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和赵云晔合伙阳奉阴违了一次之后,她在赵云和心中的地位毫不意外地又下跌了。
周窈听到小女孩大声且愤怒地质问她这件事之后,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个歉。
赵云和听完更气愤了,扭头就走,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赵云晔每次在这样的事情会都会对她感到歉疚,不过周窈早就习惯了。
她平淡地接受了赵云晔的歉意后点点头,果不其然看到他眼中的歉意变深。
周窈有些无奈,但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回到院子洗漱完之后,她照常拿起话本子翻了翻,熄灭烛灯后胡思乱想一会儿,然后入睡。
一夜无梦。
……
第二日醒来后,见到贴身侍女银泉拿过来的那套藕荷色芙蓉裙时,了然地掀了下眼皮。
更衣完毕后,银泉没有离开,而是道:“小姐,今日太子要来府上,夫人让奴婢为您梳头。”
太子光临,不能和之前一样一根簪子绾头发了,要正式一些。
银泉说了几个发型,问她想要哪个。
周窈想了想梦中插着白玉簪和玛瑙小钗的凌虚髻,顿了片刻后说:“梳随云髻吧。”
“梳完后戴上这两个发饰。”她指着妆奁里的钿头钗和金累丝蝴蝶纹步摇道。
梦境虽说是预知未来发生的事情,不过在不影响的范围内,变一个发型,或是换上些首饰,当然都是可以的。
周窈觉得,她和太子这次遇见并且交谈的关键,应当也不在衣服与首饰上吧。
她看着铜镜里认真为她梳头的银泉,问道:“外祖父有说太子何时来到府上吗?”
“夫人提了一嘴,大概是午时之后。”银泉道,“夫人说,到时候小厨房做好了午膳后会分成小份端到院子里来,小姐不必去膳厅了。”
周窈听完嗯了一声,不再有其他动作,安静地等银泉将随云髻梳完。
铜镜中的少女唇红肤白,面容姣好,随云髻让她身上的那股天然去雕饰的气息更盛。乌黑的发丝上步摇的蝴蝶纹栩栩如生,为她增添了几分轻巧灵动。
周窈自己给自己戴上和梦中一致的明珠耳坠,明珠小巧圆润,衬得她气色很好。
她眨眨眼,铜镜里的少女也眨眨眼。
既然下午要和太子见面,中午又无法去膳厅用膳,她干脆上午也不出去了,在屋室里铺开宣纸,开始作画。
她的画功扎实,却不显老实,反而颇具自己的风格,画出来的东西就如她本人一般清新淡雅。
周窈静静地在屋里画了许久后停笔,对着自己的画发起呆来。
说起来,不知道赵家兄妹和她弟弟现在在做什么。
周窈想起梦中凉亭附近的安静,差银泉去打听一番。
又画了一会儿,见着院子里的日晷指向午时了之后,周窈慢悠悠地把画折好,画笔和颜料也都收回箱子中。
银泉恰巧也回来了,与她一同过来的是小厨房分好的午膳。
午膳用食盒装着,银泉将饭菜取出来,周窈一边用着午膳一边听她讲述。
“云烨少爷带着云和小姐去小延池附近了,至于少爷一个人在院子中,在做什么奴婢也不太清楚。”
周窈闻言点头,让银泉下去用膳。
她看着桌上一小份一小份的分好的菜肴,慢慢夹了一块红烧茄子放入口中。
赵云晔每次都认为赵云和的做法不对,可每次和她一起骗完赵云和后,又会对妹妹有些愧疚。
周窈咀嚼着茄子,猜测赵云和一定是借着她哥哥的愧疚让他带她去小延镇玩。
周翊就更不必说了,一个人在院子里做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简直乐不思蜀,更何况饭菜都分好了送上门来,当然不会出来在府中瞎转悠。
反正太子这次也只是说来拜访老师,随和得很。
怪不得呢,她就说梦中和太子交谈那段时间的凉亭附近怎么如此安静。
周窈慢慢腾腾地吃完了这顿午膳,算好了时间在矮榻上小憩一会儿后,便理了下头发和衣裳准备前往凉亭。
她还精心把午膳送来的糕点的最后一块留了下来,用帕子包着捏成碎块,然后拿着一同去往凉亭。
到凉亭后,周窈想了一下,按照梦中的原样坐在凉亭围栏和石柱相接的那块地方,并且把裹着糕点的帕子放在前方的石栏上。
一切都完成了,她才微微放松下来,给自己调整了下坐姿,接着和梦中一样开始捻着糕点撒下去喂锦鲤。
鲤鱼在清澈的池塘下来回游动,鱼鳞在阳光里闪闪发光,周窈看着,视线便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虚。
其实也可以不照着预知梦来,她之前特意尝试过一次,躲在院子里不出来,是可以在现实中避掉这样的交谈。
当时梦到的应该是一次贵女们的出游,她和吏部白大人家的长女意外有了一次交谈。
醒来过后,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这次梦中的对象是白大人的女儿,她们平时毫无交集,反而那几位经常同她切磋画功的贵女们自己倒是起先全部没有梦到过。
周窈当时想着就此做个小尝试,于是她推掉了那次出游,躲在屋子里避免了和白小姐的首次交谈。
后续她倒是也和白小姐讲过几次话,但没有再提前梦到过和对方首次交谈的场景了,梦境并没有对被她改变的这次交谈再次做出预知。
是她自己后来每次和白小姐讲话时,望着对方的脸总会想起她们原先本来应该的第一次交谈,心中不由自主地有些莫名的情绪,之后就再也没有试过故意跳过梦中预知的交谈场景了。
周窈这样想着,忽然想起了前日晚上梦中的她当时是突发奇想地回头想要在凉亭附近转转,这才看到了太子。
所以她现在其实并不清楚何时太子会站在凉亭外看着她,如果依旧保持着面朝池塘的这个姿势,兴许会错过太子,毕竟这次交谈是她看到了太子且先迎上去行礼讲话。
周窈轻轻抿嘴,决定换一个姿势。
她慢慢坐直身体,打算坐在石栏上将身子正对着外面。
这样既可以完成喂锦鲤的举动,也方便她随时看见太子是否经过。
没想到她这个动作刚刚调整到一半,就见太子早已站在凉亭外,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的衣着和梦中一样,一袭云锻锦袍,发丝以玉冠竖起。
周窈见到他愣了下,提起裙摆缓缓走出凉亭,走到他的对面。
她福身行礼,声音轻柔:“太子殿下。”
就在她想着停顿一会儿后抬眼看向太子和梦中一样等待着他口中的回话时,听见对面男人慵懒的声音:“周小姐。”
这么顺畅地接话了吗?周窈又是一愣。
“早听闻外祖父说殿下要来府上,没想到臣女竟在此处遇见了您,可真是巧。”
周窈并没有愣神太久,而是接着他的话说出自己在梦里说过的话。
“是巧。”
她有些疑惑,印象中在梦境里太子最初的两句话都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怎么现在接得都如此流畅?
而且,到底还有哪里有些不对劲呢……萧景珩看到少女细而弯的眉毛微微蹙着,看上去好像在思索什么,但口中的语句却是通畅。
“不知殿下可打算在小延镇住上几日,这里的气候较京城凉爽一些,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周窈脑海中一丝亮光闪过,她知道还有哪里不对劲了,是太子的眼神。
他的眼神舒展而内敛,一丝都没有梦境中直勾勾的无礼与粗鲁。
她睫毛一颤,忽而悄悄抬眼向上看去,与萧景珩探究的视线撞个正着。
男人的瞳孔漆黑,此刻的眼神幽深,看上去深不可测。
周窈见到他与梦中截然不同的目光,轻轻一怔。
她慌乱地收回视线,然而太子那双深邃的眼眸已然印入她的脑海中,让她浑身绷紧。
萧景珩看着她的反应,眼中浮现上几分趣味,他道:“住个四五日。小延镇的气温确实舒适,太傅致仕后选中此地,可谓独具慧眼。”
眼神大有不同,但是交谈的语句完全一样。
周窈敛着眼眸,分出心神在心中想着这件事,口中说着与梦境中一样的答话:“外祖父确实选了个好地方,让我们孙辈也能借此躲避暑日。”
听到她的这句话,萧景珩眸中的神色更盛,他甚至轻轻勾起了唇角。
“不知殿下可曾听闻小延镇的鲫鱼?这里鲫鱼汤的名声比避暑的名头还要大。若是殿下还要住个四五日,不妨可以尝尝这里的鲫鱼汤。”周窈心中分神想着事情,口中的语句不受影响,很顺通地念了出来。
这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时不时风吹动树叶摩擦而发出的沙沙声。凉亭、小桥、池塘……等等所有东西全部和梦境中见到过的一模一样,不仅仅是建筑,他和周窈的对话也一模一样,就连他在霎那间也忍不住恍神。
可赵太傅不久前才对他说,去年府内重新修葺了一番,许多地方应该和他两年前见到的有所不同。
这当然不是异想天开的一个寻常的梦,这简直是太奇妙了。
萧景珩的眼底泛起冷意,他要知道周窈在这整件事中究竟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多谢周小姐的告知,孤知晓了,有时间定会去尝试一下。可否请周小姐告知小延镇哪家酒楼的莲子鲫鱼汤最为鲜美?”
他继续着梦境中的问话,果然接着听见了意想之中的回答。
“臣女最喜爱鱼友堂的鲫鱼汤,不过外祖父说镇上的鲫鱼汤没有小延湖附近馆子里的好喝。”
萧景珩的目光凝在面前少女微蹙的眉头上,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看不清眸中神色。
她看上去在想着些别的什么事情,面上的神色很呆,一点也不如梦中那般自然有神。
周窈应当是记得那个梦境中的内容吧,萧景珩想,她的每句回答都与梦中的严丝合缝。
那么这个梦对她来说算什么呢?一份预知梦?
萧景珩开始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缓缓开口:“孤听闻这里的百姓早些年会去镇外的小延湖,不仅是捕鱼,也有采莲之举。除了鲫鱼与莲子,小延镇是否还有别的有名之物?”
他故意将莲子放入问题中,且交换了两句话的次序,想看看周窈的反应。
周窈面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动,她还是垂着眼帘,眉头蹙起,嘴唇微翘,瞧着一副有些呆的模样,流利地接着他的话:“莲子也是小延镇的特色食物,只不过这些年,酒楼小馆里的厨子往往会把莲子放入鱼汤之中一同煮,莲子就没有鲫鱼那样出名了。”
仍然一样。
萧景珩听到她的回答,眯了眯眼。
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是预知梦,她面上的神色为何没有丝毫变化?如果那份梦境不算预知梦的话,她怎么堂而皇之地用着原来一模一样的回答回应着他新做出改动的问句。
她的一切举动都好奇异,居然让他难得地捉摸不透。
“原是这样,倒是泯灭了莲子的鲜美。”萧景珩很难说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继续着交谈的,不过就在这时,他看到周窈一直微微蹙着的眉头一松,绷紧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下来许多。
这又是怎么了?萧景珩心中涌上几分烦躁,想钻进她的脑中一探究竟。
周窈想不出来为什么他的眼神会有变化,不管怎么说,终究刚刚他所说的一切和梦中完全一样……吧?
她刚刚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了,其实没怎么听对方讲话。
不过好像大体意思是一样的,总归不会出差错的,梦境这么多次以来,就从来没有出错过。
她索性不想了,只管照着梦中的来,在他问完是否吃过莲子一事后道:“臣女未曾吃过,不过外祖父应当是吃过莲子的。”
萧景珩观察着她愈发放松的神色,越来越摸不着缘故。
他快被她绕进去了,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神色,都让他意料之外,和那些本应该意料之中的回话完全不一样。
萧景珩终于停顿了片刻,没有说话。
周窈记着记忆里的对话,到这里好像就没有了,那么太子该离开了吧。
她等了一会儿,有些疑惑,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停顿了下来?
现在日头有些晒,她也站了许久,脚已经开始发酸。
周窈不敢再去抬眼看太子,她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脚,抿了抿唇。
“多谢周小姐的告知,孤改日定会品尝。”
总算是听到了告别语句,只是这语调,怎么听着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在?
不过周窈不在意,她福身行礼,等萧景珩走远了,才走回凉亭瘫了下来。
反正在梦中她已经知道了凉亭附近不会来人,便理直气壮地做出了和梦中一样的放肆举动。
她根本不知道暗处一直有双眼睛,也不知道她从午膳后到凉亭里一直到现在的所有举动都被一字不落地告知了萧景珩。
“……她倒是舒服。”萧景珩听着暗卫的禀报,意味不明地说。
他烦躁地挥挥手,让暗卫离开。
眉头越拧越紧,萧景珩清楚地回忆了遍周窈在他面前的所有举动后,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