多。何意起初还诧异,找了几个人询问,才知道他们是慕名而来——之前的患者们渐渐恢复,效果惊艳,羡煞旁人。


    越来越多的人搜索何意,去扒他的信息,找他的手术案例。


    当年闹的沸沸扬扬的事件再次被人翻出来,然而哪里还有人在意那些?大家只注意到不管是凸嘴龅牙地包天,还是脸歪脸斜,到了何意手里统统变正。


    这位年轻医生审美一流,技术精湛,这几年没有一起失败案例,甚至传言某新晋女星就是经何意手术,从瘪嘴方脸变成了现在的头号大美女。


    求医者趋之若鹜。何意工作的第四年,在整容界声名鹊起,成了一名新星。


    贺晏臻在北城搜集着何意的信息。


    他离开奉城前已经加了何意的微信,但并不会时时跟何意聊天。


    一来俩人工作都忙,何意无论出门诊还是做手术都不怎么看手机。贺晏臻要是忙起来也是不眠不休,聊天时间对不上。


    二来,贺晏臻刻意保持着距离。


    周昀对此不能理解。


    他已经结束出差,跟贺晏臻同一天回到了北城。


    在这之前,周昀一度以为贺晏臻会为了何意辞去律所工作,搬到S市发展。


    那两天贺晏臻的表现太疯狂了,周昀虽然嘴上说要追求何意,实际却被发小吓得暗暗咋舌。


    所以何意给他打电话时,他故意夸大,想为贺晏臻争取同情分。


    谁料他这边暗中助攻,强烈暗示贺晏臻烈女怕缠郎,一定要一鼓作气拿下何意。贺晏臻自己却突然一反常态,整个人松懈下来。


    “我也是看不懂你。”周昀双手撑在贺晏臻的办公桌上,一脸严肃,“你是不是突然发现何意变了,对你的吸引力没那么大了?真要是这样的话,兄弟我可不谦让了,我情诗都写好了。”


    贺晏臻低头审核手上的文件,闻言头也不抬。


    “滚,”他面无表情,“别去招惹他,要不然兄弟没得做。”


    “我擦?”周昀震惊,“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这样很伤人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


    贺晏臻不再搭理他,一直等处理完手头的文件,他才嘴角一扬,抬眼看向周昀:“其实你说对了一半。”


    “哪里?”周昀好奇。


    贺晏臻站起身,从抽屉里拿了个小东西,随后走到了阳台上。


    “何意变了。”


    这话无论如何听着不是好意思。


    周昀理所当然地理解为贺晏臻深爱着的是以前的何意,所以初见时那么紧张。后来发现追到奉城发现何意这几年变了很多,因此又迟疑了下来,不着急追了。


    “那你是需要再考虑考虑?”周昀拿出烟盒,分给贺晏臻一根。


    贺晏臻却摆摆手:“戒了。”


    周昀愣住:“啊?”


    “何意不喜欢烟味。”


    贺晏臻低头,周昀这才注意到他刚刚从抽屉里拿的是棒棒糖。


    贺大律师云淡风轻地剥开糖纸,优雅地把棒棒糖放嘴里,随后脸颊鼓起一个小小包。


    他动作幼稚,可是侧身靠在阳台栏杆上,依旧英俊逼人,嘴里咬着的小白棍子像是叼了一根烟。


    周昀耸耸肩,自顾自点上,恨恨地吸了一口,“搞不懂你们。”


    贺晏臻低声笑了笑:“我很高兴他有这样的变化。真的,比他跟我复合还要值得高兴。”


    贺晏臻后来去了解过那些有情绪创伤的sub的情况,结果令人心惊。


    意识到自己有心理创伤的人少之又少,难得觉醒的一批人,却又很难遇到靠谱的心理医生,遇到了好医生的也不容易坚持下去。


    正如何意所说,克服对强势者的迷恋是个漫长且痛苦的过程。


    他们之前对彼此的介入太深,何意曾毫无保留地给出了自己的全部,任由贺晏臻支配。再加上梁老师的恩怨在里面,那段感情里,哪一部分是健康的,哪一部分是病态的,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楚。


    不如打碎重来,先学会爱自己。


    贺晏臻那晚又难过又惊喜,他怕自己把握不好分寸,所以匆匆离开了咖啡馆。但之后,喜悦终于渐渐战胜私|欲。


    他心境放开,愿意从头来过。


    “那你们这样,要多久才能想明白?”周昀想了想,不免担忧,“你说万一……何意要是跟别人在一起了,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还真要做情圣啊?”


    贺晏臻摇头,过了会儿又道:“如果他真得选择了别人,只能说明我不如人。其实……我愿意帮他达成任何愿望。”


    周昀自叹不如,又想,怪不得什么邹律师凯律师轮番进攻都毫无收获。何意就是贺晏臻的心肝啊——与心脏和肝脏一样,是与他融为一体,呼吸与共的脏器。


    他又好奇,也不知道何意那边是什么情况。


    S市的项目需要他时不时过去出差,周昀有意帮贺晏臻打探,然而约了两次,何意却都没时间。


    何意的确是忙,他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咸鱼模式竟会早早结束——从奉城回来后,前来面诊的患者一天比一天多,如今手术已经排到了两个月以后。


    有人千里迢迢从外地过来,抢不到号源,只能加价找黄牛。


    何意觉得这有些夸张,仔细问了问,才知道是有几个分享手术的患者成了著名的换头网红。


    他讶然失笑,又也不愿意患者花冤枉钱,因此遇到外地来挂不上号的,他就让护士给人加个号。


    如此一来,拖班成了常态。


    别说出去吃饭,就连手机闲聊天都很少。但他多少还是会留意贺晏臻发来的消息。


    贺晏臻跟他的聊天频率并不高,话题都是日常工作和生活,偶尔吐槽客户或队友,有时喜怒情绪鲜明,但从不制造暧昧气氛。


    何意对此感到舒适,他渐渐放松,遇到特别有意思或者令人气愤的事情,也会随手发过去。


    除此之外,何意便是转发各种中老年人最爱的养生信息。


    贺晏臻的工作强度太吓人了,何意还记得那天他眼底的红血丝,一看就是过度熬夜的。


    因此他主动跟张阿姨要来各种惊悚的标题党信息,筛选过内容后,将表述夸大但没有错误的部分转发过去。


    他以前不怎么发朋友圈,现在偶尔也会煞有介事的编一段“有个病人因熬夜如何如何”,设置成仅贺晏臻可见。


    生活陡然忙碌又充实起来,连情绪都格外熨帖。


    何意有时在医院里查房,路过消防栓的玻璃时,会在上面看到一张愉悦的笑脸。


    一连数周过去,S市进入深秋。


    张阿姨这天逮住何意,先打量道:“你这孩子最近忙得不着家了,你是不是有喜事?”


    “没有啊。”何意忙笑,“工作忙而已。”


    “那你明天晚上抽个时间?”张阿姨拍拍他,“你明天别拖班了,阿姨有安排。”


    何意没多想,痛快答应。


    第二天他果然叮嘱护士不再加号。眼看着要到下班时间,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何意接起来一听,这下傻眼了——原来张阿姨自作主张,今天给他安排了一个新的相亲对象。现在那人已经到医院门口了,来接何意下班。


    张阿姨这次分外上心,跟他详细介绍这人的情况。原来对方是她儿子的高中同学,名校毕业,单亲家庭,白手起家购得住房一套,有辆三十来万的车,在本地的大企业恒远集团工作。


    更难得的是,此人一表人才,外貌气质都无可挑剔。


    张阿姨这次尽心尽力,给他翻出来一张王炸。


    何意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跟人去吃饭。


    这次他不得不承认,如果真得找一位陌生人慢慢了解一同生活,再不会有人比眼前这个更合适了。


    他们有相似的家庭经历,爱好和三观完全契合,他们甚至去过同一个苗寨旅游,前后只相差几天。


    不能说是没有缘分,但是心里又差一点感觉。


    何意思绪乱走,不由想起贺晏臻昨天凌晨一点半发了个下班打卡的照片。


    那人看何意走神,笑着换了话题:“你们口腔医生是不是不用加班?我有几次洗牙去得比较晚,看大家都是早早就开始关灯准备。”


    何意回神,摇摇头:“外科跟临床医生一样,下班时间看患者情况。平时也有夜班和急诊,但强度低一些。”


    对方面露同情:“看来也不能准时吃饭。”


    何意道:“有时会晚一些。”


    “吃外卖还是自己带?”


    何意摇头:“我不会做饭,除了外卖就是食堂。”


    “我倒是会几样,寻常的菜式看看菜谱也能学个六七成。”对方笑道,“你周末有空的话,来我家吃午饭怎么样?”


    何意愣了几秒。


    那人倒是直接:“我对何医生一见如故,想要继续了解一下。”


    “对不起。”何意顿了顿,移开目光,“我周末有点安排。”


    那人看出他在犹豫,退而求其次,“那我们先加上好友,慢慢了解,有时间再约?”


    何意感激对方的涵养,然而内心已经深深叹息,“抱歉。我可能……还没做好准备。”


    那人渐渐沉默。


    何意自觉惭愧,起身告辞,就听对面的人道:“其实……如果不打算相亲,可以不用见面的,你说对吗?”


    “啊,对。”何意笑了下,诚恳道歉,“不好意思,浪费了您的时间。”


    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


    月光透窗而入,何意一路转车回来精疲力竭,索性踢掉鞋子,灯也不开,径直躺进沙发里。


    手机幽幽亮起,张阿姨发来语音通话,询问他对那人的印象。


    何意如实道:“张姨,我最近先忙评职称和带课题的事情,先不考虑这些了。”


    “这能有多麻烦?”张阿姨在那边啧了声,劝道:“评职称是正事,但也不耽误交朋友吧。刚刚那小伙给我打电话了,说他今晚态度不好,叫你不要介意。他还是想跟你认识一下,他保证不打扰你,等你忙完了再跟他聊天也行。我看人家态度挺端正的。”


    “是,他挺好的。”何意迟疑了一下。最后闭上眼,定了定神,“但我现在不想考虑感情问题了,加上了也是浪费时间。”


    “行吧,你可想好了,别以后再后悔。”张阿姨犹自可惜,“多好一孩子。”


    她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挂断。


    何意捏了会儿眉心,正要起身,就听手机又响。


    这次却是贺晏臻来电。


    何意手指滑动,“喂”了一声。


    “学长,问你个问题。”贺晏臻却在那边严肃道,“你听说过狮虎兽吗?”


    何意嗯了一声:“听说过,怎么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跟狮子□□的是老虎,不是其他动物?”


    何意强打精神,认真思索:“是不是因为他们同科同属?”


    “不是。”贺晏臻轻咳了一声,神秘兮兮道,“因为他们有绿狮资格证。”


    何意:“……”


    何意足足反应了半分钟,才明白了绿狮和律师的谐音梗。他哭笑不得,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贺晏臻那边已经传来一阵笑声,有人亲切地喊“老大”,又有杯盏的响动。


    何意跟着笑了会儿,又听那边挺热闹,不由问:“你跟同事在一块呢?”


    贺晏臻笑着“嗯”了一声,“今天团队聚餐,有个新来的实习生才拿了资格证,所以讲笑话给我们听呢。”


    何意:“……”敢情这是现学现卖来了。


    声音的起伏和音质被电流放大,笑意和酥麻感钻进耳朵。


    何意抿了下唇,在黑暗里闭上眼睛。


    “你呢?吃饭了吗?”贺晏臻问。


    “吃了。”


    “我周末去你们那出差。”贺晏臻道,“先提前跟你打招呼。你得请我吃饭。”


    何意没做声,他今晚刚拒绝了一个,却要答应另一个。


    贺晏臻等了会儿,见何意没有回应,也安静下来。


    俩人都没有挂断,贺晏臻今晚喝了一点酒,他突然有一点冲动,理智上强烈压抑,但终究泄露出一点。


    “学长,”贺晏臻放低声音,认真道,“我有一点点想你了。”


    第109章


    楼下的小提琴声时近时远, 悠悠扬扬。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写作业又挨了骂,隐约几声狗吠突然响起。


    何意听着电话,细微的电流声和楼上楼下的烟火气交织着轻轻入耳。


    他内心挣扎, 想要回复, 但在出声前又改了主意。


    “谢谢。但我今晚刚拒绝了别人,这个周末还不想待客。下次再有机会吧。”何意实话实话, 末了笑了笑, “今晚玩得愉快。”


    贺晏臻那边停顿了一瞬,随后也笑了笑:“好的, 那就晚安。”


    “晚安。”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忙碌,何意连着都是手术日, 科室里的小医生小于又开始给他当助手,因此何意除了手术,定方案, 出门诊,搞课题外,又开始带学生。


    一连几天忙成陀螺。


    何意偶尔会想,幸好没有答应那俩人的周末邀请,要不然好不容易等来的休息时间拿去交际,到时候一脸疲态,脑袋昏昏,指不定就会犯下什么错误。


    说起来有些可笑, 工作清闲时,还会想着相亲成家,期待步入家庭生活。等忙碌起来, 恋爱成家的需求反而变淡。


    对此, 林筱也深有同感。


    她这几年工作拼命, 已经从当初的小业务员升至华东区的营销总监。名下有存款物业,也有在交往的男朋友,却迟迟没有结婚的打算。


    “以前一穷二白的时候,我经常幻想着自己结婚,憧憬着成家后的幸福生活。现在有男朋友了,他来催婚,我的想法反而变了。”


    何意问:“是因为对他不满意?”


    林筱摇头:“他高大英俊,虽然能力平平,但家世良好,也没有不良嗜好,是很难得的优质结婚对象。”


    “那你犹豫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或许组建家庭不是幸福的必要条件。”


    林筱跟何意是很相近的两个人,他们经历相似,也都曾对温馨美好的家庭生活充满向往。如今,却又不约而同地在临门一脚前犹豫下来。


    只不过林筱跟男友交往两年,感情一向稳定,现在的转变有些突然。


    何意内心担忧,委婉问:“你突然改变主意,是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吗?”


    “是的。”林筱道,“我遇到了一个人。”


    一位花甲之年的阿姨,个头小小,皮肤黢黑,双手布满老茧,像是才从难民营里逃出来一般。


    林筱是在客户家里见到的她。


    那位客户是典型的阔太,五十多岁不见皱纹,拥有一张高科技的脸,林筱知道客户喜好,因此对于这个格格不入的客人有几分好奇。


    她暗中留意,借机与人攀谈,这才知道访客跟主人家是世交,自幼也是公主待遇,在小提琴上天赋异禀,读书时却选择学医。之后投身志愿者事业,成为一名无国界医生,在战乱和贫困地区奔波工作几十年。


    口齿伶俐的林筱那天说话很少,她感到震撼。


    “听说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我真心佩服她。又觉得羡慕,当然我没有那么高尚的奉献精神,只是很想见识她口中多彩又生动的世界。”林筱道,“我长这么大,唯二的两次走出国门都是随公司安排去度假。出发时身边是国人,落地后海岛上也都是国人。我也想见见不同的人种和风景,这是我改变的契机。”


    何意跟她相比,有两三年的留学经历,也结识了几个异国朋友,通信至今。但他知道林筱说的并不是这种。


    林筱追求的是激情,何意性格稳健,其实也有受到感染。


    “周游世界,便是穷游也要花费不少钱,而是耗费时间动辄三五年起。如果他不同意,你会分手?”


    林筱叹了口气:“是的,如果不能达成一致,肯定要分开。”


    “这样改变的代价是不是有点大?你走到今天不容易,工作、感情和触手可及的婚姻生活都是你辛苦争取到的。”何意仍是劝林筱三思,“冲动是魔鬼,你真得想清楚了吗?”


    林筱笑笑,过了会儿,她答非所问:“我听说,有些人的一生都会活在原生家庭的阴影里。我以前就是这样,从小被父母忽视否定,所以渴望得到他们关注和认可。以前家贫,长大后就对金钱更敏感。我没有从原生家庭里感受到温暖,所以会渴望早点结婚,并选定一个看起来会给我安定生活的男朋友。”


    一穷二白的时候格外向往这些,所以早早为生活设定好剧情,一直为之努力。好似弥补了这些遗憾人生才算圆满。


    “我以前也觉得满足,可现在换个角度想,你不觉得这样很亏吗?童年已经不幸福了,成年后还要继续为其恶劣影响买单,把幼年缺失的那点东西视作至宝去追求。”


    林筱道,“我以前的规划和需求都是基于这些缺憾,太局限了。其实结婚过上安稳日子,不过是幸福的一种。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不能什么都没体验呢,就拒绝其他生活方式的可能性。一辈子守着丁点大的地方,眼睛里只看得见这几个人。”


    何意怔住,这下他也无话反驳,只得问:“你跟你男朋友谈过了吗?”


    “谈过了。我告诉他我想出去走走看看,都吃过尝过之后,再决定最后怎么选……其实安定的婚姻生活对我仍有吸引力,只不过它不是我的首选项和必选项。当然,他完全不理解也不支持。”


    林筱道,“我能明白他的考虑,但我是一定要走的,我打算去走走德国的童话小路和普罗旺斯,看看意大利天堂小镇,我还想去非洲,接触野性的大自然,见见原始部落,再不然,去日本看烟花也是好的。”


    何意被她说服,只能叹一口气。


    “会不会后悔?”


    “或许吧,七老八十孑然一身,成个孤身老太太的时候。”


    林筱爽朗一笑。


    难过是肯定的。男朋友对她很好,他们关系一向融洽,但他着急结婚且不喜欢变动,恨不得婚后宅居在家。


    林筱并不是完全无情,但她形容自己是受到原野召唤的雪橇犬,一旦向往野外,就再也不甘心被套住脖颈。


    与何意通话后不久,林筱与男友分手,并向公司申请调去南欧。她外语水平不行,自此每天失去休息时间,专门请了老师,一半时间学葡萄牙语,另一半时间学英语。


    何意跟她的电话也改为英语交谈。林筱磕磕绊绊地交流,十分辛苦,却也乐在其中。


    秋去冬来,何意顺利评上了副主任医师,他给林筱去电话报喜,得知林筱的申请已经得到了审批,就等年后跟同事一块启程。


    “林筱姐,”何意由衷钦佩她,“你比我浪漫,更比我勇敢。”


    他其实也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但顾虑重重,只能默默衡量思索。


    林筱道:“你也可以的,想做什么去做就是了。何意,我们完全没享受过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现在自己当家做主,任性一点是应该的。不要自己给自己套枷锁。”


    何意温柔地笑笑。


    林筱接着问:“那我们今天继续讲讲贺晏臻?你俩最近怎么样?”


    何意:“……”


    林筱喜欢用蹩脚的外语八卦何意跟贺晏臻的进展,并称之为趣味教学。


    何意跟她情同姐弟,对贺晏臻的事情也从不遮掩,如实交待——贺晏臻隔三差五去S市出差,每次都会提前告诉何意,因此十次中总有七八次能见到。


    有时是何意请吃饭,有时俩人只是约个地方喝点东西聊聊天。


    何意在那次相亲事件后,买了东西去了张阿姨家里赔罪,并谢绝了以后的相亲安排。


    事到如今,他的感情在谁身上,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可他仍是无法更靠近一步,只能跟贺晏臻以朋友相处。


    圣诞这天,贺晏臻跟同事一块包场看电影,大家各自邀请亲友,贺晏臻请了何意过去,并介绍他跟同事认识。


    那几个年轻律师嘴巴厉害,又都是好事之徒。


    观影结束,大家趁贺晏臻出去接电话,纷纷凑在何意身边,将贺晏臻的追求者们卖了个干干净净。


    何意津津有味地听着大家聊八卦。


    有人不住打量他,末了惊奇:“暧?是我们误会了吗?”


    何意愣了愣:“误会什么?”


    年轻人道:“这次我们要在S市开设分所,贺律师可功不可没,大家都说他是为了S市的恋人。可何先生对这些八卦一点儿都不介意。”


    几人纷纷看向何意,希冀从他脸上找出点证据来。


    何意恍然一怔。


    恋人,多么年轻的词汇,听着竟有些陌生。


    不过,他的确是不介意的。


    何意笑笑,正要回答,就听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


    贺晏臻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自然而然地站在他的身边,伸手点了点那几人。


    小年轻们哄笑着散开,贺晏臻稍侧过脸,对何意解释:“这几个家伙都被周昀带坏了。”


    何意却想着大家透露的信息,犹豫了一番,问他,“你们要在这边开分所?”


    贺晏臻道:“是。”


    何意:“你也会到这边来工作?”


    贺晏臻仍是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


    俩人走出电影院,此时已经是深夜,四周很静,他们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何意踌躇,半晌后问:“我有个问题,想听到真实答案。”


    “你这么郑重,我要是不提条件的话,肯定会后悔。”贺晏臻笑着注视他,道,“你问吧,不过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何意点点头,直接道:“你一直在北城工作,为什么会到这边的分所来?”


    贺晏臻有点意外,“我以为你要问别的。这个问题说来话长,你记得我们重逢的那天吗?”


    何意“嗯”了一声。


    “我那天刚跟恒远集团的董事长见过面。”贺晏臻说,“以后我们律所会为恒远集团提供谈判、签约、招投标等全套法律服务。这个项目怎么也是千万级,又是我谈下来的,所以我要在这边盯着才行。”


    “纯粹为了工作?”何意暗暗松了口气,直言,“刚刚吓我一跳。”


    贺晏臻与他并肩走着,听了这话神色一僵,停下脚步。


    他犹豫了两秒,也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何意,试试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何意微怔,随后却答非所问:“我刚刚一直在担心,怕你的工作变动跟我有关系。不是我不欢迎你,而是我……”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连风都是温柔的沙沙声。何意心想,那个念头太疯狂了,他还没跟任何人讲过,包括林筱。


    但今晚不得不讲。


    贺晏臻就在一步之外,身后是深蓝的天幕和数点星光,昏黄的街灯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


    他仍在等待何意的回答。


    何意抬头静静地注视过去,却想起他们十年前的初见,那怦然心动的一瞥。


    过去和现在轻轻重叠。


    何意内心感慨万千,他温柔地笑笑,扔下重磅炸弹:“……我打算加入无国界医生。”


    第110章


    何意心里清楚, 他在下定决心到正式申请之前,还要花很长的时间去准备。如果不是突然听说贺晏臻工作有变动,他并不想现在就告诉别人。


    贺晏臻的瞳孔在瞬间急剧缩细, 然而他的表情却平静而诚恳。


    “那你的回答呢?”贺晏臻仍是问, “好,还是不好?”


    何意有点意外, 随后隐隐叹息一声:“晏臻,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做那样的工作很难兼顾家庭,有父母夫妻的人牵绊太深, 责任也重,每次出任务都要背负内心的愧疚。而我跟别人相比, 最大的优势就是无牵无挂。”


    贺晏臻终于转开了脸。


    他望着黑暗深处,微弱地抗议:“何意,我不会成为你的包袱。我不会阻拦你。”


    “谢谢, ”何意微微动容,他低下头,继续解释,“但这件事不在你,而是在于我自己。我如果跟你开始一段关系,就应该对你负责,顾及你的心情,考虑到对你的影响。不可能完全不考虑你的感受, 只做自己想做的。”


    到时候每次出行,都要跟滚钉板一样接受感情和责任的双重谴责。


    贺晏臻问:“跟现在有区别吗?你觉得现在这样我就不会担心你?”


    “有的。有区别。”何意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话, 你或许会淡忘我, 也可以结交新朋友, 这是你的自由。”


    话说到这份上,再明白不过。


    贺晏臻不再说话,脸上也没了表情。他顿一顿,总结陈述:“你不会为了我放弃。”


    “……是的。”何意低声道,“不会。”


    翌日,贺晏臻回到北城开会,破天荒地没有当天赶回S市。


    周昀大为惊奇,约他出来吃饭,顺道询问他的进展:“戒指送出去了吗?”


    一周前,他拉着贺晏臻出门买礼物,最后自己一无所获。贺晏臻却看中一对素圈戒指,兴冲冲让人刻了字——花体的“HY”和“HYZ”。


    周昀以为他好事将近,为他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泛酸,很是宰了他几顿饭。


    没想到这才几天过去,贺晏臻的神色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周昀猜着肯定跟何意有关,见贺晏臻不说话,便自顾自讲下去:“你俩该不会吵架了吗?怎么回事?去之前不还好好的?这是节日安排的有问题?你俩是不是跟圣诞节犯冲啊!”


    叨叨半天,对面始终没有回应。


    周昀气结,他有心开解一下这位发小,对方却一直闭着眼,手指按着眉心,一言不发地窝在餐厅的沙发上。


    冬日稀薄的阳光透窗而入,贺晏臻英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难得懒散,衬衫的扣子松松解开,露出平直的锁骨。


    周昀忽然发觉,工作后的贺晏臻一直自虐似的工作加班,不苟言笑,赫然是根绷紧的琴弦,而这会儿的他,才有了以前那个世家子弟的模样,散漫锋锐,骨子里带着点不可一世。


    周昀眼前一亮,举起手机偷拍了一张。他忘记打开静音键,咔嚓一声,惊扰了对面的人。


    贺晏臻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目光黑黢黢的罩过来。


    周昀暗自一凛,就见贺晏臻淡淡地笑了下:“我的确跟这洋鬼子节犯冲。”


    周昀见他不追究,暗暗松了口气,将照片扔进加密相册,嘴上继续问:“你们真吵架了?为什么?”


    贺晏臻却摇头:“没吵架。”


    周昀:“啊?”


    贺晏臻:“我倒宁愿他跟我吵架。”


    周昀:“……”


    周昀是情场老手,一听这话便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心想这样的话的确比吵架严重多了。


    “你俩的感情还在吗?我是说他。”周昀沉问,“你上次还说很高兴他这几年有变化,是不是这种变化跟你想的不一样。”


    贺晏臻怔了怔,随后苦笑:“他昨天只是跟我讲了他以后的打算……”


    短短的几句对话而已,贺晏臻刚刚不说,是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没有人能理解他的那种感受。


    周昀安静下来,听他说起昨晚的遭遇。


    “我之前说,很高兴他会为自己考虑了。他也的确如此。”


    闲暇时会愿意跟自己吃饭,心情不好或忙碌时也会拒绝。


    “今晚我没有时间,跟同事一起呢,我们下次再约。”


    “明天恐怕不方便,这几天休息不好,我得补觉。”


    时候一长,贺晏臻掌握了何意的休班规律,成功见面的概率大大提升。


    于是他误判了一点——他以为何意拥有了自我,却又对他的态度一如从前。


    “我那时候高兴,是以为自己有很大的胜算。现在,我发现我没有,我没有任何特权。”贺晏臻沉默两秒,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他脑海里是何意昨晚的样子,姿态闲适轻松,肩膀自然地打开,眼仁明亮,梨涡细细一点。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让贺晏臻沉默的是那双眼睛,含笑望着他,微弯的眼角蕴着温柔和怀念。


    十年爱恨,大梦一场。愚吸。


    醒来的何意温柔又庄重。


    贺晏臻说不出话来,他记得在黑暗的楼道里无助索吻的学长,和在岛上发誓,将自己连同信仰完全交予他的恋人。


    旁边的位置有几个熟人落座,周昀瞄一眼,心道无巧不成书。当然也可能是有人故意制造巧遇。


    他轻咳一声,提醒贺晏臻旁边有同事,想了想又低声示意。


    “你看。”周昀笑了笑,“你没有特权,但你有选择权。何意有一点说得对,你现在是自由的。或许,你可以考虑其他人。”


    圣诞之后没过几天又是元旦。


    何意难得连休了几天,趁假期跟留学时的几个异国朋友联系,向他们了解救援组织的更多内容。


    恰好有位英籍同学已经加入两年多,知道何意有意参加后,他热情地发来邮件,又跟何意打视频电话聊天。


    目前他们整个团队中,医生以及专业医疗人员的比例约占30%,其余更为紧缺的是后勤和技术人员。


    而医生中需求最多的是外科、麻醉和妇产科医生。有跟何意一样的颌面外科医生在战地医院处理伤患,但是真到了医院或难民营里,战争伤患最多的处理是因地|雷或枪|伤造成的截肢。


    “那些地方没有医疗条件可言,所有的手术都是急救,不存在择期,大家完全没有休息时间,会很累很累很累。所以普通外科医生的缺口是最大的,很难招募到,又不能长时间工作……颌面外科的医生各地招募标准不一样,有的要有的不要,你要先跟HR沟通。”那同学慨叹一番,又鼓励他,“当然你申请的话肯定能通过,你太优秀了。”


    志愿者需要面试,组织对外派员也有评估指标。


    弹性、结果导向和团队合作等能力的要求更高,面试者加入的原因也是重要考虑因素。


    抱有不切实际的拯救苍生的浪漫人士或傲慢群体,专业技能再优秀,也不一定给予通过。


    何意浏览了一遍,给自己大约打了个分,之后问到重点:“我如果要学热带病学,大概要用多长时间?”


    “有几个月的项目,我可以帮你安排。”同学道,“正好你可以一块学法语,出任务时法语和西班牙语更实用一些。”


    何意应了一声,又问:“开学时间呢?”


    “3月份或9月份。”同学已经开始兴奋,“你3月份就来怎么样?我们好久没见了!”


    “不行,3月份来不及。”何意哭笑不得。


    他手里的患者手术排期已经到了4月份,他要先把这些做完。另外国内还有一年一次的慈善义诊,等一周义诊结束,9月份倒是正好出行。


    之后再修热带病学的课程,学完的时候大概就是明年今日了。


    何意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元旦这天就做好了一年的安排。


    再一想,这一年里要做的事情恐怕很多,医院应该不会同意他时不时出国做志愿者,他需要做好准备,如果辞职,以后还要另选弹性工作的医院。


    “那就9月份吧。”他在日历上打了个勾,对同学道,“我们9月份见。”


    元旦过后,S市才开始刮起寒风。


    何意抽了一天请科室主任吃饭,透露了自己的打算。


    以前排好的手术的当然要做完,但现在寒假,就诊的患者激增,何意需要提前跟医院打招呼。


    主任当然不肯放人。


    “出去学习几个月?学习是好事,但当志愿者……完全可以在国内发光发热嘛。”


    见何意笑而不语,主任干脆搬出另一套说辞,“战区和难民营的人活命就不错了,你的本事在那边也是浪费。再说国家培养你这样的人才不容易,马教授一共才几个得意门生,国内大把患者等着呢,你干嘛去服务外国人?说难听点,万一救回来的人将来跟我们国家有冲突,你这不是给敌人递刀子吗……”


    何意心里清楚主任着急下有点口不择言,于是笑笑保持沉默。


    申请最后还是被通过了。医院让他到时候申请停薪留职。


    一来何意这样的人才难得,某省口腔医院愿出高额聘金请何意不定期过去会诊,已经将书面邀请函发到了医院办公室。


    二来,何意坦白了自己的安排:“其实志愿者的年龄两极分化,接近退休的人更多一些,因为家庭会成为重要的考虑因素。我也就趁现在单身,能自由自在地去做一做。等以后成家,肯定要安定下来。”


    院长“哎呀”长叹,懊恼地拍着桌子道:“我现在就给你介绍!高低给你整一个,你给我连夜成婚!”


    何意笑不可抑。


    他感叹自己运气好,自己虽然有几分能力,但这样宽松温和的工作环境并不多见。


    院长于他有知遇之恩,这些年相处下来,俩人也有几分师徒情谊。


    医院照顾,何意也将时间放宽,将手术一直排到了七月。自此每周两天出门诊,其他五天都用来手术,周末也不休息。


    多年后,回想这半年的手术量,何意自己都啧啧称奇。


    真的是年轻出奇迹。


    另外,他感谢老天格外厚待他的颈椎。


    不过当下的他还没意识到这可怖的工作量,顶多在定手术方案时抬头看一眼窗外,发现枯黄的树杈子冒了芽,再一眨眼,绿意铺天盖地,已经蝉鸣声起。


    这段时间里,何意跟贺晏臻没再见面。


    起初贺晏臻依旧约他吃饭,但他已经没有了闲暇时间,如果是手术日,连电话都常常错过。


    等后来,何意休息时有来有往地联系贺晏臻,贺晏臻那边却因为分所成立,要忙于处理诸多事务,经常出差或应酬。


    于是俩人的见面约饭渐渐简化为电话联系,又或者微信上时差几小时的问候。


    不碰面的联系自然不会尴尬。


    何意不知道这是原因还是结果。他已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这些。


    七月份,医院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何意办完停薪留职的手续,又好好歇了两天,趁机买了礼物郑重感谢了张阿姨等邻居的照顾。之后理了头发换了新衣服,直奔北城看望恩师。


    马教授家换了地址,就在医院对面的小区,跟何意当初租房的小区挨着。不过楼栋更新,户型也大一些。


    师母从酒店请了厨师,上门做了一桌酒菜。


    马教授原本想喊两个学生作陪,后来被夫人提醒,何意如今已经有了些名气,又比别人快一步评了职称,当年的同门师兄弟们心里未必舒服,于是作罢。


    何意一边陪恩师喝酒,一边回答师母的询问。


    他平时也常跟老师联系,只不过大多是关心身体,没聊起过个人问题。今天师母一再追问,得知何意单身,不由大惊。


    “怎么会单着呢?你们医院没有人给你介绍?”


    “有。”何意笑道,“刚进医院的时候就有领导要给我介绍,但我最怕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万一做不好连领导都得罪,所以统统拒绝了。”


    “怪不得呢。”师母若有所思,又问起了贺晏臻,“梁老师那儿子,小贺,没跟你在一块?”


    何意愣了下,随后摇头:“没有。”


    师母惋惜道:“那孩子不错的。我那天还看见他了,身边跟着一个年轻人,挺俊的。”她说到这又叹口气,“说起来梁老师那家子挺让人唏嘘的……”


    何意听师母的口气不寻常,迟疑道:“梁老师怎么了?”


    师母疑惑着看向他。


    马教授轻咳一声,忙打断:“他们家移民了。”


    “梁老师的哥嫂都进去了。这事儿……你不知道啊?”师母却道,“这案子好几年了,今年才判,真看不出来那谁能贪这么多钱。何意应该见过他吧?听说外套都是穿旧的,一家人住筒子楼……”


    师母八卦欲旺盛,想跟何意好好吐槽。


    马教授却知道何意跟梁老师之间的复杂关系。要不是因为参加无国界医生来跟老师交代一下,何意都不一定哪年哪月回北城。


    “一定注意安全。疫苗针这些要打好,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如果要留联系人电话,你填我的就行。”马教授一遍遍地叮嘱,最后仍是拉着何意的手,问出经典问题,“你的钱够不够?”


    何意哭笑不得,忙道:“够的。”


    马教授回过神来也觉好笑,连连点头:“是,你每年还资助学生呢。话说回来,那天有学校联系我,说有本科毕业的学生想要你的联系方式,要当面答谢你。”


    何意“啊”了一声:“见面就不必了。”


    他也收到了对方的邮件。那孩子高三时受到何意资助,如今已经大学毕业。对方写了长长的感谢信,并附上了自己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片,英俊潇洒,意气风发。


    马教授拍拍何意的肩膀:“以后估计还会有其他人想见你,我就都回绝了吧。你有没有话捎给他们?”


    何意想了想,笑道:“没什么心意。就祝他们以后工作顺利,万事如意好了。”


    何意在北城待了三天。第一天看望恩师,第二天则是约了彭海、甄凯楠和李默见面。


    他没想到甄凯楠和李默成了同事,如今一块在检察院工作。彭海则在外面开了诊所。几人对何意的决定反应不同,李默觉得太冒险,并不赞同。甄凯楠全然佩服,彭海则是哀嚎一声,嫉妒何意在医院的好待遇。


    几人在学校对面的烧烤店里吃烤串。这件烧烤店是新开的,店铺够大,夏天的傍晚却仍坐不下成群结队来觅食的学生。


    何意几人要了啤酒,边吃边喝,没有人说话,却又满席都是话——想当年,他们也是夏夜,一起打球后出来吃烧烤。


    光阴荏苒,好像是在痛苦的期末周里眨了个眼,就一下过去七八年。


    第三天,何意一觉睡到天亮,之后便开始联系同学给他介绍的户外生存的教练。像是如何使用无线电,在野外用指南针,看地图,搭建帐篷厕所……这些都是志愿者们必须经历的培训。何意之前连饭都不会做,所以这次干脆拿出时间学好生存技能。这样培训时不至于抓瞎。


    当然,提前掌握技能对于他的申请来说也是加分项。


    等跟教练沟通完,何意彻底放松下来,决定在北城走一走。


    他先是乘公交车绕着北城转了半圈,傍晚时,车子在学校附属医院靠站,何意便下车溜达着到了当初租住的小区,在那棵老杏树下的长椅上坐下。


    晚霞如火,有四五岁的孩子被映红了脸,兴奋地在楼道口跑进跑出哈哈大笑。花坛旁有人在抽烟,身形被绿植遮住,只露出火星明灭的烟头,跟落日同色。


    又有孕妇提着东西朝那边楼道走过去,何意一时多心,担心她会被孩子撞到,正留意着,就见抽烟的人也看到了孕妇,于是往旁边走出两步,在垃圾桶上摁灭了烟头。


    然而这一下,何意却吃惊地愣住。


    贺晏臻摁灭纸烟,余光察觉到什么,转过头定睛一看,同样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反应,何意站起身,贺晏臻回身往这边走。几步之后,俩人便面对面站着,双双披着一肩的晚霞。


    “你怎么来了?”贺晏臻太过吃惊,瞪圆了眼问,“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何意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回来看看老师。顺道见了下舍长他们。你呢?最近忙得怎么样?”


    “我刚从香港回来,明天就去S市。”贺晏臻说完也笑,,“这几个月我们一直没见上面。没想到竟然在这边碰到了。”


    何意点头:“这段时间的确太忙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贺晏臻略微低头,望着何意的眼睛,“今晚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会儿天。”


    何意迟疑,目光移向他的身后。


    一个容貌俊秀的年轻律师靠近过来,眼睛盯着何意,随后对贺晏臻道:“贺律师,文件已经改好了,需要您确认定稿。另外,您今晚已经有约了。”


    何意率先回味过来,笑着摆摆手:“看来不凑巧,我正好也是今晚的航班回去。我们下次再约。”


    贺晏臻也不强求,只问:“你明天有时间吗?”


    “我明天去云南。”


    “那你今晚是那趟飞机?”贺晏臻坚持道,“我去送你。”


    当晚,贺晏臻并没有来送何意。


    那位年轻律师替他跑腿,开着一辆商务车等在了酒店楼下。


    何意礼貌地向对方道谢,将随身的背包扔进后座,上了车。


    年轻律师自我介绍:“我姓邹,何先生没带行李箱吗?”


    “是的,这样免去了托运的麻烦。”何意笑笑,“麻烦邹律师了。”


    邹律师的名字他不陌生,去年圣诞节,这个人被贺晏臻的同事们说起很多遍。


    何意不认为对方愿意跟自己谈论贺晏臻,于是安静地看着路上的风景。


    果然,邹律师也一路无话。


    直到机场建筑出现在视野里时,邹律师才轻轻叹了口气,有几分突兀地开口:“何先生,你是个很自我的人。”


    何意愣了下,心想这个评价可真够稀奇。


    他的意外被邹律师解读为心虚和尴尬。


    “为了登机省事,出行几天可以不带行李箱。为了追求刺激,当然,你也可以称之为理想,就可以抛下深爱你的男朋友。”邹律师轻笑,目光里带着鄙夷,“你是不是不知道贺律师为你做了些什么?还是你认为享受别人的付出是理所当然?”


    何意愕然,随后忍不住笑了:“你觉得呢?”


    邹律师冷着脸。


    车子在出发口停下,何意推开车门,想了想,又停下,转回头诚恳道:“你或许很爱他。但不管多爱一个人,最好都不要匍匐到他的脚底下。贺律师为我做的事情我心里清楚,我心怀感激,有机会也会给予回报。但不至于感恩戴德地放弃自己的追求。当然,不管怎么样,你一个外人,都没有资格指责我不识抬举。”


    邹律师的脸色“唰”地一下涨红。


    何意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点残忍,但他还是接着说下去:“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将来如果有人对你好,为你做出牺牲,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你不必为他人的选择买单。谢谢你这一路的照顾,祝你回程一路平安。”


    他说完下车,从后座拖过背包,随后关上车门,冲邹律师大方地笑着挥手,随后转身进入候机厅。


    邹律师起初觉得那几句话饱含讽刺。他面如中烧,回程时反复回想,令人懊恼的是,他不得不承认何意说得有道理。


    但有几个人能像何意这么幸运?


    更多的人是像贺晏臻一样付出所有却求而不得。


    想到这,他又对何意充满嫉恨。


    邹律师完全没想到,何意刚刚登机,就看到有人跟他身边的人换座位。


    四目相对,这次是贺晏臻先笑起来:“怎么样?我比你先到。”


    “不怎么样,”何意进去里面坐下,自顾自地扣上安全带,“你虽然走得快,但司机肯定不如我的精彩。”


    “小邹为难你了?”


    “他只是为你仗义执言了几句。”何意的面色十分平静,“需要转述下内容吗?我想你应该猜得到。”


    贺晏臻哈哈一笑,坐在旁边,低头扣好安全带,随后伸出右手,抓住了何意的手腕。


    何意吃了一惊,再往回抽已经晚了,贺晏臻的手指钻入他的掌心,随后霸道地撑开他的手指,与他相扣。


    “何意,你听我说。”贺晏臻收起笑,神色郑重起来,“我这半年一直在忙工作。上次你讲了自己的选择后,我也受到了触动。其实无论律所工作还是企业法务,对我来说同样缺乏吸引力。所以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也学你自由一把,做点刺激的事情。我们律所在S市的分所原本是我负责,因此这几个月我在那边带团队并做交接,之前的项目和客户也要有所交代,所以我这半年的确很忙。这段时间我一直想去找你,怕你哪天突然就走了,我来不及说出心里话,幸好,今天遇见了你。”


    何意听到这里张了张嘴,忍不住先问:“你要做什么去?”


    他神色有些紧张,贺晏臻顿了顿,明白他可能想歪了,哭笑不得道:“当然还是律师。只不过我打算做刑事辩护律师,只做大案。”


    何意轻轻扬起眉毛,好奇又兴奋地看着他。


    这时飞机响起广播,乘务员开始做安全演示,俩人只得暂时闭嘴。


    过了会儿,飞机开始滑行。机舱里的众人各自絮絮低语。


    贺晏臻往何意的方向靠了靠,右手仍是牢牢抓紧何意的左手。


    “我想跟你说的是,我爱你。何意,我爱你,但不要求你也爱我。你可以放心地毫无负担地做你的事情,我没想从你那边得到什么,所以你不用考虑是否要为我负责。”


    飞机滑跑结束,转而加速爬升,机器的嗡嗡声撞击着鼓膜,何意耳朵发闷,他使劲咽下口水,却又觉得眼眶发热。


    “你做你自己就好,你可以选择一个你喜欢的身份给我,爱人、朋友、玩伴、哪一种身份让你轻松,让你觉得没有压力,那就以哪种身份来称呼我。”贺晏臻说完停顿,又一笑,“你只要知道,我会始终在你身边。”


    窗外是越来越小的城市,万千灯火缩成一片星光落在地上。


    俩人交握的手指温度渐渐趋于一致。幸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何意深深地呼吸,在飞机攀升至高点时,他侧过脸,将两人相执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ps:


    统一答疑:


    无国界医生招聘的有医生岗也有非医疗人员岗位。网传的不接受的十几种人员并不准确。


    组织中一直都有牙医在印度西部和孟加拉等地区做志愿者(当然牙周病,牙体牙髓或正畸科的医生几乎不需要)。


    国际颌面外科的发展主要就是因为处理战争创伤,所以最后能否通过还是看申请者条件(外语水平,团队合作和领导力等),一切要看面试结果(中国区HR只在香港)。


    通过后等待任务通知,出任务时会有薪酬(1000欧/月)和当地政府补贴,可以维持生活。收到任务通知时可以选择去还是不去。


    pps::本情节不是为了宣传无国界医生(目前宣传没问题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出现什么情况被举报)


    (以上为作者有话说内容不花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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