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进入我的梦后》 第1章 避暑 京城北面大约八十里的地方,有几座绵延相连的山峰。 因山峦起伏的形态极似神仙小聚,由此得名延聚山。 延聚山的山脚下有个宁静镇子,人称小延镇。 绵延的山峦将镇子半包围住,得益于这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小延镇成了一处绝佳的避暑之处。 走出小延镇西行一盏茶的时间,便可见到一处湖。 湖水清澈见底,圆润的石子遍布湖边,早些年间小延镇的百姓们会来到湖边捕鱼采莲。 有山有水的避暑小镇,离京城驾马车又不过半日,便吸引了许多文人墨客前来。 小延镇以中心区至西南面最为繁华,发展出了许多客栈酒馆,为前往京城的赶路人提供歇脚之处,也为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提供食宿。 而镇子北面越靠近山脚下的地方,就越是宁静少人。 直到六年前,一位老翁在镇子北面买下了整个小镇最为宽阔的宅子,修葺过后搬了进去。 …… 盛夏时节,烈日当空。 七月的京城,树叶茂,蝉鸣盛,暑日的热气扑面而来,河畔的微风也带着炎热的水汽,而距离京城八十里地的小延镇中却凉爽不少。 树影婆娑,阳光洒在层层叠叠的绿叶上。一阵微风拂过,枝头上的绿叶颤颤地轻晃了起来,绿叶上的阳光穿透了树叶之间的孔隙,斜斜地落下一束,落在藤蔓缠绕着的凉亭边缘。 凉亭中坐着一位少女,一头乌发被全部绾了上去,簪子松松的插进发丝中,有几缕头发随着微风的吹拂轻轻落在了少女的肩上。 她一袭玉色薄纱百花裙,穿着彩锦丝履的脚从裙摆下伸出来,微微翘着。 少女大半身子倚靠在凉亭椅上,左臂搭在椅背上屈起,白皙小巧的下巴靠在屈起的手臂上。 白中透粉的脸颊被她弯着的手臂托起来,漂亮的眼里不带任何的情绪,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的小池塘。 周窈看着凉亭外的那方小池塘,因为没有任何遮挡,日光快要将清澈的水融开。几尾原先活泼的锦鲤现在已经游不动了,懒洋洋地躲在池塘边缘石阶下方那被一小条阴影覆盖的水面下。 小延镇没有京城那么热,不过日光依旧不可避免。 她看着池塘,除却眨眼之外没有一点其他的动作。整个人半靠在凉亭椅上,像一尊色彩鲜艳的石像。 孩童欢快的笑声从后方传来,声音渐响,伴随着鞋履在地上跑动的哒哒声。 声音停在了凉亭外几步路的地方,顿了一会后,周窈听到她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女孩从左边冒出了半张小脸,看到她没有在睡觉后露出了失望的神态。 “小窈姐姐,你怎么没睡觉呀?”清脆的童声传入耳中,女孩走到她的前方,挡住了凉亭外那方平静的小池塘。 “早知道你没有睡觉,我就来吓你了。”她说完,欢乐地笑了起来,双手抬起来做出一个向前扑的动作。 眼前的女孩瞧着**岁,头两侧各梳了一个发髻,小脸白净,穿着粉粉嫩嫩的衣裳。发髻上簪上了坠着短流苏的珠花,流苏随着她的说话与举动一晃一晃的,让她看上去伶俐极了。 周窈坐直身子,伸手戳了一下女孩的脸颊肉:“小和,你回头看那些锦鲤,它们在睡觉。” 赵云和回头,顺着周窈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几尾锦鲤都躲在石阶下的水面里,偶尔摆下尾巴,其余时间都是一动不动的,真像是睡着了一样。 赵云和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周窈,认真地说:“它们才没有睡着呢。” “小窈姐姐,你没有我厉害哦。”赵云和很是骄傲地扬了扬头。 她没有再看那些池塘里的锦鲤,而是看着周窈。 “大哥去哪里了?”周窈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她伸手戳了下赵云和另一边的脸颊肉,继续将视线放回池塘里的锦鲤上。 赵云和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眼睛巴巴地望着周窈:“大哥要温书,娘亲让我不要打扰他。” 周窈听完,嗯了一声,又问:“那你的小翊哥哥呢?” 说到这个,赵云和脸上不好意思的笑容一收,换上了一副很是愤然的样子:“小翊哥哥只会骂我,我才不和他玩!” “我还当今年暑日他长大了,没想到还是和往年一样!”赵云和鼓着脸,大声说。 周窈知道她口中的往年是个什么意思,弯唇笑了一下。 她十岁那年,外祖父致仕,离开京城选在了小延镇买了一处宅子。 那年开始,每年盛夏,她们家和舅舅家都会来到小延镇半月。 既是避暑,也是陪伴外祖父母。 外祖父母一生感情和睦,育有两子。长子赵庭安,是她的舅舅,现在工部任职侍郎。次女赵庭文,是她的母亲。 赵庭文及笄后嫁给了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周致,生下了她,三年后又生下她的弟弟周翊。 而舅舅赵庭安则娶了国子监祭酒的小女儿,也就是她的舅母,赵云和的母亲袁氏。 赵云和上头有个长她九岁的哥哥,正是周窈第一次问起的大哥,赵云晔。 不过周窈可不相信赵云晔是真的在温书,还温书呢,平日里也没见他那么热爱读书,指不定是找个理由自己在屋里躲清静。 至于她的弟弟周翊,向来就和赵云和不对付,每年暑日的这半个月里,两人大吵小吵根本就没断过。 今年可更有趣,赵云和一点都不顾及着他,把周翊躲在屋里斗蛐蛐的那点事和周窈抖了个一干二净。 “他把斗笼放在桌子上,捡了一根签子。然后蹲下来脸和那个斗笼相对,用签子拨弄里头的蛐蛐。”赵云和说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看上去巴不得周窈赶紧过去把周翊说一顿。 但这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周窈也不是那样的人。 她只是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同赵云和说:“我饿了,你要不要去和我找点糕点?” 赵云和眉毛一扬,嘴巴长大,脸上神采飞扬的表情骤变,极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周窈等了一会,见她没反应,于是自顾自地转身准备去一趟小厨房。 “小窈姐姐!”赵云和见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跺脚大喊一声,小跑着跟上去牵上了她的手。 “你也饿了?”周窈牵着她的手,放慢了脚步。 她看到赵云和抬起头,脸皱在一起地笑着,笑得极为不情愿:“我也饿了。” 赵云和说完,就把头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唉了一声。 她一点也不饿! 但是她想找人陪她玩…… 周窈听见她的唉声叹气,唇角极为快速地向上翘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原先平静的模样。 小厨房在整间宅子的最后面,而她刚刚所处的那间和池塘连在一起的凉亭在宅子的前面。 周窈牵着赵云和,沿着连廊走了一会儿,才走到宅子后面的小厨房前。 外祖父致仕后与外祖母归隐在小延镇时,只带来了最贴身的侍从与嬷嬷。 母亲赵庭文放走了大半的下人,剩下的一些就都留在京中的宅子里,偶尔外祖父会带着外祖母回京城的宅子居住一段时间。 在小延镇的时候,有时是两位老人自己烧饭。锦衣玉食地在京中活了大半辈子,外祖父母离开京城在小延镇住下后发觉了自己动手的乐趣来。 不过每年盛夏逢她们一行人来这里避暑的那半月,舅舅与母亲兄妹两家总会带上许多厨子和下人过来。 舅母袁氏祖籍是南方人,家中偏好甜口的,嫁人的时候把家里擅长做糕点的那个厨子也带了过来。 现在这个厨子被一起带来小延镇了。 周窈想起那甜滋滋的红豆糕,眼中带上些许笑意。 小厨房很大,和她们住着的院子一样大。推开门后,周窈领着赵云和直接走进了右手边的那间房里。 那间房阴凉,往往放置一些晒好的果子香料,或者做多了的糕点。 周窈想着红豆糕放置的位置,推开门却和里头的两人对上了眼。 房里早就来了两个人,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衫,衣衫穿得极为规矩,腰间的腰带上还坠着雕刻精细的玉佩。 青年面容端方,本是温润一类的长相,现在却弯着身子,一手不雅地拿着糕点,眼中惊诧地看向她与赵云和。 另外一人年岁比他小了许多,应当是蹲在地上,周窈只看见了他的一个头。 “好哇,你们竟然来这里偷吃!”赵云和反应极快,在周窈还在和对面蹲着的弟弟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她就已经先发制人。 周翊反应极快,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赵云和:“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偷吃?” 赵云和知道自己说不过他,马上把矛头换到自己的亲大哥身上:“哥哥你不是在温书吗?温到厨房了?” 赵云晔已经迅速地把手上的那块糕点吃下,从怀中摸出帕子仔细擦了擦嘴和手后,才一脸正派地说:“温书费脑,所以要吃些东西。” “真的吗?我看你根本就是在骗我吧!”赵云和怀疑地看着赵云晔,“娘亲呢?娘亲是不是也和你串通好了在骗我?” 周翊看着两人正在拌嘴,从柜子中拿了两块红豆糕,递给了默默走到他身旁的周窈一块。 谁知赵云和是位能眼观八方的小女孩,她用余光看见周翊用他那之前捏着签子斗蛐蛐的手拿了块糕点给周翊,立马大声尖叫:“啊!小翊哥哥你有没有洗过手?!” 小窈姐姐带她来这里揭穿两个哥哥的真面目,现在小窈姐姐在她心中暂时排到第一位了,她要捍卫小窈姐姐的健康! 赵云和警惕地看着周翊,她对面的赵云晔也停下了,用一种复杂而难言的目光看向周翊,那道目光中似乎还带上了些期盼。 期盼他其实洗过手了吗? 周窈猜测,刚刚估计也是周翊把糕点递给了赵云晔的。 她看着一旁弟弟的脸色越来越黑,正要爆发的时候,连忙说:“肯定是洗过的,小翊有些洁癖,你们不是知道的吗?” 周翊有些洁癖,但他的洁癖很怪异,主要表现在不能和旁人共吃一盘食物,家中用膳都是提前把他的食物单独分好。 看着周翊的脸色渐渐好转,又拿了块红豆糕给她,周窈想,她应该是说对了吧? 弟弟应当是洗过手了吧? 她现在一手拿着一块红豆糕,望着三人看过来的目光眨眨眼,尝试性地低头咬了一小口。 甜滋滋的红豆味霎时充斥着她的口腔,让周窈忍不住眯起眼睛。 真好吃。 第2章 做梦 赵云和向她投来担忧的目光,而赵云晔似乎松了口气。 周窈慢吞吞地吃完一整块红豆糕后,朝两人露出笑容:“很甜。” 她说完话后,复又低下头吃起了第二块红豆糕,赵云和担忧并着将信将疑的目光这才收回。 “小翊哥哥,你的手是洗过的对吧?”赵云和走过来,看了眼柜子里一块一块整齐的糕点,又看了看周翊的右手。 周窈看见站在对面的赵云晔听完赵云和的话后没忍住笑了一下,而身侧的周翊则冷笑一声:“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万一你要给我们递糕点呢?”赵云和说完,小声嘀咕起,“我说你今日这么好心呢……” 周翊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的话:“谁会给你递糕点?” 没想到听了这话,赵云和反倒放松下来:“那就好,那我自己……” 她说到一半,忽而看了下周窈。周窈已经把第二块红豆糕吃完,见到她看来的目光也看了看她。 赵云和说:“那小窈姐姐怎么办?她吃了你摸过的糕点。” 她的表情看上去极为无辜,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就让周翊心里窝火。 少年的眼底全是火气,两人看上去又要爆发一次争吵。 赵云晔急忙上前打圆场:“小翊洗过手了啊,小和你这样很没礼貌。” 赵云和不为所动,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周翊:“刚刚是姐姐说的,小翊哥哥你自己说,你到底洗过手了吗?” “洗过了!洗过了啊!”周翊终于爆发了,周窈听到一连串的语句从他口中如倒豆子一样砸向赵云和,“你要我怎么证明给你看?是你一过来我就把双手高举头顶大喊小和小和我洗手了?还是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不洗手就吃东西?” 赵云和没来得及反驳周窈已经带她洗过手了,就听见周翊好似未卜先知了一样:“你说你其实洗过手了?我又没看见,万一你是骗我的呢?你小时候就总是吸鼻涕,鼻涕还弄到过我的身上!” 弟弟今日好像有些过于暴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赵云和这个以前的小邋遢诬陷他斗完蛐蛐没洗手就吃糕点。 周窈看到他额头上青筋都显出来的样子,心底彻底相信了他其实是洗过手的这件事,也对刚刚下肚的两块糕点彻底放心了。 赵云和脸一鼓,眼中闪烁着泪光:“我哪里有总吸鼻涕!我说了很多遍那次是不小心弄到你身上的,而且我都道歉了……” 在她的声音越来越大,马上要哇一声哭出来前,赵云晔打断了她:“小和,我还没问你呢,今日的课业任务是不是没弄完?” 他板起脸来,赵云和眼中挂着还未涌出的泪光,一下子就蔫了下来。 周窈也配合着说:“给小和拿些糕点,快回去看书吧,不然舅母发现了要生气的。” 赵云和想起来一个时辰前同娘亲说想和大哥一起玩的时候,娘亲就问了她一句有没有做完课业任务。 见到她的态度松动下来,周窈快速地用帕子包了两块糕点塞给她:“拿回去一边看书一边吃。”赵云晔也顺势拉着她往外走。 只不过唯独周翊哼了一声,看上去一副又要发作的样子。 周窈转头,瞥了他一眼后,周翊就又憋了回去。 他憋得不太好,脸色很难看,但好在是没有发作出来。 等赵云晔带着赵云和离开之后,周翊朝着她再次冷哼一声:“真没劲。” 随即也离开了小厨房,走之前还不忘弯腰又拿了一块红豆糕。 所有人离开后,周窈蹲下来,看着柜子里头寥寥无几的糕点,想了想,把它们全都吃掉了。 …… 红豆糕吃开心了的后果就是晚膳一点也吃不下,周窈草草地喝了碗汤,坐在一旁看着其他人用膳。 父亲和舅舅在这里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回到京城了。 现在小延镇的这处宅子里只有外祖父母,她的母亲赵庭文带着她与周翊,舅母袁氏带着赵云晔和赵云和,还有随行的几位侍女小厮以及厨子。 桌上的晚膳很是丰富,周窈知道这腊味合蒸、素炒三丝是自家厨子烧出来的菜,而松鼠桂鱼和蟹粉狮子头一看便知是舅母家的厨子做出来的菜。 她也喜欢吃偏甜口的食物,只不过现在实在没胃口。 用晚膳的时候吃不下,临了到了睡前,却又是饿了。 想起晚膳那些看上去就十分美味的食物,周窈有些无奈地揉揉脸颊,比平时更早些地洗漱完,上床榻准备入睡了。 夜深了,她也不愿再吃东西了,只想着早早睡过去明日好生吃个早膳。 但一入梦,她就知道今晚是睡不了一个好觉了。 大约是从她四岁那年开始,周窈发现她有时候可以在梦境里保持清醒,就如在现实中一样。 她可以说话,可以走动,可以思考,可以在醒来后清楚地回忆着这段梦境。 不过令她感到费解的是,这样的梦境出现得十分随机,频率不固定,次数也非常少。从四岁那年到现在,一共十二年多的时间里,她总共才梦见过不出十次。 周窈不清楚这样的梦境出现的契机是什么,也不清楚为什么偶尔会做这样的梦。 在她的梦里,她梦到过弟弟,也梦到过好友,甚至还梦到过一次野兔。出现的不仅仅是人,还有动物。 她唯独只总结下来一条规律,就是梦境是预知未来的某一天的某个时刻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是她和对方的首次交谈场景。 应该可以这样概括,如果她对着野兔自言自语,野兔也对着她叫两声算是交谈场景的话。 这个“未来”的范围也不确定,有时候是第二日,有时候却是过了一个月,不过她基本上可以通过梦境中的环境推测出大约多久会发生。 比如现在,周窈在梦里睁眼,发现自己正处在小延镇宅子里的凉亭之中。 她没有坐在凉亭椅上,而是随意地坐在凉亭靠近池塘的石栏旁。石栏上铺开放着一块帕子,帕子上放着一些糕点的碎屑。 看上去是在喂锦鲤。 周窈先是微微侧身,对着池塘的水面仔细看了看她的头饰和上半身衣裳的形制。 头发难得地好生梳了一番,挽成了发髻,乌黑的发丝上簪着玉簪和小钗,耳边还坠了明珠耳坠。 看上去比她平时一根簪子绾起全部头发的样子正式不少,不过这衣裳的形制和颜色倒是这次避暑她带过来的其中一件衣服。 周窈回想了一番,确定了头上的头饰和耳边的耳坠也是这次避暑带过来的饰品之一后放松下来。 还可以,看起来这次的梦境就是发生在今年的避暑期间。 曾经有次做梦,她忽略了自己的耳饰,误判了梦境中的时间,从那之后她就变得仔细起来。 梦中小延镇的气温和现实一样,比京城凉爽不少,但依旧有些炎热。 周窈没有动,安静地坐在这里,随手捻了一些糕点碎屑扔下去喂锦鲤。 她等待着这次将要和她交谈的陌生人或者陌生动物出现,早些完成这个梦境任务,就可以早些睡觉了。 周窈头两次发现自己的做梦能力后兴奋了一段时间,在第三次做这样的梦时故意没有按照以前的梦境发展来,而是偷偷跑出梦里的周府,在外面玩了一整天。 她以为自己躲掉了梦境里和未来陌生人交谈的这个任务,还在外面无忧无虑地玩了一天,晚上在梦里的床榻上开心地入睡了。 入睡前,周窈还在想着下次做这样的梦可以把现实里不敢做的事情统统玩一遍,却没想到在梦里睡了一觉后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在梦里。 而且回到了昨日。 经过一次尝试过后,她发现她的确可以故意躲开梦境任务,但只要她没有经历这个交谈场景,那她就会一直在梦里重复这一天。 那日醒来之后非常疲惫,周窈想,或许是因为她在梦里过了三天,但现实只真正睡了一晚。 所以,早些完成梦境任务后,也可以在剩下来的时间中玩些别的,还能保证在这天结束之后安然入睡。 周窈尽量避免自己乱走,以免意外避开了交谈发生的场景。 她一边喂着锦鲤,一边想着出现在这次梦里的陌生人是谁。 小延镇,地点是在这处外祖父买下的宅子里,她从来没有和对方发生交谈过。 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人不多。 大概不是小延镇的百姓,也许是京城而来的,来拜访她外祖父的。 毕竟外祖父曾经是太子少傅,在朝廷里颇有威望。 这样想着,周窈捻着糕点碎屑的动作忽然一顿。 手中原本应该捻成小块的碎屑被她用力捻成了粉,撒下去后那几尾锦鲤根本没来得及吃下去什么,就融在了水中。 周窈双眼微微睁大,想起了一个令她讶然不已但又无法反驳的人选。 当朝太子,萧景珩。 她想起来前些日子好像确实听外祖父提起过,太子今年恰巧也在这个时间要来拜访他。 不会这样巧吧?周窈心中复杂。 她失了些喂锦鲤的心情,只是有些疑惑地想,为什么自己会梦到太子? 虽然她之前连野兔都梦到过……可是这还是不太一样的吧。 周窈把摊开的帕子上的所有糕点碎屑都倒进池塘里,然后拍了拍手,把手指上沾着的碎屑也都拍进池塘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将帕子折起来,准备稍微在凉亭附近转一转。 然而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位男子。 男子并不陌生,甚至还有些许眼熟,因为在曾经的宫宴上她见到过太子几回。 他身姿颀长,一袭云锻锦袍,衣衫上绣着精细的银丝暗纹。发丝以玉冠束起,腰间横束着流云纹路的宽边锦带。 萧景珩面容英挺,眉目深邃,周身气度不凡,一双墨黑的眸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他面对着她,站在凉亭通往主路的小桥外。见到她回望过来,也没有收敛起眸中的趣味,还是那样直勾勾地打量着她,显得有些无礼。 周窈心中有些奇怪,她以前可没听说过太子是这样无礼的人。 不过这是在梦里,她也没想那么多。 为了保障交谈场景的完整性,周窈还是微微福身行了个礼,才走上前去。 “太子殿下。”她道。 行礼过后,周窈敛目,等待着萧景珩的回话,但却迟迟没听见前方男人的声音。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有些刺眼。轻微的风拂过来,她垂下的目光能看见自己和太子的衣衫下摆随风轻轻晃动着。 周窈忍不住抬眼去看萧景珩,就见他还是刚刚那幅神色,双眼盯着她看。 只不过现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除了趣味,还有几分探究。 这个梦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周窈心道,难道是要她先开口和太子讲话吗?即便是这样的话,太子也应当唤一声她的名字吧。 还有太子的神色和眼神,怎么如此的粗鲁无礼,让周窈对他多了几分不喜 她睡前的饥饿感带到了梦中,周窈现在感觉腹中空空,只想快些完成这个梦境任务后吃些东西,然后等待晚上入睡,一觉睡醒回到现实。 她决定再次尝试一遍,如果这次太子还是没有丝毫反应的话,那只能证明这次的交谈是她主动开口的。 周窈这般想了一圈后,再次抬眼,望着萧景珩。 少女一双澄澈水润的眼眸,就这样静静看着他,乌黑的双眼中带着许多期盼……与鼓励? 萧景珩对上那双眼睛,片刻后试探性地开口:“周小姐?” 他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少女双眼微弯,似是轻松了不少。 猜对了,但这是怎么回事? 萧景珩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心中自言自语道。 第3章 梦中 距离他上次来到小延镇看望老师,已经过去了两年之久。 萧景珩在还没入夏的时候就计划好,今年夏季要寻个几日去看望赵太傅。 昨日,他从京城刚刚抵达小延镇,在镇上的客栈里早早就洗漱完毕开始休息,却没想到入睡后睁眼,看到的不是第二日清晨的日光,而是自己以站立姿态站在一间凉亭外。 凉亭里有一位少女,身着藕荷色芙蓉裙,背对着他低头看着池塘。 少女时而捻着旁边的东西向池塘里撒去,她的动作悠闲而缓慢,但让萧景珩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怪异之感来。 他眼含趣味地打量着对方,心中不紧不慢地猜测着这个梦境的原因时,就见少女忽然把帕子上的东西全部倒在池塘里,然后转身。 在看到她的面容时,萧景珩微微一愣。 凉亭里的少女的确生得漂亮,她面容清丽,双瞳剪水,浑身带着股雅致天然的气息。 但这不是让他怔愣的原因。 而是因为少女的长相让他有种熟悉之感,这样想着,他不留痕迹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此刻他正站在这处府宅的主路上,前方是一间凉亭,凉亭顶被墨绿的藤蔓紧紧包裹住,再向前连接着一方池塘。 脚下踩着的是石板路,面前亭桥的檐角皆做了精致的雕花,周围的树木假山无一不彰显出府宅主人的风雅。 看上去倒是个有些品味的人,萧景珩看着面前的少女,眼中多了几分探究,同时对刚刚看到场景再次感到些许熟悉。 正在此时,面前的少女动了。 她走出凉亭,走过小桥,来到他面前。然后微微福身,对他行了一个极为标志的礼。 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少女轻柔的声音。 “太子殿下。” 萧景珩眸中的探究更盛,反正这是个梦境,他干脆不掩饰了,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少女看。 怎料她没了动作,只是在他面前垂着头。 就在萧景珩想离开这里四处看看的时候,少女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眼中神色清亮,让他心里一紧。 这名女子有些奇怪,萧景珩看着她又低下去的头,这样想着。 他开始猜测这个梦境也许是他哪位皇弟新弄出来的圈套时,就见少女第二次抬眼看向他来。 那双眼睛水润,眼底神色纯粹,只有期盼和鼓励在她眼中。 鼓励……是在鼓励什么? 他一头雾水,从莫名其妙进入这个梦境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哪个时候是能让他像平时一样运筹帷幄的。 萧景珩都要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他的梦了,难道说这其实是面前少女的梦境? 他迎着对方盼望的目光,思索片刻后视线一凝,一瞬间恍然大悟。 “周小姐?” 看着少女的神色,萧景珩知道自己猜对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 萧景珩看着明显轻松了不少的少女,在脑海里快速回想了一遍。 面前的少女名叫周窈,是他曾经的老师赵太傅的外孙女,也是当今中书令周致的女儿。 此处的宅子正是赵太傅在小延镇的府宅,倘若大胆一些去想的话,他猜测自己应当正是进入了她的梦境。 而周窈看上去神色清明,与现实中无异,甚至还在有条不紊地和他讲话。 这一切简直是荒谬。 萧景珩忍不住摩挲起他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双眼微微眯起,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周窈停顿了一会儿,随即姿态大方,声音柔和地开口道:“早听闻外祖父说殿下要来府上,没想到臣女竟在此处遇见了您,可真是巧。” 太子唤了声她后就没有了反应,周窈停顿片刻后也不见他有丝毫准备说话的意思,只能自己先开口。 她说完这番话后,又过了须臾,才终于听到太子的第二句话:“是巧。” 没了? 周窈微微皱眉,对今晚的这个梦境愈发感到疑惑。 她倒是没有怀疑萧景珩,只是在心里惊讶着发现了太子少为人知的一面。 原来他竟是个礼节简陋,有些粗俗的人。 周窈心底对他的不喜又多了几分,但见到对方依然站在这里,为了尽快完成梦境她还是接话道:“不知殿下可打算在小延镇住上几日,这里的气候较京城凉爽一些,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萧景珩看着她,周窈说话逻辑缜密,条理清晰,一点也不似寻常梦境中的混乱无序。 她看上去也没有丝毫对周围环境和她本人的疑惑,这里的一切几乎完全和现实无异。 难道她经常做这样的梦?萧景珩看着她可以称得上熟悉的样子,怀疑道。 但如果人能在梦里经常保持清醒,甚至对梦中出现的其他人也能展开对话,她为什么又要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同他说话呢。 若是他的话,早就会做出一些别的事情。 比如提前预演一下现实里布下的局面未来如何发展,或是直接动手,把所有挡他路的人不计后果地杀了。 萧景珩想着,看着面前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少女,眼中神色暗下来几分。 不过他还是及时地回着她的话:“住个四五日。小延镇的气温确实舒适,太傅致仕后选中此地,可谓独具慧眼。” 他说上个两句话,接下来的对话就好继续展开了。 于是周窈抿唇浅笑,点头道:“外祖父确实选了个好地方,让我们孙辈也能借此躲避暑日。” 她问:“不知殿下可曾听闻小延镇的鲫鱼?这里鲫鱼汤的名声比避暑的名头还要大。若是殿下还要住个四五日,不妨可以尝尝这里的鲫鱼汤。” 周窈的视线定在对面男子的腰带上,而萧景珩的视线则落在她的头顶。 她的头发是精心梳过的,上面还簪着发饰。少女的白皙小巧的耳边也带着耳饰,耳坠上明珠温润的光泽和身上藕荷色的衣裳相映,一切都是好生打理过的样子。 让萧景珩心里的怀疑更甚。 她这般打理过自己,就是为了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 更不必说一睁眼,梦境的开头便是他站在凉亭前,而凉亭里只有周窈一人,很难不让他怀疑面前的少女是不是故意做的这一切。 可萧景珩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法子,又是为何要弄出这一番来。 “多谢周小姐的告知,孤知晓了,有时间定会去尝试一下。”萧景珩决定先按兵不动,顺着她的话来。 他甚至顺着她的话问道:“可否请周小姐告知小延镇哪家酒楼的鲫鱼汤最为鲜美?” 周窈尽力说了两句话,居然等到了对方的问题。 看到梦境逐渐恢复成以往她认知中的样子,她也渐渐放松下来,声色轻快:“臣女最喜爱鱼友堂的鲫鱼汤,不过外祖父说镇上的鲫鱼汤没有小延湖附近馆子里的好喝。” 说完之后,周窈微微一笑,心中估摸着这番交谈也差不多该到此为止了。 然而,萧景珩应道后,又向她抛出了一个问题:“除了鲫鱼,小延镇是否还有别的有名之物?孤听闻这里的百姓早些年会去镇外的小延湖,不仅是捕鱼,也有采莲之举。” 周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不过很快,她便自然地接上话来:“莲子也是小延镇的特色食物,只不过这些年,酒楼小馆里的厨子往往会把莲子放入鱼汤之中一同煮,莲子就没有鲫鱼那样出名了。” 这下总该结束了吧?周窈暗想。 真是奇怪,难道她第一次和太子交谈将会是交流小延镇的吃食吗? 周窈心中困惑,同时腹中的饥饿感好像没有被压下去,反而因为她的渐渐放松而更盛了。 她真的该去小厨房找些吃的了,在和太子讲完话后。 “原是这样,倒是泯灭了莲子的鲜美。” 周窈听完他的评价,点点头,期盼着他赶紧离去。 却没想到这太子开了口后好像收不住了,居然还在问:“不知老师和周小姐可曾吃过这小延镇的莲子?孤难得来一趟,自然是想好好感受一番老师曾经体验过的食物。” 周窈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她站在日光底下直晒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现在身子已经有些不适了。 她努力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脚,简短地回答:“臣女未曾吃过,不过外祖父应当是吃过莲子的。” 看着少女的小动作,萧景珩也及时收手。 他轻轻点头,同她道谢:“多谢周小姐的告知,孤改日定会品尝。” 萧景珩说完,随口扯了个理由,便大步离开。 等他走后,周窈才完全放松下来,深深舒了口气。 方才大方标志的姿态现在已经被她丢到九霄云外,周窈提起裙摆,并没有走向小厨房,而是先走回凉亭里好好休息了一番。 她大咧咧地躺在凉亭椅上,把裙子毫不在意地向上拉着,露出来翘着左转右转的小脚。 “哎……真累啊……”周窈自言自语道,捶完腿后抬手,把手背盖在眼睛上阖眼休息。 这一通举动看得藏在暗处的萧景珩惊愕不已,他回过神来,趁着周窈把眼睛盖住的时机仔细审视了她一番后才收回目光。 萧景珩原先以为,等他离开,或许这份梦境就会破碎,但没想到直到他离开了一段距离后小心地走回来,找了个地方藏好,梦境依然在持续。 周窈看起来与寻常贵女没有什么不同,她在他走后也确实没有做出什么别的举动。 ……也许是有些不同的,至少别的贵女们不会在有人经过的凉亭里如此肆意。 不过一想到这是梦境,萧景珩就觉得她这番举动也算正常了,他克制着收回的视线也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周窈休息了一会,见日头开始渐渐落山了后走出来,向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要说这梦境发展到现在,唯一的一个好处便是可以胡吃海喝。 她在梦里品尝到的食物味道与现实无异,食物也可以在梦中填饱肚子。 虽然从现实中醒来后该饿还是会饿,但是梦里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也不会有负担。 周窈轻车熟路地走到小厨房,熟练地走进右边的房间,走到柜子前蹲下来。 她拉开柜门,一大堆红豆糕正整整齐齐地摆放其中。 周窈的唇角不由得翘起,她就知道,舅母带过来的那个厨子可勤奋了,见到少爷小姐们喜欢红豆糕后定是会在柜中为他们常备红豆糕的。 她吃了两块红豆糕后,见到里头似乎还摆放了几块颜色纯白的糕点。 周窈伸手,拿起一块送入口中。 不同于红豆的醇厚与香甜在口中散开,这是牛乳糕。 周窈高兴地弯了弯眼,手伸进去又拿了块牛乳糕吃。 真是太好吃了。 她吃得不亦乐乎,根本不知道刚才以为离开的太子殿下正隔着窗看着她。 萧景珩藏了许久,见她离开了凉亭向前走去,以为自己终于要发现一些线索了。 然而她沿着连廊,一路走进了小厨房,蹲下来开始往嘴里塞着糕点吃。 萧景珩简直目瞪口呆,他的目光沉下来,手用力绻起,压下心中以为自己被耍了的恼怒。 他拧眉,双眼沉沉地看着周窈蹲在地上,毫无形象地一手抓着一个糕点,片刻后意识到事情或许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萧景珩忍着怒气,见周窈在这里总算吃饱了,起身向另一个地方走去。 他看着她回到了院子,和贴身侍女说她身子不适,想早些休息,让侍女告诉周夫人她不去用晚膳了。 接着去了浴池,进了里头许久,在萧景珩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终于出来,回到了内室。 周窈换了身衣服,应当是在浴池里好好沐浴了一番,她的头发放下来,绸缎一般披在身后。脸颊微粉,浑身带着水汽。 萧景珩搞不明白,她看上去明明是清醒的,应当也知道这里是梦境,为何还如此全套地过完了接下来的一日。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打算再给自己老师的外孙女一些耐心,看看她能不能平稳地回到现实,也让他离开这个古怪的梦。 周窈回到内室后,坐在床榻上,还慢悠悠地看了会儿话本子,才熄灭烛台,安然睡去。 她这半日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没有超出一个贵女寻常的一日。 萧景珩见她呼吸变得绵长,完全在这个梦里睡过去了后心中惊异不已。 正在他想法设法不知如何从这个梦境脱离出去时,一阵猛烈的困意袭来,让他的头脑一瞬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一样。 这阵困意比最猛烈的蒙汗药还要骇人,萧景珩摸出袖口的小刀,想要刺入自己手腕之时,困意加剧上涌。 刀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整个人也随之倒了下来。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萧景珩躺在小延镇客栈里的床榻上,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进入屋室,在地上拖出了一道狭长的光芒。 第4章 醒来 周窈这一觉睡得十分好。 在梦中闭上眼睛入睡后,便没有做任何乱七八糟的真正的梦,一觉睡到了天明。 她睁开眼,裹着薄被在床榻上翻了又翻后,才慢腾腾地坐起来。 小延镇的气候可真好,清晨傍晚的温度和京城的初秋差不多,不仅屋内不用放置冰块过夜,还要盖上一层薄被。 周窈坐在床榻上揉了揉头发,用力伸了个懒腰后掀开床幔走下来。 洗漱完毕后,她换好衣衫,走到前院的膳厅准备和家人们一同用早膳。 她的父亲周致只有赵庭文一位妻子,并无小妾平妻,周府里的主子也一共只有四位。若是无事,往往都是一同用膳。 每年来到小延镇陪伴外祖父母,大家也都会来到膳厅一起吃饭。 赵庭文之前告诉过姐弟两个,她小时候和兄长也是在膳厅和父母用膳的。 周窈喜欢这个传统,就是每次周翊吃饭前要麻烦侍女提前为他分好餐。 她到的时候,除了外祖父,其他人都已然坐下。 周窈同众人问了声好后,坐在了周翊的身旁。 桌上摆满了各式早膳,又是南北派系厨子所做不同食物的大杂烩,让周窈看着便食指大动。 周翊的面前也摆放了一堆小碗小碟,实在是他分餐的洁癖有些麻烦。鸡丝粥要单独盛出一小碗来,银耳羹也要单独盛出一小碗来,即便是小卷蒸包这样一份一份独立开的,最好每份也提前先为他分来一个。 食物的品种越丰富,他面前的碗碟就越多。 周窈的视线扫了一圈周翊面前的碗碟,对上母亲关心的视线。 “昨夜我瞧你没吃什么晚膳,晚上睡得可好?”赵庭文见到周窈过来,关切地问道。 “睡得不错,就是现在有些饿了。”周窈道,侍女为她拉开椅子,布好碗筷。 她刚坐下没多久,赵太傅就过来了。 赵太傅来的时候眼尾带着喜意,步履匆匆,看上去刚接到了什么消息一般。 袁氏给赵云和夹了一块金丝小卷后,笑着问道:“一大早就有喜事光临咱们府上?” 赵太傅摆了摆手,咽下口中的食物,清了清嗓子:“正想和你们说呢,太子明日要到府上来见我。” 周窈吃着鸡丝粥的动作一顿,随即流畅地将从碗中舀了粥的勺子送入口中。 她敛下眼中惊讶并着了然的神色,默默地用着早膳,听着赵太傅继续说。 “他本来是今日要来拜访我,但昨日请帖递得晚,我又喝了酒。”赵太傅说到这里,安静了一瞬,对着妻子不赞同的目光笑了笑。 他捋着胡子,毫无改正之意地摇摇头:“我这一把年纪了,就爱喝点小酒,昨日那事不过是个意外。你看你没喝酒,不是也没有拆开看太子递过来的请帖?” “我从不随意翻看别人递给你的东西,你现在还怪上我了?”外祖母冯氏眉毛一竖,瞪了他一眼。 “说远了。”赵太傅喝了口银耳羹,拍了拍冯氏的手,继续道,“今日一早,我发觉了这事之后本想通知太子,但又收到了太子的第二封请帖。他说见我昨日没有回应,担心太过仓促,便打算将时间推后了一日。” 周窈吃着蒸得软烂流汤的梅花包子,一边看着赵太傅脸上满意的神色,一边懒洋洋地回想着从前自家外祖父对太子的评价。 赵太傅好像一直都挺喜爱太子的,并非是臣子对太子的尊敬,而是更像长辈对晚辈的看好。 在周翊刚刚去学堂读书的那几年,赵太傅某次见到周翊做功课费劲的模样,就恨铁不成钢地说过他,顺带夸太子像他这般大的年岁,四书五经早已熟读背诵了。 太子学识渊博,善用人才,虽然印象中赵太傅也说过太子几次,说他手段过于果决,行事不够谦柔,可周窈还是觉得自家外祖父很喜欢他。 她慢吞吞地咀嚼着食物,梅花肉的鲜香溢满口中。等她细细嚼碎之后咽下去,才悠悠地想,外祖父喜欢太子,但是她不是很喜欢太子呢。 昨晚梦中太子起初粗鲁失礼的行为还清楚地印在记忆中,让周窈想起来便忍不住惋惜地摇摇头。 受外祖父的影响,她其实一开始对太子是有一些好感的,只不过昨晚的梦境完全打破了她的好感。 梦境几乎是不会出错的,经过这么多次的验证,周窈对此深以为然。 在梦中梦到的交谈场景和她即将在现实中亲历的几乎没有任何不同,梦中交谈对象的性格也和现实中的一模一样。 所以周窈只能离经叛道地推测,不会是太子这两年性情大变,把他原先的礼貌都变没了吧? 可是这两年好像也没听说过太子失礼之类的事情啊,反倒都是什么太子的决策很有远见,待人处事挑不出差错。 周窈吃完早膳,用花茶漱着口。 她想,难道只有她发现了他的真面目? 这个想法有些恶意,周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晃晃头,将花茶吐出来后用帕子抿了抿唇,唇齿间皆是花茶的清香。周窈放下帕子,靠在椅背上看着还在吃早膳的周翊。 周翊吃得可真多,鸡丝粥银耳羹这样带着汤水的食物吃完后他不愿再添,便逮着梅花包子和金丝小卷这样成份的食物吃。 赵云和坐在他对面,和周窈一起看着周翊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送着梅花包子,瞠目结舌。 她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去,忽然开始快速地吃着早膳。 “小和,吃慢点。”袁氏对赵云和瞬间的转变感到意外,“刚才还让你别玩包子的馅好好吃饭,怎么现在开始大口吃东西了?” 赵云和吃包子的时候喜欢把内陷用筷子掏出来,然后一口馅一口皮地吃。 周窈搞不懂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明明直接咬包子也是一口馅混着一口皮,不过她还是尊重表妹的喜好。 周翊也清楚这件事,但当他听完袁氏的话之后还是装作不知道地向埋头吃饭的赵云和露出一个嘲笑。 赵云和原本一直埋着头大口吃饭,偏偏在周翊对她笑的时候抬了下头。 一见到这个巧合,周窈就顿感不妙。 果然,赵云和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要大声开口:“小翊哥哥你……” 可她刚说完这个几个字,却忽然灭了声音。 周窈疑惑地看着她,还留在桌边吃饭的几人也看着她。 “小翊哥哥你……吃太多了会不好克化的。”赵云和瞄了一眼瓷盘里的最后一只梅花包子,说完,还自己点了点头。 几个长辈当然是没发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不过显然周翊清楚极了。 他脸上的笑容由嘲讽转为挑衅,大大方方地把蒸格里最后一个梅花包子也夹起来吃了下去。 到头来赵云和不仅一个多余的梅花包子都没吃上,甚至还落得周翊的两次攻击。 “这就是你想要报复小翊的原因?”赵云晔看着在他院子里的亲妹和堂妹,有些头疼。 赵云和兴致勃勃地点头:“也不用太过分,毕竟小翊哥哥也是我们的亲人,我只是想用他分餐的洁癖恶心他一下。” 赵云晔听着妹妹仔细地讲述着自己的计划,很想提醒一下她的报复对象的亲姐姐也在这里,还颇有趣味地看着她。 虽然他的本意也并非是让赵云和避着周窈跟他谋划怎么小小报复自己堂弟的事情,但赵云和也有些太明目张胆了吧。 就在这时,站在赵云和身后的周窈抬眼看着他,赵云晔也下意识地回看向她,并从对方眸中读懂了信息。 他和周窈交换完视线后很是心虚地瞥开了眼,不去看正讲得有滋有味的赵云和。 被赵云和拉过来搞小动作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赵云晔和周窈已经熟练掌握阳奉阴违这一套了。 在这种时刻,两人只要对上视线,就明白对方的想法。 “哥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赵云和见到他飘忽不定的视线,不满地叫着。 她一边叫还一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周窈,不过周窈平时看着不紧不快的,这些时刻倒是反应很快。 “你看看,小窈姐姐就听得很认真。”赵云和夸完,狐疑地看了看赵云晔,继续往下说着自己的想法。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赵云晔趁机递给周窈一个哀怨的眼神。 …… 萧景珩睁眼,看到外面清晨的日光时,恍惚了一瞬。 他看着屋内地板上拖出的狭长光芒,意识渐渐回笼。 小延镇的客栈不算简陋,但对于有些身份的人来说,处处都是漏洞。 比如窗户纸太薄了,床幔也太轻,隔绝不住光线;又比如木板墙壁不够厚实,无法隔绝街上传来的声音。 萧景珩的五指张开又紧握,他活动着自己的身体,听着外头街道上一大早传来的叫卖声。 是对面鱼铺的小二在卖鱼。 好巧不巧,他所歇下的这处客栈对面,正是鱼友堂。 原来鱼友堂不光每日早晨会卖鱼,也是个著名的吃鲫鱼汤的地方。 如果周窈没有提到过的话,他定是到了中午才知道这也是个不小的餐馆。 萧景珩开了一点窗户,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向对面挂着大大牌匾的鱼友堂。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视线琢磨不定。 倒没有多少不安与怀疑,他只是有些好奇。 恰好昨日递给萧太傅的请帖没有回应,他便借着这个机会,重新递了一份明日的请帖到府上。 另外,拨出了自己的其中一名贴身暗卫,让其赶回京城,好好盘查一下这位周窈的底细。 今日一日难得地闲了下来,但他也失了几分处理公文的心思。 到了午时,日头升起来,对面鱼友堂里的百姓似乎也多了不少。 萧景珩听了一会儿,把手中的书卷合上放到一旁,换了身衣衫,大步走出了厢房。 他走到鱼友堂前,身后的暗卫向店小二出示令牌,直接惹来了老板来接应。 萧景珩无意高调,免去了老板行礼的举动,要了一间空着的包厢。 他点了份招牌鱼汤,鱼汤很快便端了进来。 润白冒着热气的鲫鱼汤,鱼块做了细致的处理,入口鲜滑。微黄的莲子浮在汤上,吃起来苦与涩的味道几乎全无,软软糯糯的,的确是可以与鲫鱼并称的特色食物。 周窈建议的这家馆子,确实不错。 萧景珩若有所思地想着,把面前一人份的鱼汤全部吃光。 回到客栈后,早晨被他派出去的暗卫也回来了。 “周窈,为中书令周致与赵太傅次女赵庭文的长女,两月前刚及笄……”暗卫木犀一字一句地禀告着,同时递上汇总的书文。 仅薄薄一纸书文,萧景珩不用多久就全部看完了。 他让木犀下去,自己再次仔细地把周窈的生平全部读了一遍。 父母和睦,家庭简单,自小被亲人娇宠着长大……有三两好友,和表兄妹关系极好……不爱弹琴,但是书画功底很好,曾在贵女宴会的比试上拔得头筹…… 完全没有丝毫异常,她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没有一件超过一位寻常贵女的范畴。 萧景珩捏着书文的手指微微用力,须臾后手一松,薄薄的纸张缓缓掉落下来,边缘处多了一个深深的指印。 他现在越发好奇了,非常期待明日与她的“首次”见面。 第5章 初见 再次和赵云晔合伙阳奉阴违了一次之后,她在赵云和心中的地位毫不意外地又下跌了。 周窈听到小女孩大声且愤怒地质问她这件事之后,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个歉。 赵云和听完更气愤了,扭头就走,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赵云晔每次在这样的事情会都会对她感到歉疚,不过周窈早就习惯了。 她平淡地接受了赵云晔的歉意后点点头,果不其然看到他眼中的歉意变深。 周窈有些无奈,但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回到院子洗漱完之后,她照常拿起话本子翻了翻,熄灭烛灯后胡思乱想一会儿,然后入睡。 一夜无梦。 …… 第二日醒来后,见到贴身侍女银泉拿过来的那套藕荷色芙蓉裙时,了然地掀了下眼皮。 更衣完毕后,银泉没有离开,而是道:“小姐,今日太子要来府上,夫人让奴婢为您梳头。” 太子光临,不能和之前一样一根簪子绾头发了,要正式一些。 银泉说了几个发型,问她想要哪个。 周窈想了想梦中插着白玉簪和玛瑙小钗的凌虚髻,顿了片刻后说:“梳随云髻吧。” “梳完后戴上这两个发饰。”她指着妆奁里的钿头钗和金累丝蝴蝶纹步摇道。 梦境虽说是预知未来发生的事情,不过在不影响的范围内,变一个发型,或是换上些首饰,当然都是可以的。 周窈觉得,她和太子这次遇见并且交谈的关键,应当也不在衣服与首饰上吧。 她看着铜镜里认真为她梳头的银泉,问道:“外祖父有说太子何时来到府上吗?” “夫人提了一嘴,大概是午时之后。”银泉道,“夫人说,到时候小厨房做好了午膳后会分成小份端到院子里来,小姐不必去膳厅了。” 周窈听完嗯了一声,不再有其他动作,安静地等银泉将随云髻梳完。 铜镜中的少女唇红肤白,面容姣好,随云髻让她身上的那股天然去雕饰的气息更盛。乌黑的发丝上步摇的蝴蝶纹栩栩如生,为她增添了几分轻巧灵动。 周窈自己给自己戴上和梦中一致的明珠耳坠,明珠小巧圆润,衬得她气色很好。 她眨眨眼,铜镜里的少女也眨眨眼。 既然下午要和太子见面,中午又无法去膳厅用膳,她干脆上午也不出去了,在屋室里铺开宣纸,开始作画。 她的画功扎实,却不显老实,反而颇具自己的风格,画出来的东西就如她本人一般清新淡雅。 周窈静静地在屋里画了许久后停笔,对着自己的画发起呆来。 说起来,不知道赵家兄妹和她弟弟现在在做什么。 周窈想起梦中凉亭附近的安静,差银泉去打听一番。 又画了一会儿,见着院子里的日晷指向午时了之后,周窈慢悠悠地把画折好,画笔和颜料也都收回箱子中。 银泉恰巧也回来了,与她一同过来的是小厨房分好的午膳。 午膳用食盒装着,银泉将饭菜取出来,周窈一边用着午膳一边听她讲述。 “云烨少爷带着云和小姐去小延池附近了,至于少爷一个人在院子中,在做什么奴婢也不太清楚。” 周窈闻言点头,让银泉下去用膳。 她看着桌上一小份一小份的分好的菜肴,慢慢夹了一块红烧茄子放入口中。 赵云晔每次都认为赵云和的做法不对,可每次和她一起骗完赵云和后,又会对妹妹有些愧疚。 周窈咀嚼着茄子,猜测赵云和一定是借着她哥哥的愧疚让他带她去小延镇玩。 周翊就更不必说了,一个人在院子里做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简直乐不思蜀,更何况饭菜都分好了送上门来,当然不会出来在府中瞎转悠。 反正太子这次也只是说来拜访老师,随和得很。 怪不得呢,她就说梦中和太子交谈那段时间的凉亭附近怎么如此安静。 周窈慢慢腾腾地吃完了这顿午膳,算好了时间在矮榻上小憩一会儿后,便理了下头发和衣裳准备前往凉亭。 她还精心把午膳送来的糕点的最后一块留了下来,用帕子包着捏成碎块,然后拿着一同去往凉亭。 到凉亭后,周窈想了一下,按照梦中的原样坐在凉亭围栏和石柱相接的那块地方,并且把裹着糕点的帕子放在前方的石栏上。 一切都完成了,她才微微放松下来,给自己调整了下坐姿,接着和梦中一样开始捻着糕点撒下去喂锦鲤。 鲤鱼在清澈的池塘下来回游动,鱼鳞在阳光里闪闪发光,周窈看着,视线便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虚。 其实也可以不照着预知梦来,她之前特意尝试过一次,躲在院子里不出来,是可以在现实中避掉这样的交谈。 当时梦到的应该是一次贵女们的出游,她和吏部白大人家的长女意外有了一次交谈。 醒来过后,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这次梦中的对象是白大人的女儿,她们平时毫无交集,反而那几位经常同她切磋画功的贵女们自己倒是起先全部没有梦到过。 周窈当时想着就此做个小尝试,于是她推掉了那次出游,躲在屋子里避免了和白小姐的首次交谈。 后续她倒是也和白小姐讲过几次话,但没有再提前梦到过和对方首次交谈的场景了,梦境并没有对被她改变的这次交谈再次做出预知。 是她自己后来每次和白小姐讲话时,望着对方的脸总会想起她们原先本来应该的第一次交谈,心中不由自主地有些莫名的情绪,之后就再也没有试过故意跳过梦中预知的交谈场景了。 周窈这样想着,忽然想起了前日晚上梦中的她当时是突发奇想地回头想要在凉亭附近转转,这才看到了太子。 所以她现在其实并不清楚何时太子会站在凉亭外看着她,如果依旧保持着面朝池塘的这个姿势,兴许会错过太子,毕竟这次交谈是她看到了太子且先迎上去行礼讲话。 周窈轻轻抿嘴,决定换一个姿势。 她慢慢坐直身体,打算坐在石栏上将身子正对着外面。 这样既可以完成喂锦鲤的举动,也方便她随时看见太子是否经过。 没想到她这个动作刚刚调整到一半,就见太子早已站在凉亭外,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的衣着和梦中一样,一袭云锻锦袍,发丝以玉冠竖起。 周窈见到他愣了下,提起裙摆缓缓走出凉亭,走到他的对面。 她福身行礼,声音轻柔:“太子殿下。” 就在她想着停顿一会儿后抬眼看向太子和梦中一样等待着他口中的回话时,听见对面男人慵懒的声音:“周小姐。” 这么顺畅地接话了吗?周窈又是一愣。 “早听闻外祖父说殿下要来府上,没想到臣女竟在此处遇见了您,可真是巧。” 周窈并没有愣神太久,而是接着他的话说出自己在梦里说过的话。 “是巧。” 她有些疑惑,印象中在梦境里太子最初的两句话都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怎么现在接得都如此流畅? 而且,到底还有哪里有些不对劲呢……萧景珩看到少女细而弯的眉毛微微蹙着,看上去好像在思索什么,但口中的语句却是通畅。 “不知殿下可打算在小延镇住上几日,这里的气候较京城凉爽一些,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周窈脑海中一丝亮光闪过,她知道还有哪里不对劲了,是太子的眼神。 他的眼神舒展而内敛,一丝都没有梦境中直勾勾的无礼与粗鲁。 她睫毛一颤,忽而悄悄抬眼向上看去,与萧景珩探究的视线撞个正着。 男人的瞳孔漆黑,此刻的眼神幽深,看上去深不可测。 周窈见到他与梦中截然不同的目光,轻轻一怔。 她慌乱地收回视线,然而太子那双深邃的眼眸已然印入她的脑海中,让她浑身绷紧。 萧景珩看着她的反应,眼中浮现上几分趣味,他道:“住个四五日。小延镇的气温确实舒适,太傅致仕后选中此地,可谓独具慧眼。” 眼神大有不同,但是交谈的语句完全一样。 周窈敛着眼眸,分出心神在心中想着这件事,口中说着与梦境中一样的答话:“外祖父确实选了个好地方,让我们孙辈也能借此躲避暑日。” 听到她的这句话,萧景珩眸中的神色更盛,他甚至轻轻勾起了唇角。 “不知殿下可曾听闻小延镇的鲫鱼?这里鲫鱼汤的名声比避暑的名头还要大。若是殿下还要住个四五日,不妨可以尝尝这里的鲫鱼汤。”周窈心中分神想着事情,口中的语句不受影响,很顺通地念了出来。 这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时不时风吹动树叶摩擦而发出的沙沙声。凉亭、小桥、池塘……等等所有东西全部和梦境中见到过的一模一样,不仅仅是建筑,他和周窈的对话也一模一样,就连他在霎那间也忍不住恍神。 可赵太傅不久前才对他说,去年府内重新修葺了一番,许多地方应该和他两年前见到的有所不同。 这当然不是异想天开的一个寻常的梦,这简直是太奇妙了。 萧景珩的眼底泛起冷意,他要知道周窈在这整件事中究竟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多谢周小姐的告知,孤知晓了,有时间定会去尝试一下。可否请周小姐告知小延镇哪家酒楼的莲子鲫鱼汤最为鲜美?” 他继续着梦境中的问话,果然接着听见了意想之中的回答。 “臣女最喜爱鱼友堂的鲫鱼汤,不过外祖父说镇上的鲫鱼汤没有小延湖附近馆子里的好喝。” 萧景珩的目光凝在面前少女微蹙的眉头上,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看不清眸中神色。 她看上去在想着些别的什么事情,面上的神色很呆,一点也不如梦中那般自然有神。 周窈应当是记得那个梦境中的内容吧,萧景珩想,她的每句回答都与梦中的严丝合缝。 那么这个梦对她来说算什么呢?一份预知梦? 萧景珩开始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缓缓开口:“孤听闻这里的百姓早些年会去镇外的小延湖,不仅是捕鱼,也有采莲之举。除了鲫鱼与莲子,小延镇是否还有别的有名之物?” 他故意将莲子放入问题中,且交换了两句话的次序,想看看周窈的反应。 周窈面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动,她还是垂着眼帘,眉头蹙起,嘴唇微翘,瞧着一副有些呆的模样,流利地接着他的话:“莲子也是小延镇的特色食物,只不过这些年,酒楼小馆里的厨子往往会把莲子放入鱼汤之中一同煮,莲子就没有鲫鱼那样出名了。” 仍然一样。 萧景珩听到她的回答,眯了眯眼。 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是预知梦,她面上的神色为何没有丝毫变化?如果那份梦境不算预知梦的话,她怎么堂而皇之地用着原来一模一样的回答回应着他新做出改动的问句。 她的一切举动都好奇异,居然让他难得地捉摸不透。 “原是这样,倒是泯灭了莲子的鲜美。”萧景珩很难说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继续着交谈的,不过就在这时,他看到周窈一直微微蹙着的眉头一松,绷紧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下来许多。 这又是怎么了?萧景珩心中涌上几分烦躁,想钻进她的脑中一探究竟。 周窈想不出来为什么他的眼神会有变化,不管怎么说,终究刚刚他所说的一切和梦中完全一样……吧? 她刚刚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了,其实没怎么听对方讲话。 不过好像大体意思是一样的,总归不会出差错的,梦境这么多次以来,就从来没有出错过。 她索性不想了,只管照着梦中的来,在他问完是否吃过莲子一事后道:“臣女未曾吃过,不过外祖父应当是吃过莲子的。” 萧景珩观察着她愈发放松的神色,越来越摸不着缘故。 他快被她绕进去了,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神色,都让他意料之外,和那些本应该意料之中的回话完全不一样。 萧景珩终于停顿了片刻,没有说话。 周窈记着记忆里的对话,到这里好像就没有了,那么太子该离开了吧。 她等了一会儿,有些疑惑,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停顿了下来? 现在日头有些晒,她也站了许久,脚已经开始发酸。 周窈不敢再去抬眼看太子,她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脚,抿了抿唇。 “多谢周小姐的告知,孤改日定会品尝。” 总算是听到了告别语句,只是这语调,怎么听着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在? 不过周窈不在意,她福身行礼,等萧景珩走远了,才走回凉亭瘫了下来。 反正在梦中她已经知道了凉亭附近不会来人,便理直气壮地做出了和梦中一样的放肆举动。 她根本不知道暗处一直有双眼睛,也不知道她从午膳后到凉亭里一直到现在的所有举动都被一字不落地告知了萧景珩。 “……她倒是舒服。”萧景珩听着暗卫的禀报,意味不明地说。 他烦躁地挥挥手,让暗卫离开。 眉头越拧越紧,萧景珩清楚地回忆了遍周窈在他面前的所有举动后,冷哼一声。 第6章 再梦 周窈在凉亭里瘫完之后,起身理了下衣裳。 她轻松地走进小厨房,拉开柜门,果真看到了在梦境中早就出现过的牛乳糕。 牛乳糕醇香浓厚,块数少,相比于吃了好几日的红豆糕,周窈很快就把喜爱转移到了厨子新做的牛乳糕上。 这里是现实,还是控制一些为好。 她并没有吃多少,草草吃了两块后便关上柜门,离开了小厨房。 等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因为糕点吃得不多,自然而然地也饿了。 真是如同往常一样,梦境过后的完美一天。 除了太子的反应有些奇怪之外。 周窈一口一口地用着晚上厨子们准备的槐叶冷淘,凉而嫩滑的细面进入口中,附着在身上的暑气好似一下子就消散了。 “小和,你今日有些失礼了。”赵太傅看着坐在一旁熟练地用筷子玩着碗中面条的赵云和说。 “太子来访,虽说只是作为学生来见我的,但你拉着你大哥离府出去玩,未免失了些礼数。” 他并没有多严肃,只是面上神色有些不赞同。 赵云和也就没有太紧张,顺着道歉并保证自己不会再做了。 她保证完,兴致勃勃地开口:“今日大哥带我去小延湖的时候,听到镇上的百姓说过几日山口那里会出现很多小动物,因着前几日下了大雨。都是小鼠小兔之类的,不如我们过几日去山那处走走吧。” “脏兮兮的,你说的小鼠不会是小老鼠吧?”周翊冷声冷语道。 赵太傅听见周翊的语气,瞧见他脸上丝毫不遮掩的嘲弄神色,皱了皱眉:“小翊,最近没有说你是吧?大好男儿不念书不习武,天天躲在院子里玩什么虫子,现在还和妹妹这样说话?” 周窈夹了一块鹅鲊,一边用着晚膳,一边听着外祖父开始数落起了周翊。 好像以前也是这样的,只要外祖父见了太子之后,再看见弟弟总会忍不住说他两句。 周窈心中默默地可怜了一下周翊,不过手头上吃饭的动作毫不含糊,又喝了几口莲叶羹。 这莲叶羹里的莲子是白日里厨子上街采买的,小延镇的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莲子正是镇外小延湖里采来的,新鲜得很。 新鲜的莲子莲叶做成的莲叶羹和京城酒楼里的莲叶羹吃起来果然不一样,周窈拿起勺子,继续吃了几口。 “……所以说,礼数是一回事,对待家人的态度也是一回事,还不赶快和妹妹道歉?”赵太傅斥道。 周翊的脸色很臭,周窈看到他的左手握成拳状紧紧放在膝盖上。他憋了许久,终于在赵太傅的下一个眼神飞来前没顶住,极为不情愿地开口:“抱歉,小和。” 他一字一顿地将这四个字从嘴里蹦出来,赵太傅见状眉头一皱,还想开口说他两句。 周窈注意到赵太傅的神色,又看到对面赵云和快要掩饰不住的喜悦表情,赶在赵太傅开口训斥前道:“小和,你原谅小翊哥哥了吗?” “我原谅,当然原谅了。”赵云和毫不在意周翊的心不甘情不愿,对她来说,能得到周翊在这么多人面前的低头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她当然知道周翊对此一定深恶痛绝。 赵太傅看了眼周窈,再见到赵云和面上的高兴表情,终归是没把将要出口的训斥说出来,只是化为深深的叹息。 周翊的面色更差了,周窈用余光瞥见,发觉他此刻的脸色和小厨房放着的锅底一样黑。 …… 赵太傅今日接待了太子的来访,到了晚上用完晚膳后便有些疲乏,早早回院子了。 等赵庭文和袁氏也离开后,膳厅里只剩下他们四个,周翊脸上的表情就掩盖不住了。 他眉头一竖,身体向后仰,一看就知道要开始讽刺别人。 周窈见状,和赵云晔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起身,各自编了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后就赶紧离开。 她刚帮周翊解围,赵云晔今天又在赵云和身上赔上了一整日,两人实在是有些心力交瘁。 接下来就让他们两个自己玩去吧,周窈这两日在赵云和心中地位降低了,她还不想再掺合进去,让自己的地位继续降下去。 洗了一个和前天晚上梦中一样舒适的澡,躺在床上的时候,周窈拉伸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很快就进入了睡梦。 却没想到一闭眼一睁眼,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 怎么又是预知梦? 周窈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感受着周围的环境。 片刻之后她的眉头蹙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手背,用另一只手捏了两下。 触感和状态与现实无异,应该真的是预知梦。 可是为什么在上一份梦境结束之后不出三日的时间,又梦到了预知梦? 周窈对这个突然升高的频率感到有些不解,但很快她的不解就消散了。 因为她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就在今日下午和前一晚的梦境中才见到过的人。 “啊……?”周窈呆在原地,目光犹疑不定,一双本来水波潋滟的眼睛现在直愣愣地望着前方的男子。 萧景珩此刻十分恼火,原本就还没研究明白周窈到底藏了什么秘方把他拉进她的梦中,睡个觉居然又和她在梦里相见了。 他面上神色阴沉,大步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就在他要开口质问她的前一瞬,萧景珩看到在当前这个梦境中身着蜜合色海棠百合襦裙的少女忽然低下了头,第二次捏了下她自己的手掌。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看到周窈纤长的睫毛颤个不停,她慢慢悠悠地抬起头来,浓密的睫毛也随之扬起,露出下方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 周窈的头微微歪着,眉头蹙起,水灵的眼睛上上下下将他浑身看了个遍,一副很困惑的样子。 这副模样让萧景珩刚刚心中扑灭了一半的火气再次翻涌上来,他一挑眉,唇角翘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不认识孤了?” 听到面前再度出现的太子说出这话,周窈更疑惑了。 按照常理,预知梦中的主角都会是她即将展开交谈的人或动物,虽说其余人也会和她讲话,但抢在主角出场之前对她来上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一件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毕竟这是预知梦,自然是要以未来主要发生的事件作为主体的。 周窈眨了眨眼,想着还是先顺着对方的话来,万一太子其实是个引子,能引出这次梦境的主人公呢? “认识。”她望着太子俊美的面容,点了点头。 正期待着周窈会说出什么的萧景珩闻言愣了下,但很快嘴角勾出一个恶劣的笑容:“那周小姐这次怎么不行礼了?” 这次梦境发生的时间应当还是在小延镇上,因为周窈看到前方不远处街道的右边正有她喜欢的鱼友堂,天气也是夏季的样子。 只不过,在听到太子第二句话时,周窈开始不确定这到底算不算预知梦了。 她怎么总感觉……太子有些奇怪呢? 就好像和她一样,知道这里是梦境,也拥有着现实里的记忆。 周窈看着这人来人往的大街,嘈杂的叫卖声与百姓们的说笑声交织在一起,让她一下子有些晃神。 她现在不确定是否要继续跟随着太子的话了,周窈咬着唇瓣,眼帘垂下来,不住地眨着眼睛。 在萧景珩脸上那份恶劣的笑容快要挂不住,耐心即将告罄之前,前方的街道上从旁边的小巷子中冲出来一匹马。 马上坐了一个老翁,老翁的神色慌张,一直在大喊着:“快让开!都让开!马受惊了!” 萧景珩的瞳孔猛然一缩,下意识地要揽着面前有些茫然毫不知情的周窈往一旁躲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摊子里跑出来一条狗。 狗看上去也是受了惊的样子,一边吠着一边往他们这里的方向窜出来。 不过因为狗跑得太快,又在一直大声吠叫,那匹受了惊的马一下子改道去了通向右边的街道,骑在马身上的老翁的叫喊声也随之离他们远去。 那只狗从右边的摊子后方窜到他们这里,冲着周窈叫个不停。 萧景珩眉头一皱,正想上前呵斥这只狗,就见周窈好像才刚刚回神。 她向跑远了的马和老翁看了一眼,然后半蹲下身子,揉了揉狗头:“真是谢谢你呀小白。” 狗的主人匆忙跑过来赔礼道歉,并塞给她一包摊子上卖的茯苓饼。等摊主牵着安静下来的狗离开之后,周窈听到太子说出了第三句话:“你认识?” 她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将视线从回到摊子后方的白狗身上收回,重新放到了他的身上。 萧景珩转了下手上的玉扳指,面无表情地对上她的视线。 其实周窈的目光并不讨人厌,她没有再用那种打量思索的眼神看着他,而是很清淡很纯粹地看着他。 但即便是这样,萧景珩也有些烦了。 每次一碰到她,那些筹谋和判断就失去了意义,好像只要她出现在他的身边,就会产生无数变数。 萧景珩也这样看着她,他倒是要看看这位周小姐能说出些什么话。 太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毫无表情的时候瞧着有些凶相,十分具有侵略性。 周窈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慢慢弯起唇角,唇边绽出一个很小的笑容。 她十分标致地行了个礼后,望着萧景珩说;“你记得,对不对?” 萧景珩没有料到周窈来了这样一个举动,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心中涌上一股无力感,看着面前少女笑语盈盈的模样,彻底失了力气。 没说错吧,他一遇上周窈,所有的计谋全都失效。 因为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的所有举动无法被预料。 于是萧景珩只能扔下硬邦邦的几个字:“你最好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周窈见状笑意更深,她的眼睛也弯起来,声音带上些雀跃:“跟我来。” 她带着萧景珩走回到赵太傅在小延镇的宅子前,从后门走回了宅子里。 周窈将他带回到自己在这处宅子的院子中,把院子门牢牢地关上,还让银泉守在院门外。 做完一切后,她才快步走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 “有必要吗?”萧景珩忍不住讽刺她一句,“这里是在梦里。” 怎料周窈没有丝毫反应,只是认真地望着他说:“是在梦里,但也不能太过放肆。” “是吗?”萧景珩本想用她上次瘫在凉亭里的举动回她一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你最好一字一句地和孤讲讲。”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让周窈想到了周翊。 她水润的眼中带上了些许笑意,萧景珩不知道她为什么而笑。 “这里是我的梦,应该是我的预知梦。”周窈清了清嗓子,第一句话便让萧景珩的注意力一下子收拢。 他果然没猜错,这是一份预知梦。 “我从小就有这个能力,但是做预知梦的次数很少,几乎都是一两年一次,这次三天里做了两次预知梦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周窈认真地说着,同时专注地看着萧景珩。 “通常来说,不对,是全部以来,我的梦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和太子一般的人。梦里的人就是梦里的人,他们和现实中的性子与外貌一致,但他们不知道这里是梦境。” 萧景珩发觉说到这里的时候,周窈的眼神比方才亮了一些。 “但殿下知道。所以臣女想问一下,您是和我一样,也有现实中的记忆,能区分现实与梦境吗?” 问他问题的时候,称呼用词倒是规范了不少。 萧景珩身子后仰,靠在了椅子上,他的声音散漫不少:“什么叫现实中的记忆?倒是这进入了别人的梦,孤反而想问问你。” “臣女想问一问殿下,您是现实中的太子殿下吧?今日来到了小延镇外祖父的宅子中,下午还同臣女说话了。”周窈依旧仔细地在问这个问题,得到了对方的肯定后才放下心来。 “那您就是第一个能和我一样出现在我梦中的人了呀。”周窈抿唇,浅浅一笑。 她的笑容很干净,做事说话慢悠悠的,看得萧景珩搭在椅子上的手不自觉地动了下。 和赵太傅宅子里那方池塘中懒洋洋的锦鲤一样,萧景珩不合时宜地这样想着。 第7章 知情 “不用对我用敬称。”萧景珩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说了这样一个要求。 周窈轻巧地点了下头,从善如流:“好,我继续说。” “方才和太子殿下说,这里是我的预知梦,其实也不尽然。”周窈坐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将视线自然地从他的身上移开,落到一旁的小桌上,“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在梦中遇见别人,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次的梦到底算什么了。” 她的眼帘垂下来,面上神色含着一些困惑,说话也慢了下来,似乎陷入了思考。 萧景珩在心中盘算着是否要告知周窈上次梦境的事,看见她没多久复又抬起双眼,澄澈地看着他,问道:“这次的梦境是太子第一次进入我的梦中吗?” 还挺聪明。 看着周窈干净的双眸,萧景珩心道。 他直了直身子,姿态依旧慵懒:“孤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太傅宅子的凉亭前方。” “而在那之前,孤毫无记忆。” 周窈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从简单澄澈变得有些耐人寻味,她望着萧景珩,没有出声。 萧景珩感受到她变化的目光后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孤不喜自己还要去猜测你的想法,我们目前算是盟友,不是吗?” 周窈的视线顿了一下,慢慢收回。她看上去整个人也愣了下,片刻后应道:“太子说得是。” “我刚刚只是在想,怪不得上次梦中您……你的眼神那样奇怪。” 她的声音柔和,萧景珩笑了一下,毫不遮掩地说:“是,上次孤还以为那是自己的梦呢。” 这很正常,谁能想到两个人能同时在一份梦境中保持清醒并交谈? 在自己的梦里,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周窈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有些抱歉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倒是让萧景珩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他再次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开口道:“上次孤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 萧景珩心中有猜测,他说完这话,便收起原先松散的视线,定在她身上。 岂料周窈好像并不知道,她思索了一会儿仍旧歉疚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这是怎样一回事,一般来说,我只要在梦中正常入睡,就能在现实中清醒,但我不清楚殿下应该如何脱离梦境。” 周窈看上去知道的东西和他推测出来的差不多,继续在这里坐下去也许并没有什么成效了。 看起来梦境是以她为主的,所以上次她入睡了他也随之脱离了梦境。 萧景珩心中琢磨着让她先睡一觉,等脱离梦境后,他要好好调查一番这件事。 “殿下明日是否还有公务需要处理?不若我先入睡,看看能否解除这份梦境?”周窈想了想,问道。 她的视线平和,眼中神色简单。 确实是很为他着想了,先前的那些愧疚看上去也并不像是演的。 萧景珩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似乎每个举动都出乎意料,但又好像一眼就能看透。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已然有七八分相信了对方也毫不知情。 但最好还是要好好调查一下她,他暗忖着,答应了她方才所说的话。 周窈走进屋子里,里头窸窸窣窣了一阵,很快就没了声音。 萧景珩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等待着她入睡。 现在日头刚刚落山,天色都没有昏暗下来,还没有到用晚膳的时间,却要求一位比他还小上几岁的女子迅速睡着,实在有些为难人。 萧景珩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悠然将整间小院看了个遍,还没有感受到如同上次梦境中那样猛然的困意。 周窈应当是在努力入睡了,他靠在椅子上,回想着方才的那一番交谈。 仔细地回想到了一半,凝聚的思绪渐渐松开,慢慢飘到了此刻躺在屋内床榻上的周窈身上。 她怎么不让他离开?萧景珩忍不住皱眉,她就这么不在意地直接让他在仅有一扇门之隔的院子里等待她睡着? 萧景珩从小到大做过很多出格的事,但从没有做过在女子庭院中盯着房门等待对方睡着这样堪称怪异的事。 他压下心中奇异的感受,静静地盯着她的房门看。 萧景珩的思绪散漫无拘,在天色几乎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终于感受到了那股猛烈的困意。 剧烈而突然,一下子侵袭他的大脑。 她总算是睡着了。 …… 周窈再次睁眼,见到的是熟悉的床顶。 现在刚刚破晓,能听到院墙上几只鸟儿清脆的叫声。 她翻了个身,抱着柔软的薄被,没有继续睡下去,而是强迫自己睁开双眼,睡眼朦胧地想着昨晚梦中的事情。 仔细把梦里的事情想了个遍,又回忆起再上次梦境和昨日下午的事情。 天色逐渐明晰,院墙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渐变轻,周窈的睡眠一向还不错,很少在这个时间醒来过。 她听着鸟儿的啼叫逐渐消失,从纷繁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有些头痛地揉了揉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恰好现在日头升了起来,周窈干脆坐起身来。 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开关门声,应该是银泉起来了。 周窈唤了她一声,银泉走进来惊讶地问道:“小姐,今日怎么醒得这样早?” 她手脚麻利地打水,为周窈洗漱后又为她梳头发。 银泉从妆奁里拿出珠花,正要往周窈头上簪的时候从铜镜里看到自家小姐的凝滞的视线,不确定地收回了动作:“今日也不戴珠花吗?” 夏季天气热,她不喜欢头上戴太多东西,往往在家中时只是简单地绾一下。 周窈听到银泉的询问,愣了下,回神一般点点头:“今天也不用簪珠花了。” “今日小姐是怎么了?”银泉将簪子推进她的发丝中,关切地问道。 周窈伸手摸了摸光滑的发丝,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做了个笑脸。 “没事。”一点小问题,她能解决的。 周窈本想先自己好好思考一下,找个寺庙去拜一拜之类的。 但她左思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打算先亲自去找太子确定一下这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周窈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是否能按照预知梦的规律来。 因为她在梦中没有和人说过话,但在梦中睡醒之后也回到了现实。 太子应该也回到现实了吧?梦中的太子和现实中的太子应该是明明确确的一个人吧? 周窈这样想着,轻轻嘶了一声,她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再度走回梳妆桌前。 “银泉。”周窈不好意思地叫了她一声,“我想了想,还是重新梳一下头发吧,簪上珠花的那种。” …… “小窈今日要出门吗?”赵庭文看了看她的发型道。 银泉今日梳的是百合髻,簪上了玛瑙珠花,比她平时松松的发髻正式许多。 周窈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见赵云和兴冲冲的声音:“小窈姐姐今天要出去玩吗?你去哪里?能不能带上我?” 袁氏呵斥了她两句,但赵云和更来性子了:“小窈姐姐一个人多无聊,我可以陪她吃东西,和她一起玩。” 用早膳的时候长辈们都在,周窈不好直说自己要去干什么,含含糊糊地回了赵云和两句。 但赵云和显然是不肯罢休,在周窈用完早膳回院子的路上,她急急忙忙地也从膳厅离开,跟着周窈一路走。 “是你陪她还是她陪你啊,小和,昨天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周翊和她同路,两人向来是一起离开膳厅。 他一看到赵云和迈着小腿小跑过来,还没开口说话就语气挑衅地先说了她一句。 周窈不知道他口中的告诉是何意,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毕竟这两人一碰到就是吵架,昨日没有了她和赵云晔的拉扯,估计吵得更凶。 她看到小女孩一叉腰,开始大声嚷嚷着:“你昨日就是在胡说八道!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恐怖,只是出去玩而已。你休想骗我!你总是耍我!” “我骗你耍你?有没有搞错啊小和,我那分明是关心你呢。”周翊的语气变得阴阳怪气又黏黏糊糊,听得赵云和一阵恶心,警惕地看着他。 周窈不为所动,她余光瞥见自家弟弟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如果放在几日前,那她一定会阻止周翊。不过今日她确实要出去一趟,还不能让任何人跟着。 所以周翊现在的尖酸刻薄实在是恰到好处。 对不起了,小和妹妹,周窈心中默默给赵云和道个歉。 “小和妹妹,可能我昨日确实有些说错了的地方,但我现在给你的可是真真正正的忠告。”周翊开始发力,“你想,你这么想去山脚下看那些小老鼠小野兔,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了。现在还不乖乖在家里,要缠着姐姐出去玩。” “前些天让大哥带你出去玩,现在又让我姐带你出去玩,等到了真的要去山脚下的那日,你看看还有谁愿意和你出去玩?这么一想,我昨日让你安安分分在家里可不是在胡说八道。” 周翊语速很快:“反正我是不陪你去,不过要是你愿意先给我去捉几只蛐蛐的话,那我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地陪你。” “……那不是小老鼠。”赵云和憋了半天,只憋出这句话来,“而且我才不给你捉虫子!” “这也不是什么虫子,是蛐蛐,你这个小孩真没意思。”周翊摊摊手,看了眼周窈的神色后,故意问道,“那你还要不要我姐今天带你出去玩了?” 赵云和磨磨蹭蹭着,周翊快速地给她下了结论:“行,那你今日就好好在家中。” 等她被侍女劝走之后,周窈才对周翊道:“下次我也帮你。” 周翊没有点头,只是用很担忧的眼神上下看了看周窈:“你别被人骗了就行。” “至于帮忙……算了,你只会和大哥一起和稀泥。” 他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徒留周窈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晨光穿过薄薄的云层落下来,现在未及中午下午,正是舒适的时候 周翊说得也没错,她确实经常和赵云晔一起和稀泥。 周窈安静地想了想,站在这里先迎着日光伸了个懒腰。 第8章 交谈 客栈。 萧景珩今日没有离开厢房,一直坐在书案前批阅公文。 厢房虽然有些许简陋,但到底是最好的一间,空间很大,房间里面一应俱全。 他今日积压了一些事物需要处理,提前吩咐过暗卫与小厮不要进来打扰。 所以这时忽然出现在屋中的另一暗卫常镜就显得十分奇怪了。 “何事?”萧景珩眼皮都没抬起,依旧批阅着公文,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杆勾勾写写。 常镜抱拳,略一低头禀告着:“属下发现,周小姐似乎正在寻找殿下。” 萧景珩正要写字的笔杆一顿,他掀起眼皮:“说。” “属下手下的人察觉到周小姐离府,离府之后的路线并没有定数,一边向四处张望着,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于是属下买通了一个小孩,让其询问周小姐是否在找些什么?” 周窈当时看着那个突然跑上前的小孩,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儿才道:“我想看看小延镇最大最好的客栈在哪里?” 她说完这句话后,又道:“我在找一个人。” 萧景珩听常镜禀告完,嗤笑一声,提起手中的笔继续着方才没有写完的东西:“你被她看出来了。” 常镜一僵,听到萧景珩道:“无事,刚好省得她在这里费功夫,你找个人去把她请过来吧。” 等他处理完手头上的公文,缓缓起身在小厮的带领下去到了客栈后头的小厅里。 周窈正安然地坐在那里,面前还放了一只茶壶和半盏未喝完的茶水。 她见到萧景珩过来,眼中一亮,但只是起身行礼,并没有说话。 等行礼之后,周窈才慢慢腾腾道:“昨日下午有些未说完的话,臣女想来找您继续。” 萧景珩屏退小厮与暗卫,放松地坐在了她的面前:“昨日下午?” 周窈望着他,眨了眨眼睛。她的眼中带着浅浅笑意,显得一双眼睛水盈盈的。 “是昨日晚上。”周窈看着萧景珩的神色,想了想直接说出来。 “孤怎么不记得昨日晚上还与周小姐见过面?”萧景珩一手搭在桌子上,鹰一般的双眼牢牢盯着她,“周小姐现在的遣词造句未免过于客气了。” 周窈一滞,细白的手指不自然地动了下。她轻咬舌尖,过了片刻后试探性地说:“适才是有外人在,我不得不这样讲话。” 她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大胆的探寻。 萧景珩随意地笑了一下,摆摆手:“刚刚孤不得不先确认一下,希望周小姐不要被吓到了。” 直到听到这句话,周窈才渐渐放松下来。 她抿唇笑,摇摇头:“没关系的,殿下做得很对。” 周窈还没来得及向他询问,就听见萧景珩问道:“周小姐今日怎么突然来找孤了?” 她刚刚握上茶盏的手一紧,斟酌着回答:“因为我有些事想当面和太子说。” 现在说得这样神秘,一开始先发制人含糊地试探他的人也是她。 萧景珩看着面前第二次也是第四次见面的少女,起了些心思想为梦境中的自己扳回一局。 “是吗?但周小姐这样贸然前往,不担心孤会背地里将你绑起来吗?反正你也什么都不清楚,那将你关起来让孤的医士好生研究一下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太子殿下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漆黑的眼瞳盯着她,里头翻涌着一堆她看不懂的神色。 周窈捏着茶盏的手指越来越用力,涂了豆蔻的指甲都泛着白。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原本向前望去目光都慢慢垂落下来,落到萧景珩搭在桌上的手上。 正是因为前几次的见面太子都没有流露出威胁,再加上赵太傅总是对太子的夸奖,让周窈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怎么办……周窈有些懊恼,今日的举动确实冲动,她连银泉都没有带过来。 可是她现在确实也没有在太子身上感受到一丝威胁,周窈镇静下来,捏着茶盏的手无意识地小幅度摩挲了一下杯壁。 她缓缓将目光上移,重新看向萧景珩。 在萧景珩想开口转移话题之前,周窈咬了下唇瓣,声音依旧轻柔:“因为我们……不是盟友吗?” 她在脑海中紧急搜刮出了这个答案,在分析完太子的神色后决定拿出来试一试。 反正这句话是他自己说的,不是吗? 周窈说完,就见面前的男人神色一顿。他收回了搭在桌上的手,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须臾之后,萧景珩大方地点头:“周小姐说得是,是孤方才言语不妥。” 周窈这才再度露出一个浅笑,开口道:“我来是想问问殿下,这两次在入睡之前,你可曾做出过先前从未做过的举动?” 萧景珩思索片刻道:“孤只是寻常入睡,不知为何一睡着再次睁眼就进到了你的梦境里。” 这个答案不算意外,周窈轻轻点头,思忖片刻后问道:“会不会和到了小延镇有关?” 说完这句话,她又自我否定掉:“可是小延镇也没有这样神秘的东西能把其他人拉到我的梦中,我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也不是在小延镇里。” 周窈正在兀自思考的时候,冷不丁听到萧景珩道:“周小姐,你怎么向孤保证这件事不是你自己做的?” “什么?”周窈没听懂,她疑惑地看着对面姿态悠然的太子。 他很随意地靠在椅子上,一袭墨色长袍低调华贵,整个人气场外放,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周窈终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威胁与怀疑。 “孤想知道,周小姐如何保证入梦这件事不是你的有意为之?”萧景珩的视线定在她身上,让周窈感觉到丝丝不安。 她张了张口,原本放松下来的手指再次收紧,指尖泛白:“这件事我做了没有任何好处,况且我也根本没有法子做出这般离奇的事情。” 萧景珩听完她的话,反问:“有没有什么秘方,对你是否有任何好处,这两件事孤也无从得知,怎么能保证你对孤说的是真话?” 周窈安静了许久,她的眼帘垂下来,望着茶盏里已经冷了的茶说:“殿下说的对,我是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的东西,可我如果真的有这样的证物,谁能知道你会不会说这是我自己捏造伪装出的证物呢?” 这是她被太子质问的第三次,周窈心中委屈,又涌上了些火气。 她发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告知对方更多的信息,还在现在一个人跑过来找他。 太子倒好,试探她的那次就算了,后面居然还这样威胁她,怀疑她。 周窈的眼帘垂得紧紧的,握住茶盏的细白手指也抓得死死的。 她原本平稳柔和的气息此刻消失不见,有内到外透露着一股不愿多说的意思。 萧景珩看不见周窈眼中的神色,见到她这样的反应,倒是放下大半心来。 回想她之前的种种反应,萧景珩也不太相信周窈是有意为之,所以想趁着两人合谈之前将这点怀疑拔出去。 不过好像确实把人逼得太紧了,他想,毕竟对面坐着的是从小娇养长大的高门贵女。 正在萧景珩准备开口同她赔不是的时候,对面刚刚一直紧闭嘴巴的周窈抿了抿唇,松动了一下手中握着的茶盏,道:“我再问一次,殿下到底想不想和我做盟友?” “如果连最简单的信任和交流都无法展开的话,那我觉得我也没有什么多说的必要了。” 那你就乖乖在我梦里吧,周窈心里出气般地想着。 到时候她就不睡觉了不完成任务了,在梦中先玩个三日耗着太子。 反正她醒来后还可以补觉,但太子多半是睡不了了。 周窈的视线依旧落在桌子上,声音也比往常冷淡不少。 “抱歉,刚才是孤的错,让周小姐感到不适了。”萧景珩收起他原本懒散的坐姿,双手放到桌子上,身子前倾。 他的语气比之前严谨认真不少,再次给她道歉后询问道:“周小姐提及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也不在小延镇,孤想问,是在京城里吗?” 周窈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彻底将茶盏松开,顿了一会才说:“殿下因为言语不妥道歉已经第二次了。” 说完这话后,她很快抬起双眼,重新和一开始一样专注地望着他:“第一次是在京城,但后来做梦的地点就不固定了。” 萧景珩闻言若有所思,问道:“周小姐说,孤是进入你梦中的第一人,那在孤第一次入梦之前,你有没有做出什么与以往不同的举动?” 周窈摇摇头,没有回想多久就说:“我就是和寻常一样,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她歪了歪头,又说:“殿下,我觉得不会再有第二个进入我梦中的人了。” 家中的亲人她甚至连做梦都只梦到过周翊,更不用说如同太子一般整个人进入到她的梦中。 在发生这件事之前,她只会觉得入梦一事是天方夜谭。 满足这个的初始条件就很难,要是从未交谈过的人,预知梦的次数也很低。 想到这里,周窈举起茶盏后很快放下来,她开口道:“其实,我有些不确定这两次的梦境算不算……预知梦。” 她话说到后面,看见自己松开放到桌面的茶盏被萧景珩拿走。 他提起一旁茶壶,重新拿了一只茶盏往里斟茶。 之后将茶盏推到她的面前,对着她惊讶的神色道:“你继续说。” 好在周窈也不是容易被分神的人,她停了一会儿后很是流利地接上刚刚没说完的话:“我是这样想的,第一次你进入了我的梦,但我并不知情,所以这一切其实是我在推动而发生的。第二次就更不必说了,我什么都没有做这个梦境就结束了。” “什么叫做你什么都没有做?”萧景珩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周窈道:“之前好像没有和殿下说起过,一般来说在这样的预知梦中,我会和一位从未交谈过的人对话,只有结束了这个对话,在我在梦中入睡之后才能脱离梦境。”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当时她在梦中那样主动,一直和他讲话。 “但是第二次梦中我什么都没有做,居然也在入睡之后离开了梦境。”周窈说到这里的时候眸中浮现上了明显困惑的神色。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那次梦境中从开始到结束的所有人,依旧没有什么结果。 难道是那个老翁? 萧景珩看到周窈的神色变得有些犹疑,不过她很快把表情收了回去,并没有多说:“总之,这个梦境也是发生在小延镇的,如果是将来几日发生的事情,我会过来告诉你的。” “若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那我就先离开了。”周窈起身行礼,在走了几步后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依旧坐在椅子上的太子问道,“要是我再来找你的话,还是来这间客栈,对吗?” 她周身的气质又恢复为了往常的自然柔和,从萧景珩坐在椅子上的角度看过去,少女侧脸白皙精致,鼻尖上翘,眼中神色明净清晰。 等他应了之后,周窈才收回目光,转身继续往外走。 视线中的人影离开,萧景珩慢慢转头,若有所思。 周窈难懂,也好懂,是他之前想得太过了。 去把她当做一个寻常的贵女看待,她的一切行为就变得合乎逻辑了起来。 萧景珩一边转动着手,一边这样想着。 他想完起身后,又觉得自己刚刚对周窈新的判断有些微的不准。 那些寻常的贵女们也许并没有她那么大胆,至少不会让陌生男子在院子里等她睡着。 第9章 夏游 自从那次和太子面对面商讨完之后,周窈过了几日安生的日子。 她没有再梦到过预知梦一类的梦境,每日晚上都是正常入眠。 赵云和与周翊这两日也很安分,一个乖乖巧巧的,一个躲在院子里玩着自己的东西。 周窈这两日好好休息了一下,终于在赵云和翘首以盼的山边夏游日前浑身舒坦了。 赵云和求完了赵云晔,过来求周窈一同出去玩的时候她很爽快地便答应了。 当时周翊恰好在一旁,他当即笑了一声:“小和,我没骗你吧?你看你这几日乖乖的,是不是大家都愿意和你玩了?” 赵云和的表情有些赞同周翊的说法,不过小女孩依旧嘴硬道:“大哥和小窈姐姐本来就愿意和我一起玩。” 但是在决定出游的当天上午,赵云和跑过来问了周窈一句:“小窈姐姐,你是愿意和我一起出去玩的吧?” 周窈点点头,收获了赵云和的一个甜笑和一句话:“我最喜欢小窈姐姐了!” 她嚷嚷着要给周窈选头饰戴,在妆奁里找了半天,拿出一只银累丝掩鬓和珍珠细对梳递给银泉。 赵云和虽小,审美还是不错的,可周窈在看到她拿出的头饰时愣了下。 总觉得前些天刚戴过,但见银泉的反应,这两件头饰应当是她这次来小延镇第一次戴。 “小窈姐姐,你今日可真好看。”赵云和仰头看她,高兴地牵起她的手,向外走去。 府外已经备好了两辆马车,赵云晔和周翊应当是提前进入了马车中,等周窈和赵云和一上车,两辆马车就一同开始行驶。 “难得我们一起出来玩,我让厨房做了好多好吃的。”赵云和从她的佩囊里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很小的油纸包。 她打开那个油包,向前递了递:“小窈姐姐,给你吃!我们先偷偷吃一点糕点,不让大哥他们知道。” 油纸里包着的是牛乳糕和厨子新研究出来的豆沙糕,这豆沙糕和先前的红豆糕可不同,更糯更沙,周窈很快就爱上了新鲜的豆沙糕。 她和赵云和在马车上吃得不亦乐乎,导致周窈下了马车之后看见周翊悄悄递过来的豆沙糕摆了摆手。 “你多吃些。”她不好意思说赵云和也和他干了同样的事情,只能借着关心周翊的名义掩盖自己已经吃饱了的实质。 周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阿姐,你不馋吗?” 他也没客气,在周窈推拒之后直接把那块豆沙糕扔进了嘴里。 小延镇的风光都集中在小延湖上,今日他们来的地方是确确实实的山脚下山边口,这里倒是少有人在。 “这里怎么没有小鼠小兔?那些人明明说这几天会跑出来小动物啊?”赵云和心心念念着,下了马车就往前跑去,她的贴身侍女和赵云晔在后面紧跟着她。 周窈没理周翊刚刚说的那句话,她站在马车边,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大步向前走去。 周翊擦完手,把帕子丢给一旁跟着的小厮,也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静静向前走了一会儿,周翊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我知道了,小和也带了糕点是不是?” “啧啧。”他说完后,安静下来。 一路走到山边一条小溪旁,他们才看到早就到达这里的赵云和与赵云晔。 赵云和正指挥着侍女与小厮铺垫子放食盒,而赵云晔背对着他们站在溪流前。 “小和,你找到小鼠小兔了吗?”周窈拉过来一个放好的椅子,坐下去问道。 赵云和摇摇头,但神色并不低迷,反而十分兴奋地说:“但是我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小鸟。” 周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在她的贴身侍女手中果然看见了一只被手帕托着的鸟儿。 那是一只蓝色羽毛的小鸟,豆眼尖喙,左边的翅膀有些抬不起来,正乖乖地被捧在帕子里。 周窈看了一眼后移开视线:“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治,治好了就放走吧。” 赵云和从侍女手中接过那只小鸟,很小心地举到脸前小声说:“我知道的,小窈姐姐。” 周翊不愿意在赵云和身旁,他一来就走到了赵云晔身边,和赵云晔并排站着望向前方的溪流,但就在周窈收回看着那只小鸟的视线后,却发现周翊不知何时走回了她们身旁。 她用眼神询问周翊,周翊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大哥还真是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地喜欢展露一些独属于文人儒士的清高孤傲。 周窈瞬间意会,拍了拍他表示同情,然后就见周翊往她这里靠了靠:“方才我走过去,刚想问大哥在看什么,就听见耳旁飘过来一句诗。” “晴明风日雨干时,草满花提水满溪” 赵云晔一手放在胸前,另一手背在身后,缓缓说出这句诗,听得周翊浑身一抖。 他看了眼似乎沉浸在景色中的赵云晔,悄悄走回了周窈和赵云和身旁。 “那不过就是一条小溪流啊?周围是破破烂烂的石子,河里连条鱼也没有。”周翊坐在周窈身旁,一边摇头一边叹道。 “对啊对啊,所以我没有站到他旁边去。”赵云和把小鸟交给了侍女,走到他们身旁蹲下来。 周窈见到她的举动,轻声提醒一句:“小和,你的举动不妥当,快起来。” 赵云和只是很敷衍地应了一声后,用蹲着的姿势向前迈了两步,小声说:“上次我们在小厨房里偷吃糕点的时候大哥不也这样,佯装自己与众不同。” 周窈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大哥确实是个很正派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想说……”赵云和话说到一半,忽然迅速站了起来。 周窈意料之中地向前看,果然赵云晔此刻转身面对着他们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赵云晔脸上挂着笑,向前走来。 “她说你不正派。”周翊趁着周窈和赵云和还没反应过来,迅速开口说。 赵云晔脸上的表情徒然一僵,原本戴着的温润面具此时有些挂不住了。 赵云和慌忙开口:“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这句话一落地,周窈就忍不住闭眼。 “所以小和你确实这样说了?”赵云晔摇头叹息。 “我……他其实也……”赵云和呆了一会儿,连忙想把周翊一起扯进来。 但周翊到底是比她大上几岁,反应能力很快:“小和,做人要敢作敢当啊,赶快给大哥赔个不是这件事就过去了。” 周窈坐在椅子上,从食盒里拿出来一块包好的豆沙糕,一边咬着糕点一边看着这场闹剧。 赵云和不可置信地看了周翊好久,忽而一跺脚,大声说:“明明就是你先说大哥的,现在反过来说我。我真讨厌你!” “你自己不想给大哥赔礼道歉居然还要诬陷我,小和,你这样做以后没有人会和你玩了哦。”周翊脸上的笑容欠欠的,颠倒黑白的本领让一旁坐着默默吃糕点的周窈看得叹为观止。 她等着他们又吵了一会儿,掐着时机扯了扯赵云和的衣袖:“小和,你不是要找小鼠小兔吗?再过一会儿瞧着快要下雨了。” 周窈手指向上,指着正当空晴朗的日头,很是诚恳地说。 赵云和方才的大吵大闹安静下来,极为犹豫地看了周窈许久。 “她觉得你转移话题的方式太傻了。”周翊笑了一声,牙尖嘴利道。 周窈瞥了他一眼,转头真诚地看着赵云和。 “我才没有……好吧,那我去找小鼠小兔。”赵云和看上去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十分听话地接下了周窈的话。 周窈望着赵云晔带着赵云和走远了的背影,慢悠悠地问:“她今日怎么这么乖?” “哪里乖了?那是因为她确实想去找老鼠和兔子了。”周翊双手抱胸,也慢腾腾地说。 他回头看了已经布置好的竹桌和竹椅,摇摇头:“这里太无聊了,我也去里边走走。” “下次管好你的嘴。”周窈转身重新坐了下来,嘱咐道,“还有,记得带上暗卫。 谁料她刚坐下来休息没多久,就见到一名侍卫过来禀告:“云和小姐不慎摔了一跤,脚踝扭到了,云晔少爷已经带她回府。他让属下过来告知小姐一声,小姐和翊少爷好好玩。” 周窈闻言,直接起身:“我知道了,你去通知小翊。让人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去街上转转。” 今日这事闹得可真有趣,捉兔子的没捉到,想赏景的也没留多久,倒是她和周翊两个兴致不高的在这里玩了许久。 不过周窈猜测,相比起镇上的街道,周翊应当还是更愿意在不常见的山里玩玩。 于是她一个人坐上了马车,吩咐车夫把她放到小镇入口处。 周窈一个人从镇子边缘往里走去,小延镇最美的风光是在秋季,但夏季人也不少。 整个主街道修整得规整又美观,道路宽阔,两旁的酒楼客栈各有特色。 街上的石板路很干净,道路两旁穿插着长柳,夏风拂过,垂落下来长长的柳叶枝条随风摇曳。 然而她在主街道上走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这人来人往的地方了。 恰好走到了一个分岔口,周窈往左一走,进入了左侧的街道。 她走进来之后才发现这一块地方竟然是前几日她来寻太子走过的那条街,只不过那次她是从府中向外走,而今日是从镇子口往里走。 从她向前走的方向,可以看到太子所住的客栈在道路右侧,而她最喜欢的鱼友堂在街道左侧,客栈的对面。 周窈想起来第一次讲话时两人应当是在她的引导下聊到了鱼友堂,当时自己还告诉他鱼友堂的鲫鱼汤非常好吃。 也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去尝过?周窈望着就在他客栈对面的鱼友堂,幅度很小地笑了一下。 她在原地发呆完,继续慢吞吞地向前走去。 “……让一让!……都让开……”后方传来很远处的叫喊声,周窈听得模模糊糊的,只是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怪异的熟悉感。 “快让开!都让开!马受惊了!”老翁浑厚的声音伴随着越来越响的马蹄声,把周窈的思绪直接拉回了几日前的那个梦境中。 她的双眼睁大,倒吸一口凉气,正要慌忙迈开腿躲避这失控的马儿时,一旁的摊子后方窜出来一只毛茸茸的白狗。 白狗一边吠叫着,一边穿过街道跑到了她所站着的街道右侧。 而那原本受惊的马看到了窜出来乱跑乱叫的狗后被吓到,转换了方向,跑去了另一边的街道上。 白狗跑过来时带起来一阵风,微风卷起地上散落的柳叶上扬,细长的柳叶如同小船一样一晃一晃地飘下来。 “……快让开……”老翁的叫喊声也随之远去,余音缓缓传入她的耳中。 周窈双眼颤动一下,慢慢低头看着那条安静下来在她脚边打转的白狗。 原来是这样。 “谢谢你呀小白。”她附身摸了摸蓬松柔软的狗头,看见白狗高兴地朝她拱了两下。 “晴明风日雨干时,草满花提水满溪”--宋 杨万里《桑茶坑道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夏游 第10章 再寻 摊主连忙跑过来,一把将那只在她脚旁转悠的白狗揽到身后,塞给她一包摊子上卖的茯苓饼,十分抱歉地开口:“小姐,咱家这只白狗不知怎的忽然发疯了,冲撞了您真是抱歉。这是摊子上卖的点心,送您当作赔礼了。” 听着这一模一样的话,周窈的呼吸滞了一下,很快恢复平稳,她摇头:“没关系的。” 摊主再三给她道歉后,牵着安静下来的白狗走回了摊子后。 周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向前走去。 她走到太子落脚的那间客栈门口,但没有进去,而是沉思片刻转弯过街进入了鱼友堂。 朝小二要了一间包厢和一份最经典的鲫鱼汤后,周窈坐在包房里,托腮沉思。 看来那次的梦就是预知梦,只是梦境的对象是小白。 现在仔细想想也对,小白是茯苓饼摊主养的狗,之前她上街玩买茯苓饼的时候和它也玩过几次。 这只白狗很乖,总是懒洋洋地趴在摊主脚边,偶尔会嗅嗅她,朝她拱一拱头。 但确实是没有朝她叫过,如果和狗说话是狗对她叫两下,那上次的预知梦似乎也说得通。 她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对话任务,随后在梦中睡着脱离了梦境。 周窈转换成双手托腮,看着刚刚被小二送进来的鲫鱼汤。 鲫鱼汤熬得很香,几颗莲子浮在奶白色的汤中,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酒楼的生意好,外面客人络绎不绝。厢房里的窗户微微敞开,她能看见现在外面的街道,也能听到街道上百姓们来往的声音。 周窈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小声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筷子与汤勺低头吃了起来。 她吃得很认真,吃饭的时候没有想任何事情,吃完鱼肉与莲子后不急不忙地小口喝着汤。 等吃完之后,才重新思索起了方才想到一半的事情。 那太子入梦这件事到底该如何解释呢? 周窈想了许久,也没得出任何结论。 他就像是寻常一样在首次交谈前进入了她的梦境,只不过后来在她再次做预知梦时留在了她的梦中。 想到这里,周窈咬了咬唇,眉间浮上忧虑。 第一次和太子相见的那个梦到底算不算预知梦呢?毕竟对方在梦中同她一样,醒来后也有记忆…… 周窈闭上眼睛,托着腮的手转换成揉了揉脸。 她揉完脸颊,干脆地起身,离开包厢下楼付了银子之后没有回府,而是径直走到了客栈楼下。 周窈不知道该怎么叫太子见面,不过她也不慌张,安静地在客栈门口站了一会儿,果然面前就出现了一位一身黑色的侍卫。 萧景珩派去跟着周窈的常镜向他禀告:“周小姐今日上午和府上的人去延聚峰山脚下,中午在对面的鱼友堂用膳,现在属下命人将她带到了上次的厢房内。” “她又来了?”萧景珩一顿,问出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他问完后反应过来,跟随常镜的带领走到了几日前刚刚去过的房间里。 周窈并没有如几日前一样安稳地喝着花茶,而是手臂交叠搁在桌子上,头微微歪着,看上去有些忧虑。 萧景珩看到她今日又换了一个发型,发髻上簪着精致的发钗。不过她的发髻松散了不少,颈后垂落着几缕发丝,额前也垂下一缕碎发,轻轻地碰着精心描过的眉。 他进来后,周窈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眼帘半垂着,纤长的睫毛不时眨动一下。 萧景珩将椅子拉开,椅子拖动的声音让周窈回神。 “不用行礼了。”萧景珩伸手制止她要起身的动作,放松地坐在椅子上。 周窈的动作一停,也慢悠悠地坐回到了椅子上,她咬着舌尖沉默一瞬,开口道:“我刚刚遇到那条白狗了。” 萧景珩下颌微扬,和周窈的眼神对上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这是件好事,证明你那玄妙的能力依旧存在。”他听完后沉思片刻说。 周窈的目光没有移开,依旧落在他身上:“我不是想听你说这句话呀。” 她的声音清浅,语气中带着些不自觉的埋怨,未等萧景珩反应过来时说:“我来这里是想找殿下商量怎么解开入梦一事的,假使我的预知梦能力消失了,但若是能把我与殿下二人拆开,也是一件好事。” 周窈双手交握放在脸侧,她的眼眸澄澈而自然,眼中神色大方,似乎认为自己考虑得周到又体贴。 萧景珩却莫名有些不爽。 预知梦,这样一份能力的玄妙之处不必多说,而周窈竟然愿意以能力消失为代价来将两人解开。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他的嘴角拉平,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带着微笑问道:“周小姐,你这样的能力是十分稀有的,这样妄下结论未免过于武断了吧?” 可惜周窈看上去并没有看透他虚伪的笑意,依旧大方地看着他道:“或许殿下觉得这个能力用处颇深,但对我而言,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我扔掉这个能力也不会有多伤心。” 顶多会有些不舍而已,周窈想。 不过她说的是实话,如果将这份能力舍弃掉能分开两人的话,她也是愿意的。 周窈看着萧景珩盯着她瞧了片刻,方才脸上的笑意消散,整个人变回了先前懒洋洋的样子。 他意味不明地看着她道:“要是能有别的方法自然分开,孤还是希望周小姐可以保留这份能力。” 刚刚太子身上忽然涌起了一阵不悦,语气也变得有些阴阳怪气。 周窈当然看出来了,只不过她并不在意对方的情绪,只是点头道:“这是自然,不知太子是否将这件事同身旁的谋士幕僚提起过?” 闻言,萧景珩的脸色依旧一般,语气仍然不妙:“这种事如何和谋士们说?孤以为,这件事最好只有你我二人知情。” 周窈的目光从他身上下落到桌面,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道:“殿下说得不错,这件事确实知晓的人越少越好。那殿下这两日有什么想法吗?” 她的神色倒是没有任何变化,周身气息与声音依然舒缓温和。 萧景珩修长的手指敲了两下桌子,开口说:“孤在想,这件事情一定是有一个诱因的,不可能毫无理由。” “这个诱因,无非是外界的东西,或是你我二人有什么相同之处。” 听完他的这番话,周窈并没有露出恍然大悟或者低眉沉思的表情,而是重新把目光上移,专注地看着他。 她明亮的目光看得萧景珩有些奇怪,他也收敛了面上神色,面无表情地望向她。 周窈看着他许久,也没见太子任何反应。她眨了眨眼,忍不住开口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就是……具体的做法是什么?”周窈向前凑了凑,问道,“殿下没有想过这个吗?” 萧景珩刚刚说的那些话太过宽泛,她不明白具体应该如何实施。 看着面前少女凑过来的脸庞,更近的距离可以将她面上的神色看得更清晰,萧景珩清楚地看见她水润眼底的困惑与催促。 他头一次发现面无表情的神色也可以僵硬住,萧景珩动了动身子,绷着一张脸语气严肃道:“孤也不甚清楚。”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周窈的眼中浮现上几分失落。 “但是孤方才所说的一定有其道理所在,诱因不是外界,就是你我二人。”萧景珩强调。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曾经听闻的某种民间说法。 “周小姐,你睡前可会用香?”萧景珩眉眼一凝,问道。 周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解释道:“儿时母亲会在我房中点上香,以便更好的入睡。不过长大之后就很少这样做了,除非有些时候心中惦记着事难以入眠,会让侍女点上香。” 萧景珩听完,说起他曾经听到过的那个坊间传闻:“孤之前听人说过,南方有种香,可使一段距离内同时点了香的两人周身气息产生变化,此时入睡极容易梦到同一个梦境。” “倘若我们同时点上香,并且真的进入到了一份梦境中,那便可说明这个方法是有效果的。” 周窈讶然,听着萧景珩继续说:“虽说与我们的情况有些不同,不过孤认为可以一试,不知周小姐意下如何?” 这个法子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可周窈知道她做的梦实质上是预知梦。如果这段时间她故意闷在家中不外出不与生人交谈的话,预知梦并不会发生。 但她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是点头应道:“我觉得可以试一试,不知这香对身体可有损伤?” “周小姐不必担心,这香只是比寻常的香多了些处理工艺,对身体无害。孤这几日已经派人去找了,等找到了送去府上。” 目前看来确实也只有这个方法了,周窈在苦思冥想之后来找太子,从他这里得到暂定法子之后心中有了底,准备起身向他道别。 正在这时,萧景珩的眉头慢慢拧起来,好似生了几分忧愁。 周窈的动作一顿,撑着桌子的双手也停住了动作,转为轻轻搭在腿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萧景珩。 萧景珩看起来兀自思索了片刻,注意到她的视线后问道:“周小姐,你认为孤是一个怎样的人?” 周窈一愣,她看了一会儿萧景珩,沉静片刻后斟酌着开口:“我以为,殿下是一个很可靠的盟友。” 他之前随口说过两人是盟友关系后,周窈似乎很喜欢用这个词语。 不过在盟友前面加上可靠二字,倒是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他。 萧景珩双手合拢,眉目舒展开,周窈的这句话带给他很强的新鲜感。 他不得不承认,她整个人从一开始到现在其实都充满着一股很强烈的新鲜感。 “殿下是想找出我们二人之间的相同之处吗?”周窈揣摩着太子问出这句话的缘故,她抿了抿唇,似乎也只有这条原因了。 萧景珩看着她,周窈同样回以目光。 除了那次他将人逼紧了,周窈的目光几乎都是柔和自然的。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移开眼神,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嗯……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周窈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感觉到紧绷的氛围终于放松下来。 她抬起原本搭在腿上的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来。 “那我就在府中等着殿下送来的香了。”周窈同他道别。 听到萧景珩低沉的声音:“当然,希望这份熏香能同时助你我解开问题。” 周窈点头告辞,离开了厢房。 第11章 失效 周窈回府后的当晚就收到了萧景珩派人送来的熏香,她将它拿回房中,洗漱完之后支开银泉,自己小心放进香炉中点上。 细细的白雾片刻后从香炉中缓缓升起,周窈熄灭烛台,放下床幔,闻着淡淡的香味睡去。 她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时发觉自己身处小延湖旁。 周窈努力睁大眼睛,先左右环顾了一圈。 这次梦境有些奇怪,小延湖附近空无一人。但是看着远方延聚山青绿色的模样,此时确实是夏季。 夏季的小延湖怎么会空无一人呢? 她昨日还在山脚下和小延镇上去过,就连远离小延湖的山脚下都有时能看到人,这里名声显著的小延湖周围居然没有人。 周窈默默在原地站了一会,她低下头想去看这次自己穿的是什么衣服。 不过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次她无论怎样睁眼,怎么低头,都看不清自己的衣裳。 入目所及只有一片茫然,就好像她的下半身根本不存在。 周窈被吓了一跳,她连忙动动脚,伸手寻着感觉去摸摸腿。 手可以触碰到腿,脚也有感觉,就是看不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预知梦和现实无异,现实能做什么,梦中就能做什么,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除非这根本就不是她的预知梦。 周窈双手交叠摸了摸手臂,她环视着空荡荡的小延湖,心中的猜测愈发成形。 这里不是她的预知梦,所以梦中空无一人。 因为不是她的预知梦,所以这里和寻常的梦中一样,会发生一些不按逻辑的事情,比如她看不见自己的腿和身上的衣裳。 可是她又可以保持清醒,周窈想,这估计是太子给的那个香的作用。 她抿了抿唇,有些无奈。 周窈原地坐了下来,面对着前方平静的小延湖和远方连绵的延聚山。 那既然已经这样了,她索性好好观赏一下无人的小延湖风光。 小延湖的湖面平静,靠近岸边的地方生了一丛一丛荷花与莲蓬。 湖面是清澈的浅蓝色,不过后方有起伏的延聚山隔绝,倒是没有办法形成水天一色的场景。 周窈猜想这个梦境中会不会出现超级大的鲫鱼跃出水面,又会不会从山上跑下来野猪与小鹿一类的动物。 不过这一切幻想都没有发生,她盘腿坐在小延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这样美丽的景色许久。 再一眨眼,印入眼帘的便是床顶精致的雕花,手下感受到的是轻薄的蚕被。 “嗯……”周窈醒来后感觉很奇妙,她撩了下床帘,外面天色已然大亮。 一旁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整间屋室里只余轻微还未完全散去的香味。 周窈揉了揉头发,一手撑着床榻,另一手轻轻搭在脖颈处按了按。 她昨晚睡得非常好,虽然在梦中是清醒的,但睡醒之后头不痛颈不酸,是难得的一个好觉。 真是神奇……周窈看了看梳妆桌上放着的那包昨日太子差人送来的香。 她昨晚只用了一小块,现在还剩大半包。 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后,周窈起身,将那包拆开的香重新包好,找了个空柜子塞进去。 做完这个举动后,她才出声唤银泉过来。 即便点上这个香确实能让睡眠变好,但是周窈还是打算把它还给太子,顺便再去找他聊聊这件事。 …… 萧景珩看着最近频繁见面的周窈,对着她无辜的双眼,头痛地捏了捏鼻梁。 “那看来没办法了,殿下。这个香我只用了一些,剩下的还给你。”周窈看着萧景珩沉默的模样,把手中包好的香料向前推了推。 太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周窈想了想,说:“我昨日梦到了空无一人的小延湖,殿下梦到了什么?” 萧景珩眸色沉沉,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在周窈以为他不会说话了的时候,听到他说:“孤梦到了江州的一处湖泊。” “江州?是臻湖?还是流池?”周窈问道。 江州位于东部沿海,与小延镇一样,是依靠自然风光而闻名,其中以臻湖与流池最为出名。 “臻湖。孤曾经去江州见到过臻湖,确实与诗词中提及到的一样,静美澄澈。” 周窈听着萧景珩难得的多言,有些困惑的同时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丝亮光。 在她抓到那丝亮光的同时,听到萧景珩低沉的声音:“莲雾香的原料生长于南方沿海一带。” 因此闻着香的两人都会梦到与湖海相关的景色,她梦到了小延湖,而太子梦到的是曾经去过的臻湖。 看着周窈了然的神色,萧景珩就知道她明白了。 周窈点头之后,松开紧抿的嘴巴,眼睛向上看了他一眼。 她看完之后很快移开目光,萧景珩看到她放在桌上的手握了握,目光再次落回他身上。 这次她的目光含着几分小心翼翼:“所以,这个香确实无用。” 周窈平日的淡然平和少了一些,面上神色多了一丝不好意思,向他确认道:“是吗?殿下。” 在看到他应和之后,她的脸微微皱起来,放在桌上的双手握得更紧:“那该如何是好?” 周窈看起来好似很为他着想一样,萧景珩心中冷笑一声,他这个被迫入梦的人都没说什么,她反倒恨不得立刻将两人拉开。 虽然他也是认为尽快分开两人最好,但见到周窈两次避之不及忙前忙后的态度还是有些不快。 这很难不让他对周窈为数不多的信任消失掉,再次升起几分怀疑。 萧景珩眯了眯眼,伸手把她一开始推过来的香拿来,前后左右仔细看了个遍,然后慢慢悠悠地放到一旁,对着周窈期盼的眼神缓缓开口:“孤也不知道。” 周窈望过来的视线一滞,她的目光飘移到被他推远的那大半包香上,随后又飘回来,不确定地指着那包香问道:“殿下认为,这个东西是没用了吧?” 萧景珩自然地点点头,见到周窈脸上神色一顿,她目光犹疑地盯着那包香看了看。 不过没看多久,她就移开视线,轻巧叹了口气道:“这也没办法。” 周窈本来以为太子看出了这包香有何不对的地方,却没想到他真的只是随意看了看。 她想说什么,但说不出口。 能说什么呢?太子能找到这样与他们的情况接近的东西就很不容易了,她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只能叹息一声。 不过萧景珩觉得周窈在装模作样,明明想和他分开得不得了,面上却要摆出一副没关系的样子。 他随意地轻敲桌子两下,开口问道:“那周小姐有什么办法吗?” 周窈听着他这话,陷入沉思。 她好好回想了一边从小到大的每次梦境后,蹙着眉间摇头:“暂时没有,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嗯,你从来没有遇到过。”萧景珩一下一下地点着头说。 周窈蹙着眉头,抬眼去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她感觉错了,她怎么觉得太子又不开心了呢? 他简直阴晴不定的,让周窈皱了皱眉。 萧景珩没有说话,她也没再开口。 周窈回想着之前外祖父对太子的评价,小幅度地抿抿嘴,她现在越发觉得外祖父的评价有误了。 萧景珩就看见面前的少女再度陷入了她自己的空间,她无意识地左右紧抿着嘴,眼帘也渐渐垂下来。 等周窈回神的时候,是听见了面前太子用散漫的语气说:“周小姐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孤又何尝不是?” 她看过去,见到太子整个人疏懒地靠着椅背,两只手臂大咧咧地搭在椅子扶手上,嘴上挂着一抹笑。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看得周窈有些困惑。 她不太会揣测别人的想法,她可以敏锐地直接感知到他人的状态,但是她不喜欢自己去费心揣摩别人的心思 周窈看着男人英挺的眉眼,显然此刻他的眼中没有透露分毫情绪让她去自然地感知。 “孤说,孤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还是被迫进到你的梦中。” 周窈不明所以,不过现在太子显然好心许多,他就这样看着她,再次重复道。 她认真琢磨了他的这句话,慢慢开口说:“我晓得的,所以我希望能快些找到解决方法,将我们分开。” 太子的视线如有实质般落到她身上,让周窈有些茫然。 他之前尽管说话不客气过,但现在的模样好像比那还奇怪。 周窈除了抱歉,说不出任何别的话来。 她想,上次太子说话不客气是因为怀疑她是幕后人,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周窈说完这句话之后并没有起身道别离开,而是坐在椅子上,垂眸不知道想什么。 萧景珩双手抱着,靠在椅背上下颌微扬,就这样瞧着她。 他发现周窈每次思考的时候,就会进入一种旁若无人的状态。 她的唇瓣会微微翘起,眼睛定在某个地方,一眨不眨。 萧景珩不知道为什么周窈坐在这里,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的模样很可爱,不过他是有些烦了。 他压下心中的不虞,想问一下周窈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见她垂下的眼帘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了他的视线。 周窈定定地看着他,开口轻轻问道:“殿下是仍旧不相信我吗?” 她想了许久,如果真的撇除了怀疑,为什么他对待盟友的态度还是忽冷忽热呢? 也许只有这个原因了,他的怀疑没有完全消散,他依然不相信她,所以对她的每句话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周窈见他没有任何反应,顿了一会儿说:“若是殿下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和我说的,什么话都可以。” 她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见到他的任何反应。 周窈也不气馁,她继续说着。 “我们都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古怪的情况,你我的目的也都是为了找到拆开捆绑的解决方法,我觉着殿下不妨可以对我多一些信任。”她说到这里,头轻轻歪了一下,“我对你就很信任呢,你说用香我就用,有什么情况都来告诉你。” 她说完后,停了许久。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是目光交织在一起。 这次最终是周窈先移走视线,她的视线向左,在被萧景珩推远了的那包香料上打了个圈,然后再度看向他:“我是真的把殿下当作盟友的,不知道殿下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的。” 少女的眼里光芒闪烁,萧景珩轻而易举地能看清她眼中的希冀。 那份希冀很明亮,是纯粹的希望,这时候并没有夹杂什么别的情绪。 萧景珩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前倾,迎着她的目光缓缓扬眉。 他缓缓说:“孤当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真是新鲜,萧景珩脑中除了这几个字别无他想。 他看到周窈在听到他这话后弯唇笑了下,她笑起来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形,与平时淡雅的模样很不一样。 周窈起身,在萧景珩以为她要离去的时候并没有道别,而是先说了一句:“殿下什么都藏在心里,还要我这个盟友去猜。” 她说完这话后,很快同他道别离去,徒留萧景珩一人怔在原地。 周窈应当是不知道,她刚刚话说到最后尾音上翘,还是没能没藏住心底的骄傲,那丝骄傲如同羽毛一样,轻轻扫过他的心。 不管怎么说,她想解开两人之间的捆绑从表面上来看获益更多的确实是他。 要是换作常人,指不定借着这层梦境来与他攀关系呢。 萧景珩回味着周窈走时的表情,一下一下地想着。 第12章 放松 周窈走出客栈,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觉得自己终于有一次成功揣摩出了其他人的心思,这个人还是太子呢。 太子在朝堂上那么运筹帷幄,这不是也被她看出来他心中的想法了? 虽然周窈觉得对方不开心的原因好像不止是她刚才提出的信不信任,不过问题解决了,这就足够了。 她很快把别的事情抛到脑后,脚步轻快地回府。 不料周窈刚刚踏进府内,就被早已躲在一旁的赵云和抓了个正着。 赵云和上次摔了一跤,好在无甚大碍,修养了两天又开始活蹦乱跳。 她说上次在山脚下根本就没有玩好,要让赵云晔带她再去玩。 然而这次的避暑已然进入尾声,昨日已经立秋,再过个四五日他们就要收拾行囊返回京城。 赵云晔也开始重新拾起原本松懈下来的课业,正忙着重温书卷,根本没有功夫带她出去玩。 周窈一手搭在赵云和的肩上,推着她慢慢向前走去,听她抱怨着:“我怀疑这次大哥又是和娘串通起来骗我呢!他上次就用温书骗我……” 上次也许是骗人,但是这次多半是真的。 “大哥今年秋日就要入仕,恐怕是真的忙于课业了。”周窈听着赵云和抱怨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 闻言,赵云和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她嘟囔了半天,忽然停下了口中的声音。 周窈顿感不妙。 果然,赵云和停顿了片刻,期期艾艾地开口:“小窈姐姐,我有一个好办法。” 周窈现在不是很想听赵云和口中的好办法是什么,不过现在她也找不到溜走的机会,只能被迫站在这里。 她一只手被小女孩肉乎乎的小手拉着,周窈低头看去,赵云和笑得乖巧:“小窈姐姐,我知道你不想陪我出去玩。” “我也没有想强迫你陪我出去玩的意思。”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话,讲得像模像样,“我知道你喜欢我家的厨子,要是你陪我出去玩了,我就让他们把做糕点的步骤写下来送给你。” 她提的条件确实很对周窈的胃口,京中许多糕点师傅都做不出来赵云和家厨子的那份味道。 包括周窈有时自己在家依着记忆中的口味尝试复刻,都做不出来差不多的味道。 只不过……周窈看着得意的赵云和,轻轻笑了一下:“我也可以让大哥叫他们把糕点步骤写给我,或者我可以直接去问厨子们要。” 赵云和脸上得意的表情一顿,她为了掩饰自己变化的表情,更大声地说:“厨子只听我的话,所以想要得到配方只能从我这里拿。” 周窈今日上午在太子那里了却一桩心事,现在闲下来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是这样的吗?”她故意佯装苦思冥想,在看到赵云和用力点头后说,“好吧,其实我也没有多喜欢这些糕点。” 赵云和徒然长大嘴巴,呆呆地看着她半晌,然后嘴一瘪,就要开始发脾气:“小窈姐姐你!” “别急,我又不是说不和你出去玩了,只是我是一弱女子,不能只有我带着你出去玩吧?”周窈唇角翘起,“这样吧,如果你能把小翊叫出来,那我就带着你们出去玩。” 赵云和脸上露出了上次见到周窈指着晴天说要下雨了一样的表情,愣愣的看着她许久。 “怎么了?你不愿意?”周窈故意反问道。 赵云和难得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磨蹭许久,向她确定:“真的吗?我把小翊哥哥叫出来就可以了。” 周窈点点头:“你把小翊叫出来,然后把厨子的糕点配方给我,我就带你们出去玩。” “行,这可是你说的,小窈姐姐你不许反悔哦。”赵云和思量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她。 …… 也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周翊居然真的被她叫出来了,尽管被叫出来的时候板着张脸。 周窈在带着两人上街玩的时候偷偷落后赵云和两步,小声询问周翊。 周翊撇嘴,看起来很不耐烦:“她说再也不和娘告状我斗蛐蛐了,还说要给我送一只。” 送一只蛐蛐吗?周窈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我觉得她肯定在骗我,不过只要她这几天不和娘告状就行了。”周翊显得很无所谓。 周窈道:“娘也就是顺嘴说你两句。” 周翊哼哼两声,嘀咕着:“我都知道,只有外祖父真的以为我不求上进。” 周窈轻松地和两人在街上玩了半天,晚上去了赵云和最喜欢的鲫鱼馆用晚膳。 她回府洗漱完后,安稳地躺在床榻上入眠。 一夜无梦。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日,她听赵太傅说太子已经回京了。 赵太傅语气疑惑:“殿下和我说只在这里四五日,结果在这里住了将近十日。” 周窈听闻之后毫不意外,她觉得太子一定是因为她这件事才在小延镇停留多日。 想到这里,被她抛至脑后的事情又重新回到了她的心上。 周窈有些累,她不知道太子回京后这件事是否会有什么进展。 他回到京城后,就几乎与她断了联系,到时候她肯定不能和像在小延镇一样随意地去找他。 周窈一边用着午膳,一边慢慢想着。 她想不出什么结果来,干脆把心中的那些思绪压下去。 周窈低着头,认真地用着午膳,眼中只有各色菜肴。 她用完午膳后,回到自己的院子中。 周窈打开赵云和送过来的糕点配方,视线落在纸张上,可看着看着目光开始漂移,思绪又回到了梦中。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懊恼地叹了口气。 周窈双手捂住脑袋,用掌根敲了敲头。她起身,把赵云和给她的配方拿到了小厨房中。 夏秋交际的时候,午后仍然能听到有规律的蝉鸣声。 府内的厨子们都去休息了,现在的小厨房里面很安静。 周窈推开小厨房的门,走进来将制作糕点的原料拿好放置在桌子上。她把赵云和给她的配方铺开放到一旁,净手过后开始尝试跟随纸张上写下来的步骤制作糕点。 她不想让自己陷入无意义的烦忧之中,索性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刚好现在他们都没有回京城,要是糕点做出来有什么味道不对的地方,她还可以直接去问厨子。 周窈挑了最简单的一个配方,很快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制作糕点上。 等她快把手旁的原料全部用完了的时候,小厨房的门被打开了。 周窈抬眼和走进来的人对视,仪表堂堂的赵云晔见到是她之后明显松了口气,迅速把门关上。 他做完这个举动后,捋了捋衣服干笑了两声,见到周窈疑惑的表情解释道:“小和说为了让我好好温书,愿意给我当下人做事情。这两日愈演愈烈,被她搞得喝口水我都要让她来倒,不让她倒她就生气,说我没有把她当妹妹。” 周窈了悟地点点头,她就说这两日赵云和怎么没过来缠着她,原来是又缠回赵云晔了。 “我这几日简直快要闷死了,既要好好温书,又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无法自理生活的纨绔子弟命令小和给我跑前跑后,真是憋屈。”赵云晔走过来,看着周窈面前的一摊子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周窈看了看他,低头拿起一块放在手心仔细瞧了瞧:“是我做的糕点,不像吗?” 赵云晔一顿,他也拿起一块糕点和周窈动作相同地仔细瞧瞧,随后说:“每种糕点的样子都不相同,小窈做的这个,确实很新奇。” 很新奇?周窈笑了笑,率先将手中的糕点放入口中:“大哥尝尝,样子不好看,味道应当不错。” 毕竟她是跟着赵云和写下来的步骤一步一步做的。 周窈品尝着口中的糕点,见到赵云晔纠结半天,还是讪讪地放下了她做出来的糕点,转为走到对面半蹲下来拉开柜门,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厨子做好的豆沙糕。 “我还是吃这个吧。”赵云晔僵硬地笑着。 他手上托着的糕点精巧漂亮,的确和周窈面前摆着的团子大相径庭,味道肯定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周窈并没有不高兴或者泄气,她看着赵云晔脸上僵硬的笑容与动作点点头,很大度地挥挥手。 她从旁边拿了块油纸,把自己没吃完的糕点包起来,然后把自己制作糕点弄出来的东西全部收拾好后准备离开。 赵云晔过来吃了点东西后很快就先走了,他走之前表达了一番对周窈的羡慕,随后赶在赵云和午睡起来之前快速离开。 周窈提着自己做完的糕点,走到门前脚步一停。 她没有推门走出去,而是慢悠悠地走回了放置糕点的柜子前。 虽然自己做的糕点味道也很不错了,但是都来到了小厨房,不吃两块厨子做的豆沙糕好像有些浪费。 周窈蹲下来,拉开赵云晔刚关上没多久的柜门,从里面拿起一块豆沙糕放入口中。 丝滑绵密的口感让她一下子就忍不住眯起了眼,厨子做的糕点味道果然不同。 做糕点果然也能释放压力,周窈想了想又拿了一块放入口中后,才心情轻松地走出了小厨房。 …… 等到用晚膳的时候,周窈心头中午的烦忧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吃着饭,饶有兴致地看着赵云和很开心地扮演下人伺候着赵云晔。 赵云和开心,他们这些旁观者也看得开心,只不过被伺候的赵云晔明显不是很开心。 “小和,你好好吃饭,今日的菜有你最喜欢的荷包里脊。”赵云晔试图转移赵云和的注意力,岂料赵云和根本不在意,依旧把自己刚刚盛好的一小碗汤推到他手旁,期待地看着他。 周翊在一旁低头闷笑,就连赵太傅看着这场面点了赵云和两句后也忍俊不禁。 周窈快乐地用完了晚膳,好生洗了个澡回到屋室里。 今日下午银泉换了床榻上的被单,让洒扫丫头好好打扫了一番院子,周窈一进屋便感觉心情愉悦。 她还让银泉进来在香炉里点了香,是从赵太傅那边要来的一小块香。 细白的烟雾渐渐在屋室内扩散开来,温暖淡雅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周窈躺在床榻上,不知不觉陷入了睡眠。 她觉得自己一定能睡一个好觉好好休息一下的,前提是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漂亮雕花的床顶,而不是萧景珩英挺的脸。 第13章 三梦 “……” 周窈无言地和萧景珩对视了许久。 她实在是说不出来话,没有想到第三次的预知梦来得这么快。 周窈一双水灵的眼眸就这样看着萧景珩,她视线纯净,抿着嘴唇,眨动眼睛的次数很规律。 一点都不是陷入沉思的状态,只是单纯地不想说话。 萧景珩也说不出话,不过他的接受能力比周窈快一些,略显难办地揉了揉眉,开口道:“周小姐,又见面了。” 此时的他身处京城东宫里的床榻上,却能和八十里外小延镇中的周窈在梦中面对面见了个正着。 “看来连接我们二人入梦与距离无关。”周窈眨动双眼的速度慢了下来,郑重地说出这个结论 萧景珩默然点头。 “殿下,不如你找个地方先坐一会儿,等我完成了这次梦境的交谈之后再来寻你。”沉默片刻后,周窈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向他建议道。 她趁着太子沉默的时候环顾了一圈四周,这里的环境让她顿时疑惑起来。 这次她的梦境跳出了京城和小延镇,发生在一处郊外。 他们身处的这片地方地形平坦,树木稀少。而向她的左侧望去,那边有连绵起伏的山峦,瞧着比小延镇周围的延聚山高上不少。 郊外风大,一阵凉风袭来,带下来些许变了色的叶子,是接近深秋的感觉。 她此刻身着缃色芍药织锦裙,衣裙比夏季厚上许多,风一吹还是禁不住有些冷意。 周窈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她的视线越过太子,向他身后看去。不远处搭了许多帐篷,现在的天色还未暗下来,但是帐篷的外围已经点上了灯。 帐篷群很大,一眼望不到头,最外围的帐篷周围每间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位侍卫,帐篷群里面也不时有来回巡逻的侍卫。 她眯起眼睛,远远地细致看了看那处的场景后,偏头声色平静地和萧景珩道:“这是秋猎。” “皇家围猎。”与此同时,萧景珩也察觉出了周围的环境。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出口后皆是一愣,周窈与萧景珩看过来的目光碰上,片刻后又同时移走视线。 “孤要跟着你。”萧景珩淡淡地说,“周小姐放心,孤藏好了不会干扰你的。” 他自觉说得很严谨,却没想到周窈听完他说话双眼一弯,笑了一下。 周窈歪头看见萧景珩脸上的严肃与不解,忍不住解释道:“殿下说起藏这个字,就像是我家中的弟弟妹妹一样。” 她想起赵云和与周翊有时候就喜欢跟在她后面藏起来,然后出其不意地坑对方一下。 周窈说完这话后,没有再看萧景珩,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回远处的帐篷那里,眉头蹙起好生思索半晌。 萧景珩听闻,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后环顾四周,手指摩挲一下,片刻后道:“应当正是今年的秋猎,还有三个月。” 周窈陷入自己的思索之中,听见他说话随意点了点头,开口道:“我要先回去,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对话无法开始。” “殿下若是跟着我的话,一定要藏好了,预知梦的梦境与现实几乎无异。”她道,随后率先迈开脚步。 周窈没有再管萧景珩,总之等她走回到最外圈的帐篷前时,他已经不见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只有几棵树木,剩下是一大片平坦的土地。 也不知道他到底藏到哪里了?周窈想着,向前走了几步。 她和侍卫说明身份,将自己的令牌给对方看了一眼后,便来了一位侍女领着她向里走,把她带回到了她自己的帐前。 秋猎每一处的帐篷都有明文规定,按等级与官职划分。 最外围住的是品阶较低的官员与家属,越往中心官员的品阶越高,最中心的帐篷由皇室所住。 银泉整理完帐中,掀开门帘出来的时候恰巧遇到周窈。 “小姐,您去哪里了?奴婢方才把床榻被褥都铺好了。”银泉手中还拿着其他东西,周窈将她的话搪塞过去后让她抓紧去弄她自己要睡的帐篷。 官员的家属随着官员品阶而住,不过随行的小厮侍女要去其他地方居住。 她看着银泉渐渐走远,沉思须臾后停下了要掀开帐篷帘子的手。 周窈对这次梦境的交谈对象毫无预测,秋猎官员众多,皇室参与,称得上是每年的重大事情。 这里与在京城皇宫里的宫宴不同,宫宴与她来往交谈的大多是官家小姐,最多是官员夫人。 但秋猎除了小姐与夫人,她还会陆续遇到各种官员与公子,甚至是皇室成员。 周窈面对着帐篷,兀自思考。 这幅样子落在外人眼里,便是她对着帐篷,手伸出去又缩回来,眉间蹙起,好像对帐篷有什么不满意一样。 萧景淮一手虚握成拳放在胸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中却饱含深意地盯着面对帐篷的周窈看了一会儿。 “三皇子?”周窈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见到旁边站着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讶然道。 萧景淮点头致意,脸上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周小姐不必多礼。” “之前听闻皇兄这件事的时候,我还很惊讶。如今在这里意外遇到周小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皇室的几位皇子相貌都生得好,萧景淮也是一表人才。 只不过周窈看见他脸上挂着的笑容就下意识地有些不喜,因为赵云晔有时候也喜欢这样。 赵云晔在某些时候也喜欢露出一副这样称得上儒雅的笑容,嘴里莫名其妙蹦出一句诗词。 周翊对他这种时候的评价是有些儒士的包袱在身上扔不下来,周窈也深以为然。 所以她在刚刚看到萧景淮的第一眼,就透过他浅显的笑容一眼感知到了他眼中的轻浮。 然而周窈觉得,他眼中的轻浮似乎并不是对她本人的轻佻,更像是一种瞧不上。 瞧不上什么?周窈不知道,她同样也不知道三皇子说出口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于是她只能含糊道:“三皇子也是,臣女还未曾想过会在这里遇见。” 好在萧景淮看似也不在意她的含糊其辞,而是关切地询问道:“是帐中出了什么差错吗?可否要我叫人过来检查一番。” 周窈摇头,摆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多谢三皇子关心,帐中无碍。” “无碍便好,一年一度的秋猎乃国之要事,我们都很重视。”萧景淮同她道别,“既然无事,周小姐便进帐中歇着吧,等到明日秋猎就正式开始了。” 周窈应道后,萧景淮便转身离开。 等她看不见三皇子的背影了,才松了口气,回身掀开帐帘。 “结束了?”一掀开帐帘,周窈还没看清帐篷里面长什么样子,就听到一道男人的声音。 她被吓了一下,看清萧景珩之后连忙松手把帐篷帘子放下来。 萧景珩正大剌剌地坐在帐篷中间的凳子上,自己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你怎么进来的?”周窈反应过来后,疑惑地问道。 她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被人跟踪着,况且她和三皇子就站在帐篷门前讲话,萧景珩是怎么进入到帐篷里面的。 萧景珩唇角一翘,勾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周窈,你太大意了。” 他称呼她的全名,让周窈再度怔了一下。 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就算不大意,我也发现不了。” “这可不一定。”萧景珩道。 “那你应当知道这次的交谈对象是三皇子了吧?”周窈把帐篷帘子拉紧关好,走到桌子前坐下。 她从茶盘上拿起一只小茶杯,为自己斟茶。 “听到了。”萧景珩若有所思地说,“孤没有想到竟是他。” 周窈慢腾腾地把茶杯里的水喝完之后,将手放到桌上。她右手平放,左手托腮,头一歪靠在左手上:“此话怎讲?” 萧景珩眉一挑:“孤没想到周小姐与皇子交集颇深。” 周窈听闻蹙眉道:“殿下,你听到了三皇子对我说的话了吗?” “你指哪句?” “他说‘听闻皇兄的事’的那句话,三皇子的皇兄,是不是只有你了?”周窈抬起原本平放的右手,和左手一起托腮。 当今太子是大皇子,二皇子好像很小的时候就早夭了,三皇子口中的皇兄应当只有太子一人。 萧景珩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向后靠了靠:“对,他的皇兄只有孤一人。” “他为什么在和我第一次交谈的时候提你?听起来我和你很熟稔的样子。”周窈问道。 萧景珩晃了晃手里的茶杯,忽然问道:“他就只是好心地试图帮助你?”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周窈脸上浮现出淡淡的不喜,她道:“他才不好心呢。” 萧景珩颇具趣味地看着周窈,见到她托着腮的手渐渐滑到下巴,头歪着的幅度更大:“他有点虚伪。” 他等着周窈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发现她视线上移,略带不确定地说:“你是和他关系不好的,对吧?” 萧景珩眸色微动,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 周窈如梦初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话是不是不能问,我同殿下道歉。” “没什么不能问的,我们是盟友,周小姐。”萧景珩微微一笑,“孤同每一个皇弟关系都不好。” 周窈一梗,眨眨眼,盈盈笑着。 太子话是这样说的,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有些越界了。 不过看起来太子好像真的不在意,继续说着:“但孤和三皇弟的关系……最好。” 最不好。 他在说反话呢。 周窈的眼神舒展开来,对上萧景珩带着笑意的视线用力点头:“我明白了。” 萧景珩松散下来,晃着手背将手中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从刚刚的一番动作上来看,他确实是在好心帮助你。”萧景珩敛目思索着,问道,“周小姐,你每次的梦境对象有无规律?为什么上次梦到的是狗,这次又变回了人?” 上次听到她说起那只白狗的时候,萧景珩面上不显,但等她离开之后心中有些凝滞。 他很不虞,不愿相信在她的梦中自己和狗处于同一地位。 然而这次在她的梦中见到了萧景淮,这么一想,萧景珩心中的不悦少了许多。 周窈脸上慢慢挤出了一个难为情的表情:“没有规律。” “我之前还梦到过野兔呢。”她想了想说。 周窈放下托腮的手,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这段时间做梦的次数好多,之前都是一两年一次的,现在不到一月居然已经做了三次梦。” 萧景珩眼中闪过几丝思量,他的手握着茶杯,手指敲了两下杯壁。 两人沉默片刻后,萧景珩开口道:“这件事有些不正常。” 周窈也这样觉得,她略显不安地开口:“我知道的。” “你也不必过于担忧这件事,孤回京之后就让手下的人去寻了医士。”萧景珩目光幽深,眼中蕴着许多深沉心思,看到她的神色后随意地宽慰了她两句,“周大人是三品官员,周小姐的母方也是京中望族,就算三皇子真的有什么心思也得好好思量。” 虽然在这件事上目前没有任何进展,不过周窈发觉太子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 他神色凛然,可说出口的话显然比之前好听了许多。 太子居然会安慰她了。 周窈经历完被他针锋相对之后听到他这样的话语愕然许久,再次抬眼时眼中带上不少感动。 她的双眼明亮,净如秋水,声音也清甜了不少:“我相信殿下的。” 周窈只说了这一句话,刚说出口,就见太子突然避开了她的视线,起身朝她点点头。 “难得遇到这个好机会,孤去外头瞧瞧。”太子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变化,依旧在只有两人在的时候十分自我。 看到他要走出去,周窈连忙说:“那殿下好好看一看,等到晚上我正常入睡,我们就可以脱离这个梦境了。” 萧景珩的脚步停住,听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才抬腿继续向前走去。 “孤明白。”他低沉的声音从前方飘来,传入周窈耳中。 第14章 日常 萧景珩走出去之后唇角翘起,他信步向前走着,心情舒畅。 他现在认为自己前几次和周窈剑拔弩张有些过激了,明明只要他态度稍微好一点,她就会更加信任他。 萧景珩在心中想着,到底和她是盟友关系,他还是希望两人的关系不要太紧张了。 毕竟他们都想解开捆绑,不是吗? 况且……萧景珩双眼微眯,眼中闪过几分思索。 说不准他们这层盟友关系还需要更进一步呢。 回到了京城,两人没有办法如同在小延镇一般随意见面了,这时候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或许需要发生一些变化,才能光明正大地继续见面。 萧景珩眼色微沉,慢慢琢磨着。 他好好把整个秋猎的营帐转了个遍,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后,他回到自己的帐中,安稳地躺在床榻上,阖上双眼。 不出一会儿,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瞬间笼罩了他的思绪。 …… 周窈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应当做出些改变来。 虽然和太子的这件事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可是昨晚梦到三皇子的梦境着实把她惊到了。 当今皇室状况复杂,波诡云谲,而她作为一个官家小姐竟然能接连和两位皇子产生联系,即便只是交谈,也让周窈有些心惊。 她的直觉一向不错,实际上预知梦并没有那么简单。 周窈觉得出现在她的梦中的每个对象都是有缘故的,即便有弟弟有兔子,有太子有狗,但是她仍然觉得自己一定和每次梦境的对象是有勾连的。 只不过她现在还不是很清楚这份勾连具体是什么而已。 周窈想起来自己一位很好的朋友,两人是在她十岁那年在一间酒楼里认识的。 认识的过程十分有趣,后来对方也逐渐和她熟悉,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 可是她并没有在梦中梦到过两人首次的交谈场景,周窈最开始以为的梦境对象都是未来会和自己感情很好的人这个结论也被她慢慢推翻掉。 她双手捂在头发上,深深吸了口气,徐徐吐出来。 此刻她正坐在屋子里的桌子前,早上银泉把屋子的窗户打开来,现在偶尔能感受到一丝从外吹进来的风。 现在立秋已过,小延镇比京城又还要向北一些,天气应当要慢慢凉下来了。 然而周窈还是觉得有些热,她怀疑是自己心中有些燥。 周窈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几圈后,眉毛一扬。 “你要习武?”赵云晔狐疑地来回看了她两下,再次问道。 周窈点点头,直视着他。 “小窈姐姐,家中不是有侍卫吗?你怎么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要跟着我大哥起那么早习武?”赵云和坐在书房一旁的矮榻上。 矮榻的桌子上摆满了糕点和茶水,她晃着脚,高高兴兴地倚在桌子上问道。 “小窈,习武很苦的,而且你没有基础,学个半年都不一定有成效。”赵云晔说。 周窈其实也没指望自己真的能学出什么东西来,她只是现在想找件事转移自己心中的忧虑而已。 习武可以让她有种自己很厉害的感觉,虽然不是真的厉害,但能减少一些担忧。 于是她状似很坚定地说:“我可以的。” 赵云和对她投来敬佩的目光,而赵云晔脸上则露出了艰难的表情。 “这样吧,我先教你几个基础动作,小窈你看看能不能坚持下来。如果你可以的话,就让姑父请一个女师傅来。”赵云晔和她商量着。 他很快教了周窈几个动作,并让她回自己院子去练。 周窈回去的时候,赵云和也来凑热闹。 赵云和把手中的糕点放回盘子里,提着裙子从矮榻上下来,要跟着周窈一起回院子看她练习。 周窈院子中的状况就变成了她穿着漂亮的衣裙扎着马步,而赵云和与周翊站在她前面满脸惊诧。 “我姐……到底怎么了?”周翊看着周窈奇怪的模样,说话磕绊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自言自语道:“算了,她有时候就是会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情。你信不信她过一会儿就会放弃?” 赵云和困惑道:“真的吗?” 她一边为周窈此刻的举动而困惑,一边为周翊难得心平气和地和她讲话而困惑。 就在她跟着周窈回到了院子没多久,周翊就忽然过来了。 赵云和原本还在防备着周翊和以前一样开口讽刺她,却没想到他居然开口和她说起了周窈。 “真的,阿姐偶尔就是会这样。其实她根本不是想习武,习武只是一个幌子。”周翊的确很了解周窈,周窈听到她弟弟的评价之后忍不住给他一个赞赏的目光。 周翊接收到她赞赏的眼神后更是来劲了,在前方嘀嘀咕咕不知道和赵云和说些什么,可周窈没心思听了。 她只是在想,今日怎么这样热。 不是立秋了吗?为什么日光仍旧那样耀眼,而且怎么连隐隐的微风都没有了,她竟然还能听到蝉鸣声。 周窈顶着日头在院子里扎着马步,没过多久,她的腿就酸了。 腿酸了之后,周窈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怪异的动作感觉自己十分可笑。 心中那些飘虚的忧虑此刻被她扔到了九霄云外,周窈感受着身上的酸痛与炎热,默默肯定着自己的决定。 果然还是身体上的痛苦最能让她转移注意力,这马步扎了一会儿,不仅不忧虑了,还能够让她感觉自己变得强壮了不少。 周窈再坚持了片刻,直到真的受不了了,才小心翼翼地站直身体,快步走到院子里树荫底下的椅子前坐下。 “小窈姐姐你居然真的放弃了?”赵云和走过来看了看她,很是惊讶。 “我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吗?”周翊一脸嫌弃。 他跟在赵云和身后走回来,向周窈问道:“阿姐,习武被你习完了?” 周窈很是自然地点点头,随后语出惊人:“小翊,我在想,要是我能有一个贴身暗卫就好了。” 周翊原本想说出口的话也不说了,和赵云和再度震惊地看着她。 偏偏周窈是一个不怎么在意别人眼光的人,她休息了一会儿起身,看着安静下来的两个人询问似地开口:“你们要和我一起去找我娘吗?” 赵云和看了她许久,在周窈准备向前走的时候看了眼周翊后弱弱地说了一句:“小翊哥哥和你是同一个娘。” “对呀。”周窈应道,用催促的眼神看着他们。 周翊当机立断:“走啊小和,反正没事情做。” 赵云和几乎是被周翊拉着往外走的,她对今日跟随周窈来到她院子后发生的事情感到奇幻,现在脑子晕乎乎的。 可是看到周窈和周翊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又觉得是不是小窈姐姐做的这两件事其实很正常,是她接受能力太弱的原因。 周窈走到赵庭文的院子中,得到里面的许可后走进来。 赵庭文此时正靠坐在矮榻上翻着手中打发时间的书卷,听到周窈的请求后,视线来回看了她许久。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眼神扫过周窈身后进来的赵云和与周翊:“你们也想要暗卫?” 周翊连忙摇头:“只有阿姐想,我们是陪她进来的。” 赵庭文让周窈坐下,看着女儿干净的眉眼,一阵头疼。 周窈从小就省心,就是老是时不时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贴身暗卫这种都是从小培养的,而且通常都是皇室成员所有。 周窈一个好好的小姐,她自己有周府的侍卫不够,还要什么贴身暗卫? 一般这种见不得人的暗卫都是干一些脏活的,周窈忽然来问她要这个,赵庭文很难不怀疑她的脑袋里实际上是冒出来的是更奇怪的想法。 赵庭文轻咳一声,问道:“小窈,你想要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周窈想了想说:“有贴身暗卫会很安全,比侍卫更敏锐。” “为什么会觉得暗卫比侍卫更敏锐?” 赵庭文试着循循善诱,却没料到周窈张口道:“不是吗?我先前瞧那些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说的。” 京城街道上卖的话本子里描写的侍卫总是失败,但是主角身边的暗卫一出手,敌人就立刻被攻破。 赵庭文一噎,试图和她解释两句:“暗卫和侍卫其实很相像,对于京城里大部分家族来说,有侍卫就足够了。” 岂料她话刚刚说完,周窈就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我不要暗卫了,有侍卫就足以。” 周窈知道自己家中养了侍卫,她在赵庭文这里解开了心中的疑惑,自觉心中的不安与烦忧都消失得差不多了,安定感重新回到身上,便起身离开。 见到她离去的动作,赵云和也急忙跟上。周翊动作最慢,等他转身准备离开时,赵庭文叫住了他。 “小翊,你最近帮我看着点小窈。”赵庭文说,“她怎么突然问我要暗卫了?” 周窈小时候有段时间一直缠着她想养小动物,赵庭文不答应后她就带着侍女自己去外面买了一只母鸡说要养。 那只母鸡整天在她的院子里上蹿下跳,后来好说歹说从她那里抱走了,不过赵庭文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头痛。 周窈行动力强,又只专注自己的想法,有时候就会一根筋轴住了。 然而周翊看上去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阿姐隔一段时间不就会这样吗?娘您不必担心了,等她过几天就好了。” “我担心她是不是有些冲动的想法,这次和她之前那些小打小闹不太一样。”赵庭文皱着眉说。 周翊笑了一声,答应了赵庭文的要求。 他没有走回自己的院子中,而是走到周窈那里,转头就和她说:“阿姐,你要那个暗卫到底是想干什么?娘担心你学坏了。” 赵庭文没有明说,但周翊觉得一定是这个原因。 周窈一愣,啼笑皆非:“当然不是,娘想多了。” “我也觉得她想多了,我还和她说你有时候就是会这样的。”周翊说,很随意在她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后道,“反正你过几天就好了,那我先回去了,等回了京城,就不能这么快乐地玩了。” 周翊说着,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周窈觉得自己心中的烦忧消散了不少,也认同周翊的说法,等过一段时间依旧无事发生的话,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说不定梦到太子,梦到三皇子真的就是意外呢? 也许是她这段时间大脑绷紧,想太多了。 一定是这样的。 她好好放松了两天,天气依旧在回温,有些热,毫无刚立秋那天的凉爽。 但周窈知道,京城马上就要冷下来了,她抓紧着最后的一丝夏末享受着在小延镇避暑的日子。 再过一日就要回京城了,周窈用完晚膳,走回到自己的院子中,想着叫银泉过来收拾行李。 她唤了一声银泉后推开房门,狠狠地呆在原地。 回神过来后,周窈立刻转身,制止了银泉要走进来的动作。 “小姐,真的不用我进来吗?”银泉看着周窈的反应问道。 “不必,方才我想让你找个东西,不过我想起来我把那个东西放在哪里了。”周窈立刻扯出一个由头,并且让银泉回去。 等银泉回屋将房门关好后,周窈才慢慢后退,退回到自己的房中,然后紧紧将门关上。 她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的男人,他竟然还对她露出一个笑。 太子怎么来了? 第15章 商议 太子不是在几天前就回京城了吗? 不对,她现在想的不应该是这个,周窈愣在原地眨眼睛。 太子为什么要来?太子为什么要大晚上偷偷摸摸溜进她的房间?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举动,周窈检查完门关紧之后,皱着眉头向前走了几步。 萧景珩此刻靠在墙壁上,双手抱胸。他的脸上带着慵懒的笑意,见到她走过来正想开口。 却没料到周窈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殿下,随意进入女子闺房是很失礼乃至粗鄙的举动,你最好能说清楚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将萧景珩看得一滞。 他被她如此近距离地盯着,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话。 萧景珩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笑意一收,微妙地看了她一眼,十分憋屈地开口:“周小姐不是说了,我们是盟友吗?” 周窈点头,继续认真地看着他。 “作为盟友,孤自然是有了一些好办法来找周小姐商议,这才出此下策。”萧景珩看着周窈明净的眸子,想着自己等会要和她讲的“好办法”,一时有些不自在。 周窈想了想,专注地望着他:“原来是这样,殿下实在是煞费苦心了。” 萧景珩来找她确实是有目的,况且想想他在京中一定十分忙碌,才只能大晚上从京城赶过来。 周窈的神色软化下来,询问道:“殿下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上次的莲雾香没有什么用,不过周窈觉得那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她自己这边毫无进展,所以期待着萧景珩能冒出一些办法来。 萧景珩果然不负所望,顶着她期盼的眼神条理清晰地开口说:“周小姐,三皇弟的那件事现在还没有发生,孤想即便等到秋猎,也要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周窈很用力地点了下头,眸光明亮:“我也在想这件事,所以殿下有什么办法?” “孤确实是有一个方法,可以让我们二人保持畅通的联络,哪怕是在秋猎人多嘈杂的时候,也可自然来往。”萧景珩道。 周窈听着他的话,期待不已,眸光明亮。 怎料萧景珩却安静下来,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 就在周窈都快要以为太子其实根本没有想到办法,只是为了躲避她的谴责才信口胡诌了一个理由现在编不出来了的时候,她见到萧景珩移开目光,淡淡地开口:“你我二人须定下婚约。” 萧景珩说完之后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听到周窈的声音。 他的目光转回来,和周窈有些茫然的目光对视。 “周小姐是怎么想的?”萧景珩没有见到过周窈如此茫然的神色。 他问完之后,周窈也没有开口,而是继续维持着一副呆愣的表情。 屋室内十分安静,似乎还能听到萧景珩方才那句话的回声。 萧景珩不禁拧起了眉,周窈这个样子显得他很莫名其妙。 但他实则是仔细考虑过的。 萧景珩的眉头越拧越紧,眼中浮现上了不耐烦。 终于,他见到周窈的睫毛颤了一下,听到她磕磕绊绊地开口:“我,与殿下,定下婚约?” 她看起来极为惊讶,原本专注的视线也渐渐飘忽了起来。 周窈的视线一会儿定在地上,一会儿又落在萧景珩的袖口处。 她磨蹭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太子的声音,是以笑得很委婉:“这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萧景珩内心不虞,他作为堂堂太子,要因为她这个古怪的梦境被迫和她绑在一起,还要他先和她提出来定下婚约。 饶是这样,他都没觉得哪里不合适,她居然还在拒绝他。 难道她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萧景珩思忖着,自然地略过了心中流露出来对自己刚刚问句的反对。 更好的办法当然是有的,只不过定下婚约最为快速,最为省力,也最为便捷。 怎么他被掺和进了这件事不说,回京之后还得费时费力绕着弯来和她联络吗? 她得付出些适当的代价才对。 “哪里不合适?周小姐不妨说说看。”萧景珩这样想着,记起来上次在梦中与周窈的交谈,态度放缓,好整以暇。 周窈垂头安静片刻,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有条有理道:“我们二人并无感情,若真如殿下所说的定下婚约,恐怕会影响你本来的姻缘。” 影响他本来的姻缘?萧景珩眼皮一撩,双手交叠换了个姿势站立。 “而且,应当是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吧?”周窈看着太子静默的样子,试探性地问道。 萧景珩仍是靠着墙壁立着,对此不置可否。他眸光一转,继续看着她。 周窈对上他问询的目光,视线僵持须臾。她脑袋转得飞快,一会儿后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说:“还有,殿下是国之储君,婚姻并非儿戏,你的婚事定要好好商议之后才能定下,不能如此草率……” 她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变小,说完之后悄悄瞄了他一眼。 萧景珩站在那里,瞳色漆黑,眼眸幽深。周窈看了一眼后连忙收回视线,敛目站在他对面。 没多久,她听见萧景珩开口,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周小姐,孤的婚事,并不一定要成为孤的助力。” 他听懂了她那句话隐含的意思,让周窈有些羞耻。 她只能干巴巴笑两下,然后继续维持沉默。 “没有别的办法了,孤与周小姐定下婚约是最省时简单的法子,否则孤也不会今日晚上从京城赶过来。”太子直了直身子,表情平淡,让周窈更哑然了。 她开始质疑自己想要解开梦境捆绑的心不纯粹,太子能为了这件事主动放弃婚事,她却在这里扭扭捏捏。 “周小姐,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孤的意思并不是说定下婚约后便要成婚,婚约只是个能放到明面上提的关系而已。” 萧景珩看着周窈的表情,笑了一声后再加上一句:“如若这件事能顺利解决,孤自会向父皇请求解除婚约,到时候责任都揽到孤身上,断不会影响周小姐未来的姻缘。”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语气咬得有些重,听得周窈更是难为情。 萧景珩话音刚落,周窈就立即抬头,十分歉疚的说:“原来殿下是这样想的,是我太狭隘了。” “这样看来的确定下婚约是一个好法子……那,那就这样吧,希望我们能早日找到解决办法。”周窈很努力地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但仍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些欲哭无泪的神色。 她告诉自己不许去想如果一辈子也找不到解决办法的事情,一定有好方法的。 纵使真的将这话说出口了,她依旧没禁住叹了口气。 周窈叹完气,想起面前的太子似乎牺牲更大,又情不自禁地也为他叹了口气。 这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萧景珩原先见到她的道歉还算是舒服,可很快看着她在这里唉声叹气。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偏头发出一声嗤笑。 有这么难以让人接受吗?叹气一声不够还要叹两声? 他转回来,正想说些什么,就看见周窈不知何时看了过来。 她脸上挂着同情的神情,眼睛看着他眨了又眨,再次发出一声叹息。 萧景珩眉毛一扬,眼中快速凝集起惊诧与不悦,没想到听到她叫了他一声:“殿下……”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叫完之后整个人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一样,疲软下来,走到屋中的凳子前坐下来。 周窈坐下来后仰头看着萧景珩,无比感慨地说:“真不容易啊。” 他们两个人居然都要因为这件事搭上婚事,太子还能如此大方且细致地提前跨越八十里赶过来和她商议着,真真是不容易。 周窈对萧景珩的认知稍微扭转了一下,她想,外祖父还是了解太子的,其实太子也没有一开始她以为的那样无礼差劲,阴晴不定。 虽说比刚刚放松下来不少,但周窈脑子里仍旧乱糟糟的,她为自己倒了杯水,小口喝着,梳理着大脑里乱乱的思绪。 周窈陷入思考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摒弃外界的动静。 萧景珩的视线落在她茸茸的头顶,倚着墙壁站了许久后下无声地动了下唇角,走到周窈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她的头发经过了一天到现在已经有些散乱,碎发和散落下来的几缕头发随着她小口喝水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看起来比平时安静乖巧许多,萧景珩回想起她方才唤着他名字的语气和慨然,啧了一声。 周窈知道他的不易就好。 算上梦中的那一次,她的态度明显比先前自然温和不少,萧景珩猜测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应该在逐渐提高。 不对,本来就应该很高。萧景珩一手搭在面前的桌子上,毕竟他可是第一个和她有这样奇异关联的人。 这可是她自己说的。 萧景珩自顾自地想了一会儿,目光一转。他看着周窈坐在对面发着呆思考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冷不丁问道:“周小姐有倾慕的男子吗?” “孤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后重新估量你我定下婚约一事。倘若你已经有倾慕之人,定婚一事需要再度商榷。”萧景珩问出口后,没等周窈反应过来便立即解释着。 周窈呆望着萧景珩刹那,摇摇头。 “我没有倾慕之人,定婚一事不必商榷了,越快越好。”周窈摇着头道。 她刚刚思索半天,想清楚了,认可太子的决议。 定婚越快越好,最好解决问题也能越快越好,然后再越快越好地退婚。 周窈吸吸鼻子,忽然困惑地问道:“殿下怎么不早些问我有没有倾慕之人?” “你不是没有吗?”萧景珩下意识反问道。 “对呀,但那不是你方才问了我之后我告诉你的吗……算了,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周窈慢慢伏案,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询问道。 一想到两人先是入梦,现在还要定婚,她就一点也提不起最初对萧景珩的戒备了。 周窈松散地坐着,一双眼睛向上瞧着他。 萧景珩嘴角一扯,意味深长:“周小姐询问当朝太子这件事,才是真的冒犯。” 周窈现下已经无法被他吓到了,她只是靠在手臂上晃晃脑袋,语气轻快:“是吗?问政事不要紧,问私事就冒犯了?” 萧景珩睨了她一眼,语气坚决:“当然。” “孤没有倾慕的姑娘。”他说完话之后见周窈没有反应,顿了一会儿后道。 “那挺好的,那我与殿下这件事便不会打扰到任何人了。”周窈闻言,感慨地说。 她看到萧景珩也悠然笑着,他扬了扬下颌:“是,这样最好。” 周窈在桌子上伏了片刻,见太子没有走的意思,换了个姿势问道:“那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话还没问完,萧景珩原本悠闲的目光就定在了她身上。 周窈商量了一件大事之后有些疲惫,想着关心一下自己未来的盟友。她感受到萧景珩的视线后也没有别的反应,舒展地瞧着他。 “孤喜欢……温柔细心的姑娘。”他慢慢地说着,补充道,“能安稳无波一同生活的那样的女子。” 周窈听完点点头:“这样的姑娘我也喜欢。” 她想,京中许多女子都很温柔体贴,太子不会都能喜欢上吧? 周窈这样想着,又想起了她马上要被迫和太子绑下婚约一事,有些绝望。 “那周小姐呢?”萧景珩问道,“周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周窈轻叹一声,忧郁开口:“殿下还叫我周小姐呢,要不了多久就要改口了。” 萧景珩看了她一眼,周窈无所察觉。她很专注地想了想,严谨地说:“我喜欢……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周窈脸上原本摆出来的严密表情一松,露出一些迷茫。 她看见萧景珩笑了一下,连忙说:“我只是找不到一个具体的形容。” “我希望我未来的夫君能温柔体贴,不要总是自命清高,嗯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准确……”她规避着身边亲人周翊和赵云晔身上的缺点,说着说着顿了一下,望着萧景珩很惊讶地开口道,“殿下,那我们喜欢的好像都是同一类的人哦。” 萧景珩原本还在听着,没想到听到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脸上的表情一滞:“是吗?” “是呀。”周窈点点头,“我们都喜欢温柔的人呢。” “真希望我们能快快找到解决方法,这样不仅能让生活恢复正常,还能还我们二人一个原本的姻缘。”周窈坐直身体,双眼明亮地期盼着。 原本的姻缘? 萧景珩眉头一皱,这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她觉得他不够温柔体贴,还自命清高? 萧景珩眯起眼睛,冷哼一声。 还好他先说了他倾慕的女子类型,全都是照着她的反面说的。 周窈简直是一个莽撞直接、安定不了一点的女子。 第16章 回京 周窈兀自期盼着,眼中的神色亮亮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面前的太子脸色紧绷,看上去心情不畅。 这又是怎么了? 周窈心中疑惑,赶忙把心底刚刚对太子的改观收回来许多。 她还是对太子改观得太快了,其实太子确实是一个阴晴不定的人。 不过萧景珩对她摆脸色摆多了,周窈也逐渐不在乎了。 她慢慢趴回桌子上,将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悠悠哉哉地打了个呵欠。 “周小姐是安逸。”萧景珩看到周窈舒服的样子,气不顺地说了一句。 周窈不在意,说话也放松起来:“殿下,我觉得你这点应该改改。” 萧景珩抬眼盯着她,似乎像是被气笑了一般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我们已经是盟友,还要定婚,那就是更加坚不可摧的关系了。”周窈放松下来之后有些发晕,讲出来的话也带着些不过脑子的乱七八糟来。 她伏在手臂上,头歪着,眼睛里方才的亮光消失,变得水汪汪的。 “殿下,我觉得你的情感很充沛。”周窈说的这些话把萧景珩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也不知道你的情绪每次都是为何而来,过了多久能消散,但是我觉得,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或者因为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而生气,你要直接和我说。” 她想起之前有好几次也是这样,继续说:“每次都要我来猜,万一我猜错了怎么办?” 说完之后,周窈弯弯唇很高兴地笑了笑:“虽然我之前还没有猜错过。” 萧景珩默默地看着周窈一个人在这里说话,他一边听着,一边分神在想赵太傅宅子里的茶水会不会被偷偷兑了酒,他记得老师好像是很喜欢喝酒的。 周窈现在这幅头脑不清醒的样子不会是喝了被偷偷兑酒的茶水了吧? 萧景珩的视线越来越怀疑,看得周窈不满地反问他:“殿下,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思绪被这句问句打断,萧景珩这才收回他刚才怀疑的视线,肯定地点点头:“当然在听。” “周小姐说得是,孤今后一定改正。”既然她的头脑都不清醒了,那他还和她计较什么呢? 萧景珩眸底一清,整个人这时看上去十分端正,让周窈放下心来。 她也点点头,轻快地说:“那就好,殿下可千万不要食言哦。” 周窈弯起眼睛笑起来,再次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 虽然看上去一点礼貌也没有,但是挺可爱的。 萧景珩让自己不要再和她计较,如此想着,看周窈此刻的样子就舒心多了。 他安静下来,正襟危坐,看上去正直又严肃。 周窈看着他这幅样子,不明所以,过了一会儿对他笑了一下。 又过了须臾,周窈抿抿唇,一手托着脸直起身子:“殿下,今晚不回京城吗?” “明日一早回。” 听完,周窈用力点点头:“那你快回客栈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原来她刚刚笑是这个意思。 萧景珩反应过来周窈方才动作的同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都是在做些什么。 他沉着脸起身。 不过因为先前那幅严肃的表情就是绷着脸的,周窈现在也没有发现刚说完自己的建议没多久,面前的太子就又阴晴不定了。 她只是关切地看着萧景珩,声音柔柔:“殿下快些回客栈歇下吧,今日真是劳烦殿下从京城过来找我商议这件事了。” 其实萧景珩完全可以不和她说,皇帝直接赐婚的话她也没有丝毫可以犹豫的余地。 尽管周窈觉得萧景珩这趟过来也并没有带着完全商议的意思,更像是一种通知,但她还是对此很感谢。 他说得也对,除了定婚,没有比这更省时省力,方便快速的法子了。 …… 避暑的最后一日,周窈有些不舍。 她安静地吃着在这里的最后一顿午膳,听到赵云和说:“日子过得可真快,我回京后会想念你们的。” 周翊难得地没有对她露出什么尖酸的表情,只是说:“我回京后可不会想你的。” “谁要你想?那我就只想念小窈姐姐。”赵云和说完,也歇了气,没精打采地吃着饭。 赵太傅照例询问着家中的每个孩子,周窈听到他问赵云晔关于入仕的事情。 等到她的时候,赵太傅道:“小窈今年也及笄有三个月了,我和你外祖母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一晃这日子也过去这么久了。” “都到了该相看夫婿的年纪了。”外祖母冯氏在一旁感慨着。 周窈的视线一滞,听闻这话,她想起来昨晚太子过来和她说的定婚一事。 赵庭文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说:“还早,我想把她再留两年。” 周窈看着身旁母亲气定神闲的样子,又偷偷看了看外祖父母两人赞同的模样,低头舔舔唇。 她的家人应该都不知道她昨晚经历了什么吧……到时候的赐婚也许会把大家都吓一跳。 周窈的心绪逐渐被这件事占领,她微微蹙起了眉,看上去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不过这份表情被其他人解读成了不舍,一直到用完午膳后侍女小厮们忙着收拾行囊,赵云和来找她道别。 赵云和今日看起来很伤心,午膳的时候无精打采,现在就连头上的发髻都塌了下来。 她一过来,就抱着周窈:“小窈姐姐我舍不得你!” 这夸张的举动倒是让周窈的心思回笼,有些发愣地看着她。 “小窈姐姐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赵云和大声地说着,脸往她的腰上蹭,“你的表情和我一样伤心,我就知道你和小翊哥哥不一样!” 闻言,周窈原本愣神的表情一僵,变得有些复杂。 她低头看着正在她的腰间乱蹭的赵云和,原本准备抱住她的手现在悬在半空中。 真是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周窈心说小和你理解错了,不过看着赵云和确实一副很不舍的模样,她还是将手环着,柔声安慰对方。 恰巧周翊此时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周窈正在安慰赵云和的举动嘲笑了一声。 “每年都要来这一套,你真幼稚,小和。”周翊走进来之后往墙边一靠,双手抱胸。 赵云和听到周翊的话,抱着周窈的手更紧了。她整个人把脸埋在周窈的腰间,声音闷闷的:“关你什么事,你再这样我真的要讨厌你了小翊哥哥!” 周窈被她勒得快要喘不过来气,连忙瞪了周翊一眼,环着赵云和的手往下轻轻拍了拍她。 周翊接收到周窈的瞪眼,看了看两人目前奇怪的姿势后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给自己找补:“好吧,我确实也有些不舍。” 果然,周翊略微一服软,赵云和抱着周窈的手就松了许多。 周窈趁机将她的手打开,把自己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挣脱出来后,周窈立刻捏着赵云和的肩膀,让她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周翊。 赵云和有些别扭,思念的话憋在口中说不出来。 周窈看着两人安静下来的样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自己弟弟那张不饶人的嘴说:“不过我们再如何不舍,也不会像你一样。” 周翊模仿了两把赵云和的动作,看得周窈无奈极了,在心中默默念出了赵云和马上要讲出来的话。 “小翊哥哥我讨厌你!” 赵云和的声音和周窈的心声重合,她一跺脚,用手指指着周翊说。 说完之后,赵云和看上去很愤怒地小跑着离开了。 周窈看着她的背影,小女孩的发髻松散了很多,随着她的跑步一颠一颠的,让人想上去捏一把这团头发。 “你说说你们两个,每年都要来这一套,这就不幼稚了吗?”周窈仔细整理了一番自己刚刚被赵云和弄乱的衣裳后问道。 周翊并没有给她正面回应,他用脚拨着地上的几片落叶,在周窈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忽然问道:“阿姐,你今天心情也不好吗?” 周窈看了他一眼,应道后走到前方的椅子上坐下。 她应声之后周翊没有立即说话,但周窈也不在意。 姐弟两人的相处方式其实很特殊,若是不熟悉两人的外人见到,兴许会觉得他们两个关系不好。 这样想来,赵云晔与赵云和的相处方式更像寻常的兄妹一般。 周窈捋着头发,猜想现在赵云和应该是去找赵云晔在背后偷偷骂周翊了。 “我觉得阿姐今日的心情不好,不像是单纯舍不得离开这里。”周翊的话打断了周窈的心绪。 听完之后,周窈捋着头发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周翊。 “我乱说的。”周翊对上周窈的视线,很是无害地笑了一下。 要是让赵云和看到他的这个笑容,一定会大吃一惊。 然而周窈却浑身一紧。 每次看到周翊的这个表情,她就知道弟弟肯定是心中知道或者猜到了些什么。 周窈警觉地看了眼他,闭口什么话都不说。 “行,反正我知道阿姐自己心里有想法的。”周翊看了会儿周窈的动作,点点头说道。 …… 回到京城的时候,恰巧赶上了用晚膳的时间。 周致今日特意将政务早早处理好,吩咐厨房好生准备晚膳等着三人从小延镇回来。 周窈回到院子换了身衣裳后来到膳厅,看到家中厨子做的熟悉的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家中的厨子做菜偏向清淡咸口,这让在小延镇吃了半个多月偏甜口食物的周窈一下子有些恍惚。 她咀嚼着熟悉味道的鸡肉,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舅母家中的南方厨子。 “小延镇那边还是凉快一些吧?”周致笑着问道。 她们家中鲜少推行食不言,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膳,往往会聊上几句。 虽是这样,不过周窈周翊姐弟却很少讲话,基本都是赵庭文与周致聊天。 “凉快,是要赶上京城再过一月的气候了,不过我看这立秋过后京中也凉快了不少。”赵庭文道。 “是,京城今年倒是比往年凉得早些。”周致说,“再过一段时日,就要秋猎了。” 话音刚落,周翊就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周窈手抖了一下,原本被她舀在勺子里的凉粥此刻洒出来大半。 “阿姐,你怎么了?”周翊皱着眉头问道。 他以为周窈会和今日中午还在小延镇的时候一样,什么都不说,可他看见周窈抬头,望着周致:“爹爹,您能讲讲往年秋猎的事吗?” 真是奇怪,他的姐姐平日里根本不在乎这些和她没关系的事情。 周致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小窈,你两年前不是去过说没意思,去年就没有再跟着我们去了吗?” 周窈一顿,慢慢把勺子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凉粥喝下去后道:“我现在对秋猎又有些感兴趣了。” 骗人。 周翊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这么回事。 只是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万事不挂心的姐姐这样侧着打听? 第17章 赐婚 周致和赵庭文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两人都没多问。 “今年是闰年,秋猎估摸要比往年盛大一些……”周致放慢了吃饭的速度,缓缓说着。 他讲得很细致,周窈也听得很认真。 她回想起上次的预知梦,将里面的片段拆分开来,和周致讲述的秋猎流程一一对应。 周窈低着头,慢悠悠地向前走着。 她沉浸在思绪当中,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流畅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中。 跟了她一路的周翊见状皱眉,在看见周窈完全走进去之后从后方躲藏的地方出来站定。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对周窈这幅看上去在发呆实则在思索的模样一点也不陌生。 从还在小延镇的时候,周窈好像就时不时露出这样的神情,只是那时他不是自己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就是在和赵云和吵嘴。 周翊望了一会儿周窈紧闭的院子门口,并没有上前敲门刨根究底地询问她。 周窈似乎并不想说,那他也就不问了。 周翊转身,往自己的院子方向走去。 他总有种预感,他很快就会知道为什么姐姐这段时间思虑颇深了。 …… 周翊觉得自己的预感对了一半,虽说他现在仍旧没有完全清楚为什么周窈前段时间心事重重,但他也许能猜到。 因为今日一早,宫里就来人了。 当时正值周致下朝回府,门房的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告知他们宫中来人了。 周翊不知道周窈当时是何感受,总之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十分惊讶。 在小厮的伺候下迅速换好衣服理好头发,就匆匆前往前厅听旨。 他过来的时候,周窈已经在前厅等候,她的衣着十分正式,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周翊很少见到他的姐姐在家里衣着与头发如此规整的样子,通常来说周窈不外出的时候头发往往是较为松散的状态。 反正他们家规矩很少。 周翊瞄了一眼周窈此刻的模样,觉着她现在的发型没个半个时辰梳不出来。 周窈的眼帘垂得极低,听公公宣旨的时候,心中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多么不情愿,就是仍然感觉有些恍惚和荒谬。 她的情绪调整得很快,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做了好几日的准备,现在倒也没有震惊到无法动弹。 然而一旁的三人却是实打实地吃惊极了。 “周大人,喜事啊。”从宫中来宣报的公公瞧了愣在原地的周致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提点着。 周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带着家中人上前叩拜接旨。 “杂家晓得周大人家中有体己话要说,这就先回宫了。”公公将刚刚收到的塞过来的银子藏在袖口中,满意地笑了笑告别。 等宫中来的一行人离开之后,周窈轻舒一口气,神态自若地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今日早晨就有预感,太子说的赐婚怕是马上要来了,所以让银泉梳了一个很标致的发型。 果然正是今日,索性头发没白梳。 周窈小口地抿着茶水,视线看向旁边目瞪口呆的父母与弟弟。 周致怎么也没想到,在他还没有完全搞懂周窈的心事是什么的时候,就措不及防地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的直觉告诉他,阿姐这几日的思虑就是因为这件事,但这又有些说不通。 难道阿姐早就知道她要被赐婚于太子了吗? 周翊看着周窈现在安然的模样,心中感到矛盾极了。 同样矛盾不解的还有周致与赵庭文两人,赵庭文的反应比周致快一些,她上前两步走到周窈身旁坐下,十分严肃地开口:“小窈,你在小延镇的时候,是不是同太子见过面?” 周窈喝了口茶水,看着赵庭文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做梦梦到过。” 要说他们两人的见面,确实是从梦境中开始的,这也不算撒谎。 周窈知道她的父母或是其他家人都不是那种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人,他们或许并不赞同她即将成为太子妃一事。 不过这事现在也没办法和其他人解释清楚,所以她现在只能尽量安抚父母。 赵庭文与周致倒是没有怀疑周窈神情自若的举动,毕竟她一向这样,情绪少外露,有时候会显得有些呆。 周致忧心忡忡:“小窈你认真一些,你到底是什么想法,若是不愿嫁入皇家,不管怎么说我们当父母的也要去求皇帝收回成命。” 周窈停顿片刻后仰头道:“我觉得挺好的呀,没有很抗拒,反正我也没有倾慕的郎君。” “这可不是你有没有倾慕的郎君的事情,这是皇室啊!”周致叹了口气,和她耐心解释着,“成为了太子妃,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要和太子绑在一起了,这还只是最基本的。还要考虑太子能不能……” 周致说到这里,谨慎地环视了四周一眼,没有再往下说了,只不过周翊接过了他的话:“能不能上位。” 话音刚落,周致就一拂袖,怒道:“你这小子口无遮拦!” 周翊却丝毫不慌,他慢悠悠走过来说:“爹爹不必把姐姐被赐婚的愤怒发泄在我身上,我瞧阿姐也并没有不愿意啊。” “况且,我说这话之前,已经摒退下人关上门了,没有爹爹想的那样鲁莽。” 周致走到周窈身旁,站在她旁边。 周窈心中泛起淡淡暖意,她看着一脸严肃的赵庭文和满面忧愁的周致,张口轻轻道:“我不会牵连到家里的。” “这哪里是这个问题!”“小窈你在说什么啊!” 赵庭文和周致同时出声,两人说完后对视了一眼,周窈也偏头和站在自己身后的周翊对视了一眼。 周窈弯眼笑了笑,她轻快地说:“我觉得成为太子妃挺好的,太子丰神俊朗,智谋过人,也是京中小姐们倾慕的对象呢。” “小窈,太子这好那好,并不代表着他也能成为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君……” 周致还在试图说着,这次被赵庭文打断:“行了,我看小翊说得对,小窈并没有很不情愿。” 赵庭文观察了周窈片刻,见她面上并无抗拒的神色,原本有些焦躁的心稍微安定了不少。她轻轻拍了拍周致,打算先支走他:“倒是你,是不是恨不得小窈点头之后立刻进宫请陛下收回成命?” 周致看了赵庭文一眼,皱起的眉间渐渐松开:“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爹爹还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呢。”周翊补充了一句。 周致还没来得及说话反驳,就被赵庭文拉了一把:“你不是还要去见同僚吗?快走吧,让小窈一个人想一想。” 赵庭文和周致离开了前厅,周窈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后也起身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她站起来,在离开之前先转身和周翊道谢。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很多时候她什么话都不用说,周翊就明白。 周翊听完她的道谢后,毫不客气地点头:“阿姐是应该好好谢谢我,不然你瞧咱爹那副样子,恨不得立马冲进宫里。” 周窈笑了一下,打算离开,但听到了周翊的声音:“阿姐,我想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闻言,她的脚步一停。 周窈背对着他,双眉轻微扬起,她顿了很久,不过周翊并没有催促她。 “这事不能告诉爹娘。”周窈只说了这句,就脚步不停地离开了。 周翊听完,脸上笑意扩大:“我你还不放心吗?” …… 周窈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没多久,赵庭文就过来了。 彼时她正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发呆,编制好的竹椅清凉透气,泛黄的秋叶随着秋风打着旋儿地从她眼前飘下来,落在地上。 周窈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她把毯子的角掖得紧了些,望着这番景象出神。 赵庭文走进来关上门,周窈察觉到了一旁的动静,转头看向她。 “娘,您怎么过来了?”周窈正想起身,就见赵庭文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重新躺了下来,看着赵庭文摒退下人,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和娘说说吧。”赵庭文没有周致那么外露的忧虑,但心中仍免不了有些许的担忧。 周致的忧虑有些过甚,也影响到了她,所以赵庭文特意把他支走之后还冷静了一段时间才过来找周窈。 她看着周窈,拉过她的手。 周窈冲着她笑了笑:“娘。” 赵庭文见状皱起眉头,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好好说话,现在可没空听你忽悠我。” 周窈也回拉起她的手,神色轻松:“有什么好说的,我觉得这件事没有大家想的那样严重。” “那可是太子呢,成为太子妃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她刚说完,就听见面前的赵庭文说出了和周致一样的话:“这能一样吗?” 赵庭文说完之后自己也愣了一下,她在愣神的时候看见面前的周窈很快地笑了一下,歪头说:“有什么不一样的?” “娘,您自己都把爹给劝走了,您也劝一劝自己。”周窈面上的神色依旧轻松,但透露着认真,“不然我让小翊去劝劝您?” 赵庭文没有说话,周窈便低头捏着她的手。 “你和娘说,你真的是愿意的?”赵庭文过了片刻问道。 她脸上的神色郑重而担忧,看得周窈忍不住双手拉着她的手晃了晃:“真的。” 赵庭文听到了她的答案后沉默了许久,她面上的神色仍旧忧愁,再次开口时带上些感慨:“前段时间在小延镇的时候,你外祖父还说该相看夫婿了。我记得我当时说,要把你再多留两年,没想到居然碰上了这样的事情。” 谁能想到忽然降临的一纸赐婚呢? 赵庭文不由得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时你及笄的时候就该先给你定下来。” “可惜没有早知。”周窈眨眨眼道。 但即便是她拥有了一部分早知的能力,也并没有觉得这份能力多么重要。 还是顺其自然最好了。 周窈把赵庭文的手松开,也带着些郁闷地说:“娘,我没有很不愿意,成为太子妃也不是一件多么不好的事情,这件事别再说了。” 赵庭文叹了口气应道:“好,我知道我们小窈自己心里有想法的,总之你记得,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和我们讲。” 周窈乖乖点头,目送赵庭文离开。 可等赵庭文离开之后,她自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着家人说了这么多,她自己都快要相信成为太子妃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了。 周窈将身上盖着的毯子拎起来,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后回到屋室内。 她没有叫银泉过来,而是自己对着铜镜慢腾腾地拆着发钗。 “殿下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周窈自言自语着,用梳子仔细梳顺了头发,手肘撑在梳妆桌上,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今天一天经历了不少事情,她需要好生休息一下。 第18章 后日 周窈这晚很早就睡了,睡了一个整觉,第二日早晨舒舒服服地醒来。 回到了京城,比不上小延镇那样自由,不过每日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倘若不是这次去小延镇避暑时预知梦出了差错,她总要跑去寻太子商议这件事,往年每次去小延镇时她也很少会出府上街玩。 周窈在床上静静躺了一会儿后起身,唤银泉进来。 等银泉服侍她洗漱完毕后,小厨房端来早膳。 这几日周致有些忙碌,索性就没有齐聚膳厅一同用膳,有时候赵庭文会把姐弟二人叫到她那里,三人一起用个晚膳。 今日的早膳是鸡丝粥并几个虾饺,暖洋洋的粥与鲜嫩的虾饺吃下去,叫人舒适极了。 昨日的赐婚果然惊讶的不只是他们家,周窈还在用早膳的时候,银泉就从门房的小厮手中接过来一堆寄给她的信。 她用完早膳后,坐在桌前翻看着那一小叠信件,几乎都是和她交好的几位小姐们寄来的,其中还夹杂着一封从小延镇赵府寄来的。 周窈看见赵太傅寄来的信时讶然地顿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地把所有信件叠齐放到一旁,从最上面的一封开始看。 这封信寄来的最早,信的主人也和她关系最好,说是闺中密友都不为过。 写信的人名叫邵秋茗,礼部侍郎的独女。 两人于一次宫宴相识,从小一起玩到大,关系很好,无话不谈。 所以邵秋茗写信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有什么想问的都写在了信上面,然后毫不迟疑地飞速寄到周府来。 周窈拆开来一字一句地读着她写的信,越看眼睛弯起的弧度也越大。她哑然笑着,没有立即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信,而是将信放到一旁,继续拆开第二封信读着。 她很快就把寄来的信看完了,信中无一不例外地都是询问她关于赐婚一事。 不过令周窈惊讶的是,她外祖父的消息这么灵敏,昨日宫中刚来人赐婚,今日小延镇寄来的信就收到了她的手中。 赵太傅的信倒是最长,她的许多手帕交都只是单纯询问这件事,而赵太傅则在心中怒斥了一番太子的所作所为,然后询问她的想法。 他说,如果周窈是被迫,他现在就从小延镇来京城面圣。 周窈看着信上外祖父龙飞凤舞的字迹,想起昨日父母的担忧,低头抿唇笑了笑。 她把赵太傅的信摘出去,剩下其他的信件叠放好放入自己的柜子里。 等到中午用午膳的时候,周窈拿着这封信去找了赵庭文。 恰好赵庭文正在让身边的侍女去叫她来用膳,见到周窈自己来了,意外道:“小窈,我正准备差人去叫你呢。” 白日里周致有公务在身,周翊则去了学堂,只有母女两人在家。 周窈对着赵庭文摇了摇手中的信纸,走过来后把赵太傅的信递给她:“外祖父给我寄了信,娘您看看。” 赵庭文接过来,一目三行地看下去,听着周窈在一旁说:“您说我怎么给外祖父回信?” “娘最后问你一遍,你是愿意的吗?”赵庭文看完信后,叠好,望着周窈问道。 周窈张了张口,微微蹙眉:“当然呀,我说了很多次了。” 一遍一遍承认自己并不是很乐意的事情是自愿的,这感觉真有些不好受。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想起太子,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他自己在皇帝面前请旨赐婚的。 “好好,我不问了。”赵庭文看着周窈的表情忙道,“那你就如实和你外祖父说,别看他现在和你爹一样,但只要你认真和他们说了,他们会尊重你的想法的。” 周窈想了想周致昨日的表现,虽然怀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赵庭文看着她的模样,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她坐下:“你看你爹昨日晚上不就没有来找你?” 这倒是真的。 “行了,快坐下来用膳吧。”赵庭文亲自为她盛了一碗汤,推到她的面前。 周窈坐下来捧着汤,慢慢地喝了几口汤,听见赵庭文又道:“不过娘很好奇,倘若你没有和太子见过面,那定然不会是太子求来的旨意,那只能是皇帝自己的赐婚。” “他为什么要将你许作太子妃呢?” 周窈见赵庭文很疑惑地在思考这个问题,有些心虚地将脸埋进汤碗里大口喝汤。 她听着赵庭文在一旁叹气,叹气完了对她说:“小窈,不管怎么说,太子妃不是那么好当的。别人只看得见里头的光鲜亮丽,但要是轮到了自家的女儿,是怎么也不愿的。” 周窈闻言点头:“我晓得的。” 这也是她当时在小延镇的那个晚上听到太子的主意后一直在抗拒的原因。 “爹娘会帮你,但路还是要自己去走。”赵庭文嘱咐着她。 …… 周窈用完膳回院子后,先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午觉,才起来到书案前一封一封地给她的好友们回着信。 她回好信,没有让银泉把信封们拿去门房,而是自己拿着一叠信慢慢悠悠地走着,溜达到了门房处。 等交代完小厮这些事情后,恰巧碰到了周翊下学堂回府。 相比于她,周翊才是真的舍不得小延镇悠闲的生活。 赵云晔今年马上要入仕,周翊直接看到了自己好日子的尽头。 从悠闲的生活转变为上学堂应当是不适应的,只不过周窈瞧着他的脸色,觉得他今日气色还算不错。 周翊从马车上下来,把自己装着书卷的包扔给了小厮,三步并两步地来到了周窈面前。 “阿姐。”他双眼亮亮地看着周窈,似乎憋着什么东西。 周窈懒得去想,只是淡淡点头后便转身打算回院子。 她刚刚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在小延镇做的那三个预知梦还没来得及被她记录在册子上。 周窈抬腿向前走着,身后的周翊愣了下,也大步向前跟在她的身旁。 “阿姐。”他又叫了她一声,见周窈依旧没有反应后很是憋屈地张嘴自己问出来,“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今日在学堂里发生了什么吗?” 周窈走路的速度不变,她摇头道:“不想知道,你每日在学堂里不就那些事情吗?” 除了学习之外,就是和其他学子一起玩,之前斗蛐蛐这件事就是在学堂课余时间学会的。有时候会和其他人小吵一架,但又很快会和好。 “什么叫‘不就那些事情’?”周翊不满道,“我每日在学堂也是很累的,既要念书,还要和同龄人维持好关系。” 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周窈回头,在他脸上看到了几分得意。 她轻哼一声,抬脚埋进自己的院子里。 周翊跟在她后面进来,见她还要往屋子里走,叫了一声:“阿姐。” 周窈转头,疑惑地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本来以为没什么事,可周翊跟着她一路,但跟了她一路,也没讲出个什么事情来。 “我学堂里的同窗今日都拐弯抹角地找我打听这件事呢。”周翊轻嗤,自己拖了张椅子坐下来,“说起来,这感觉还真有意思。” “你大老远跟着我到我院子里,就为了说这话?”周窈不由得蹙了蹙眉。 周翊在这里干扰她,她没办法沉下心来去回想并记录在小延镇的那三次预知梦。 “当然不是。”周翊坐直身子,看上去神神秘秘地说,“大哥不是和我同一学堂吗?他今日特地趁着用午膳来找我了。” 周窈轻轻应了一声,转过身来直视着周翊。 通常她这个动作就是代表着耐心告罄,周翊见状加快了语速:“他悄悄跟我说了太子的一个秘密。” 话音刚落,周翊就看见周窈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想笑又仿佛不知道怎么去笑的样子。 这样子有些滑稽,却让周翊放大声音,嚷嚷道:“阿姐干什么?” “大哥?你是说云晔大哥?”周窈看见周翊理所当然地点头后问道,“为什么他会知道当朝太子的一个秘密?” 周翊一滞,反应过来后又强调性地说:“说不准就是他哪次宫宴看见了?或者他自己推测出来的。” 周窈想着自诩儒士读书人的赵云晔跑来偷偷和周翊说着小话的样子,更想笑了。 她反倒对周翊口中的那个秘密无甚太大兴趣,见到周翊这幅神神秘秘的样子,也只是发笑。 “那你说说,殿下有个什么秘密?”周窈原地发呆了一会儿,看着周翊的模样,决定还是捧一下场。 周翊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非常小声地说:“殿下看不懂画。” “什么?” 周翊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轻了,于是又说了一遍:“殿下不会赏画。” 说完之后,周翊就发现周窈正用着一种极复杂的眼神看向他。 “干什么?这可是大哥说的,就算不准确阿姐也应该去问大哥。”周翊不满地看着周窈道。 周窈愣了愣,缓慢收回视线。她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大哥会知道这件事?”她情不自禁地再次问了这个问题。 周翊起身,看上去有些幸灾乐祸:“我也不知道大哥从哪里得知的,但看起来这是一个很真的秘密,因为太子殿下从来没有题字或者赞赏过哪幅画。” 不光如此,就连每次年夜的宫宴或是皇室的生辰宴,好像也从未见过太子有送过画作。 “没想到啊没想到,阿姐未来的夫婿竟然会是一个对画一窍不通的男子。” 周翊的声音十分欠扁,周窈怀疑他之前那个分享秘密的真诚样子就是为了在这里恶心她一下。 她就说除非大事急事,周翊一向不太靠谱。 但听闻了这件事,周窈现在也没有了追出院子说他两句的力气。 她走回屋室内,坐在书案前,双手托腮眉间紧锁。 过了一会儿,周窈的头渐渐歪了,但紧缩的眉间依旧。 和她关系好的人应当都清楚,她是个及其喜欢书画的人。 从小就喜欢,从小在作画一事上也十分勤恳认真。 她不喜弹琴,不擅女红,但就是喜欢作画赏画,曾经还在一次贵女宴会的作画比试上拔得头筹。 周窈只是自己喜欢画,但当她从周翊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并收到他幸灾乐祸的笑容后,她忽然感觉自己被周翊影响了。 她现在觉得这有些丢脸,起码在弟弟面前有些丢脸。 想她一个如此喜爱书画的人,未来的夫婿竟然是一个对书画一窍不通的男子。 即便她知道这个婚约只是一个幌子。 周窈抿唇仔细想了想,她觉得恐怕就是因为婚约不真,所以才让她对此感到难受。 倘若她真心实意地喜爱一名男子,对方即便不懂画,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吧。 周窈小幅度地叹了叹气,让太子的这份印象尽快离开她的脑海。 她从柜子旁抽出自己用来记录梦境的册子,强迫自己把心神都放在这上面。 周窈提笔,深吸一口气,笔尖下落到直面,一字一字地书写起在小延镇的三份预知梦。 第19章 游湖 周窈本以为今日还剩个晚膳吃完,这一日也就结束了。 但没料到在她记录完在小延镇的三个预知梦后,门房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又送来一封信件。 准确地说,是一封请帖。 “小姐,奴才是把这些都叠好交给银泉姐姐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落下这一封……”小厮一直在道歉,看上去十分慌张。 周窈摆了摆手让他离开,在小厮感恩戴德的目光中捏着这封请帖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她原本还在困惑,自己在周府中不算是个难伺候的人,小厮的慌张与感恩有些太过了,但看到请帖里的那个落款时,周窈自己也讶然地滞住了视线。 是东宫那边送来的。 怪不得刚刚的小厮反应那样剧烈……周窈沉思着,快速将请帖的内容看了一遍。 萧景珩邀请她去游湖。 这封请帖应当是他自己写的,字句写得冠冕堂皇,但周窈一下子从中看出来了不同寻常。 她觉得萧景珩一定是有了消息要告诉她。 周窈立即来到书案前,重新铺开一张信纸,研墨提笔写了回信。 等回信写完后,她交给银泉让带到门房尽快寄出。 做完一切之后,周窈才坐下来轻舒一口气。 看起来进展很不错,刚刚赐婚,太子那边就有了新的讯息。 周窈不自觉地双手合十祈祷着快些找到解除方法。 …… 翌日。 周窈梳洗打扮完,换上一身舒适的新衣便行至府内的马车前。 昨日回信寄过去后,小厮直接拿着那边写好的信件回府了。 萧景珩的动作很快,让周窈再次确定太子一定是有什么新消息要告知她。 她今日出门的速度很快,周府的马车夫也十分迅速,到了约定的地点时比两人相约的时间还早上一盏茶的时间。 但周窈远远瞧见萧景珩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萧景珩身着一袭月牙白盘云纹长衫,长发用玉冠束起,腰间的云锦宽腰带上还坠了精美的白玉坠子,较之平时的暗色衣着多了几分少见的潇洒。 周窈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随意的衣着。 其实也称不上随意,她出门前也是稍稍装扮过,穿着一身浅丁香紫素纱长裙,头上戴了玉质小钗。 只是在这里和萧景珩一比还是差了许多。 周窈满头疑惑地走过去,刚刚向前踏出几步,萧景珩就似有所察地回头。 “殿下。”周窈走过来唤了他一声。 然而萧景珩却看着她微微皱了皱眉。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和她一并登上了画舫。 画舫离岸,轻轻地在湖上漂着。 萧景珩带着周窈上到画舫二楼,还没开口说话,周窈就十分自觉地来到桌子前坐下。 她坐下后仰头看着萧景珩,眼睛里的意思是也希望他坐下来。 萧景珩看着她自发的举动,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顺着她的意思也坐下来。 “殿下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周窈满眼期待,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 萧景珩顿了一下,先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水,在周窈催促的目光中推到她的面前。 周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推过来的茶水放到一旁。 “殿下不必做这些,我们敞亮地讲讲话就好。”周窈眼含期待地说。 萧景珩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动:“那周小姐的意思是让我做什么?” 未等周窈开口,他就继续说:“你现在是准太子妃了,外面到处都是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当然也看着孤的一举一动。” 周窈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在外人前要稍微装一装。 只不过她偏头看了看现在已经漂到湖中央的画舫,四周是浅浅的风声与水声。 整个湖只有他们这一只画舫,看不见第二只。 真的有人埋伏在这里盯着她与太子的一举一动吗? 周窈对此感到不解,她小心地环视了一圈周围,开口问:“这样……也会有人偷看我们吗?” 萧景珩闻言一噎。 什么叫偷看? 他的眉头压低,不悦地纠正她:“那叫盯梢,跟踪。” “这不是一个意思?”周窈不以为意,重复了这个问题,“殿下,我们现在都在这里了,也会有人跟踪我们吗?”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竖起手指,向下指了指在画舫一楼奋力摇船的船夫。 “现在当然没有。”萧景珩看着她有些呆的举动,纵使再不情愿,也勉为其难地开口纠正她。 “那就好,那殿下能告诉我得到了什么线索吗?”周窈轻舒一口气问道。 但她没想到,萧景珩又慢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水,然后一饮而尽。 他干脆地摊手,反问道:“为什么你觉得孤只要邀你出来就是找到关于梦境的线索了呢?” 周窈一滞,她动了动手,把方才被推远的杯子捞了回来放在两手之间。 “不是吗?”周窈有些为难地询问道,见到萧景珩紧绷着的脸色后又急忙补充,“那,那殿下这次邀我出来是有何事?” 萧景珩绷着脸半晌,扔出一句:“前日赐婚,这几日若是孤一点动静也没有,对你不好。” 他担心京中传来风言风语? 周窈心下感到稀奇,不过面上不显,露出来很是感动的神情:“这样的吗?真是多谢殿下。” 她确实也有些感动,作为纯正的盟友关系,太子一开始还怀疑了她许久,现在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 “你知道谢孤就好。”萧景珩看见周窈感激的表情,心中宽慰不少。 他真的是惦记着周窈,才专门抽出一日按照寻常人家定婚后的活动邀她出来游湖。 萧景珩自己都觉得自己做得很到位了,也算是对周窈被迫和他定婚做些补偿,好歹让她在做准太子妃的这段时间里不能受委屈。 “所以殿下今日真的没有任何线索告知我吗?或是谋士那边有推测了也可以告诉我。”周窈是有些许感动,但还没得到准确回复的话仍然要再问一遍。 她问得很认真,萧景珩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升起了股莫名的憋屈。 他咬牙,深吸一口气:“没有。”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周窈神色自然地点点头:“我知晓了。” 周窈见他这么久也没有正面回答,听闻这个答案后并不意外。她只是需要确定一下,确定完这件事以后才可以开始聊些别的。 知道了太子并没有什么消息可以告知她,周窈原本微微耸起的肩膀一塌,整个人放松下来。 “那殿下也不必叫我周小姐了,反正做戏要做全套。”周窈松懈下来,脑海里的思绪也逐渐活络起来,“不如你就叫我小窈吧,我家里人都这样叫我。” 萧景珩的目光一顿,落在周窈写满认真的脸上。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实在是她的思维与行事风格与常人不一样,这也不能怪他多想吧? “叫我阿窈也成,我看话本子里就这样唤的。”周窈严谨地给他提着建议。 她说这话,却发现萧景珩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 于是周窈的声音渐渐变轻,及其轻的用气声问道:“现在有人在盯着我们吗?” 一说完,萧景珩的眉头就拧起,他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疑惑:“当然没有。” “孤的意思是会有人盯梢我们,不是说现在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我们。” 说完,周窈并没有如他所料一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而是点了一下头,有些不解:“我知道的。” “我当然理解殿下的话呀。”她只是看萧景珩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才问他的。 周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萧景珩,就好像是他有问题一样。 萧景珩见到她的眼神,试图为自己解释什么:“孤知道你清楚孤的意思,我是想说……” 连自称都换成我了,周窈越发困惑地看着萧景珩,但没想到他忽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阿窈。” 原来是在接受她的建议呢,周窈听到他换的称呼,抿唇笑了笑,用力点点头。 这样子在外人面前就不会露馅了。 萧景珩揉了揉眉心,眼神缓和下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哼了一声。 他现在还是搞不明白周窈的思维方式,不过没关系,既然她想让他这样叫她,那他就满足一下她。还是那句话,总之不能让她在当准太子妃的这段时间受委屈了。 至于后面解开梦境解除婚约了,那就再说,萧景珩这样想着。 “殿下,最近还好吗?”反正他这边也没有什么线索了,周窈就想着聊点别的。 她握着茶盏,学着赵庭文的样子关心一下萧景珩。 萧景珩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阿窈不用强迫自己关心我,总之我们现在捆绑在一起了,有什么事情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的。” 周窈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温热的茶水滑进身体里,润了润喉咙,她温声开口道:“我没有强迫自己,关心自己的盟友,关心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萧景珩想提醒她,他们只是表面关系而已,但看着周窈此刻舒展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说出口,说出口的变成了另一句话:“孤最近有些忙。” “说起来,还是托阿窈的福。孤这段时间好生查了查三皇弟,倒是让孤发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萧景珩正准备开口和周窈讲,可周窈却摇了摇头。 “是和我们的梦境有关的事情吗?”周窈问道。 她在看到萧景珩的否认后说:“既然不是的话,殿下不必告诉我了。” 知道太多皇室辛秘不是一件好事,她只需要知道她在意的事情就好了。 萧景珩见到她的反应,动了动手指,心头滑过一丝诧异。 “也没准备告诉你。”他压下心底的意外,开口反驳了周窈。 “殿下只要告诉我和梦境有关的事情就好了。”周窈浅笑着说。 画舫慢慢向前漂着,微微的风声通过打开的窗户传来,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周窈的眼帘垂下,看着手中的茶盏,细白的手指在茶盏外来回滑动着。 也许是为了打破沉默,毕竟看上去这艘画舫还要在湖上漂很久,萧景珩开口问道:“最近你有再做梦吗?” “没有。”周窈道,“我后面做预知梦的话,殿下应该会和我在梦里见面的。” 萧景珩应了一声,又陷入沉默。 周窈低头连喝了好几口水后抬眼,望着萧景珩:“其实以后殿下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我不在意京中的风言风语。” 更何况这风言风语都还没起来呢。 瞧瞧今日太子弄的这一出,什么消息都没交换到,好好的画舫游船还把他们两人困在了湖上,好在周窈偷偷看到现在这艘船应该是往回开了。 萧景珩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不太好,周窈隐隐约约地感觉自己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惹他不开心的话。 她收回瞄着船方向的视线,看了看对面太子的眼神后流利开口:“但还是多谢殿下考虑周全,百忙之中还能抽出一日来陪我,我真的很开心。” 果然,话一说完,太子的神情就好了不少。 他轻嗤一声:“算你识相。” “希望阿窈清楚,现在你我二人关系不一样了,到时候不要露馅。除了和梦相关的事情,孤也会有别的事情需要找你。”萧景珩自觉自己这句话说得很好,点了下周窈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化,但依旧是表面关系,希望后面她看上去有点呆的脑子不要出错。 然而周窈并没有这样觉得,她只觉得太子有点奇怪。 在外人面前,这不必说,她当然是不会露馅的。 可他们不就是因为梦境才被迫捆绑在一起的吗,太子还能有什么其他需要她帮忙的事情吗? 第20章 好友 周窈回府之后,原本打算洗漱睡觉,但看了一眼书桌,还是走过去将自己一直以来记录预知梦的那个小册子从抽屉里拿出来。 她拿了一个新的册子,提笔将小延镇的三份预知梦誊抄到新册子上。 周窈仔细想了想,又补充了其他线索上去。 她打算把和太子捆绑之后的梦境与线索单独提出来写在另一个册子上,这样便于日后翻看找到解决方法。 写完之后将两个册子放回抽屉里,周窈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走到浴池洗漱,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一夜好眠。 第二日醒来,神清气爽。 她醒了个大早,换衣梳头之后,就出了院子。 睡得好,起得早,人也比往日精神一些。 周窈一个人在府里四处转悠,从她的院子很快就转悠到了周府后院的花园假山处。 蜿蜒的连廊尽头连着的是向上的坡道,三四步台阶一个小坡,与隆起的小山坡相接,形成了一处独特景观。 小路旁和矮山上零零碎碎地堆叠着形态各异的石头,增添了几分不凡的气势。 周窈在这边转了转,她绕过那些石头,来到矮山上。 站在矮山上,可以眺望大半周府。站在上方,视野开阔,心神也舒展不少。 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周窈才踱步慢慢离去。 她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中,而是绕路来到了膳厅。 不出所料,周翊现在正在用早膳。 膳厅离停靠马车的地方较近,周翊每日会特意来这里用早膳,再顺路上马车。 周窈到膳厅的时候,周翊刚好用了一半早膳。 “小翊。”周窈唤了一声周翊,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坐下来。 她吩咐一旁的小厮去新拿了一套碗筷,然后用筷子夹起了放在周翊面前的食物。 周致一大早就出门上朝了,而通常来说周窈与赵庭文都是睡醒了在自己院子里用早膳,所以几乎每日早上来到膳厅吃饭的只有周翊一人。 周翊当然就没有再要求提前做食物分离,所以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都是一大盘一大碗的早膳。 他相当吃惊地看着周窈熟练地给自己盛了一碗银耳羹,又往她自己的盘子里夹了几块莲花饼。 周窈丝毫不理睬他的目光,埋头吃得很香。 她今日应该醒得比周翊还早,还走了这么一大圈,早就饿了,不然也不会直接来膳厅和他一起吃早膳。 “阿姐,是最近你不怎么和我一同用膳吗?我觉得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周翊用谴责的视线注视着周窈。 不过周窈毫不在意,将碗中的银耳羹喝完之后才开口道:“我看你盘子里还剩了一些没吃完,你把那些吃完就会饱的。” 周翊面前放了一个用来装食物的盘子,盘子里还放了咬了两口的莲花饼,一旁的碗里还剩小半碗银耳羹。 “阿姐……” 周翊看着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周窈打断:“小翊,现在太子可是我的未婚夫君。” “阿姐忽然说这个干什么?” “所以你要对我尊重一些,知道吗?”周窈看着周翊一下子哑然下来的模样,对他轻轻笑了笑。 她的好弟弟,之前还拿太子不会赏画一事来笑她,现在终于被她找到机会驳斥了。 再怎么说,那人也是太子,私下议论太子虽算不上是什么罪,但要说起来肯定还是不占理一些。 周窈看着他,双眼弯弯含着笑意,让周翊看得瞠目结舌。 他忽然退缩:“知道知道,我以后一定对阿姐尊重。” 周翊服从的举动让周窈顿感无趣,她奇怪地看了他两眼后低头专心致志地用起早膳。 周窈自己觉得自己今日精力充足,想起来周翊之前的嘲笑所以给予回击。 可周翊只觉得姐姐大受刺激,原本清淡的她现在忽然和自己说了这话,还拿太子来压他,让他不禁想起了赐婚前几日阿姐的心事重重。 看起来皇帝的赐婚确实给阿姐很大打击啊,周翊心想。 尤其是昨日刚和太子出去游湖,回来之后第二日就做出了这样不太寻常的举动,很难不让他觉得自家姐姐是有多不喜欢太子。 周翊盯着周窈看了许久,把周窈看得浑身奇怪。 “小翊,你再不吃就要去学堂了。”周窈提醒他。 周翊仿佛才回神一般接着咬了两口莲花饼,就匆匆忙忙地离开膳厅上马车了。 他走之前,仍然用那十分奇异的目光看了看她。 周窈望着周翊离去的背影伸展了一下身体,用完早膳后便回到了院子里。 她把作画的东西收拾到画箱里,让银泉搬到府内后院的假山上。 周窈走回到花园假山上,把画箱打开,将宣纸颜料摆放到假山亭子里的桌子上。 今日气候好,风和日丽又无事发生,正是适合作画的好时候。 …… 周窈在家中休息了两日,第三日用早膳的时候,收到了门房小厮送来的信件。 是邵秋茗送来的。 她这几日闲来无事,想邀周窈一同出来玩。 于是第四日的早晨,周窈醒来后洗漱完,特地让银泉好好为她梳了个头。 一头青丝被高高梳起,头上和两侧各盘了发髻,最后留出一缕头发编成小辫搭在肩上。 耳边坠了珍珠耳饰,周窈还选了一件前段时间刚制成的新衣换上。 邵秋茗邀她去百味阁用午膳,周窈到百味阁的时候,前方的小厮急忙迎上来。 百味阁是京中有名的酒楼,邵秋茗这次邀她的厢房还在百味阁的顶楼。 周窈在小厮的带领下走上楼,进到厢房的时候邵秋茗已经坐在了里面。 “快来坐,小窈。”邵秋茗原本看着窗外,听见门这边的响声后回头笑着唤她。 “说起来,我们也好些时日没有见面了。”邵秋茗的话比周窈多,她笑着看周窈坐下来,打趣道,“没想到等你及笄后第一次见面,居然是这个情况。” “什么情况?”周窈看着她打趣的笑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邵秋茗嗔了她一眼:“你都成了准太子妃。” “好窈窈,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邵秋茗献殷勤般地把刚刚小厮送上来的两道素菜往她那边推去,还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的盘子里。 周窈一顿,无奈地笑了笑:“怎么连你也这样说我。” “你和太子之前认识吗?我想应该是认识的吧,毕竟太子是个很尊敬老师的人,赵太傅又是你的外祖父。”邵秋茗见她没反应,自顾自地猜测起来。 “不认识,我和殿下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周窈摇头,拾起筷子把邵秋茗刚刚夹来的糖醋藕片吃了下去。 酒楼里的厨子做菜还是比家中好吃一些,她娘赵庭文喜欢清淡饮食,家中厨子做菜味道都很淡。 周窈咽下去口中的食物后,自己又夹了一筷子糖醋藕片。 邵秋茗则在对面喋喋不休:“不认识?那皇帝怎么会赐婚于你?我还以为是太子主动去求来的赐婚呢。” “皇帝为何不会赐婚于我,怎么说我爹也是朝中三品官员,外祖父还是太子少傅。况且我也不差吧,能称得上是才貌双全。”周窈想起来赵庭文也疑惑过这个问题,是以问了问邵秋茗。 邵秋茗听到周窈对她自己直白的评价时笑了两声,顶着对方疑惑的目光开口:“是不差,但是很奇怪。” 说到这里,邵秋茗往前探了探身子,眼睛左右看了两下后用手轻轻捂住嘴,小声说:“圣上会那样好心?” 周窈眨眨眼,也学着她的样子向前凑凑,捂着嘴轻轻问:“此话怎讲?” “这不好说,我偷偷和你讲个两句,你可千万别乱说。”邵秋茗的声音更小了,周窈使劲向前伸着身子才能听到她讲话。 “我爹这几年每次下朝后和皇上开完小会,回来总会说,皇上经常驳回太子提出来的方案,但他自己提出的法子又比不上太子的。”邵秋茗几乎在用气声和她讲话,“这几年皇帝暗暗不喜太子,也算是私底下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 这事周窈之前也隐隐听过一耳,她抿了抿唇:“这件事和我被赐婚有什么关系?” 邵秋茗继续说:“就是因为皇帝不喜太子,但太子做出来的实绩大家又是有目共睹,所以在婚配上他肯定不可能给太子许一个地位很高家中握着实权的小姐。” 周窈若有所思地点头,听到邵秋茗道:“比如说那些武将世家的女儿们。” “按你这样说的话,那这不正说明了为什么皇帝赐婚于我与太子的原因了吗?”周窈问道。 她爹虽然手中有权利,但并非兵符一类,将她这样一个文官的女儿赐婚于太子,正好可以牵制住太子。 邵秋茗一愣,她停了停,怀疑地自言自语:“好像也有道理……但还是有些奇怪。” 周窈也不知道萧景珩究竟是如何说服皇上的,但她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因此道:“被赐婚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快用膳吧。” 邵秋茗挥手让外头上菜,赞同地说:“确实,这个身份其实还挺危险的。” 她说完后似宽慰地又说:“但你想想,好歹太子有权有势,仪表堂堂。” 周窈闻言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让邵秋茗窘迫地笑了笑。 她强调着:“真的,你们二人家世外貌秉性是相配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当然要往好的方面去想。” 周窈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来:“秋茗,你别再说了。” 本来她都已经安慰好自己这件事情了,现在听邵秋茗欲盖弥彰地一直说着,心中那股无奈又升了上来。 邵秋茗见状忙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快吃菜,这个甘露糕是我想着你喜欢甜的,特意让他们上的。” 周窈咬了一口,甜滋滋的蜂蜜味一下子充盈了唇齿,让她原本有些无奈的情绪也好了不少。 两人一起静静地用着膳,不得不说,邵秋茗很会选地方。 百味阁的特色被她要了个遍,这里的菜肴和糕点精致又好吃。 等午膳用得差不多了,周窈放下筷子,抿了一口姜枣茶,开口说:“假如有一天,我和太子解除婚约了,你觉得怎么样?” 邵秋茗听完她的话后一怔,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她,周窈回以直接大方的目光。 “我觉得……这未必是一件坏事。”邵秋茗判断了一下周窈的表情后,看上去十分恳切地说,“你也说过,被赐婚不是什么好事,那退婚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邵秋茗好好和她讲了一通被退婚的好处有哪些,成功把周窈逗笑了。 她摇摇头,将原本藏在心底的那些情绪再次压下去。 “走吧,我们去玉宝楼看看。”周窈起身,心情愉快地说。 邵秋茗兴致勃勃地跟上:“除了玉宝楼,我还想去城西的一家手工摊子看看手钏。” 第21章 饰品 邵秋茗和她一起上了周府的马车,马车驶向京城东面的玉宝楼。 “想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不满八岁。”周窈看着眼前坐着的邵秋茗,依稀还能从她的脸上看到儿时的痕迹。 邵秋茗给了周窈一个大大的笑容:“现在你我双双及笄,皇上亲自赐婚给你呢。” 她有些迷茫:“也不知以后爹娘会给我定下一个怎样的郎君……” 邵秋茗坐在周窈对面,正在为自己未来的婚事发愁。 而周窈看着她,想起来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发生的事。 那是一次年夜的宫宴,邵秋茗不小心把她桌子上的杯盏撞倒了,里面的暖茶洒了她一身。 十分不好的开端,反而让两人结识了一段很好的友谊。 就是在这之前没有做过和邵秋茗有关的预知梦……周窈偏着头想。 明明从那年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里,两人从来没有红过脸,关系一直都很好,邵秋茗是她最好的密友。 但在那次宫宴前,她并没有梦到过以邵秋茗作主人公的预知梦。 真是奇怪极了,若说以前周窈还能猜出个大概,在小延镇接连发生那三次预知梦后,她就完全搞不明白预知梦发生的原因是什么了。 “小窈,小窈。”邵秋茗见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呆愣起来,挥手唤了唤她。 周窈回神,和邵秋茗一起走下车。 玉宝楼乃京城最受高门小姐们欢迎的饰品铺子之一,对外售卖各式各样的饰品。 周窈有好一段时日没来了,玉宝楼也从夏季的玛瑙翡翠一类为主的饰物换成了暖玉类的首饰。 “前些天气了我娘一下,得买个小玩意给她赔礼,小窈你帮我看看。”邵秋茗拉着周窈往里走,走到卖玉簪耳扣一类的地方。 周窈和她一起走过来,低头仔细地看了起来,她觉得玉宝楼暖玉一类的饰物做得没有夏季的翡翠玛瑙好看。 玉簪雕刻得不精细,耳坠上的玉也看上去笨重不少。 不过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邵秋茗在一旁小声说个不停:“不好看,怎么都不好看,这玉宝楼的匠人是换了一批吗?简直没有一件选得出来。” 邵秋茗的话说得很小声,但售卖玉簪耳坠这一类饰品的地方本来就人少安静,反倒显得她说话有些大声。 周窈正想拍拍她的手,带她换个地方看看,就听见一旁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这位小姐,可否请你安静一些?” 邵秋茗和她几乎同时转头去看,这道声音有些陌生,听起来十分清脆,周窈推测声音的主人应该年岁不大。 周窈看见对方站在不远处的台阶前,穿着一身柔粉色裙装,头发梳成垂髻,瞧上去好不娇俏。 她正在脑子里回想这是哪家的小姐时,就见这位姑娘上前两步,眼神发亮。 “你是周窈周小姐是不是?”她用清脆的声音问道。 邵秋茗站在一旁惊讶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窈。 周窈回给邵秋茗一个茫然的目光后,转头对着面前陌生姑娘的视线迟疑地点了点头。 “是我,请问你是?”周窈问道。 她话音还未落地,前方的姑娘就说:“我姓许,名唤许露真。” 许露真说着,俏皮地冲周窈眨眨眼。 “原来是许小姐,方才我都没有认出来。”周窈一听到这个姓氏,脑海里的那些思绪马上串成了一条线。 当今皇后也姓许,是面前这位许小姐的姑姑。 相比起这层关系,许露真上来同她交谈的另一个原因,或许是因为她的表哥是太子,而周窈前不久刚被赐婚于太子。 “没关系,我前几年很少参加小姐们的宴席,周姐姐不认得我是很正常的事。”许露真生得一张小圆脸,脸颊上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笑起来很可爱。 不过周窈的心却暗暗提起了几分,她不留痕迹地向前一步,把邵秋茗半遮掩在身后。 “前几年也见过一次,我记得那还是在陆小姐的消寒画会上。”周窈记得那次年岁还小的许露真也在,完全是因为两年前的那次消寒画会正是她在贵女书画比试上拔得头筹的那个。 消寒画会每年隆冬举办一次,上一届画会的榜首是下一年画会的举办者,所以那次她夺得榜首后为了第二年画会举办,找陆小姐要来这次消寒画会所有参会的小姐名字,其中就有许露真的名字在。 但等第二年她担任画会的举办者时,送去许府的请帖却被退了回来。 周窈后来找几个关系好的手帕交打听了这件事,发现许露真除了那次的画会,许多赏花宴与诗会也不参加了。 传闻是因为气性不好,脾气很差…… 许家的人担心家族名声,就把她关在家里严加看管,今年好像才开始慢慢出来走动。 周窈看着前方双眼亮亮的许露真,心头浮现起几分疑惑。 “周姐姐居然还记得。”许露真看起来开心极了,絮絮叨叨地说,“就是那次画会,我记得周姐姐是榜首,当时画了一幅早春柳叶图,上面还画了迎春花,和其他人的雪中腊梅完全不一样,特别新奇。” 周窈听着她的话,保持微笑的同时偏头和邵秋茗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许露真说完后,将视线落到邵秋茗身上:“这位是周姐姐的朋友吗?” 方才没太注意,周窈现在发现许露真都叫上她姐姐了。 邵秋茗点头:“许小姐。” “原来是周姐姐的朋友,那是我刚才有些鲁莽了。”许露真这样说着,眼神在邵秋茗身上转了一圈,“不过刚刚邵小姐的行为属实不太雅致。” 周窈的余光看见许露真说完这句话后,邵秋茗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眼中似乎涌上些火气。 她连忙将手背过去压了压邵秋茗,面上继续微笑着说:“这是多谢许小姐提醒了,但秋茗也只是为母亲挑选礼物而心切罢了,还望许小姐保密,别让邵夫人晓得了秋茗要送礼这件事。” 周窈轻巧的一句话,就把邵秋茗举动转换成了为母心切。 她还隐晦地提到不能让邵夫人知晓这件事,实则是希望许露真不要对外人提起邵秋茗方才不恰当的举动,这件事三人知晓就够了。 许露真脑子转得很快,她扬起一个笑容,十分热切地说:“周姐姐不必挂心,这是当然的。” “我本来也不会和其他人说起这件事,即便是太子表哥也不会。”许露真笑眼盈盈,上前一步,“既然都在此处碰到了,也是缘分,不如我送周姐姐和邵小姐一份礼吧。” 好像有些太热情了,周窈听完这话,有些明白自己心里刚刚为什么会产生些许疑惑了。 从许露真一开始的举动,到她说出这句有点过了的话,好像无一不透露出她的热情来。 奇怪的是,她的热情更多的是针对周窈,而非邵秋茗。 周窈没有立刻答应,她保持着浅浅的笑意,静静地看着许露真。 许露真只是顿了一下,反应十分自然,她牵起唇角笑着说:“周姐姐和邵小姐不如一人挑一对耳坠,或是一根玉簪,就当做我送的了。” 她主动提出了范围,耳扣玉簪一类的饰品又正在一旁。 许露真率先提出的见面礼一事,最好的方法是顺势接受,下次再送一份回礼。 在周窈想清楚的时候,邵秋茗往旁边走了一步,道:“可以啊,许小姐细致。” “小窈,你一直不是说妆奁里缺一对小玉耳坠吗?”邵秋茗提醒她,说着将刚才拿起的那对缠玉耳坠捧在手心里递给她看。 周窈张了张口,接过她递过来的耳坠,装模作样地瞧了瞧:“这对是不错。” 她将那幅耳坠拿在手里,看着邵秋茗快速地挑选了一根玉雕花的簪子。 “周姐姐这对耳坠可真好看,也衬你。”许露真见两人都挑选完毕,亲热地上前歪头看了看周窈手里的那对耳坠。 “这次许妹妹送了我二人礼物,我做姐姐的反倒失了礼数。等下次若有宴席,定备上一份谢礼送给许妹妹。” 不管许露真心里是怎么想的,起码表面上又叫她姐姐,又给两人送饰品,基本的礼貌不能落下。 周窈的笑意轻微扩大,看着许露真的双眼很是真诚地说。 许露真看上去十分惊讶,周窈从她面上的神色感觉到她的惊讶中好像还带着一些感动。 “真的吗,周姐姐?那我先提前同你说声谢谢了。”她并没有回绝这件事,而是很活泼地接受了。 等许露真离开后,周窈握了握手里的缠玉耳坠。 “她为什么只说你的耳坠好看?你的耳坠不是我选给你的吗?”邵秋茗不声不响看了一会儿各式各样的耳坠,忽然转头很不高兴地开口说。 周窈也不知道,只能呆呆地跟上一句:“对啊……” “这是我挑的一个最中规中矩的耳坠,那她既然夸了你这个耳坠好看,为什么不夸我选的簪子也好看?”邵秋茗又说,同时拿出了她握在手里的簪子。 当时邵秋茗反应快,应下来之后先选了一个适中的耳坠,然后挑了一个适中的簪子。 她的簪子和周窈的耳坠品相普通,价钱也普通,是挑不出错的饰品,但同样也没什么特色。 周窈看了看邵秋茗握在手里的那根看上去略有些笨重的簪子,和她对视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等两人笑够了,周窈才开口问道:“对呀,为什么她只说我拿着的耳坠好看呢?” “不光如此,”邵秋茗接话,“她还只喊你姐姐,只对你好。” 她说完啧了一声,费解地问:“这位许姑娘到底是何许人也?” 周窈又笑,猜测般地说:“会不会是因为我看起来要成她表嫂了,所以这样?” 说到这边,邵秋茗再次啧了一声,皱着眉头开口:“你刚才听到了吗?你让她别说出去的时候,她答应之后还专门提到不会和太子说。” 周窈听完邵秋茗的话点头:“嗯,我听到了,怎么了?” 她的眼神简单纯粹,看得邵秋茗眉头越发紧缩。 邵秋茗怀疑地看着周窈,忍不住说:“你不觉得她这个举动很故意吗?” 周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邵秋茗的意思后面带诧异:“秋茗,我觉得许露真没有这个意思吧。” 邵秋茗觉得许露真在试图暗中挑衅她,但周窈并没有感觉出来。 尽管许露真特意提起太子是有些奇怪,不过周窈并没有在她身上感到敌意。 她只觉得这位许小姐有些过于热情了,和原本流传的气性不好脾气很差不符。 “总之她对我可不好。”邵秋茗回想起许露真暗暗提点自己失礼的那句话,心情不太顺畅。 周窈见到好友脸上不忿的表情,敛下心头的思绪,软声安慰她。 她口中说着安慰的话,但内心隐约觉得许露真似乎也不是邵秋茗以为的那样。 许露真好似真的只是单纯的开口提醒,没有掺杂任何讥讽的意味在。 不过这话也不能乱说,毕竟她还没完全搞清楚这位许小姐是个怎样的人。 并且邵秋茗现在看上去很不高兴。 第22章 算命 周窈好声安慰了许久,邵秋茗才终于好转一些。 她摇了摇头,叹道:“算了,今天也没心情在玉宝楼继续看下去了,不如我们先去城西的那家手工铺子吧。” 周窈答应之后,两人就上了马车。 马车悠悠地驶向城西,外面秋高气爽,气候好不适宜。 邵秋茗正坐在一旁走神,周窈就把马车窗帘掀起一半,从车内向外张望。 京城的街道上很繁华,各式各样的小摊店铺,街上的百姓人来人往。 周窈将手臂弯起来搭在马车窗上,把下巴轻轻搁在弯起来的手臂上。 她享受着拂面的微微秋风,眼睛不时眨巴一下。 从她们现在所在的城东到京城西面,除了主道,还要绕过两条蜿蜒的小路。 马车转弯,从繁华的主道驶入安静的小路时,周窈原本散漫的视线忽然顿住。 她的视线定在了那个拐角处,一直到马车向前行驶了,周窈还略微偏了偏头回望刚刚的那个拐角。 “小窈。你看到什么了?”邵秋茗见周窈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开口问道。 周窈慢慢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闷头想了片刻,转头回来说:“秋茗,你说京城这边街角的算命,准不准?” 邵秋茗一滞,确认似地问道:“你刚刚是在看拐角那个算命先生?” 周窈点头,见邵秋茗的脸上露出了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好像很无奈地摇摇头,随后很认真地看着周窈,一字一句地说:“那都是骗人的,小窈。” 周窈望着她的表情,不开心地唤了她一声:“秋茗,我是认真问你的。” 邵秋茗见她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看了又看,这才说:“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在这种地方算过。不过我爹以前请过专门的大师来家中,那个还是挺准的。” 周窈来了兴致,她放下原本按着车窗帘的手,转身坐回来,和邵秋茗面对面:“哪方面挺准的?” 邵秋茗零零碎碎地和她说了一些,周窈听得不住点头,心中的想法越来越盛。 “……基本上就是这些,小窈,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邵秋茗讲完后,自然而然地问出来。 周窈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笑容:“因为我也想去问问算命先生。” 邵秋茗闻言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那你可以让周大人也去寺庙里请一位大师来。” 周窈并没有接话,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随后岔开话题。 …… 她和邵秋茗后面坐马车去找了京城西边的那个手工铺子。 但不知怎么回事,今日那间铺子好像并没有开张。 于是邵秋茗只能闷闷不乐地同她道别,两人分开回府。 翌日。 周窈收到了一份请帖,是许露真送来的。 她提及几日后家中会举办千秋宴,邀请周窈前来赴宴。 还真是巧,昨日刚刚意外遇见,今日就向周府送来了宴席的请帖。 周窈仔细看完了许露真寄来的请帖,正式地回帖一番后,没有让银泉拿去门房寄出,而是重新展开了一面纸。 她点墨提笔,在新的纸上落下“太子启”三字。 周窈昨日见到街角的算命先生后,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想法,或许能试着解释为什么两人会入同一梦这事。 她觉得事不宜迟,打算立刻邀请太子出来和她一同试试。 周窈斟酌着用词,委婉地提出两人见一面的请求。 见面地点定在了京郊的一处小宅,是她及笄的时候周致与赵庭文送她的及笄礼物。 这处小宅在她名下,地契与钥匙都在她的手中,宅子的地点又在京郊,僻静而无人打扰。 是个适合用来讨论这事的绝好地点。 萧景珩和她相约在了第二日下午,周窈安排好一切事情后,便满怀期待地上了马车。 “殿下。”她应当是和萧景珩同时到来,周窈面带笑意地唤了一声。 萧景珩跟在她后方,一同进入院子后道:“这次是阿窈主动邀我出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好的消息吧?” 他的本意是在报复周窈上次那幅呆呆地一直追问他是否发现了什么线索的样子,但他却见周窈似犹豫地点点头,眼含期待地说:“也不算是发现了有用的消息,只是确实有了些想法。” 说的这样含糊,萧景珩环视了一圈这处迎月居,并没有从这个不大不小的宅子里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周窈见他四处打量的目光,忙道:“我的想法不在屋子里,等会儿殿下就知道了。” “殿下先用茶,我马上就回来。”周窈难得伸手主动倒茶水,让他坐下来看着他喝了一口后起身离去。 就在萧景珩将信将疑地观察着她的举动时,见到周窈很快回来,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简陋的老伯。 他用布带蒙着一只眼睛,身上挎背了一个行箱。身上穿着简单的粗布麻衣,衣衫的有些地方被缝补了好几次。 老伯的另一只眼睛没有被带子蒙住,眼神浑浊,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宅子里的环境。 周窈带着老伯走到中间的桌椅前,让对方坐下后转头看着萧景珩,一脸认真地说:“既然事情僵持在了这里,我们现在又都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那不如试试请一位算命先生。” 她本来是想请寺庙里的大师的,但是时间太紧急了,大师也不接受离开寺院来到这里。 周窈这才想起来昨日在街角看见的算命先生,她让府里的小厮快些去调查了一圈京城街边的每位算命先生,请来了最负盛名的一位。 算命先生姓赵,和她娘那边一个姓氏。 他瞎了一只眼,说是年轻时干这行没多久眼睛就瞎了。 周窈听着小厮汇报的时候不住地点头,瞎眼这种事,简直能从侧面检验一个算命先生是否有用。 所以她并没有犹豫多久,就很快地接受了这位赵阿伯。 “公子,在下姓赵。听这位小姐说你们二人同有一件烦心事,想看看我能否解决。”赵老头跟在周窈后面走路的时候眼睛一直在乱瞟,但站定后反倒目不斜视,极有分寸地看着萧景珩面前的桌子。 萧景珩没想到周窈口中的解决办法居然是请来了一位算命先生,惊讶的同时含着一分细微的意料之中。 周窈整个人都那么新奇,做出这种事情也很正常了。 萧景珩很快说服了自己,和周窈一起望向站在两人前方的赵阿伯。 “是的阿伯,我和这位公子在半月前开始会同做一梦。”周窈顺势坐在萧景珩身旁,微微向前探身,脸上的神色恳切,然话语中倒是并没有透露太多。 萧景珩侧目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颔首,和周窈一同看着前方的赵阿伯。 赵老头脱下自己的随身行箱放到地上,从里面拿出一卷竹纸来。 他还从箱中取出了一只毛笔,在询问周窈过后拎着茶壶往茶盏里倒了些水,然后将这些水当成墨浸湿笔尖。 周窈看着他用茶水蘸湿的毛笔在竹纸上写了些什么,写完后问道:“小姐和公子可否告知我您二人会梦见何种梦境,梦醒过后生活较之平时可有差异?” 闻言,周窈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看萧景珩。 萧景珩见到她望过来的视线后也看向她,他的双眸中没有什么波澜,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对她会说出口的话毫不设限。 周窈黑润的瞳仁动了一下,视线定在那写了字又完全看不见的竹纸上,略微含糊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就是一些交谈对话的梦,到现在已经做了三次这样的梦……嗯,梦醒之后,生活与前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差异,只是我二人会梦到一样的梦境。” 其实并不是梦到一样的梦境,但出于考虑周窈并没有将信息完全透露给算命先生。 周窈的眉间微微蹙着,担心自己的有所隐瞒会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赵老头提起毛笔蘸了蘸茶水,继续在竹纸上写着眼睛看不见的无色文字。 他一边写着,嘴里一边小声地复述着周窈的话。 萧景珩忽然出声打断他:“我想问问,这字是用水写上去的,根本看不见,你在这上面写这字有何用处?” 太子很配合,不光是自称换了,就连张口都不是质疑别人了,而换成了单纯的询问。 周窈望着他眨眨眼,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抿唇对他笑了一下。 她笑完很快移走视线,看着赵阿伯听对方说话。 赵老头在听完萧景珩的问题后停顿了一会儿,很快他就继续写着,边写边说道:”这不是给我们看的,是将公子与小姐二人的问题融于自然之物,让周身的环境为你二人做出解答。” 这么神奇?周窈讶然地仔细看了看赵老头正在书写的那些看不见的文字,萧景珩却不以为意地移开了目光。 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和周窈一起安静地等待着赵老头写完。 “梦到的是以交流为主的梦,小姐与公子两人自半月前开始常做同一梦,迄今已有三次。”赵老头双手撑起竹纸,读着上面那些萧景珩觉得根本看不见的文字。 他冷眼瞧着赵老头装模作样地读完之后,弯腰从行箱里拿出一个折子,将这张竹纸对折两下后塞进折子里,平放在桌上,然后握着茶盏把里面的茶水均匀地倒在折子上。 萧景珩不知道赵老头这一连串的动作是在弄什么,他就看见浇完水没多久,赵老头瞪大双眼,脸上出现了惊诧的表情,随后有些不悦地开口:“周小姐,您是不是瞒了我一些事啊?” 周窈看了看赵老头的脸色和他身前那份被水完全淋湿的折子与信,听见赵阿伯说:“您二人根本不是同做一梦吧?” 萧景珩抬眼,视线慢慢定在赵老头脸上。 他的脸上布着浅浅沟壑,未被布带遮住的那只眼的眼神锐利,与方才的浑浊打量完全不同。 “我相信您二位贵人找我来,一定是有事询问。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那周小姐在这里隐瞒了一些事又有何意呢?”赵老头边摇头边叹息,举起了那张空空白白的竹纸,“您二人看不见,也不懂这纸,但我是知道的,这竹纸可不会骗人。” 他说完将竹纸放了下来,也不看他们了,只是自顾自地用茶水浸湿毛笔后在竹纸上大幅度地涂抹起来。 萧景珩看见周窈愣住的样子,她的睫毛颤了颤,嘴巴微微张开又抿起,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你说这是算命问天地,但对于我们而言,岂能毫无保留地把所有事情告诉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萧景珩向后一靠,双手抱胸眼含打量,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周窈回神,侧头看着他。 萧景珩没有理会周窈看过来的目光,他察觉到周窈不再是刚才那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的模样后,继续说:“况且,我想周小姐也是花了大力气才能让你过来为我二人解惑的吧?” 他看着前方赵老头不服气的样子,语气中隐隐带上了威胁。 萧景珩似不经意搬抬手理了下衣衫,抬手落袖之间,恰好让腰间宽腰带原本被遮掩的绣纹完全露了出来。 他今日早晨进宫处理了些事情,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赶到了周窈在京郊的这处迎月居。 也是件好事,因为能用这般绣纹腰带的人不多,几乎只有皇室的人可以穿戴。 赵老头眼尖,一下子就瞥见了,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萧景珩便放下了手,完全盖住了那条腰带。 眼前气度华贵的公子看着他,挑了挑眉,赵老头一下子就睁圆双眼。 周窈还在疑惑他为什么忽然停住的时候,就见赵老头僵着脸,动作迟缓地弯腰,从他放在地上的行箱里拿出几枚铜钱和一只红木雕成的龟壳。 这只木质龟壳雕刻得栩栩如生,拿出来的时候还能明显看出不久前刚刚被油好好浸润过,散发着温润的光。 赵老头随后把竹纸叠起来,连同毛笔一起放入行箱中收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控制着略显僵硬的脸摆出一个笑容:“我晓得的,所以既然竹纸解决不了二位的问题,那么我们进行下一项,龟卜。” 周窈看着赵老头明显很凝滞的笑容,疑惑地歪了歪头。 她又转头看了下萧景珩,见到太子脸上若有似无的笃定笑意后眨眨眼,转回头重新看向双手扶着龟壳的赵老头。 好吧,虽然很奇怪,但是若是两人都接受的话,那她也没问题。 那就开始第二项龟卜吧。 第23章 龟卜 赵老头一言不发,把那几枚铜币放入龟壳中。 他双手合握住龟壳,闭着眼睛上下均匀晃动着,几番晃动结束后,赵老头睁眼,一手摊开,把龟壳中的铜币倒在桌上。 三枚铜币倒在桌上,一正两反,周窈看不懂,她只看见赵老头看着铜币的呈现方式,嘴里默默念着些什么。 随后他重复了这个举动五次,等第六次结束之后,赵老头盯着第六次出现的铜币正反情况,眉头紧锁。 须臾,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周窈和萧景珩,语气不解:“您二位贵人的事情……不太好说。” 不太好说? 周窈望着赵老头犹豫的神色,磨蹭了两下开口:“什么叫不太好说?” 赵老头沉默片刻,把前方的龟壳往前一推:“我算不了。” 闻言,周窈和萧景珩同时盯住了他。 周窈的脑海中一片混乱,而萧景珩则望着赵老头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微微眯了眯眼。 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个招摇撞骗的街头骗子,想着周窈难得主动叫他,就过来陪她试试看。 但没想到,这赵老头瞧着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萧景珩的拇指与食指摩挲了两下,缓缓开口:“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赵老头仍旧面色沉重,深吸了两口气,忽然开始收起铜钱与龟壳,“天机不可泄露。” 六次铜币组成六爻阵显示的情况很复杂,即便面前的公子小姐出身高贵,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甚至可能出身皇室,他也不敢再继续了。 赵老头扔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像是街头那些敷衍的骗子。 他开始收拾行箱,见状是要准备离开的样子。 周窈望着他的动作,几乎完全懵住了。 她反应过来之后,连忙伸手拦道:“赵阿伯这是做什么?” “我说了我算不了,您二位不如另请高人吧。”赵老头把行箱关上,行箱的带子挂在身上,准备离去。 萧景珩一手搭在桌子上,轻轻拍了下桌面,发出嗒嗒两声。 赵老头回身,看着他,听见这位本来有些强势的公子这次却说:“那我们二人不过问龟卜的结果,不过我瞧箱子里还有些别的东西,不若你用其他的再为我们算算?” 比方才和颜悦色许多,但即便如此,赵老头也不想再继续了。 他摇头,背起箱子,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阿伯不再考虑一下吗?”萧景珩称呼他,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问道,“我们二人是诚心请你来的,地点定在这处京郊的宅子中,还专门向身边的人交代过要看紧门。” 他见赵老头似乎不明白的样子,好心补充道:“所以即使你向外走,要不了多久还要回来的。” 赵老头听闻之后猛然顿住,不可置信地盯着两人看。 周窈也看了萧景珩一眼,得到了太子一个撇过来的眼神。 她转头看着怒气冲冲的赵老头,不好意思地朝对方抿抿唇。 “我们的要求也不高,既然这个问题不方便回答,那我二人换一个问题就行。”萧景珩大方地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同时再次似不经意地抬手露出他的刺绣腰带。 赵老头站在他们对面,眼皮不停在跳。他的嘴微微颤动着,一副想发怒又不敢说出来的样子。 站了一会儿,在周窈有些不忍直视的时候,赵老头坐了下来。 他把行箱放在地上后坐正,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声色沉沉:“公子与小姐不愿多说,但还要让我预测,那我只能依据姓名、八字最基本的东西去看了。” 周窈听闻面露难色,赵老头见状眉头一竖:“这也不能说?” 这…… “能说。”萧景珩换了个松散的姿势,“我们说,你听,多的就说不了了。” 他说完,没有管赵老头的神色:“我姓萧。” 真的姓萧?就是皇家子弟,他没看错。 赵老头的神色一变又一变,他的脸色十分精彩,憋了许久:“……可以。” “公子姓萧,小姐姓周。”赵老头向两人确认道,他顿了一会儿,忽然又问,“是草字头的萧吗?” 在看见萧景珩若有若无的面带笑意点头时,他才彻底沉寂下来。 萧景珩见他终于老实了,坐直身体,微扬下巴,看着他闭目沉思的模样。 没过多久,萧景珩就看见赵老头的神色又是一变,但这次他的面色倒是明朗起来一些,静默片刻后开口问道:“公子与小姐是什么关系?” “我们……”“我们二人前些天刚订下婚约。” 周窈还在想着这话该如何说,萧景珩就接过话头。 他直接把两人前些天刚订下来的关系袒露出来,换来周窈一个惊讶的目光。 萧景珩对上周窈的目光,扬了扬眉。 是她找人过来给两人算命的,其他事情不能说,难道这件事也不能讲吗? 赵老头闻言松了口气,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丝笑意:“原来小姐是公子未过门的妻子,那这就好办了?” 周窈睁着眼睛望着赵老头,期待着他口中的“好办”是指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但我想这一点消息讲出来应当也无妨。”赵老头脸上挂起了莫名欣慰的笑容,“我看到这一切事情等二位贵人成婚后就解决大半了。” 周窈徒然睁圆双眼。 她顿时难以置信地望向萧景珩,乌黑的眼眸圆溜溜的,瞧着和平时很不一样。 萧景珩也略显讶然,可当他看到周窈的神色时,心中的惊讶减淡,忽然起了些别的心思。 他也换上一副舒了一口气的表情,敛着笑意对周窈点头,一派很高兴找到解决方法的样子。 萧景珩做完这个举动后,看到周窈无措的神色变得越来越明显,她的眼眸中颤着震惊,本来按住桌子的细白手指也蜷了起来。 终于有一次是她对他的动作感到不解了。 萧景珩这样想着,脸上的笑意扩大。 “虽说先前我看到的很多情况十分复杂,具体内容也看不真切,但唯独这一点是确定的,二位贵人现在所烦恼的很多事情等成婚之后就会解决大半了。”赵老头多说了一句,看见那位公子竟然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瞬间意会,按耐着激动的心情补充了两句好听的话,随后在看到对面公子的手势之后立即脚底抹油般地逃出了这间屋子。 周窈现在还处于愣神之中,她垂着眼帘,出神地盯着一个地方看,完全没发现赵老头已经离开了。 等周窈怔着想了许久,终于可以慢吞吞地抬头看看外界的时候,她一抬眼,对上了萧景珩好整以暇的目光。 她的视线落在萧景珩的脸上,和他默默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开始飘忽起来。 不是她故意的,实在是一看到萧景珩的脸,赵老头的话就仿佛在她耳边重新回想一遍。 周窈的视线飘忽了一会儿,回神,慢悠悠地再次看向萧景珩。 “殿下……”她徐徐开口,神色犹豫而犹疑,“这个赵阿伯,是我命人在街边找到的……” “嗯,所以呢?” “所以……不一定准的……”周窈说着,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她的眼珠乌黑,眼睛黑白分明,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显得又呆又认真。 配上那个浅浅的笑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能被一眼看出的小骗子。 萧景珩在心中闷笑,但面上不显,而是动了动身子后,疑惑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倒是觉得那老头看上去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你没瞧见他一开始能识破你说的谎?”这话倒是认真的,萧景珩说,“且在龟卜的时候,那老头的神色也不像作伪。” 周窈听着他说话,慢腾腾地点头:“这倒是,是的,这倒是。” “阿窈。”萧景珩忽然叫了她一声,周窈抬眼看过去,见他的面色凝重,心中不由得也提起几分。 太子面上的神情严肃,透着几分淡淡的怀疑:“是你说找到了一个新的方法,也是你叫孤过来要共同商讨的,现在你和孤说这个不准?” 话音还未落地,周窈的心跳就好似漏了一拍,她的脑子嗡一下响了起来。 她立即移开视线,不敢再直视萧景珩,同时大脑开始飞快地思考着应答。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打消了太子的怀疑,现下自己一句话没注意,险些又要让两人本就不牢靠的关系变得岌岌可危。 周窈心中懊恼,刚刚有些发愣的脑子此刻变得十分清醒,脑海迅速转动着,自然也就没看见萧景珩前方悠然的视线。 萧景珩心底带着笑意,舒展地看着她,一手有规律地搓动着拇指上的扳指。 “殿下,我方才的意思是这个不一定准,虽然是我认真选择过的算命先生,但是也不能完全相信赵阿伯说的话,毕竟我们告诉他的消息并不完全。”周窈苦思冥想,不能完全驳斥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那她就只能在说过的话上进行一些小小的修饰了。 她一边说着话,眼睛一边悄悄向上看着萧景珩。 岂料太子一直在盯着她看,猝不及防就和萧景珩的幽深目光撞了个正着。 周窈下意识地移走视线,但视线移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看起来太不真诚了,于是停下移走的目光,强迫自己重新把视线落回到萧景珩身上。 她说完之后,见太子沉默着,但因为担心自己说错话,也不敢再乱开口,所以也保持着沉默。 两个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安静了许久。 期间周窈一直强迫自己把视线放在太子的脸上,她不时眨巴下眼睛,显得目光真诚又专注。 萧景珩用力绷直嘴角,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了许久,率先移走目光,淡淡道:“既然如此的话,那这次我就先相信你。” “自从你那次说过那些话之后,我就尽力改正着。我确信后来是真的把你当作值得信任的盟友对待,我也希望你值得我的信任。”萧景珩说着,眼皮一撩,目光直直看向她,“孤想说的话就这些。” 周窈听着他似是敲打的话语和变幻无常的自称,轻轻咬了咬舌尖。 萧景珩看到她的嘴巴鼓了鼓,很为难地抿了抿唇后不住点头道:“我懂的,我会让自己值得殿下的信任的。” 周窈舔舔唇,有些欲哭无泪地说:“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分析一下刚才赵阿伯说的一部分话。” 萧景珩心里闷笑许久,他看着周窈面上的神情,越看越觉得有趣。 不过他的面色一直绷得很紧,闻言问道:“比如哪句?” “比如……比如……”周窈咬了咬牙,准备说个大的来表示自己对太子的忠心,“比如他说你我成婚后,问题能消解大半这件事。” “什么?”太子侧了侧头,看上去像是没听清她的话。 周窈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可能已经涨红了。 她小声清了清嗓子,然后眼神清亮地看着萧景珩,大声道:“我说,赵阿伯说你我二人成婚后,问题能消解大半这件事,说不定其实是可靠的。” 说完这话后,周窈看到太子怔了一下,随后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缓缓展露出一个笑容。 “也不是不可能。”萧景珩装模作样地思考了片刻,目光盯向她,忽而问道,“不如阿窈照你刚才说的,分析一下这句话?” 啊? 周窈觉得她还是多说了一句话,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第24章 许府 周窈咬着唇瓣,眉头蹙着,仔细能瞧出她眉眼间的抗拒。 萧景珩收着笑意,大大方方地直视着她。他双手环着,见周窈许久没有反应也不催促,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周窈知道自己在仔细思考的时候是会摒弃外界,只想着自己考虑的事情的,但是今日现在的这次,她却无法做到不忽视萧景珩如有实质的目光。 她草草地想了想,仍旧皱着眉头,顶着两颊的霞红,硬着头皮开口说:“赵阿伯只是说了我与殿下成婚之后现在烦忧的问题会消解大半,说不定,说不定不是指成婚这件事呢?” 周窈开口说着,反倒找到了一个可以解释的合理理由。 她紧锁的眉间慢慢松开,面色逐渐恢复:“有可能是指一个时间呢?比如等到我们过个半年一年成婚了,这些事情过个半年一年也被解决了,所以赵阿伯这样说。” 周窈说完以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萧景珩。 她掀起眼帘,水润乌黑的眼眸中带着亮光,眼含催促。 在周窈用这样的目光看着的情况下,萧景珩认为自己也不好不做出回应。 他告诉自己开个小玩笑报复一下周窈,但玩笑不能开太过了,毕竟两人也还没有熟到那样的地步,不是吗? 于是萧景珩似有所思般地点点头,说:“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原来阿窈是这样想的,那倒是我错怪你了。”萧景珩道。 他见到周窈眼中亮光更盛,用力点了点头:“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周窈这忽悠人的本事,实在是一眼就能看穿。 她不会还以为自己真的相信她了吧?如果他真的这么好被骗的话,早就不知道被他那几个皇弟陷害过多少次了。 但萧景珩还是决定配合周窈的举动,他做模作样地对周窈表示肯定:“总之,这次也勉强算是有一点突破。你也不必过于忧虑,我早已派人去探查这件事了。” 听见太子的保证之后,周窈终于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把这一关给弄过去了。 眨着信任的目光,周窈的唇角牵起一抹笑:“我自然是相信殿下的。” 萧景珩挑眉,再嘱咐了她两句话后作势要走,周窈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殿下。”她看着起身离去的太子,望着他的背影叫了一声。 “我前几日收到了许露真妹妹寄来的请帖,说是后日她家中设宴,想邀我去。”周窈斟酌着字句,把这件事说出来。 她看着太子了然的神色,轻声开口问道:“你知道这件事吗?” 萧景珩略一颔首,简略地说:“许府在立秋之前就商讨了此事,算算时日,筹备这次宴会也有一月多了。” “怎么?” 周窈闻言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她摇头:“无事,就是赴宴前想找殿下打听打听。” 主要是上次她与邵秋茗刚碰见许露真,后者隔日便送来一份请帖,实在是有些过于巧合了。 但现在听太子这样说,周窈倒是放下心来。 她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殿下快去忙吧。” 周窈在这些事上不敢多说,她生怕自己与太子维护好的关系再次产生裂缝,只道了一句关心的话语。 萧景珩听闻之后,唇角微微翘起,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他背对着周窈,周窈看不见他脸上舒畅的神色。 萧景珩的心情愉悦,就连回到书房处理事务时脾气也好了不少。 过来交接的大臣离开时特意问了东宫外头小厮,在得到小厮的一句“殿下先前应当是去见周小姐了”之后,心下微惊。 大臣回府之后将此事告知了自己的夫人,他的夫人与京中许多夫人的私交不错,这件事便一传十,十传百地传播了出去。 …… 周窈在到许府赴宴的前一晚,特地去信问了问邵秋茗,在得到对方同样肯定的答复后才了无牵挂地早早上了床塌。 等到第二日,周窈漱洗打扮完后,便登上马车,前往了许府。 许府历史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前朝时期的某位状元。也许是因为此,又也许是因为许府上一辈的大姑娘进宫当了皇后,为了不被落人口舌,所以周窈从小就听闻许家家风严谨。 许家同她一辈的孩子们都十分老实低调,当时许露真闭门的那两年里,大部分的说法便都是说她脾性太差被关在家中进行教育。 许家这一辈有三名少爷,两位小姐,不过周窈也就对许露真略微熟悉一些,因为其中两位少爷早已娶妻生子,剩下的一位小姐和一位少爷年纪不大。 虽说都是和她一辈的,但真正称得上和她同辈的其实也只有许露真。 她将请帖交给门口的侍女,另一位侍女上前领着到走到设宴的地点。 周窈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来了不少小姐了。 她很快就从这里挑出另一位与她关系不错的朱小姐来,正要走过去的时候,许露真瞧见了她。 “周姐姐。”许露真眼睛一亮,忙绕过几位站在一块的小姐,快步向前走来。 周窈的脚步一顿,微微侧头看到了她。 “许妹妹。”她向许露真点头回应道。 许露真今日仍旧身着一身粉色裙装,只不过较之上次更粉一些,衣裳上的刺绣与花纹也精致不少。 她走过来后站定,再次甜甜地唤了周窈一声之后状似埋冤地看着她:“周姐姐怎么如此冷淡了?” 周窈惊讶地看着她,同时余光看到站在许露真后方不远处的朱小姐也吃惊地看着这里。 她心里叹了一声气,赶忙开口解释道:“许妹妹这是何话,我今日特地让人备上一份厚礼送来许府呢。” 还好她早有准备,昨日晚上在问完邵秋茗后便想起来上次说要额外送给许露真一份礼的事情。 周窈昨日专门去到了自己的库房,精心挑选了一对玛瑙嵌金珠的耳坠随着寻常的回礼一并送来许府。 那耳坠是京中一间饰品阁某次送来的,她一直觉得这对耳坠适合年岁更小,更俏丽一些的妹妹戴。 本来是想着等赵云和长大一些送给她当生辰礼的,但意外遇到了许露真上次的情况,便被周窈提前送出了。 因着是精心选择的礼品,所以周窈十分有底气说出这句话。 她看见许露真睁大眼睛,可爱的小圆脸上扬起一个欢喜的笑容:“原是这样的吗?那我等宴会结束后一定好好看看周姐姐送来的东西。” 许露真说完,亲昵地拉上周窈的袖子:“周姐姐快随我来,今日家中设宴备上了特别好喝的桃花酿,你一定要尝尝。” “这桃花酿不怎么醉人,可适合我们姑娘家喝了,甜滋滋的……”许露真一边说着,一边进一步挽着她的手臂,将她往前方小姐们围着的那张桌子带去。 周窈被她拉着,偏头看到朱小姐正对她露出惊讶与疑惑的神色。 她来不及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对她眨眨眼,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许露真拉着她走过去的时候,本来围在桌边的小姐们都纷纷往旁边让了让。 虽然许家家风严谨,家里的每个人为人都十分低调,但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不敢小觑。 从前朝至今百余年时间,许家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许家的人在文武方面均有涉猎,文职做到仅次于丞相的地步,而武职方面也有握在手中的实权。 跟不必说许家出了个许皇后,许皇后所出的太子如今风头正盛,剩下的几位皇子都无法与太子相较。 也怨不得邵秋茗那句“私底下都知皇帝不喜太子”了。 周窈被许露真牵着走到桌前的时候,脑海里过了一圈这样的想法。 若是她在那个位置,又与结发妻子关系疏远的话,她也会忌惮自己有一个这样自身能力不俗,母家实力雄厚的孩子。 这个想法比较大逆不道,周窈这样想了一下,很快就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 围着站在桌边的几位小姐里也有和周窈有些交情的,一位小姐站出来接话道:“小窈也来了,许小姐说得不错,这桃花酿真该尝尝,和我们常喝的味道很不一样。” 许露真点头,很是自豪:“这是我府内自己酿的,和外头的桃花酿都不一样呢。” 周窈听她说出这句话,眼睫一眨,悄悄分出了些注意力给刚刚接话的那位杨小姐。 杨小姐的面色不自然了一瞬,不过很快她就调整好,笑着帮许露真圆话:“府内自己酿的定是和外面卖的不一样,这许府上的尤其好喝,比我家里的味道浓不少。我都想问许小姐要你府上酿酒的法子了,好带回家让我能在家中也尝到和这里的桃花酿一样的味道。” 周窈接过许露真亲自倒的桃花酿,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面露惊喜的神色点头道:“确实好喝。” 她见许露真只在一旁看着自己,杨小姐的话落了空,随即接道:“我也想和新月一同要许妹妹家中酿酒的法子了呢。” 闻言,杨小姐似是感激地看过来一眼。 许露真这才反应过来,诧异地偏头看了看刚刚说话的杨小姐:“是吗?” 察觉到杨小姐的脸色又变得有些窘迫,周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挽救一下现在的情况。 好在许露真很快继续说:“那我就让家中厨子将方法写下来,到时候寄去各个小姐府上如何?” 先不说周围的小姐们是否真的想要这法子,也不说许露真是不是真的会这样做,总之她这样说完周围的所有小姐齐齐点头应好。 周窈的唇瓣微微张开,她感觉到许露真还在一旁看着她,好像想和她说些什么。 没等她开口扯个由头就此离开,许露真果不其然就望着她问道:“周姐姐,你饿了吗?那边放了一些糕点,我觉着挺好吃的。” 周窈早就看见了,淡黄色的应当是绿豆糕,而红白相间的应当是红豆糕,不同颜色造型精致的糕点累在一起放在盘子上,整齐地置于前方的另一张桌子上, 如果许露真没有问的话,她应该是会用“想吃糕点”这个理由岔开话题暂时脱身的。 但她既然这样问了,周窈只能说:“我还不饿呢,在这里与大家再说会儿话吧。” 周窈勉强地笑着,她又不是真的饿了想去吃糕点,她打算先说会儿话,然后再用这个理由脱身。 不过她说完倒是看见许露真的脸上露出了些浅浅的失望,这一丝失望转瞬即逝,快到让周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这位许露真小姐,真是有些奇怪……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这件事,就听见许露真眼巴巴地看着她,问道:“周姐姐,我可以叫你小窈姐姐吗?” 周窈一怔,眼神有些僵硬,她看着许露真请求般的神色,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生硬的微笑:“当然可以。” 这样的问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她,她怎么可能说不行? 周窈看着许露真惊喜并开心的神色,心中有些无言。 “露真,瞧你,以前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可没这样热情呢。”一直站在桌旁的一位身穿一袭蓝衣的小姐笑着开口,她看了看许露真,又带着善意地看了一眼周窈。 周窈不太熟悉她,但见对方这样熟稔的模样,应当是和许露真比较熟悉。 她看到许露真朝那位小姐歪了歪头,眯起眼睛笑了笑。 “说起来,周小姐与太子定下婚约,将来成了太子妃,也要是露真的表嫂了。”蓝衣小姐巧妙地转换了一个话题。 周窈见到话题偏移到她与太子的婚约上,刚想松口气,却没料到许露真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转头看着她:“是呀,到时候小窈姐姐就是我的表嫂了,我特别开心。” “说起来,太子表哥也很喜欢小窈姐姐呢。”许露真用一种炫耀似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同时眼神看了一圈围在桌边的各个小姐。 周窈满头雾水,难得地觉得自己现在有点难堪。 第25章 宴会 许露真为什么要用这种的语气说出这样一句话。 说得蠢笨一些,这种话不应该是她这个未来太子妃说出口吗? 周窈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前方桌子上的桃花酿壶上,她几乎没看,但能感觉到身旁几个小姐难掩诧异的眼神。 她握着茶盏,细白的手指扣紧,嘴唇也紧紧抿着。 许露真好像没感觉到她的窘迫,还在说:“听说今日等会太子表哥会来,我想应当是为了小窈姐姐来的。” 太子也要来? 周窈愣了一下,她倒不是觉得太子真的是为她而来,毕竟他们前日才刚刚见过一面,对捆绑着彼此的梦境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她猜测太子等会的到来多半是来探望许露真的祖母,他的外祖母冯老夫人。 不过这样从许露真的口中听起来,倒真的显得太子像是对她情根深种的样子。 也不知道这些话听在周围的几位小姐的耳中是什么样子。 “当时听说是皇帝赐婚,我就可惊讶。”另一位小姐说道,“但想到太子殿下是赵太傅的学生,想来殿下与周小姐的缘分也许早就结下了。” 几位小姐接过话头,善意地开着玩笑。 周窈握住茶盏,再次抿了一口桃花酿后调整着自己的神色,做羞涩状,也时不时应和一句。 就这样聊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周窈瞥了一眼自己手中握住的茶盏,见茶盏里的桃花酿已经被她一口一口地抿光,眼皮一眨,伸手微微碰了碰自己的额角:“我在家中鲜少饮花酿,现下不过才饮了一盏,就有些头晕了。” 她脸上挂着笑容,但眉心却蹙着,看上去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在一旁看着她安静了很久的许露真见状一下子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她看了看周窈,拎起酒壶看了一圈,关切地开口:“怎么会呢?我分明嘱咐了家中的厨子,不要酿成真正的那种会醉人的酒啊?” 周窈听闻了这句话,也没有慌张。她淡定地放下茶盏,继续露出一副晕乎乎的样子,主动握住了许露真的手:“许妹妹,不怪你家的厨子,是我自己不胜酒力,没想到寻常的桃花酿饮了一盏也会醉。” 许露真十分上道,马上唤了身边的侍女道:“快将小窈姐姐带到南面的空厢房去。” “小窈姐姐你好好休息,这酒应当是不醉人的,兴许缓一缓就好了。”许露真关心地说道。 周窈终于得以暂时离开这里,心底高兴,不过面色仍旧。她拍了拍许露真的手,道:“我去歇息歇息,等好些了再来。” 说完之后,周窈又对周围的小姐们表示了歉意,随后跟着许露真安排的侍女离开。 侍女把她带到了许府南面的厢房中,为她收拾好床塌,点上舒缓的香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周窈慢悠悠地走到床塌前坐下,柔软的褥子托着她,让她方才站立了许久的腿得以缓解。 淡淡的香味环绕着周窈,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有些醉了。 也许是因为紧绷了许久的大脑放松下来,又或许是因为这香中带着安神的作用,周窈觉得自己现在的大脑晕乎乎的,像一团浆糊一样。 不光大脑发晕,口中也因为喝了一盏桃花酿而感到干干的。 她看到距离床塌的前方不远处放置了一张桌子和几把小椅,桌子上放了一只茶壶和几只茶盏。 但是现在腿还没有休息过来,酸酸的…… 正在周窈纠结的时候,屋室的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了。 她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可动作快不起来,慢腾腾地抬头去看,见到太子出现在了门口。 太子对她点了点头,走进来后将门关上。 “殿下……?”周窈怀疑着许露真的话有几分真,怎么她越来越觉得浑身泛起了酒劲呢? 萧景珩看到周窈的两颊泛红,眼眸水润。她的嘴唇微微嘟起,看上去懵懵的。 他想走过去,却被周窈叫住:“殿下。” 萧景珩听到她的声音,停下脚步,用眼神询问她。 “你能……给我倒杯水吗?”周窈说着,微微低下了头。 她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不大,因为口中发干,声色显得有些哑,不复以往的轻柔。 一来就使唤他? 萧景珩眉头拧起,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见到她现在的模样,还是走到桌旁,拎起茶壶,取出一只茶盏向里斟茶。 算了,她看上去浑身软绵绵的,他就顺手帮她一次吧。 “下不为例。”萧景珩把茶盏递过来,神色淡淡开口道。 周窈忙点头,因为不好意思,两颊的霞色更重。 她点完头之后头晕加重了片刻,但为了顾忌太子,还是连忙伸手去接茶盏。 周窈微微低着头,白皙的手向上,在接茶盏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萧景珩托着茶盏的手。 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尖碰到了带着温度的柔软东西,怔愣片刻后赶紧移动,这下终于稳稳地接好了茶盏。 周窈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没一会儿就把里头的茶水喝完。 口中的干燥缓解了不少,她整个人也舒服了不少。 周窈双手握着茶盏,置于自己的腿上,打算过一会儿自己去倒些茶水再喝一杯。 “殿下怎么忽然进来了?” 她想起被自己晾在旁边的太子,转头询问道。 萧景珩坐在旁边的矮榻上,正看着她,与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的眸色捉摸不透,周窈困惑地歪了歪头。 “孤来的时候,露真身旁的人告诉孤你身子不适。” 不知为何,他的自称又变回了一开始的模样。 周窈上次已经发现,她和太子的关系逐渐变得熟悉起来后,萧景珩便不会在她面前使用这个自称。 不过看他的神色,也不像是两人之间生了怀疑的嫌隙的样子。 周窈嘴唇微张,眼神发直地点头,慢吞吞地说:“多谢殿下。” 萧景珩看了看她的样子,没多说什么,而是皱着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说起这个,周窈原先已经压下去很多的难为情现在又浮现上来。 她的耳尖慢慢变成绯色,挺直的腰背也松懈了一些,似是抱怨般地说:“许露真说许府的桃花酿特别好喝,也不醉人,我就喝了一盏,哪知道我只喝了一杯就,就好像有些晕了……” 这实在是有点丢脸,周窈叹了口气,抠着手里空着的茶盏。 她的动作好像全部都比平时慢了一瞬,本来平时的动作就不快,现在就更慢了。 像是风吹尽后还在随着风的尾巴摆动的小草一样,慢慢悠悠的。 萧景珩看着周窈懵懵的样子,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方才被她不小心碰到的指尖。 等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萧景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周窈低着头没看见,她抠了一会儿茶盏,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对了,殿下,许露真前两年被关在家里是为什么呀?” 萧景珩眸光闪了闪,静静地看了前方神色逐渐恢复自然的周窈片刻,道:“孤听闻是性子太天真,容易被外面的人套话。” 性子太天真?这个说法和小姐们之间传的说法不太一样。 周窈继续看着他,希望太子能多讲一下。 对着周窈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萧景珩却有些烦躁,他不耐烦地开口:“你想知道什么?” 周窈怔了一下,在萧景珩觉得自己语气有些急躁,想说些什么安抚她的时候,看见她很认真地说:“许露真好像很喜欢我,我觉得好奇怪。” 说完,她就继续专注地看着萧景珩。 黑白分明的眸子很水润,像是一汪泉水,萧景珩刚才莫名其妙的不耐烦又消失了。 他心中沉了沉,开口,声色沉稳而低沉:“她很崇拜你。” 话音刚落,萧景珩就看见周窈睁圆双眼,很震惊的样子。 他轻哼一声,换了个惬意的姿势说:“那年画会你拔得头筹之后,她就很崇拜你了。” 当时在小延镇刚发生预知梦的事情时,他让木犀去调查周窈,得来的消息里就包含了她曾经在画会拔得头筹这件事。 后来没过多久,在他一次去许府看望外祖母时,偶然间想起他的表妹许露真曾经好像提起过周窈。 他找了个机会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了一番许露真,发觉前两年被许露真挂在嘴上喜欢的小姐竟然真的是周窈。 也算是缘分。 萧景珩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指尖,把这件事告诉她。 周窈非常惊讶,她想过很多原因,唯独没想过许露真崇拜她的画技这件事。 但仔细想来,这样似乎才能说得通为什么许露真很偏向她,又很高兴她能和萧景珩定下婚约。 只是许露真的做法实在是……有点幼稚,确实也符合天真过头的样子。 周窈自顾自地思索了好一会儿,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的时候很是不好意思地冲萧景珩笑了笑。 “把她关在许家两年也没什么用,她遇到事情还是那个老样子。”萧景珩见周窈思索完,才补充道。 对此,周窈深表赞同,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说别的也就算了,顶多是直率了些。但她还说了我们二人的婚事,希望到时候殿下若是听到京中的传言了压制下才好。” “京中已经有传言了。”萧景珩说,他看着周窈呆愣的样子懒散地笑了,问道,“那许露真说了什么?” “她,她说你……”周窈的手指又开始在茶盏上滑动着,她憋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出口,“很喜欢我呢。” 说完,太子好像安静了很久,周窈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的表情,见到他忽然别开脸。 “京中前两日就有类似的传闻了。”萧景珩道,他的声音漫不经心,“这样的传闻也没什么不好的,完全干净无声反倒会让人想去探查,倒不如用一些传闻掩盖。” 周窈本来以为两人越低调越好,现在听到萧景珩的话,觉得自己考虑得太不周全了,于是应道:“我知道了,那我会配合你的。” “你想怎么配合我?”萧景珩看着周窈坐在那里,一字一句的模样,眼尾不自觉带上一抹笑。 周窈安静地想了一会儿,说:“就像刚才一样,许露真在我面前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假装羞涩,周围的小姐们就会明白的。” 她说完感觉到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悄悄看向萧景珩。 萧景珩也在笑,漆黑的眼眸里像洒了星光一样。 周窈一时有些怔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直直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她慌忙别开视线,听到萧景珩同时开口说:“我先走了。” 第26章 秋猎 周窈等萧景珩走了之后,在屋里继续坐了一会儿之后才离开。 接下来的宴席中,她没有再碰那壶桃花酿,只吃了些糕点。 在宴席快要结束的时候,许露真拉着她到一旁,期期艾艾地说:“小窈姐姐,我很喜欢你之前在画会上的那幅迎春图。” 周窈提前知道了这件事,现在也不觉得惊讶了,镇定地同许露真讨论了片刻书画后点到即止,及时掐断了对话。 回到家中后,她舒舒服服地洗漱完,让银泉进来帮她按了按酸痛的小腿。 银泉的按摩手法很好,没几下小腿就缓解了大半。 周窈长舒一口气,平躺在床榻上安稳睡去。 之后的半月里,周窈没有再接到任何请帖,也没有遇到关于预知梦的任何线索。 不过较之之前的焦躁,她现在已经平稳许多,也不着急,每日就在府中作画,读诗,看话本子,不时去找周翊讲讲话。 周翊前段时日刚回来时课业压力很大,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烦躁,还好那时周窈也处于刚与太子定婚的焦躁当中。 两个人各烦各的,倒是没有什么争吵。 现在周翊已经逐渐适应,周窈有时也会专门去找他说说话。 她刚把先前的算命一事粗粗讲了个囫囵,就听见前方捧着一本书在读的周翊嗤笑了一声。 他笑了一声,似乎嫌弃力度不够,又笑了好几声,直到看到周窈脸上的表情之后才克制住,强压笑意:“阿姐,你怎么开始求神拜佛了?” 周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叫求神拜佛?我又不像京中有些夫人去请一个送子观音摆在屋里,顶多是找个先生算一算罢了。” “那你算出什么了吗?”周翊极有规律地翻着书,让周窈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有从书中学习,只是学会了翻书。 “算出了一些的,那当然还是能算出些东西。”她不想细说,只是随口道了两句。 好在周翊觉得算命这事大多都是忽悠人的,也懒得细问。 “你这书念得如何了?”周窈换了个话题。 她刚问出口,就看见周翊的脸一挎:“别提了。” 他皱着眉,满脸不悦:“大哥离开学堂之后没多久,夫子课下布置的任务就变多了。三日一小测,五日一小考的。每日回家之后还不得安宁,天天都要温书。” 说完,周翊似是羡慕又似嫉妒:“怎么大哥还在学堂里的时候没赶上课业变重?” “你怎么知道大哥现在就轻松了?”周窈随意地翻着拿过来的话本子,接话道。 周翊叹了口气:“也是,大哥现在应该比我们都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银泉敲了敲门,进来问道:“小姐,明日就要启程去围猎的山脚下了,您吩咐给奴婢的东西现在都已经装上马车,还有其他要一同带去的东西吗?” 周窈想了想,摇摇头。她合上话本子起身,转头和周翊说:“今年我要跟着去秋猎,你在家中安分一些。” “我何时不安分了?”周翊不快地反问她。 他挥挥手,把书卷捧到眼前,遮住整张脸,声音从书页后面传来:“阿姐快走吧。” 周家属于文臣,去参与秋猎本就没有那些武将世家热衷,更何况周翊这头课业压力变大,所以今年跟着周致与赵庭文去秋猎的孩子换成了周窈。 周窈看着周翊闷闷的模样,无声笑了一下:“行,我走了。” 她顿了一会儿,估算着周翊要开始不耐烦之前又说:“我会帮你好好留意有没有活的小兔的。” 避暑回来,周翊复学之后,就对斗蛐蛐一事没有之前一样热衷了。 周窈之前私下里问过近身伺候周翊的小厮,得到的回答是这阵子学堂里不流行斗蛐蛐了。 有位少爷得到了一只雪白的小兔,学堂里现在流行养宠。 不过周翊不知道周窈知道了这件事,他闻言愣了一下,放下手里遮住脸的书卷时周窈已经走出了屋室,只留下一个背影。 “多谢阿姐!”周翊忙大声喊道,看到那道声音停了一下,对他摆摆手。 …… 秋猎是每年京中的重大活动,会提前许久令钦天监算好日子。 今年的秋猎定在秋分之后,也就是明日正式开始。 但秋猎人数众多,地点又远,所以今日午后大部分官员便跟随皇室启程,去到了专门围猎的山脚下扎营。 这是周窈第二次参与秋猎,可因为前年她觉得秋猎十分无趣,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关系好的友人在一起玩,或是自己一个人在营帐中,对整个秋猎的流程知之甚少。 在先前问过周致之后,她依旧没能完全熟悉整个秋猎的流程。 更何况现在的身份同往日不一样了,作为明面上未来的太子妃,她这次来秋猎接触的人应该只多不少。 周窈一直记着和三皇子萧景淮的首次对话就发生在这次秋猎上,在到达围猎场地时,她便提起心来,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周家是跟在队伍最后面来的,到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一些官员开始扎营了。 但周致是朝中三品大官,所以周家扎营的地方很靠中心,也离皇室的人扎营的地方更近。 从外围走到中心的一路上,周窈都将车窗帘掀起一条小缝,向外打量着。 她记得三皇子过来和她讲话的时候,自己好像是准备要进营帐的举动,这样看来,在她的营帐扎完之前,应当是不会碰到三皇子的。 周窈略微放下心来,她没有下马车,而是从一旁拿出来一卷诗词,坐在马车里一边读着打发时间。 周府的人手脚麻利,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把营帐扎好。 扎好营帐后,便是银泉带着几个侍女进去清扫整理。 周窈放下手中的书卷,轻巧地下了马车,在附近转了一圈。 她一面慢悠悠地走着,一面回忆起梦中三皇子与她的对话内容。 今日早晨周窈刚刚翻看了自己记录小延镇三份梦境的小册子,与三皇子的内容还十分清晰地映在脑海中。 周窈简单地记忆了一下,恰好也走回营帐前面。 她走回来的时候,银泉正巧整理完帐中,手中还拿着其他东西:“小姐,您去哪里了?奴婢方才把床榻被褥都铺好了。” 来了。 周窈神色一振,这次没有和梦中一样搪塞过去,而是道:“我刚刚在周围看了看。” 她说完之后,对银泉道:“你快些去收拾自己要睡的营帐吧。” 银泉匆匆离去之后,周窈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对着自己的帐篷假装发呆。 她记得要不了多久,三皇子就会过来。 不出所料,她发呆地望着营帐须臾,便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周窈收回放在营帐上的视线,佯装惊讶:“三皇子?” 萧景淮点头致意,脸上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周小姐不必多礼。” 上次在梦中第一次经历,现在已经是第二次重现这个场景了,周窈知道他后面几句话会说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便分出一部分心神落在三皇子这个人身上。 萧景淮和萧景珩生得不太一样,她之前常常能见到太子,萧景珩的面容已经被她记得牢牢的。 总是面对那样一张英挺俊朗的脸,现在看到三皇子的面容,就难免不觉得萧景淮生得比较阴柔。 更何况萧景淮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声色又温润,就更显柔和了。 “之前听闻皇兄这件事的时候,我还很惊讶。如今在这里意外遇到周小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萧景淮看着她道。 周窈在上次梦中和他相见的时候看透了他眼中的轻浮,她不知道为什么萧景淮有些轻浮,她同样也不知道萧景淮这句话是何意。 现在她依旧不清楚这点轻浮到底是从何而来,不过周窈觉得自己知道了萧景淮为什么说出这句在当时的她听着有些云里雾里的话。 应该是在说她和太子定婚一事吧。 尽管知道预知梦这份能力的强大,但在此时周窈还是被再次惊讶到了。 “三皇子也是,臣女还未曾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周窈复述了梦中的话。 萧景淮关切地问道:“是帐中出了什么差错吗?可否要我叫人过来检查一番。” 周窈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摆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多谢三皇子关心,帐中无碍。” “无碍便好,一年一度的秋猎乃国之要事,我们都很重视。”萧景淮的话语与梦中分毫不差,他说完这句话后同她道别,“既然无事,周小姐便进帐中歇着吧,等到明日秋猎就正式开始了。” 周窈颔首,礼貌地应道后也同他道别。 看着萧景淮离去的背影,她松了口气,走回帐中。 周窈掀开营帐的帘子,弯腰走进去。 她模糊地看见一道人影正坐在里面,正要惊叫一声,就看清了姿态随意坐在里头的人是谁。 “殿下?”周窈咽下口中已经到了嘴边的尖叫声,蹙着眉看他,“你是在为我还原梦中的所有事情吗?” 不光是交谈内容,连他坐在帐中和她说话这件事也要还原? 她第二次被萧景珩吓了一跳,此刻心里跳得很快。 周窈放下帘子,一手捂着心口,快步走到萧景珩对面的椅子前坐下。 “吓到你了?”萧景珩的神色好像有些错愕,他伸了伸手,不知道想做什么,又缩了回去。 “抱歉,我没想到。”他放柔了声音,很是诚恳地说。 周窈平息了一会儿,等心跳缓了下来,才摇摇头:“没关系,不过殿下下次可要注意一些。” “我方才和三皇子已经讲完了。”周窈和他说。 “听到了。”萧景珩随意地点点头,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于是周窈看着他,等着他和自己说些别的事情。 萧景珩转了转手,道:“秋猎这几天,我会分出两名暗卫到你身边。这扎营附近的环境我也都派人仔细看过了,目前是很安全的。” “现在碰到了第三次预知梦的节点,我希望你……”萧景珩说着,看到周窈的眼神逐渐发直,眼中带着惊讶与惊喜。 萧景珩慢慢停下来,刚一住口,就听见周窈迫不及待地问:“我要有暗卫了?” 她之前问赵庭文要过暗卫,赵庭文告诉她暗卫与侍卫差不多,又说暗卫都是从小培养的。 周窈就歇了那份心思,不过现在听萧景珩重新提起这件事,她还是感觉很惊喜。 萧景珩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见到周窈脸上的喜色更盛,她甚至笑着眉眼弯弯。 “我希望你也对周围多加警惕,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命人速来找我。”萧景珩看着她的笑容,道,“有任何想不通的事情也可以来找我,你不用有任何顾虑。” 周窈还是那样笑着点头,看上去呆呆的毫不设防。 她这样真的能对周围提起警惕吗?看上去倒像是别人说什么都只会呆呆地点头。 萧景珩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他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对周围多加注意,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你可听明白了?” 周窈收敛了几分笑容,但仍旧用力地点点头:“我听明白了呀,我刚才不是点头了吗?” 萧景珩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看到她又浮现上那个有点傻的笑容:“那暗卫什么时候能到我身边?” 第27章 四梦 “等我回帐中就安排。”萧景珩回答她。 “好,那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周窈轻巧地应道。 她看着一如既往的柔和认真,但萧景珩却莫名从中感觉到了几分催促。 他本来打算走的,但现在见周窈这幅模样,觉得自己还可以有话和她讲。 这样着急地催促他离开,万一他一走她就遇到了危险怎么办?还是说她有什么小秘密瞒着他? 这可不行,他们可是盟友,现在她还是未来的太子妃,这是要对彼此坦诚相待才行。 萧景珩慢悠悠地思索着,丝毫不理会周窈眼中隐含的催促。 他细心地想了一会儿,还真让他想出来一件事,萧景珩开口向周窈确认道:“你的梦境是以你入睡作结?” 看到周窈应和之后,他说:“我先前就一直在想,若是下次你我又进入到了预知梦中,便不要太快地让梦境结束。” 周窈闻言面色犹豫,半是担忧地说:“殿下是想趁着梦境做些现实中不做的事吗?” 萧景珩听见她这话眼眸一沉,绷着脸,不知自己该不该点头。 他确实是想这么做,但她说得未免太直白了。 不过周窈似乎就只是正常地询问,她问完后说:“我之前试过,在梦中多过几日,把平日里中不敢做的事情做个遍。可如果在梦中过上好几日后再入睡回到现实,会很累的。” 周窈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很是真诚。 萧景珩轻咳一声,先将最重要的问题问出口:“为什么会很累?” “我之前说了呀,梦中和现实几乎是完全一样的,所以要是在梦中熬上好几日,而现实当中又确确实实只睡了一晚,这不就相当于三天里只睡一天的觉,很累吗?” 周窈说完,还极为贴心地说:“我这样做了后面的几日可以多睡睡补回来,但是殿下每日都很繁忙。” 她的唇角绽起一个小小的笑容,双手撑在腿上,看上去乖巧极了。 萧景珩听闻之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在周窈以为他还有什么别的问题,或是打算离开去给她准备暗卫的时候,听到萧景珩冷不丁开口问道:“你说你之前在梦中把不敢做的事情做了个遍,我想知道,你做过哪些事情?” 周窈倏地抬眼,看向萧景珩,看到他的唇角挂着一抹笑。 她的眼中浮现上明显的困惑,头也歪了起来。 但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小心地说:“我……我去厨房偷吃过糕点,之前还出府在街上玩了一整日。” “所以这样做完很累的,非常累的。”周窈说完,补充了一句,想要把话题重新拗过来。 萧景珩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在心中闷笑几声,道:“我已经知道这样做会很累了。” 沉默片刻,他又问道:“在梦中这样做是不是很开心?” 周窈的手臂撑在腿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抓着下方的衣裙。 她的神色有些僵硬,看着很难为情的样子,可还是点头说:“很开心。” 周窈告诉着自己,和太子是盟友,盟友之间互相关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要对太子真诚一些。 更何况这么些年里,预知梦这件事她也只能和太子谈论了。 这样想着,周窈轻声叹了口气,打起精神说:“真的挺开心的,在梦中可以随意地吃糕点,在街上玩也不用担心安不安全、几时回府,反正都是做梦。” 说到最后,周窈抿唇笑了笑。 萧景珩看见她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笑。 他起身,和周窈道:“有事来找我,暗卫不多时便会过来。” …… 等萧景珩走了之后,周窈走出营帐,发觉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大片的营帐连在一起,每一圈都有皇家侍卫巡逻,周围也都点上了灯。 只是秋猎的地方比京城里还要冷上几分,秋风吹过,周窈站在营帐外不禁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她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乏了。 今日刚刚扎营,都是官员府内的厨子自行备膳。 但到底条件有限,装在食盒里端过来的食物让周窈看了一眼就觉得毫无胃口。 她勉强用了几口膳,便让人端了下去。 简单洗漱完,周窈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面时而呼啸的风声,渐渐睡去。 她闭眼后睁眼,只是略感惊讶,随后就极为迅速地开始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第四次做预知梦,已经开始熟能生巧起来。 她此刻也坐在床榻上,只不过衣衫完整,并非穿着亵衣准备入睡的模样。 周窈走到屋内梳妆桌前的铜镜处照了照,发觉她此刻的发型精致,一丝不苟。 看上去应该是刚刚到厢房里歇下的模样。 这间厢房不大,周窈环视一圈,伸手摸了摸床榻上被褥的料子。 料子算不上好,整间厢房的布局也很一般,应当不是京城里的厢房。 但除了去小延镇避暑,她很少会离开京城。 最近一段时间在京城之外,只有这次秋猎。 可是秋猎是在山脚下扎营,怎么会到客栈的厢房里来? 周窈思索片刻后走到厢房的门旁,把耳朵贴上墙壁,希望能透过这并不隔音的墙壁听清外面的动静。 外面的声音不大,窸窸窣窣的,像是人在讲话的声音,又像是在搬东西的声音。 周窈这才恍然发觉除了客栈里的动静声,外面一直传来滴滴答答的下雨声。 雨声绵密,她方才一直没有察觉,现在才发现。 周窈听不清客栈里的动静,干脆走到床边,打开窗户,露出一条小缝。 窗户一开,雨声就变大了许多。雨水串成丝线一般,从上方的屋檐滑落。 透过这条小缝,周窈能看见外面的街道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湿透了,天色也很暗。 她这房间的位置处于拐角处,只能从窗户的边缘勉强看见和主街相连的小路那边停了很多辆马车,小厮们头戴斗笠身着蓑衣正从马车上一趟一趟地搬着东西下来。 这个角度不太好,她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有些酸,纤长的睫毛上也被轻微沾湿。 周窈向后退了一些,把窗户拉上。她抬手,用袖子轻轻抚去睫毛上的小小水珠。 她还尚且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个怎样的状况,只得在屋子里先等一会儿。 周窈走回方才床榻上坐下,下方的褥子垫得不厚,不够柔软。她忍受着这些微的不适应,想起来萧景珩。 先前的两次预知梦,她进入梦境后总是和萧景珩在一起,相隔不过几步路的位置。 周窈之前有所猜测,她觉得可能是因为萧景珩是相对于她的梦境的外来者,所以不论是进入梦境还是脱离梦境,都要跟随她的行为。 但是这次的预知梦,萧景珩并没有出现在这间厢房中。 周窈心中有些不安,正在她想着要不要离开房间去走廊里看看的时候,听到了门外传来敲门声。 “小姐?” 是银泉的声音,周窈应道后,银泉便推门进来。 “小姐,奴婢方才下去打听过了,这座城镇里除了这里的客栈,还另设两间客栈。”银泉向她禀告着,“现在雨势比先前小了一些,可依旧行不了路,所以与我们一同返程的大人们都三三两两分散在客栈中先歇歇脚。” 通过银泉的讲述,周窈才明白了一些当前的情况。 应该是在秋猎结束之后,准备打道回京城的路上。 路上忽然下起了大雨,道路湿滑不好走,便安排众人抵达最近的城镇后暂时歇下。 周窈还没来得及稍微松下一口气,就听见银泉说:“咱们歇下的这间客栈最好,奴婢下去的时候瞧见到淑妃娘娘了。” 淑妃是三皇子萧景淮的母妃,也是这次秋猎唯一跟随出宫的后妃。 周窈眼中闪过惊讶,心中的不安更重了。 她想起了昨晚太子和她说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找他,不要有任何顾虑。 周窈轻叹了口气,她现在很想去找他。 这样想完后,周窈的心底又涌起一丝期盼。 如果她之前的推测没错的话,萧景珩确实应该会出现在她身边不远处,那她岂不是的确可以现在去找他了? 周窈动了动腿,站起身来,和银泉道:“我想起有些事情要去和娘亲说一下,要离开一趟,你刚刚说的我已经知道了。” 她见到银泉想要跟上来,忙制止道:你不用跟上,我自己去就行。” 周窈推门走到走廊上,她没有立刻急着去寻萧景珩,而是走到楼梯处向下张望了一下。 原本在客栈一楼的众人应该已经陆续回了厢房,周窈站在楼梯口,现在只能听见行囊搬运的摩擦声。 她在楼梯口静静地站了片刻,等搬运行囊的声音稳定下来后,才轻声往走廊深处走去。 周窈不知道萧景珩到底会不会出现,会出现在哪里,她只能先漫无目的地在客栈二楼的走廊里转上一圈。 这间客栈不算小,沿着走廊向里走,拐了个弯后还没有走到尽头。 周窈蹙着眉,小心翼翼地向里走着。 她心中盘算着走完这一圈,若是还没有找到萧景珩的话就先回房里片刻,却没想到就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拖进一旁的厢房中。 周窈想要大叫,身后的人仿佛知道她的想法一般,宽厚的大掌捂住她的大半张脸,将她的尖叫声压回了掌中。 同时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是我。” 听到这道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周窈才一下子松懈下来。 她惊魂未定地眨着眼睛,腿发软,浑身软倒在萧景珩的怀中。 周窈正处于心神还未完全平定的时候,没有发觉到身后靠着的身躯因为她的靠近而僵了一下。 萧景珩握着她手臂的大掌微微收紧,换来周窈小幅度地扭着胳膊。 他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松开手掌,但眉间皱得更紧了。 萧景珩就这样托着周窈来到了厢房里面,他把周窈安置在铺好的床榻上,自己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 周窈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似是埋怨又似是惊喜般地看着他,让萧景珩不自然地避开她的视线。 这段时间……她带给他的惊奇体验更多了。 “殿下,还好你先找到了我。”周窈望着他,欢喜地说。 萧景珩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沉默着。 他的视线落在别处,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周窈想了想问道。 太子的视线仍旧落在一旁,让周窈疑心他是不是没听到她的问话。 在她想要重新问一遍的时候,却看见太子收回目光,深沉漆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萧景珩道:“我睁眼时便在这间厢房中,坐了许久也不见外面的动静,正要出去看看的时候听见了你的脚步声。” 周窈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后扬起一个微笑:“那我们可真碰巧。” 她说完后没有理会对面的神色,而是将自己已经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诉他之后,才歪着头很专注地看着他,问道:“殿下,你说我该怎么办?” 谁料太子并没有如她所愿一般,仔仔细细告知她该如何去做,而是莫名地看了她一眼:“这不是预知梦吗?” 周窈理所当然地点头,然后继续看着他。 “这是你的预知梦,那不就该有所谓的对话任务吗?”在见到周窈再次点头后,萧景珩很是奇怪地说,“你应该去等着和陌生人展开对话。” 周窈一愣,歪着的头渐渐垂下来一些,她的眼帘垂下来一半,半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萧景珩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 周窈此刻额前落下一缕碎发,发尾轻轻拂着她的眼睫,应该是方才被他拖进来的时候挣扎着弄乱的。 他静静等了须臾,听见她豁然开朗般地说:“对呀,殿下说得对。” “我这是怎么了?”周窈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低头自言自语道,“也不能什么都依赖盟友呢。” 第28章 淑妃 萧景珩闻言,双眼微眯,他看着周窈有些懊恼的模样,声色沉着,缓缓开口:“你来找我是对的,我说过了,有事都可以来找我,不必有任何顾虑。” 他说完后,换了个较为松快的姿势,眼眸幽深。 周窈感受到他的目光,稍微动了动身子,一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她本来是觉得心中不安,才想要找太子,但现在太子一语点明了她应该去做的事情,反倒让周窈有些茫然了。 其实应该是这样的,周窈仔细想了想,还是对自己居然能在她自己的预知梦中感到不安,并且要先行找太子这件事感到惊讶。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怎么理会萧景珩的话,而是在须臾后站起身来,满脸真挚:“殿下说得对,我现在就回屋等着这次的对话,等结束之后再来找你。” 周窈说完后,便恢复到平时的状态,极为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萧景珩看着她干脆的背影,忽而有些后悔。 …… 周窈谨慎地走回自己的厢房中,看见银泉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走进来,没有吵醒银泉,自己静静地走到床榻前坐下。 现在的雨势应该比她刚进入梦境的时候又小了一些,周窈几乎已经听不见雨落下的声音。 她坐在床榻上,腿伸直,露出穿着精致绣鞋的小脚来。 周窈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过了没多久,就听见客栈一楼传来浅浅的声响。 她一下子绷住心神,竖起耳朵竭力听着外面。 但到底现在的厢房在二楼,门关上后只能模糊地听见一些声音,听不清底下的人具体在讲些什么。 周窈模糊地听着,听见一道脚步声逐渐变大,是在往楼上走来。 她看向门处,敲门声随之传来。 “是周窈小姐吗?”是一道陌生的年轻女声。 她敲了敲门,随后又问了一声:“屋里的贵人是周窈小姐吗?” 银泉被敲门声弄醒,双眼迷茫地看了看周围,随后慌张地起身。 “门外的是谁?”周窈看见银泉想去开门,叫住了她。 银泉愣了一下,解释道:“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姐姐,咱们这个客栈是淑妃娘娘安排的。” 周窈再次听到淑妃的名号,心头沉了沉。 根据这么多次预知梦的经验,她大概能推测出这次梦境的主人公是淑妃,只是她是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和淑妃有梦境上的联系。 好像自从梦见太子之后,预知梦就变得非常频繁……周窈眼睛一眨,觉得自己想得也不对。 那次和许露真对话,好像也是第一次,但她并没有在前几天做梦梦到这件事。 周窈仔细想了想,发觉自己在几年前确实没有和许露真说过话。 这样想来,她刚刚的推测也不准确。 周窈垂眸轻声叹了口气,很快抬眼,压下心底的情绪望向厢房门口。 淑妃身边的那位宫女正在和银泉说雨势变小、准备启程的事情,银泉提起微笑连忙应着。 厢房里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随身物品,周窈带着银泉,跟随着宫女很快便下了楼。 她的动作很快,厢房又靠着最外面的走廊,下来的时候一楼还没有多少人。 不过周窈见到了淑妃。 淑妃身着一身便装,简单的衣裳绣着精致的暗纹,华美而不失贵气。 她的头发高高挽起,上面只簪了一根玉簪,但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她的身份。 淑妃正看着外面,从她的角度能看见对方保养得当的侧脸。 周窈的脚步一顿,随即自然地落步,她平稳地走到淑妃跟前,行了一个极为标致的礼:“淑妃娘娘。” 淑妃转身,朝她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是周小姐吧?快起身。” 周窈也抿出一个微笑,顺着她伸过来的手直起身来。 “前几日本宫就听皇儿说遇到周小姐了,现在一见,可真是位秀丽水灵的姑娘,与太子般配极了。”淑妃的面色和蔼,看上去仿佛只是一位喜爱她的女性长辈一般。 她边说话,边拉起周窈的手拍了拍。 淑妃的手保养得极好,白皙柔软,但周窈被她的手握住时心中一颤。 太凉了,淑妃的那双手真是太凉了,就如冬日的落雪一般。 周窈低头作羞涩状,听见淑妃又说:“皇儿之前和本宫说,太子很关心他。只不过,这到底是定了婚,周小姐是如此灵动的美人,是要比以前不一样了。听闻赐婚后太子很看重你,本宫也为周小姐开心。” 淑妃也说起了萧景淮爱护她一事,让周窈在绷着心神的同时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惊讶。 怎么大家都说太子很看重她,很喜欢她? 周窈猜测是不是萧景珩在背地里用了些什么手段,他还真细心。 “多谢淑妃娘娘关心,殿下确实对臣女很好。”她先保持着笑意谢过,可谢过之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周窈心中绷着,想了想后还是打算以最简单的方式答话:“秋猎前意外遇到了三皇子殿下,果真是仪表堂堂。殿下与三皇子兄友弟恭,关系和睦,也是皇室里的一段佳话。” 根本就不是。 萧景珩都和她说过了,最不喜的就是他的三皇弟萧景淮。 照她对萧景珩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太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厌恶,但也绝对不屑完美地隐瞒下来。 虽然周窈没有见过两人在一起的场景,但她觉得萧景珩绝对会仗着兄长的身份时不时刺一句三皇子。 而萧景淮又是个喜欢挂着虚伪微笑的表面君子,每次肯定都只能咽下这番讽刺,说不定还要回上一句“皇兄说的是”。 周窈脑中这样想了一番,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笑意。 淑妃脸色一僵,很快调整回那副温和的模样,肯定着她的话:“本宫借着辈分,也能说上一句这几个孩子都是看着长大的,见到他们如此友爱,也是放心了。” 周窈听着淑妃口中的话语,抿紧嘴角,抑制住自己的笑意点了点头。 淑妃看上去还想和她说些什么,但身旁走来一位皇家侍卫,低声向她禀报着回京路线的事情来。 周窈向外看去,天虽然仍旧阴沉沉的,但雨已经停了下来,只余屋檐上时不时滴下几滴雨珠。 她见到陆续已经有夫人和小姐在慢慢走来,趁着现在大家还未聚齐,周窈借口屋中落下了东西,返回到客栈二楼来。 周窈沿着走廊走到里面,凭着记忆推开了萧景珩所处的那间厢房。 萧景珩此刻正坐在房间内,他坐在桌前,左手握着一只茶盏。 周窈眼尖地看见茶盏里并没有茶水,她走过来,三言两语地简短和萧景珩道:“殿下,我这次的对话结束了,是和淑妃的。” 萧景珩闻言,毫不意外地颔首,他看了眼周窈急匆匆的模样,问道:“雨停了,该走了?” 周窈反而惊讶地点点头,她踌躇两下,说:“殿下,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要延长梦境……”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萧景珩扬了扬眉,周窈解释道:“这两次梦境接连遇到三皇子和淑妃,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想找你好生谈谈这件事。” “但是担心这事在梦境之外不好长谈,所以……”周窈说着,望着萧景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她开始的时候告诉他延长梦境会让醒来后十分疲惫,还装模作样地关心了他,现在却又自己把这件事提出来,真是有些窘迫。 不过萧景珩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看着她也勾了勾唇,摆手:“不必,这事放在梦外当然可以长谈,倘若连这种事都谈论不了,那孤还称得上什么太子?” “阿窈可要对孤多放些心才对。”萧景珩说得意味深长。 他的语气微妙,换了自称,眼神也沉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然而周窈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了看他后愣愣地点头,抿出一个笑容:“那好,那我就等醒来之后再来找你。” 这次的梦境从一开始就很复杂,整个梦中事情众多,周窈想着若是能尽力完整地体验一遍这次的梦境,也能对未来多放几分心。 她看了眼旁边的烛台,估算着时间大抵差不多了,便心事重重地转身走回到客栈一楼,留着萧景珩一人感到些微费解。 他兀自匪夷所思了须臾,将拿出来的空茶盏放回去,手放在桌上,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敲桌面。 周窈在大部分时候,还真是钝。 即便他早有感觉,但在偶尔对上她懵懵的眼神时,还是忍不住心下惊叹。 不是愚笨的钝,而是那种……萧景珩拧着眉头,想要为她三番两次的直愣找出一个贴合的形容词。 想了半天,他意识到自己具体在做什么后啧了一声。 反正他是无事了,只在这里等着周窈结束这一日后睡着,他便可跟着她一同在现实中醒来。 萧景珩把放回去的茶盏又拿回来,双手交握握住,一向习惯的在思考时手指有规律的敲击动作不知何时变成了上下轻轻抚摸着杯壁。 …… 周窈下楼,客栈一楼现在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她刚一下楼,就见赵庭文快步走来,一把抓住她。 “可是见到你了。”赵庭文皱着眉说了她一句,“银泉说你上去拿东西了,什么东西要拿这么久。” 周窈含糊了两句,赵庭文也不是很在意,只道:“老实跟在我身边,不要再乱走了。” 雨停了之后天色变渐渐好转,现下已经能看到一丝日光。 行囊被重新搬回到马车上,趁着此刻天气好,众人上了马车,继续向京城走着。 歇脚的城镇距离京城很近,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就抵达京中。 周窈心神紧绷了一整日,下半日还坐了一个时辰的马车,早已疲惫级了。 回府看到了自己的院子,即便是在梦中,也让她放松不少。 周窈匆忙地洗漱完,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她坐在梳妆桌前,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慢慢地梳着头发。 一边梳头发,一边回想着今日在梦中的经历与交谈内容。 当时听完淑妃的话,她能隐约感觉到对方话里有话,只不过一时想不过来,便还是用了最直接的方式回话。 周窈想起自己在淑妃面前说出太子与三皇子兄友弟恭这句话,对着铜镜笑了一下。 铜镜中的少女也随着她的举动抿唇轻笑,细细的眉毛弯起来,看上去娴静而淡雅。 周窈将头发梳顺后走到床塌前,她拉好被子,安稳地躺在床塌上阖眼。 一夜好眠。 第29章 见面 第二日睁眼,周窈是被帐篷外的脚步声吵醒的。 周府安静,早上顶多是几声鸟叫,但秋猎人多嘈杂,更不用说时而定点巡逻侍卫。 周窈翻了个身,试图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再睡一会儿,可很快想起要去找萧景珩商谈事情,便强迫自己醒来。 她坐在床塌上,睡眼朦胧地抓了抓头发,打了个呵欠后站起身来。 今日她穿着鹅黄色骑装,比平日淡雅的模样多了几分清新活力。 秋猎的第一日,中午所有官员及随行的夫人小姐们与皇室成员要共同用宴,下午正式开始围猎。 周窈对着营帐里简易的梳妆桌前的小小的铜镜,简单理了理衣裳就出门去。 外面秋风瑟瑟,风里带着阴冷,让周窈不自觉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衫。 她知道皇家的人都在最中心的几个营帐中,所以出门后略微环视一番,便目不斜视地向里走着。 只是她没想到,在准备直接走进最中心的营帐前被皇室侍卫拦下了。 周窈惊讶地看着眼前态度客气但面无表情的侍卫,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 是直接说她要来找太子?还是编造一个理由出来? 周窈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是孤让她来的。” 萧景珩走到她身旁,亲密地拉住她的衣袖,看向那个侍卫,那名侍卫连忙行礼放行。 周窈的衣袖被萧景珩一直拉着,他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把她带到了营帐中。 直至走到营帐里,萧景珩仍旧牵着她的衣袖。 “殿下。”周窈把袖子往回扯,同时开口问道,“我听说今日中午所有人围在一起用膳时候秋猎就正式开始了,往后的几日都是围猎,所以我现在来找你了。” 她扯回衣袖后顺手抚了抚衣服上方才被太子弄出来的痕迹,睁着眼睛满眼信任地看着他。 萧景珩听完她的话,顿了顿,开口道:“没错,中午共同用膳,下午就开始围猎了。” “那我们现在可以商讨……那件事吗?”周窈的眼神明亮,说到淑妃的事情时刻意地空了一下。 然而她却看到太子摇摇头:“现在不可,中午的宴席我要预先安排好,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营帐。” 周窈听闻之后双眼睁大,眼中布满惊讶,她困惑地问道:“现在不行,后面几日又要围猎了,你是太子也必然不能离开大段时间,那我们何时能再见面?” 她还是觉得在这个围起来临时搭建的营帐中讲出这话有些不安,所以省略了“商讨淑妃与三皇子的事情”这几个字。 听起来是有点奇怪,不过她相信太子殿下一定明白她的意思。 萧景珩的眼睫颤了颤,唇角展出一个松快的笑容:“我想很快会再见面的,比如,今日晚上?” 周窈一愣,随即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眼神中透出些不可思议。 “今天,晚上?”她重复了一遍,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松了下来,歪着头,“啊?” 营帐外时而传来侍卫们巡逻的脚步声,周窈站在帐篷里,双眼直视面容英挺的萧景珩,抿了抿唇。 萧景珩唇角勾起的弧度变大,他懒散地开口:“是啊,阿窈,你来吗?” 周窈没有说话,只是用乌黑水润的眼眸望着他,时不时眨一下眼睛。 两人沉默了片刻,萧景珩的唇角一直翘着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注视着她。 须臾后,周窈咬了咬下唇瓣,眼睛向上看着他,缓缓挤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很标致,是个极为纯粹的微笑。 萧景珩垂在身旁的手微微动了一下,轻哼一声:“今日晚上,我带你去萧景淮的帐篷外看看。” 周窈恍然大悟,弯唇一笑,用力点头:“好呀,那我晚上再来找你。” 她就说太子殿下听得懂她讲话。 …… 中午的膳席办得盛大,皇帝与朝臣一同用膳,一派其乐融融。 周窈收敛着自己的存在感,低调地跟随赵庭文用膳。 她在其中看到了邵秋茗和许露真,以及许多眼熟的官家小姐们。 不过周窈并没有过去和她们闲聊,而是一直老实地跟在赵庭文身后,把赵庭文看得疑惑。 “你不去找你的手帕交?”赵庭文抽空问她。 周窈摇头,很是认真地说:“我跟着娘亲就行。” 一句话说得赵庭文心中疑惑更盛,但同时也极为熨帖。 周窈在用膳期间也看见了萧景珩,他换了一套衣衫,墨黑的劲装上辅以金色丝线为点缀,更显出他的气度不凡。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直白了,萧景珩很快便偏头看向她的位置。 在和她视线交汇的瞬间,他朝她眨了下眼,让周窈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周窈率先收回视线,安静地吃完盘中的食物后,伸手抚摸了一下心口。 她的神色平淡中透着认真,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心跳,又默默放下手,看得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午宴结束后,夫人和小姐们先行回营帐休息,等待下午秋猎正式开始后便可前往专门的地方从远处观赏这场围猎盛事。 周窈惦记着今日晚上可能会睡得很晚,所以直接回了营帐睡了个午觉。 等睡醒后,仔仔细细重新梳妆了一番后,下午的围猎都快要结束了。 秋冬天黑得早,天黑后便不好在山中寻人,为了朝臣们的安全着想,围猎的结束时间定得稍早一些。 周窈算了算从营帐中走到观赏亭的位置,干脆就没再出门,而是安静地在营帐中休息了片刻,用过晚膳后才走出营帐。 她原本还在想着这次该如何走到萧景珩的营帐中去,结果没想到她刚刚离开自己的营帐,往中心区的几个帐篷处走了几步,眼前便出现了一道人影。 “周小姐,殿下让属下带您去。”那名暗卫就出声说道。 他说完后,周窈看了看他,意识到这正是萧景珩之前说过的给她留在身旁的暗卫。 她开心地点头,期待地问道:“是你带着我去吗?你怎样带我过去?” 暗卫没有多说,只是沉默着点了下头,然后在周窈期待的目光中领着她走了条小路绕进去。 周窈原本很期盼着和暗卫见面,但是见到面前暂时属于自己的暗卫一声不吭地带着她走了条小路,绕了个大圈走到萧景珩的营帐前,她脸上的笑意与期待渐渐散去,徒留满脸困惑。 直到暗卫为她拉开帘子,周窈走进去后,她依然一脸沉默。 “来了?”萧景珩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放下手中的事物,抬眼看来。 他看了暗卫一眼,暗卫自觉关好帘子离开。 萧景珩看见周窈的表情默然,自己在那边站着怔了许久也没看上他一眼。他拧眉走过来,正想开口问她,就听见周窈不满地说:“为什么殿下的暗卫是这样的?” 从认识周窈以来,他就从没见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他感到疑惑,同时对此又感新奇。 萧景珩扬眉,注视着她:“我的暗卫怎么了?” “怎么这样……这样……”周窈表情为难,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只道,“反正和我想的不一样。” 萧景珩不在意地理着袖口,道:“把你安全带过来了,不是吗?” “是,但是我想要更与众不同的暗卫。”周窈见他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索性放松下来,慢悠悠地依照着曾经的幻想开口描绘着,“更气派,更不凡。” 萧景珩随意地点点头,看得周窈有些失望。 算了,太子能给她两个暗卫就很难得了,她还是自己在脑海里随便想想得了。 周窈正在安慰着自己,却没想到听到萧景珩问她:“什么叫更气派,更不凡?” “就是像话本子里写的那种呀,什么飞檐走壁,蹿房越脊那样的。”周窈忙着安慰自己,听到萧景珩的问题敷衍地说了两句。 “不是暗卫可以吗?”萧景珩不在意她的敷衍,而是声色低沉地问道,见她有些茫然,还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不是暗卫,但是可以带你做这些事情,可以吗?” 周窈愣了一瞬,望着萧景珩带着笑意的眸子,和脑海中的喜悦一同涌上来的是心跳的加速,她无暇顾及太多,惊喜地问:“可以呀!真的吗?” 萧景珩颔首,得来周窈更上一层阶的喜悦:“现在?” “现在。”他道,细致地说,“我带着你。” 周窈使劲点头,喜悦快要溢于言表。 她走到萧景珩面前,双手张开,仰头问道:“我该怎么做?” 萧景珩从她透亮的眼眸中几乎能看见自己的倒影,他呼吸一滞,拂开她的手,若无其事地说:“你不用主动。” 于是周窈放下双臂,乖巧地站在一旁,等待着他的举动。 她看见太子面无表情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脚尖轻点几下,就借着扎营的木桩一跃几个帐篷,到了三皇子萧景淮的营帐前。 即便路程很短,但周窈体验到了短暂的跃起,她的双眼一瞬间睁大,落地后接连眨了好几次眼。 萧景珩落地后依然揽着她,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和她一并藏在后方,这才低头看着一直在他怀中乖乖的周窈。 周窈很安静,和平常的安静不一样,萧景珩盯着她毛茸茸的头顶看了片刻,皱眉疑心她不会受到惊吓了吧。 他特意只是轻微跃起了几段路,就是担心她会被吓到。 现在见周窈窝在他怀中毫无动静的样子,萧景珩松开揽住她的腰的手,向上捧住了她的脸。 这块地方隐蔽,恰好是在两间营帐的交错处,又是侍卫巡逻的死角,所以萧景珩动作幅度不小,注意力都放在了周窈身上。 他捧着她的脸,迫使着她微微仰头,只能看着他一人。 萧景珩做完这个举动后才发现他此刻的动作略显亲密了,他的手僵住,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她的目光太澄澈了,让他一对上她的视线就忍不住浑身僵硬。 周窈看着萧景珩此刻怪异的动作眨眨眼,扭了扭头两下,从他的手心挣脱出来。 “怎么了,殿下?”她挣脱出来后,却又把头凑过去,用着气声轻轻问道。 因为担心这里不够安全,出声讲话容易被人听见,所以周窈凑得很近,声音也极轻。 她的浅浅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让萧景珩浑身紧绷,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 “无事。”萧景珩皱眉回道,看到周窈听完他说的话后懵懵地点头,心头有些燥。 他抬手理了理领口,将这一切归结为方才带着她过来的那段路用完轻功后身上会有些发热,尽管萧景珩清楚自己的轻功水平根本没有那么低。 周窈脸上扬起一个笑容,又凑过来小声说:“刚刚真是太好玩了,殿下使的叫什么功夫?” 她乌黑的瞳仁转了转,眼中碎满光芒,但让萧景珩慢慢松开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看前面去。”他道。 周窈见到萧景珩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的样子,还以为是前方帐篷中的三皇子现在做了什么值得深思的事情,忙噤声扭头,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三皇子的帐篷上。 她不知道就在她转头专心致志地观察起萧景淮的帐篷时,萧景珩却将全部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眼中透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片刻后,萧景珩拨弄了一下拇指上戴着的扳指,也把视线渐渐转移到萧景淮的帐篷上。 第30章 回帐 从他们现在的角度看去,恰好能隐约看到一点萧景淮的举动。 周窈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浅浅的人影,可盯了许久,久到她都开始发冷了,依旧没有从帐中透出来若隐若无的动作里分析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冷了?”萧景珩一直分出一部分心神放在她身上,一见她的动作,就马上反应过来。 晚间风大,比白日冷上许多,纵使周窈在出门前加上了一件衣衫,但还是抵不住阵阵冷意。 她双手环着自己,闷闷地点了点头。 周窈忍不住往身后萧景珩的怀中钻了钻,听说太子从小习武,怪不得身上如此暖和。 萧景珩感受到她再次的靠近,定了定心,伸手略略揽住她。 “我们回去。”他没有多说,直接扔下一句话后便重复着来时的动作,揽上她的腰。 几步轻点回到营帐中,风声一下子就消失了,比外面暖上不少,周窈禁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坐在椅子上,双手仍环着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便落下一件大氅。 外面是精美的墨蓝色,上面绣着银白的暗线,里头是厚实的毛料,让周窈缓过来不少。 她整个人缩在这件大氅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殿下。”周窈眨眨眼,感受着大氅传来的暖意轻声开口唤道。 萧景珩看着周窈此刻的模样,她的发型已经乱了很多,头发散下好几缕来。不过眉眼间却透着舒适,神色也是放松下来的模样。 “方才去三皇子的营帐外,根本就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周窈缓过来后,懊恼开口。 她倒没有后悔自己没再坚持,而是说:“这法子行不通,我觉得我们下次找线索不能这样,必须要找一些切实的东西来。” 周窈说完后,才想起这个方法是萧景珩提出的,自己开始还十分赞同。 她呆了一下,又察觉到萧景珩许久没有说话,于是抬眼去看他此刻的神色,却见萧景珩长身玉立,靠在她前方的桌子前,颔首应承着。 “或者要是能进三皇子的屋室里看看就好了。”周窈发觉了他的肯定,高兴了片刻,继续说道。 “若是真如你说得那样简单倒也算好。”萧景珩靠在桌边,身姿颀长,淡淡开口,“这事急不得,要慢慢来的。” 他也没指望着今晚能在萧景淮的帐篷外看出个所以然,倘若真那样简单,反倒会让他生出疑心。 “我早就派人一直暗中跟着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萧景珩从那次以淑妃为主的梦中就再次察觉到周窈再度的担忧了,他看着周窈此刻缩在他的大氅里,咬着唇瓣蹙眉思索的模样,开口安抚着。 周窈只露了一个头出来,大氅笼在她身上,让她身体发暖,面上浮现出浅浅红晕。 她的双眼越发水灵,看着他用力点头:“我相信殿下的。” 周窈说完,露出来一个浅浅的笑容,眉眼弯弯,仿佛蘸了蜜一样。 她感觉这段时日已经好多了,殿下和她的关系越来越融洽,所以想趁着现在多加巩固一番。 谁料说完这句话之后,萧景珩反倒将头偏得更厉害,周窈坐在椅子上,只能看见他锋挺的侧颜。 周窈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说的话,目光落在萧景珩的眉眼处。 她现在才发现,原来太子的眼睫这样长,长而浓密。 就在她望着太子的眼睫发呆的时候,萧景珩突然眨了下眼,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漆黑的眼瞳一下子将她锁定住,让周窈怔然。 她和萧景珩对视了片刻,慢吞吞地移开视线。 即便是太子的营帐中,也能时而听到皇室侍卫巡逻时的脚步声。 周窈转开目光后,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些整齐的脚步声,起身将身上的大氅放到一旁,再次转身后没有再看萧景珩,而是垂着眼帘,轻轻开口:“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慢腾腾地向营帐门帘处走去。 在她掀起门帘的同时,听到身后的男人很轻很轻应了一声。 …… 周窈从营帐走出后,原先带着她来的那名暗卫便立即出现,将她原路带回了她自己的营帐中。 她坐在床榻上,双手撑着膝盖,呆坐了一会儿,伸手把手心贴在脸上,揉了揉脸蛋。 揉完脸蛋后,周窈没有移开手心,而是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许久才慢慢悠悠地开始褪去外衫。 稀里糊涂地入睡,晚上也总是醒来,第二日天刚刚蒙蒙亮,周窈就拉上被子把脸蒙住,在温暖的被窝里长叹一声。 睡了一个囫囵觉,根本就没有休息过来。 可是再睡的话估摸着也睡不了一个好觉了,周窈打算今日早些起来,晚上早些入睡,把昨日没睡够的觉都补回来。 她把自己盖在被子里,没一会儿就感觉有些闷,又把被子拉下来,只露出一张脸在外面。 这样的状态让周窈不自觉地想起了昨日晚上在萧景珩的营帐中,她这时才蓦然回忆起当时被萧景珩揽在怀中的感受。 “哎……”周窈懊悔地蹙眉,怎么当时的她全然是体验到那种飞檐走壁的高兴啊? 周窈这样想完,可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有什么样别样的感觉,她依旧觉得有些奇怪。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昨晚被萧景珩碰过的地方,脸颊泛起红晕。 但周窈的眼神清亮,不避不躲,用自己的手在腰间来回摸了摸,甚至还比划着揽上了自己的腰。 这个动作是在太奇怪了,周窈很快就把自己的手挪开,在被窝里翻了两下,坐起身来。 今日是秋猎的第二日,随行的商贩们在昨日修整过后,今日已经支起了各种小摊。 一方面是补充秋猎所需的各种物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随行的夫人小姐们打发时间。 周窈打算今日和邵秋茗一起,先去观赏亭看看秋猎,再去逛市集。 她咳嗽两声,吸了吸鼻子,摇头想要把昨晚那有些微妙的气氛甩出脑袋。 “小窈。”邵秋茗唤道,快步走到她身旁,“观赏亭在这边,我昨日已经去看过了。” 周窈惊讶地回头,挽上邵秋茗的手,道:“那你带我过去瞧瞧吧,秋猎怎么样?” “其实看不到什么,只能通过每家专门的小厮送来的猎物看得到一些,真正的秋猎都在山里头呢,我们是看不到的。”邵秋茗说,抱怨道,“每年都是如此,还不如去逛市集。” 周窈附和着她,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但是我还没去看过呢,秋茗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她现在正有点心烦意乱,想赶紧找些东西转移注意力。 “当然,我们可以先去那边看一看,万一今日上午猎到了什么好的猎物。”邵秋茗道,“等用完午膳后再去逛市集,市集里的那些商贩们上午都忙着补充秋猎粮草呢,下午去逛到的东西更多。” 她带着周窈轻车熟路地走到观景亭里,也许是因为来得早,观景亭里没几个人。 亭子很大,但里头只有寥寥几位小姐,邵秋茗拉着她的衣袖,找到了一个观猎最好的地方。 比亭子中其余地方突出一些,周围没有树木山坡的遮挡,视野最好。 “坐下吧。”邵秋茗看着周窈讶然的样子,说道,“就是在这里。” “这里能看见什么?”周窈慢慢坐下来,她看了看前方空荡荡的地方,拢了拢衣裳,蹙着眉说,“还冷。” 正是因为突出去一小块地方,所以风吹过来愈发冷。 周窈再次吸了吸鼻子,她看着邵秋茗理所当然的样子:“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各家的小厮从里面把猎来的猎物送出来。” “等等看吧,万一今日有谁家猎到了什么罕见的猎物呢?”邵秋茗反过来安慰她。 周窈的神色有些萎靡,她半依靠在围栏上,望着前方的大片空地发着呆。 确实和邵秋茗所说的一样,是有小厮时不时从山中跑出来驮着每家猎来的猎物的。 她还看见宫里的人侯在一旁,记录着每家猎来的猎物。 但看了没多久,周窈就感觉无聊了。 邵秋茗似乎对此也没什么兴趣,见到周窈兴致寥寥地别开目光,立即开口道:“小窈,你最近和太子殿下怎么样?” 她的眼神中闪露着好奇,说到后面声音也变小了。 周窈听见她的问题,又想起来昨晚萧景珩的举动。 “和殿下……挺好的,怎么了?”周窈含糊地开口说。 “你知道李侍郎吗?礼部的李侍郎。”邵秋茗悄声说,“他的夫人之前和另外一位夫人说起过,说有一日殿下去找了你,之后回来处理公务的时候心情很好,恰巧那位夫人在京中和许多官员夫人的关系都不错,这件事就悄悄传开了。” 邵秋茗的消息还真是来得很快,周窈听完她说的这件事,缓缓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想来之前许露真说太子和她感情好,也说的是这件事吧。 “所以你和太子殿下的关系现在真的和传闻中所说的一样?”邵秋茗问道,“你之前不是还同我说郁闷吗?” “我才没有郁闷呢。”周窈声色自然,看得邵秋茗感到奇怪。 她刚想开口,就听见周窈又抛出来一句话:“我从来没说过自己郁闷,秋茗你可不能乱说。” 邵秋茗瞪大双眼,看着周窈否定的样子震惊极了。 “殿下对我挺好的。”周窈道,她说完亲昵地挽起邵秋茗的手,“我们去逛市集吧,这里太冷了,我等不到吃午膳了。” 邵秋茗处于惊讶中,被她扯着走了两步后反应过来说:“殿下对你这样好,让我们小窈一下子就改口了?” 她倒没有生气不满,而是依旧好奇地贴着周窈问:“好窈窈,快说说你们二人现在是怎么回事?” 周窈想了想,挑出两件事稍加修饰一番后告诉邵秋茗,果然换来她几个亮晶晶的眼神。 聊了一路后,邵秋茗安静了不少,将注意力放到市集上。 市集上随行的商贩们不仅负责围猎的粮草物资供给,也会带来一些有趣的小物件。 邵秋茗拉着周窈,逛了好几个她感兴趣的小摊,挑来许多京城中看不见的小物件。 周窈跟在她后面,也顺手选了两个,一只核桃木雕刻成的小舟,还有一串果实镶嵌的手钏。 都是小东西,但胜在新鲜,也算是很好的消遣方式。 她回到营帐中,把核桃木小舟收起来,拨弄了两下手钏,便随手翻起一卷书卷打发时间,等待着晚膳。 第31章 结束 后续的几日里,周窈没有再梦到预知梦,她也没有再去找萧景珩,而是如同一个寻常的贵女一般去观景亭观猎,或是和好友相约去市集逛逛。 市集每日的东西都不大一样,有天运气好,意外遇到了游商,她买了许多西域的罕见小物件。 周窈在有次逛市集的时候还意外遇到了赵云晔,赵云晔见到她很高兴:“小窈。” “大哥。”周窈回应后问道,“你怎么没去狩猎?” 赵云晔摆手,神色轻松,道:“我不擅长这个,这次过来本就是随行凑数的。” 周窈看着他,觉得赵云晔现在比先前那幅自诩儒士清高的模样好了不少,直率了许多。 “小窈,小和在家中听闻了你与太子定婚的事情后,就一直惦念着你呢。”赵云晔把周窈拉过来一些,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问道。 他悄悄和周窈说,赵云和担心周窈嫁过去成了太子妃后便会受尽皇室磋磨,有苦也说不出。 把周窈说得好笑又暖心,她笑着说:“那大哥这次回府可以替我转告小和,殿下对我还不错,她预想中的那些担心画面暂时没有发生,让她不必担心我了。” 赵云晔听完她说话,若有所思地点头,问道:“殿下真的对你不错吗?” 周窈听见赵云晔再度重复问了一遍,眨了眨眼,明白这也许是赵云晔本人或者舅舅舅母也担忧的事情。 她心中一暖,目光柔和地回应:“殿下到现在一直对我很好,大哥也不必担忧了。” 赵云晔这才点头称是,和她说了些近日赵家发生的事情后,又关心了她两句。 今年是小年,整场秋猎持续的时间不长,最后一日午膳提前用完后,众人便陆续上了马车,启程往京城赶。 皇帝因着身子原因在秋猎结束前两日便提前回了京,几个皇子们也分散着自行回府。 重要的人都返回,剩下的朝臣以及随行的夫人与小姐们便也没有如来时一般整齐,而是三三两两地往回赶。 周窈坐在马车上,一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捂了捂喉咙。 她皱着眉,神色淡淡。 周窈觉得自己应该是从那日晚上和萧景珩一起在三皇子的帐外之后就着凉了,只是一开始症状不明显。 后来第二日她和邵秋茗又坐在观景亭里吹风,当时只觉得有些冷。这几日在郊外,秋风瑟瑟,没有好生养着,所有症状都堆到今日秋猎结束才彻底涌上来。 她捂着喉咙,难受地动了动身子。 早上起来后便觉得与前几日不大一样,头沉沉的,腿也如灌铅了一般。 用完早膳后本以为会好一些,但是她的嗓子依旧痛。 周窈靠在马车内,身体不适的同时还要分出一部分心神去想着等会下午和淑妃对话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耐受地将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凉凉的手背盖在发热的额头上,一下子就舒服了不少。 周窈闭上眼睛,忽然很想念萧景珩。 今日突如其来的发热完全打乱了她的安排,她不敢直接告诉周致与赵庭文,周窈知道发热这事若是告诉父母的话,他们一定会立刻返程把她送回家中养病。 可关键在于今日最重要的是下午和淑妃的首次对话,如果这次的对话被她意外错过了,周窈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现在都还不知道预知梦主人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为什么有些人她会梦到,有些人就不会梦到。 要是她能和萧景珩说这件事,她相信他一定有办法的。 马车晃晃悠悠地起步,颠得周窈浑身发晕。 她靠在马车内,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间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是被外面雨滴砸在马车上的声音吵醒的。 周窈迷茫地睁开眼睛,发觉马车内好像冷了不少,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声,潮湿的水汽时不时透过车窗帘钻进来,带来一股股的冷风。 她尚在迷糊的时候,马车忽地一停,周窈坐在马车内,身体猛然向前倾了一下。 突然的动作让她难耐地蹙起眉,她一手捂心口,感觉浑身更难受了。 马车刚刚停下,外面就传来银泉的声音:“小姐。” 银泉掀开门帘,举着把伞,伸手扶住她下马车。 一行人匆匆进入客栈内,周窈按照梦中演示一般,坐在了床榻上之后,加剧跳动的心才缓了下来。 银泉见她脸色苍白中泛着红晕,忙询问了一句,被周窈随口扯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家小姐染上风寒了还要瞒着她,所以也没再多问,只是顾着为她倒水。 周窈接过水后喝了好几口,凉了的茶水喝下去不太舒服,但确实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用力闭了闭眼后睁开,回想起梦中的场景,和银泉道:“你不用在这里守着我,下去看看外头是个什么情形?” 银泉闻言称是,离开了厢房。 周窈坐在床塌上,一口一口地灌着凉凉的茶水,等自己的神智恢复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放下茶杯,仔细拢了拢衣裳。 她环顾着这间厢房,厢房里的布局和一切摆饰都如梦中的一模一样,能听见外面绵密的雨声。 等会还要下楼,她记得和淑妃的对话是在大门打开的客栈一楼进行的,一定很冷。 周窈将视线从窗户处移到了厢房的门口,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来。 她做了几次呼吸的动作后,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小姐?” 是银泉回来了。 周窈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应了她一声后见到银泉推门进来。 “小姐,奴婢方才下去打听过了,这座城镇里除了这里的客栈,还另设两间客栈。”银泉如同梦中一样,向她禀告着,“现在雨势比先前小了一些,可依旧行不了路,所以与我们一同返程的大人们都三三两两分散在客栈中先歇歇脚。” 周窈点头,听到银泉如梦中一般继续说:“咱们歇下的这间客栈最好,奴婢下去的时候瞧见淑妃娘娘了。” 银泉的神色惊讶,不过周窈在梦中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此刻听闻也不算意外。 她知道大约还有半个时辰雨势才会渐渐变小,便对银泉说:“先在屋子里歇歇,我也有些乏了。” “是,小姐。”银泉走过来,帮她重新铺了铺床塌,“小姐快休息吧,方才马车颠簸,京城外的路都不好走。下雨了路途湿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府呢。” 周窈没有褪去外衫,只是平躺在新加了一层褥子的床塌上。 褥子有些硬,即使多铺了一层,还是没有家中得睡着软。 但周窈坐了马车又染上风寒,实在不舒服,躺在床塌上阖眼也算是放松不少。 她记得梦中的这时候,她应当是以落下东西为借口去寻萧景珩了。不过那到底是和她绑在一起的梦境,现在的萧景珩应当已经回到京城了。 周窈没有睡着,迷蒙地想了很多事情,直到门外再度传来敲门声。 “是周窈小姐吗?” 周窈睁开眼,动作迟缓地起身,听到门外的人又敲了敲:”屋里的贵人是周窈小姐吗?” 她做起来,银泉也被外面的声响弄醒。 银泉怔了一会儿,随即慌忙地起身要去开门,这次周窈没有叫住她。 她看着银泉开门,外面的宫女如同梦中一样,讲起了雨势变小准备返程之类的话。 周窈坐在床塌上,静静地听着宫女的话, 等宫女说完话后离开,银泉回来之后,她并没有和梦中一样立即准备下楼。 而是先让银泉回来坐了一会儿,听到走廊外传来一些动静之后,周窈才嘱咐银泉收拾厢房,然后推门出来。 她走下楼,脚步不停,径直走到淑妃身旁,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后道:“淑妃娘娘。” “是周小姐吧?快起身。”淑妃转身,顿了一下,随即和蔼地笑着,伸手扶她。 “前几日本宫就听皇儿说遇到周小姐了,现在一见,可真是位秀丽水灵的姑娘,与太子般配极了。” 淑妃的手轻拍她的手背,周窈却没有在梦中被凉得心里激灵一下的感觉。 因为她现在正烧着,手脚也是冰凉的,她反而瞧见淑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掩饰得很好,接连又轻拍了几下手背,温和地笑着开口:“皇儿之前和本宫说,太子很关心他。只不过,这到底是定了婚,周小姐是如此灵动的美人,是要比以前不一样了。听闻赐婚后太子很看重你,本宫也为周小姐开心。” 周窈的指尖冰凉,现下不过直起身来走了一会儿,原本可以忍耐的难受现在再度翻涌起来,让她忍不住用力咬了下舌尖,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多谢淑妃娘娘关心,殿下确实对臣女很好。”她按照梦中的回答,假装着羞涩的模样低头轻声说。 周窈说完这句话后,刻意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说:“秋猎前意外遇到了三皇子殿下,果真是仪表堂堂。殿下与三皇子兄友弟恭,关系和睦,也是皇室里的一段佳话。” 她垂着眼帘,没有看淑妃,不过周窈知道淑妃的神色肯定如梦中一样僵了一下。 “本宫借着辈分,也能说上一句这几个孩子都是看着长大的,见到他们如此友爱,也是放心了。”淑妃声音平缓,徐徐说着。 周窈闻言轻轻点头,没再说话。 她记得梦中差不多就是到这里,会来一位侍卫向淑妃禀报回京一事。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下来,乌云消散,一丝日光直射下来,看着便让人生出些许暖意。 阴冷的风雨停下,可周窈却觉得自己更冷了。 她垂着头,抿紧唇瓣,默默听着过来的侍卫禀报着路线。 等侍卫汇报完离开,周窈对淑妃道:“臣女方才见到母亲下来了……” “去你母亲身旁吧,现在也该快启程了。”淑妃善解人意地颔首,一派可亲的模样。 周窈行礼后离开,身上的担子终于落下,她心头轻松了不少。 不过与之相对,是身体越发难受。 她走到赵庭文身旁,还未开口,就看见母亲皱起了眉。 “小窈,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赵庭文说着,伸手摸上她的额头。 赵庭文的手也是微凉的,贴上周窈的额头时她忍不住蹭了蹭。 “你发烧了,小窈,你自己不知道吗?”赵庭文眼神惊讶,恨铁不成钢地问道。 周窈心中一直惦念的事情结束,现在在母亲身旁,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她的脑子已经烧成一团浆糊,闻言也只是嗯哼了两声,挽着赵庭文的袖子黏黏糊糊地说着难受。 赵庭文连忙扶住她,重重叹了口气。 女儿今年说要来秋猎,结果秋猎一结束就染上了风寒,现在烧成这样,即便是她再生气也舍不得说出一句重话了。 赵庭文唤来自己的侍女,先和周致说了一声,随后自己亲自和侍女一起将周窈扶上马车。 她也坐到马车里去,把周窈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侍女将特地带来御寒的斗篷拿过来,赵庭文抖开,披在周窈身上。 她仔细地掖好每个地方,确保周窈完全被斗篷包裹住后轻声道:“好好睡吧,还有半个时辰就回府了。” 马车再次开始行驶,微微的颠簸促生了浓烈的困意,周窈靠在赵庭文身上,很快意识便陷入一片漆黑。 第32章 生病 周窈一回府,便彻底瘫软下来。 病来如山倒,她的风寒在熟悉的环境里彻底发了出来。 周窈先是睡了一天一晚,直至第二日的晚上,才勉强有些精力。 赵庭文得知她醒了,即刻放下还未用完的晚膳,从膳厅赶过来。 “小窈。”她着急地走进来,毫不在意地直接坐在周窈床榻边,接过侍女刚刚熬好的药,一勺一勺地喂着周窈。 周窈靠在床头,神色低迷,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也通红。 是还在烧着。 昨日晚上一回府,她就请了大夫过来看,大夫说只是普通的风寒,积攒了太久才发出来,所以瞧着可怖。 大夫足足开了七日的药,但说一般喝三日,风寒就差不多该好了 赵庭文看得心疼,小心地把药喂完之后柔声问道:“想吃点东西吗?娘让厨房去做。” 周窈迟缓地摇摇头,声音很轻:“困了。” 赵庭文忙不迭道:“困了那先睡吧,明日起来再喝几日的药,也就应该差不多要好了。” 她托着周窈躺下来,掖好被角,唤来银泉点上安神的熏香后悄声离开。 第三日上午,周窈正常醒来,今日醒来之后感觉身子好了不少,头没有前两日那样沉了,精神气也足了,只是浑身仍旧有些发烫。 她坐起身来,慢慢穿上衣衫,又将一直放在床尾的薄斗篷拿出来围在身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出声唤来银泉:“我饿了,让小厨房备些米粥小饺。” 周窈靠在床边等了一会儿,翻出压在枕头下方的话本子翻看了起来。 话本子有图也有字,然而看了片刻,她就嫌话本子上的字多,看得人眼花。 早上的药劲上来了,浅浅的困意染上眉梢,周窈将话本子合上压回枕头下。 熬米粥确实需要一些时间,周窈想了想,再次唤来银泉,略带抱歉地开口:“你让厨房做好了之后先别端过来,放在那里温着,我有些困了,要再睡一觉。” 银泉应道后走上前帮她褪去外衫,周窈重新躺下来,很快便陷入睡眠。 赵庭文过来的时候,周窈刚刚睡下没多久,她站在旁边,犹豫地看着女儿熟睡的脸,不知道要不要叫醒她。 好在周窈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很踏实,睡眼朦胧间看见赵庭文站在她的床榻旁,被吓了一跳,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娘亲?”周窈含糊地开口,眼中还带着倦意。 赵庭文连忙哎了一声,坐到她的床边,开口道:“小窈,刚刚接到口信,太子马上要来了。” 周窈困惑地看了赵庭文一眼:“他来做什么?” 她也没有和他传信啊?她是打算等病好了之后再去和他复述与淑妃交谈的事情的。 “他当然是来看望你的啊。”赵庭文理所当然地说,“太子定是从哪里得知了消息,专程来看你的。” 说完,赵庭文用欣慰的目光注视着她,似乎很高兴两人目前的融洽关系。 周窈觉得肯定不是这么回事,但她又无法和赵庭文如实讲出来,所以只是应了两声,便保持沉默。 “太子是半个时辰前传信来的,应该马上快要到了。” 赵庭文说着,捋了捋她的头发,听到周窈轻轻地说:“娘亲,帮我拿一下斗篷。” 她重新把睡前那身衣服裹在身上,并不是很饿,不过还是让银泉把米粥小饺端过来,坐在床上慢悠悠地吃着。 萧景珩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进她房间时,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周窈坐在床榻上,下身盖着被子,上身穿戴整齐,还裹着一件斗篷。 她捂紧衣裳,伸出一只手,小口小口地吃着粥。 见到他的到来,周窈挪开原本定在食物上的视线,看着他,咽下口中的粥后抿出一个笑容:“殿下。” 萧景珩环视了一圈她的房间,中间的炉子里正烧着炭,他就说怎么这么热。 都这么热了,周窈还裹了一身这么厚的衣服。萧景珩拧眉,道:“我带了御医过来,等你吃完了让他进来给你诊断。” 周窈一愣,连忙摇头,可她忘了自己尚未痊愈,头晃了两下便觉得发晕。 她用手撑着床榻,另一只手扶了扶额角,缓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周窈缓过来后,又是一愣,发现自己撑着床榻的胳膊此时正被萧景珩拉住。 “还摇头?孤现在就让御医过来。”萧景珩的语气不善,说罢,扬手就要叫御医。 “不用。”周窈握上了萧景珩抓着她左手臂的那只手,她看着萧景珩绷住的面容,很认真地说,“多谢殿下,但是不用了。我回府那日已经请过了大夫,现在一直有在喝药。” 周窈的脸颊和嘴唇依旧红红的,眸中由于发烧含着清莹的水光,越发晶亮。 她很专注地看着他,就和平时说话时的模样一样,却让萧景珩一怔。 他松开手,不留痕迹地摩挲了一下指尖,别开视线。 周窈还在解释着:“这个药挺管用的,我喝了不到两日,现在就好了不少,所以殿下不必再找御医过来了。” 萧景珩沉默了片刻,淡淡开口:“你先用膳吧。” 他说完这话后没有离开,而是顺势坐在了她屋中的矮榻上,视线重新落回她的身上。 周窈知道萧景珩此次过来多半不是自己母亲说的来看望她,因此随意吃了两口后,便把身前的午膳向前推了推。 “不吃了?”她刚刚放下筷子,萧景珩就问道。 周窈点头,看见他唤来侍女撤掉她未吃完的午膳。 “殿下今日过来是想知道那日的具体情况吗?”等侍女离开后,周窈用帕子抿了抿唇,开口问道。 她见萧景珩皱着眉头不语,还主动解释道:“因为我前两日风寒了,身子很难受,睡了一整日,所以还没来得及给殿下传信。” 周窈说完这句话后许久,也没见到萧景珩回应她。 她踌躇着想再次开口,却听见萧景珩不悦地问她:“你就是这样想孤的?” 生气了? 周窈看着萧景珩明显紧绷的神色,不解地眨眨眼。 “孤听闻你病了过来看望,你就是这样想孤的?”萧景珩重复了一遍,他的眼神有些凶。 周窈倒没有怕他,只是仍旧困惑。 生了病的大脑比平常迟钝许多,她愣愣地望着萧景珩片刻后,才忽然反应过来:“你真的是来看望我的呀?” 周窈的语气疑惑,听得萧景珩冷笑一声:“你觉得孤这样残暴?在自己的太子妃风寒高烧的情况下还要和她商讨事情?”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些怪,不过周窈尚在迟钝中的大脑没有反应过来具体的奇怪之处在哪里。 她只呆呆地接了一句:“没有高烧了。” 这叫什么话?萧景珩双手抱胸,皱眉压下心中翻涌的混杂情绪。 “我没有发高烧了,现在好了很多,在慢慢痊愈。”周窈看他没有反应,于是说道。 她说着自己在慢慢痊愈,但脸上的潮红和一直拢着衣服的举动却表明着少女仍然处于生病当中。 萧景珩本就疑心是自己将她带出去的那晚使她受凉了,见她回府当日就病倒了,现在仍旧没有痊愈,心中更是不是滋味。 他有些后悔方才自己的语气不善,但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只能说:“孤正是因为担心你才过来的。” 萧景珩知道她昨日昏睡了一整日,所以强压着没来见她。 从他得知她病倒的那日,心中就一直萦绕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以前从未有过。 似是心疼,又似是后悔。 那股情绪一直在胸腔之中,他以为到这里看望周窈,带来御医为她医治之后,心中的那股情绪会渐渐消散。 却没料到到了这里,真真切切看到周窈之后,他心中的情感反而更是汹涌。 周窈看见萧景珩面色严肃,可说出的话很直白。 她怔了一下,靠在床头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谢谢殿下,你是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呢。” 周窈是真的很高兴,不过这也不妨碍她同时用这件事加深一下自己和萧景珩之间的信任。 果然,她话音刚落,就看见萧景珩的神色松了不少,他的双手仍环抱着,但目光较之方才柔和不少。 “淑妃那件事,我们以后再议,你现在只管好生休息,把身体养好。”萧景珩道。 他说完这句话后,自己心中微微怔愣了一下。 或许以前还能用“她毕竟是他明面上未来的太子妃所以要关心她”这种理由骗骗自己,现在却是一点也行不通了。 萧景珩直视着周窈,心头思绪复杂。 而周窈看着他,只觉得太子真真是把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记在了心中,对她的态度变得很好,有话也不藏着掖着了。 她笑得高兴,眼神纯粹而开怀,让萧景珩内心泛起一阵涟漪。 既然知道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那他肯定不会白白放走。 更何况两人的关系在几月前便阴差阳错地交织在一起,赐婚更是那时的他早就做好的铺垫。 萧景珩看着周窈的笑容,指尖不自觉地蹭了一下,也朝她展露出一个故作和善的笑。 这样想来,他们二人还真是颇有缘分。 恰逢此时侍女敲了下门,端着正熬好的一碗药走进来。 “药给孤来。”萧景珩起身,在侍女惊讶的目光中接过来。 周窈讶然,对上侍女求助的目光后反应过来,温声道:“没事,你先下去吧。” 萧景珩坐到她的床榻旁,一手托碗,一手拿勺。 他舀上一勺,眼神肃然地看了看,然后低头轻轻吹了下冒着热气的药汤。 周窈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抿唇有点想笑。 她的方法果然很好用,瞧瞧现在太子殿下对她如此关怀,二人的关系一定比之前还要更上一层。 萧景珩吹完药汤抬眼,就见周窈眸光莹莹,笑着看他。 他心中又是一动,拿着勺子的手紧了紧,缓缓向前伸去。 周窈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下一勺药汤。 幸好这药不是很苦,不然这样喝药一定很难受。 周窈被他这样喂药,视线落在碗中的药上,胡思乱想着。 她不知道坐在她面前不出一臂距离的太子此时的心跳都比寻常快了不少,他心中那团复杂的情绪到了现在才终于舒缓不少。萧景珩心中情绪涌动着,但面上不显,沉默着一勺一勺地喂着周窈。 喝药完毕后,他起身把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周窈松了口气,不适地动了动身子,道:“方才多谢殿下了。” 萧景珩颔首,看了她一眼后似不经意开口说:“阿窈是孤未来的太子妃,不必整日将谢字挂在嘴边。” 周窈重新拢了下刚才因为喝药而松开的衣衫,浅笑着应道:“是,我记住了。” 不说谢谢,那岂不是关系更好上一些了? 周窈得知这一点后心情愈发轻松,药效上涌,她慢慢打了个呵欠。 她用衣袖捂着嘴,眉眼间也染上些许倦意。 萧景珩察觉到她的疲惫,放缓声音后主动说:“你好生休息,剩下的都交给我。” 他的声色低沉,让人不自觉地信任。 周窈忍着倦意点头,等他大步离开后褪去衣衫,躺进被子里,沉沉睡去。 第33章 痊愈 第三日是萧景珩来看望她,等到第四日迎来了赵云和。 彼时周窈刚刚用完早膳,说是早膳,但由于她近来风寒一向起得晚,吃完早膳也差不多到了巳时。 赵云和小小的脸上带着面纱,一进屋子便小跑到她床边,正想对周窈表达她的担心,却被周窈立即制止住:“别靠近。” “不要过来,坐到那边矮塌上去。”周窈跟她说,看见她的眼中流露出不情愿后放柔语气哄着她,“小和,我也很想你。只是我尚未痊愈,你靠近的话会染上病气。” 周窈不知道舅母袁氏是怎么被赵云和说服的,总之她接到消息的时候,赵云和已经来了。 “好吧,那我就坐在这边。”赵云和看着不情不愿,不过还是乖乖坐到了矮塌上。 矮塌距离床塌有一段距离,赵云和还戴着面纱,周窈安心了许多,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呀,小窈姐姐。”赵云和说得像模像样,“而且我们不是许久未见了吗?大哥在秋猎时和小窈姐姐遇见了,但我们已经快三月没见了。” 也许是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但周窈深知赵云和的性子,一定不只是因为这两个原因。 她今日生着病,也懒得和赵云和玩拐弯抹角的游戏,只是向后靠了靠,问道:“除了这两个原因,还有呢?” 周窈已经退烧了,面色有些苍白,但并无发烧时的潮红。 虽是这样,她的眼神却很直接,注视着赵云和,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赵云和缓缓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来是想知道,小窈姐姐和太子殿下如今到底是何关系?” 她辩解道:“大哥告诉我了,但我不相信他,我想自己来看看你。” 周窈愣了下,随即无奈地摇摇头。 若是别人这样说,她定是不信的。可说这话的人是赵云和,她是满打满地会信任。 赵云和的性子就是如此,认准了一件事会变得很轴。尤其是听赵云和的意思,她应当是又和赵云晔拌嘴了,所以觉得赵云晔在诓骗她,没有说出真话来。 当然这其中的种种原因,第一种必然是因为赵云和确实很关心她。 周窈知道赵云和定是担心着她,心里一暖:“大哥说得不错,我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是很融洽。” 赵云和的眼神明显一呆:“真的吗?” 周窈点头笑道:“是呀。” “可是,可是,”赵云和看起来想说些什么反驳,但说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一句,“可是最开始的时候,小窈姐姐不是不喜欢太子殿下的吗?” 周窈细眉一挑,问道:“谁和你说的?” “是……大哥。”赵云和被她盯着,很快就坦白了,“他说是小翊哥哥告诉他的。” “不过你放心,小翊哥哥说这件事不能告诉爹娘,我嘴巴很严的。”赵云和估计也觉得跑到她这里出卖她弟弟这件事不好,所以补救了一句。 她相信赵云和应当是没有和舅舅舅母说的,如果赵云和稍微透露一点这个意思,舅舅一定会立刻传信给她娘的。 周窈扬着眉毛,慢悠悠地点着头。 赵云和似乎是笑了一下,不过发觉周窈看不见她面纱地下的笑容后换了个方式,撒着娇唤她:“小窈姐姐。” 周窈并没有生气,她发现赵云和知道了这件事后来了些兴致,主动说:“最初是这样的,不过后来就变了。” 赵云和到底是还小,听得似懂非懂,傻傻地问道:“为什么变了?” 然而周窈被她问得顿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刚刚兴致来了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为什么变了? 周窈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她就开始不由自主地信赖太子。 她的心口飞快地滑过一丝情绪,周窈蹙着眉,久久没有回答赵云和。 “小窈姐姐,”赵云和叫了她一声,满眼好奇,“为什么变了?” 周窈沉默了片刻,自己也不甚清楚。 她仔细想了想,认真地和赵云和说:“也许是因为发现了太子殿下并不是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赵云和看着她点头,周窈却不再说话。 “没有了吗?” 周窈抿唇,一时也说不明白,索性含糊了两句:“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什么啊……”赵云和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没有追问,而是关心起周窈来,“小窈姐姐,你怎么秋猎结束后忽然生病了?大哥说秋猎中遇见你的时候,你还是好好的呢。” 说起这事来,周窈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萧景珩。 她的风寒也许是因为那日晚上导致的,染上风寒发烧之后昨日他又过来看望她。 周窈并没有让御医进来为她诊脉开药,萧景珩便留下许多补品来。 她这趟生病,可真是里里外外都和他缠绕在一起。 “小窈姐姐,那你现在好些了吗?”赵云和不在意她的没反应,继续问道,“我给你带来了我吃药的时候喜欢吃的糖糕,已经给银泉姐姐了。” 周窈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哭笑不得:“谢谢小和,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再养两日就应当痊愈了。” 赵云和听完她的话后眯起眼睛笑了,她撑着矮塌,晃了两下腿:“小窈姐姐要快快好起来,风寒可难受了。” “对了,我还专门包了好几包糕点带过来。府内的厨子新做了桂花糕,小窈姐姐等病好了快尝尝。” 赵云和有时候真是贴心极了,周窈眉眼柔和,闻言也抿唇轻笑:“等我病好了,一定好生尝尝。” …… 周窈直到第六日,才完全痊愈。 她早晨醒来,头也不沉了,嗓子也不痛了,浑身清爽又轻松。 周窈坐起来,得以痛快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一身舒适地下床。 她洗漱完后,走到膳厅用早膳。 今日恰好遇到周致的学堂放旬假,周府四口人难得聚在一起用膳。 周致吃完后先行离开,膳厅中便只剩赵庭文和姐弟两人。 赵庭文在用早膳时格外关注周窈,不时亲自为她夹菜盛粥。 周翊坐在周窈对面,埋头吃饭。 听说周翊也来看过她两次,只是时间不凑巧,来的两次都恰好碰见了她睡觉。 周窈喝着滋补的燕窝羹,看面前的周翊今日不紧不慢用着早膳的模样,觉得自己可以主动找弟弟聊聊天。 用完膳后,她并没有离开,而是用帕子抿了抿唇,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周翊吃饭。 周翊吃得不快,但吃得很多,堆在盘中的食物一点一点地在变少。 他吃了一会儿,抬头奇怪地看了周窈一眼:“怎么了?” 周窈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她摇头:“无事,等你慢慢吃。” 她的笑容柔和,眉眼和嘴唇的弧度恰到好处,却让周翊一看便僵了一下。 从小到大,只要见到周窈露出这样的笑容,就准没好事。 这是周翊自己多次总结得出来的结论。 他的视线变得飘忽,低头闷声吃了两口饭后道:“阿姐,我今日要温书,明日有课堂小测。如果你有话要同我说的话,不如现在说?” 周窈的眼神愈发柔和:“不会耽误你温书的,放心好了。” 周翊话这么多,还说得这样详细,一听就是假的。 “阿姐病才好,跟着我走回院子里多累,不如就在这儿讲吧?”周翊还在挣扎着。 如果就在膳厅讲的话,他完全可以到时候再找一个借口溜走,但如果周窈跟着他回到了他的院子,那可就不好回避话题了。 他不知道阿姐病刚好就要和他说什么,但多年的直觉告诉周翊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周翊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然而他却忘记了一件事。 “不累,从你的院子到我的院子是顺路的,小翊忘了吗?”周窈脸上柔和的笑意一收,“还是说你不想同我讲讲话?” 周翊猛摇头:“没有,没有。” 于是周窈重新露出方才温温柔柔的表情,跟随周翊走到了他的院子中。 周翊走进来后,直接走到书案前坐下。周窈看见他的书案上堆满了各类书卷,还有好几页摊开来写满字的纸。 看起来是真的挺忙的。 周翊偷偷关注着周窈的表情,见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后忙说:“我没有骗你,阿姐,你也看见了吧,我确实是在好好温书的。” 周窈轻轻颔首,问道:“大哥最近来学堂里了吗?” “没有。”周翊摇头,“大哥已经入仕,我在学堂中都见不到他。” “是吗?”周窈若有所思地反问一句后,忽而问道,“那你是怎么找到时间去和大哥说我与太子殿下的事情的?” “这……”周翊的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想到一件可以赖过去的事情,“阿姐还记不记得,之前我告诉你,大哥和我说了太子的秘密?” “就是那日,我和大哥说的。” 周翊说完,见到周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那日他都还尚且不清楚阿姐对太子是和感受,又怎么会和赵云晔说。 可若是不这样说,就要告诉阿姐是他某日意外在酒楼里见到了赵云晔,实在憋不住偷偷透露出了一些。 但大哥是个很靠谱的人,他相信赵云晔可能告诉了赵云和这件事,但绝对不会和长辈提起一分一毫。 这种事情他们四个小辈互相知道就差不多了。 周窈盯着他看许久,在周翊快要扛不住的时候终于浅笑着移开视线:“好吧,我相信你。” 说完这话后,周窈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书案对面的椅子上。 周翊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僵硬地翻了两页书卷后抬头道:“阿姐还有什么事情吗?” 周窈摇头,继续维持着方才的动作盯着他看。 她的目光也并非是纯粹地盯着,而是还带上一丝打量,周翊觉得还有几分警告与玩味。 “那阿姐不如回去歇着吧。”周翊好好想了想,觉得反正周窈对他这个解释点头了,他也就干脆不再掩饰,直接下了逐客令。 “小翊觉得我在这里影响你温书吗?”周窈似乎很关切他,问道。 周翊直觉这个问题也不好回答,但他嘴巴比脑子快,直道:“有些影响。” “这样啊。”周窈点点头,说,“那不如小翊给我找本书,我翻着书在这里陪陪你?” 她脸上的笑容柔和清丽,但周翊有苦说不出。 他只得给周窈拿了本诗词集,然后见到他的姐姐手里拿着诗词集,看一眼书,看一眼他。 就是在故意警告他! 周窈估摸着时间,在周翊即将受不了之前起身把手中的诗词集合起来,放回他的桌上。 “行了,我瞧小翊确实很忙,就先走了。”周窈给他留下一个温柔的笑容,随后施施然离开。 第34章 相见 萧景珩得知周窈痊愈的后一日,收到了她送过来的信件。 他拆开来看,是周窈在邀他相见。 萧景珩的唇角微微翘起,把这封信仔细地折好放回信封里。 他铺开一张纸,取下笔来,落笔写下回信。 秋猎结束后回京,被他派去一直盯着萧景淮的暗卫忽然出现,向他禀报了一些事情。 这些事情不太干净,也没有个最终结果,他暂时还不打算让周窈知道,不过从这几件事里说不定能有些新发现。 尽管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么着急解开梦境枷锁了。 …… 萧景珩将地点定在一处酒楼,周窈下马车后,跟随着酒楼里引导的小厮一路走到厢房门口。 周窈推门进来,萧景珩已经在里面了。 他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听见门这边传来动静,转头看她。 “殿下。”周窈朝他点头致意。 萧景珩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见她面色红润,神态舒展,才放下心来:“阿窈来了。” “殿下,关于上次的梦境,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你。”周窈坐下后主动提起。 然而萧景珩却道:“不急,先用膳。” 他话音刚落,厢房的门就被敲了敲,周窈见到萧景珩应了一声之后,外面的小厮端着菜,一个一个地走进来。 没多久,原本空荡荡的桌上就摆满了各色菜肴。 “你前几日病刚好,孤怎么能不好好宴请太子妃一顿呢?”萧景珩双手交握,面色自然。 周窈讶然地看着桌上的菜肴,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眉目柔和。 定是现在周围有人正在盯梢他们,太子果然严谨。 她也不多话,直接拿起了面前的碗筷,一道菜一道菜地品尝过去,时而还同萧景珩说起不同菜肴间的不同口味。 萧景珩看着周窈自如的模样,眼神闪烁了两下。 除了和梦境相关的事情,她就没有什么别的话想讲给他听了吗? 周窈吃了一圈菜,见萧景珩还是那样双手交握地端坐着,问道:“殿下,你不用膳吗?” 萧景珩这才动筷子,周窈指着桌上的一盘素炒三鲜道:“这个好吃。” 她说完后对上萧景珩看过来的目光,不躲不闪,冲他笑了一下。 周窈回答完赵云和那个问题之后,便也将自己点醒了。 她恍然发觉太子与她最初的那些印象不一样,产生了豁然开朗的意味。 周窈想,既然如此,那她也可以尝试着和太子谈论不止于梦境里的线索。 她嚼着口中的食物,思索了片刻:“殿下最近过得如何?” 萧景珩一顿,抬眼看着她:“你有话想对我说?” 这么生硬吗?周窈惊讶,懊恼着自己生涩的关心。 “我就是想关心一下你。”她有些窘迫,低头往嘴里塞了一口吃的,等自己的食物咽下去,情绪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后问道,“没有什么话想和殿下说。” “你想关心我,这不叫想和我说话?”萧景珩搁下手中的筷子,掀开眼皮直视着她,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果然还是有话和他说的,只不过刚刚饿极了要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而已。 “嗯……所以殿下最近过得如何?”周窈想了想,仍旧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因此重复了一遍。 萧景珩扬眉,像模像样地思考了片刻,摇头道:“我最近过得不好。” “哪里不好呢?” “我发现一个应该很亲密的人并不如孤想象中的亲密。”他看着很苦恼,身子也不自觉地向前凑了两分。 周窈原本伸出去准备夹樱桃肉的筷子一滞,缓缓撤回来。 她放下筷子,抿了抿唇,认真沉思须臾后道:“那殿下希望那个人变成什么样呢?” 周窈不知道萧景珩口中的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发生过些什么事情。 所以她就如同往常一般,希望直接得知萧景珩的目的与需求,然后帮帮他。 周窈心中微愣,她没想到萧景珩居然真的会和她说一些他的苦恼。 太子殿下果然和她最初的印象一点也不一样啊,周窈这样想着,对萧景珩的信任感到受宠若惊。 “我希望,她能和我亲近一些,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能毫无顾虑地找孤。”萧景珩道。 他看见周窈垂眸思索了一会儿,严谨地说:“我觉得信任并不难,但殿下需要给出一点时间。倘若时间能够长一些,或许对方就会变化的。” 她自己也是如此,和萧景珩相处久了,她对他的看法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萧景珩闻言,没有说什么话,而是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周窈方才没有夹的樱桃肉。 “殿下别不相信,其实我就是这样的呢。”周窈看见萧景珩不理她,反而去夹菜了,主动说道。 她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也前倾,两人间的距离缩短。 周窈很真诚地望着萧景珩,眼中藏着不好意思:“其实我最初也没有很信任殿下,但后来我们接触的越多,我就越相信你了。” 萧景珩的眸色颤了一下,把夹起的樱桃肉放在她的碗中:“吃吧,我看你刚刚没有夹。” 他本意没有回避,可越是做出这样的举动,就越让周窈感到着急。 她不由得抬了抬肩,身子再向前倾了几分,近到萧景珩可以凝视着她澄澈的眼眸。 “我是说真的,殿下是个很值得信任的人。”周窈想让萧景珩放心,于是一心只有这个目标,连刚才的那几分不好意思都被她丢弃了。 萧景珩牵起唇角轻轻一笑,他的笑容很内敛,是周窈从没有在他脸上见到过的。 他的笑容通常都是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但周窈从没见过这样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笑意出现在他脸上。 她一时呆住了,愣然地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移开视线。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孤知道自己是一个能让她信任的人,孤对自己有信心。” 周窈抿唇笑了一下,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萧景珩,见到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松快起来,仿佛刚刚的内敛只是昙花一现。 “阿窈的关心对我很适用。”萧景珩的声色也变得懒散起来,他又夹来好几道菜放入她的碗中,“来,用膳。” 周窈看着堆在碗中的菜,全都是她喜爱吃的。 她拿起筷子,先夹起碗里四喜丸子放入口中。 萧景珩手里拿着筷子,但是没有动,而是看着她用膳。 周窈将口中的丸子咽下,没有继续吃着他夹过来的菜,反而慢吞吞地伸出筷子。 萧景珩眼神一顿,察觉到她往他的碗中悄悄瞟了一眼,伸出去的筷子一滞。 是想也给他夹菜吗? 萧景珩心中一阵熨贴,在发现周窈也许是因为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而犯难时,后悔着自己刚刚居然没有在碗中留下一些食物。 周窈快速而仔细地看了看太子面前的空碗,悬着的手方向一转,夹起了一块樱桃肉。 盛着樱桃肉的小盘里此时比其他菜肴的盘子空了不少,周窈夹着樱桃肉,稳稳地把肉放进萧景珩的碗中。 她做完这一切后,收回筷子,望着太子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这家酒楼里的樱桃肉是特色,皮软味鲜,我也很喜欢。”萧景珩吃完她夹给他的那块肉,很自然地开口说,“除了这樱桃肉,我也很喜欢这里的炸鱼脯和翡翠羹。” 周窈眼睛一亮,连忙伸出筷子为他夹了一块鱼脯:“你喜欢,多吃些。” 这下就差不多了,他们如同友人一般聊了一些事情,又互相给对方夹了喜欢的菜肴。 周窈心情愉快,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菜上。 “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有没有亲近一些?”萧景珩把她夹过来的所有菜都吃完,随后放下筷子,询问似地开口。 他的问题很突然,周窈股着腮帮子,疑惑地抬头看他。 好像自从她提出要关心太子之后,他就变得不太一样了,也不怎么吃东西,瞧着都有些食欲不振。 真是奇怪,难道那件事那么困扰他吗?都困扰到只是谈论都会心情低落的地步了? 周窈不由得可怜起他来,原来堂堂太子也会有如此烦恼啊。 她眨眨眼,语气认真:“当然有呀。” 确实是有的,不过这种时候为了给太子信心,即便没有也要说有。 周窈抿唇笑,水润的眼眸黑白分明。 萧景珩看着她,没多久也翘起唇角。 他别开眼神,眼尾的笑意越发明显:“孤知道了。” 周窈见他明显愉悦的神色,心中疑惑,她现在已经搞不明白萧景珩变来变去的自称了。 她干脆放平心情,慢腾腾地吃了许久的饭。萧景珩也不催她,也不吃饭,就这样看着她吃。 周窈吃了一会儿之后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她咬了咬舌尖,试探性地为他夹去一筷子菜。 萧景珩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把她夹过去的菜吃完了。 见状,周窈像找到了方法一般再次给萧景珩夹菜。 “殿下,你能自己吃些饭吗?” 周窈做了两次这样的举动后,便感觉有些手酸。她仔细斟酌了一下,直接同萧景珩说出来。 她说着,还绕了绕手腕,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萧景珩一顿,嘴角绷起来强调:“是你给我夹菜,我才吃的。” 说得也没错,周窈想了想点点头:“对,是我想让你多吃些。” “但是我现在手酸了,殿下能不能自己多吃些呢?”周窈边说,还同时把边上那道翡翠羹向他的方向推了推。 萧景珩听完她说话,佯装自然地颔首,自然而然地盛了一碗翡翠羹:“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当然不会让阿窈失望。” 他的心中如同被她眉眼间流露出的蜜滋养了一样,甜滋滋的。 周窈看着萧景珩的举动,也不自觉地弯了弯唇。 两人相对着用完膳后,周窈搁下筷子,开口道:“那我现在和殿下讲讲与淑妃娘娘的那件事。” 在见到萧景珩应声后,周窈反而噤了声。 她现在越来越自然了,在太子面前也越来越放松,沉默着陷入回忆与思考的时候完全不用考虑太多。 萧景珩耐心地等着,目光缓缓滑过她的整张脸庞。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思考的时候这么有趣呢? 他现在希望周窈能多回忆一段时间,以便他可以毫不遮掩地注视着她。 无奈,周窈只是短短地思考了片刻便抬眼。 她没有发现萧景珩的目光,而是十分困惑地开口说:“我那日就生病了。”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预知梦什么都可以预知到,即便是我们当时定下婚约在梦境中也有体现,可是我那日就是意外地生病了。” 周窈还想仔细和萧景珩讨论一下自己的困惑,却没料到萧景珩打断了她的话,语气肃然:“你那日在回京之前,便染上风寒了?” “嗯。”周窈点了一下头,随后惊讶地看见了太子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十分不悦。 第35章 讲述 “我那日早晨起来,便觉得身子有些不适,用完午膳后就更难受了。”周窈察觉到萧景珩的神色变化,但她不知道他为何生气,所以只是继续说着。 “在这种情况下,你仍旧隐瞒着直至和淑妃交谈完毕,是吗?”萧景珩压着怒气,询问道。 他知道自己不该生气,更何况周窈肯定也是深思熟虑过才这样做的,但他就是忍不住。 “对呀。”周窈点着头,还露出来些微的笑意,“我那时候可难受呢,但是想着预知梦,还是瞒着爹娘……”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萧景珩发出一声冷笑。 他冷笑了一声,收回放在她身上的视线转头看向了别处。 “你继续说。”萧景珩偏头挑着眉,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说道。 “……还是瞒着爹娘,一直到过完了交谈才告诉他们。”周窈说得磕磕绊绊,不明白明明一炷香前还是笑眯眯的萧景珩为何现在大变样,她不是很喜欢他这个样子。 所以原本想告诉他那时候她很想他的这句话也暂时没说出口。 萧景珩搭在椅子上的手有规律地敲了几下后,又是一笑:“没想到我们阿窈这样厉害。” 周窈眨着眼茫然地看着他,听到他说:“染上了风寒,回府后高烧不断,这都比不上那莫名其妙的交谈。” “不是莫名其妙呀,我之前尝试过避开交谈的,可是……”周窈话说到一半,停了片刻斟酌着该如何告诉萧景珩。 但萧景珩现在的耐心不多,只是略略地等了一会儿,便再次开口道:“倘若没有这个梦,你还会瞒着风寒吗?” 周窈愣了下,想了想后先认真地回答道:“如果没有预知梦的话,我肯定就像寻常对待这件事一样了。” “可是,若是没有预知梦的话……”周窈说着,抬眼望着萧景珩,欲言又止。 “你瞒着风寒这种事情都告诉我了,还有什么是不敢说的?”萧景珩冷言冷语道。 “那我也遇不到殿下了。” 萧景珩皱眉:“什么。” “我说,若是没有预知梦的话,那我也遇不到殿下了。”周窈慢吞吞地说,每个字都好像在舌尖滚上一圈才说出口的。 闻言,萧景珩心中猛地一震。 他抬眼盯着周窈,视线幽深。 少女的面容清丽,神色柔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慢悠悠地眨动着。 萧景珩脑海里纷繁的思绪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太多,就听见周窈轻声继续说:“殿下以后能好好讲话吗?我不喜欢你对我冷言冷语嘲讽的样子。” 她之前说不喜欢萧景珩说一半藏一半之后,萧景珩就明显改过来许多。 她也不喜欢他现在的模样,所以周窈也说出来了。 萧景珩剧烈的心跳渐渐归于平静,他直视着周窈的目光,两人视线交汇。 须臾后,他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无奈:“没有嘲讽。” 一时听到这件事气急了冷语,但绝对没有一点嘲讽。 他都还没来得及理清那团生气并着心疼担忧的情绪。 “好吧。”周窈点头,“那殿下以后不要对我冷言冷语了,我不喜欢。” 萧景珩注视着周窈眼眸里的神色,才反应过来,方才周窈的那句“倘若没有预知梦也见不到殿下”的话完全是特意气了他一下的,并非认真假设了这个情况,而是她不高兴故意说的。 他的心跳恢复正常,将脑中的情绪扔出去,看向她的双眼,保证道:“一定不会。” 闻言,周窈这才抿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萧景珩暗自摇头,又忍不住在心中笑。 这样的小模样也是有趣的。 “我知道殿下是担忧我的身体,不过我心中有数的。”周窈见他可以好好说话了,才继续着先前断掉的话题。 她道:“我之前尝试过,倘若在现实中刻意避开梦境里的交谈会如何。” 周窈把好几年前白小姐的那件事讲给萧景珩听,说:“从那以后,我就不会避开任何一次交谈了。” “我的父母,很要好的手帕交,从来没有在我的梦里出现过。”周窈的头微微歪着,眼神清淡而幽远,“没有在我的梦中出现过的,不一定和我的关系不紧密。在我的预知梦中出现过的,更是要珍惜。” “这也算是之前总结出的一条规律吧。”周窈说道。 她说完,将视线落到萧景珩身上,见他思绪万千的模样,抿了抿唇,轻轻说道:“那日,我染上风寒的时候,很想你。” 萧景珩神色一滞,视线一寸一寸地在她的脸上滑过。在看清周窈面上纯粹的表情后,心里滑过一丝失望与遗憾。 他应该是知道周窈的这句话只是字面意思的,但还是忍不住心生雀跃。 周窈很认真地说:“我那日无法将自己生病的事情告知父母,因为他们一定会把我立刻送回府上,这样就会错过和淑妃的对话。但如果殿下那时也在就好了,殿下一定能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很是信赖地看着他,把萧景珩看得有些不自在。 如果那日他也在的话,也许也会如同她的父母一般,把她立刻送回京中,然后让御医过来为她医治。 可对上周窈满是信任的目光后,他又不确定了。 周窈笑了一下后岔开话题:“好了,那我现在和殿下继续说说那天发生的事情吧。” 萧景珩垂下眼帘,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那日淑妃同我说……”周窈开始回忆着那天的对话,从里面选出了最让她不解的一段话,“说太子很关心三皇子,但与我定亲了比之先前不一样,对我很看重。” “这句话,是何意?”周窈的脑海中隐隐有些想法,不过她还不能确定。 萧景珩闻言嗤笑一声,懒散地张开双臂,说:“她倒是心急。” “她说孤管得太宽,手都伸到萧景淮那处去了。”萧景珩看着周窈似懂非懂的模样,耐心解释着,“说你与我定婚了,就该学着那些贤德夫人的模样约束着孤,让孤不要再去管萧景淮了。” 听完他说的话后,周窈朱唇微张,蹙起眉来愣然问道:“她让我约束你?” 见到萧景珩面带玩味笑容颔首之后,她的眉蹙得更紧了:“可,可我们不是还未成婚吗?” “况且我怎么能约束得了太子殿下呢?” 听闻这句话,萧景珩才好转了没多久的心情又急转直下。 什么叫太子殿下?他对她来说就只是这一个身份而已吗? 周窈此刻的目光盯着斜前方的香炉看,没有看见萧景珩再次不虞的神色。 她歪着头,不解地问道:“即便我真的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也学着贤淑的模样管教……你,那你难道不会厌弃我吗?” 说到最后,周窈才转回视线,看向萧景珩。 “不会。”萧景珩被她水润的眸子一看,见到她眼底的疑惑后顿了片刻,缓缓道。 “不会吗?但淑妃应当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啊?”周窈语速很慢,带着明显的困惑。 萧景珩不动声色地说:“你管教我的话,我不会厌弃你的。” “阿窈之前和我说,有话要是直说出来,我不就改了许多吗?” 周窈听闻这句话后,呆了一瞬,随后道:“可这不算管教吧?” 那时的她和太子一点也不熟悉,更不用说去管他了。 “这不算管教吗?”萧景珩不置可否,“总之,我是不会厌烦你的。” 周窈沉默着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她才忽然清醒过来,懊恼开口:“我们都在说些什么呢?” 萧景珩眼中含着不明显的笑意,看着周窈自言自语:“最开始不是在讨论淑妃的吗?” “是在讨论淑妃,淑妃希望你多管管我,还说我应该把注意力多放在你身上。这样不仅能给萧景淮腾出地方施展拳脚,又能让我们之间产生矛盾,可不是一举两得?”萧景珩神色淡淡说着。 周窈内心惊讶着淑妃短短一句话,就包含着如此多的信息。 好在她是没有听出来的。 周窈忍不住对自己笑了一下,笑完之后,想起刚刚萧景珩的话后摇头说:“那淑妃娘娘是想错了。先不说我没有听出来她的意思,我们之间根本就不想她以为的那样呢。” “为什么这样说?” “我们一开始就是因为梦境才遇到的,本就不会像寻常未婚夫妻一般相处的。我不会管教殿下,殿下也不会过多地关注我。”说这话的时候,周窈感到些许不自在,她把这点不自在归于她仍旧认为先前的那几次不算管教太子。 萧景珩看着她自然的眉眼,心底悄声叹了口气。 他很快调整着自己的神色,也让面色自然起来,从容地说:“淑妃这样想也无可厚非,毕竟我们明面上是如此关系。” 周窈点了点头。 “阿窈下次遇见她可要小心一些,别在她面前把我们二人真实的关系透露出来。”萧景珩故意这样说道。 果不其然看见周窈睁大双眼,满口否认:“怎么可能?我定是不会这样做的,殿下看看之前好几次,我什么时候露馅了?” 萧景珩佯装被她说服的样子:“淑妃在后宫多年,和以前的那些小姐们不一样。实在是你与我并非寻常男女的相处方式,我担心你不留神就露出了蛛丝马迹。” 听他这样一说,周窈又不确定了。她看着萧景珩严谨的模样,怀疑着自己是不是太过粗心了。 “那这该怎么办呢?”周窈询问道。 “我以为,你首先不能总是抱着是预知梦将我们二人绑在一起这个想法。”萧景珩说。 “那我应该怎么调整我的想法?” 萧景珩唇边含着隐隐的笑意:“预知梦,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殿下的意思是,我应当认为我们二人是缘分使然?”周窈不是很确信,但看着萧景珩很是尽心的模样,努力让自己去相信他。 太子总不会骗她吧? 骗她这种事情能获得什么好处。 “当然,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这件事的话,又怎会对我们二人的关系做到完全的隐瞒呢?”萧景珩的语气很是笃定,听得周窈一愣一愣的。 她安静了片刻,萧景珩能看出来她正在努力调整着想法。 “我知道了,”周窈须臾后轻声开口,“我和殿下是天赐的缘分。” 她的声音很柔,很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景珩觉得自己的指尖痒痒的。 想去轻抚她的脖颈。 他隐藏得很好,面色如常,自然地颔首:“是,就是这样。” 他的原话不是这样说的,但她说出这话时,却能将“天赐”二字加上。 萧景珩扬眉,心情愉悦地想着。 还真是要感谢淑妃啊,最近他没怎么管萧景淮,既然淑妃这样说了,那他什么时候也合该去看看这位不安分的三皇弟的。 “对了,我还和淑妃说殿下与三皇子兄友弟恭。”周窈想起来后面带笑意地说。 她的眼中藏着灵动与狡黠,现在的模样看上去和平时的淡然柔和很是不一样。 像……一只小狐狸,萧景珩漫不经心地笑着,视线却牢牢锁着周窈。 “你这样说,淑妃定是会被气到。”萧景珩不负所望地给出了她回应,“但她又没办法明说,只能暗暗生气了。” 他这番解释听得周窈不住点头,面色喜悦:“对,就是这样。” 周窈听见萧景珩三言两语就将她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很是高兴地为自己这点小心思而点头。 “四两拨千斤。”萧景珩见她高兴的模样,唇边也挂上淡淡的笑意。 第36章 受伤 周窈回府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 她下了马车,正巧碰见走到前院的周翊。 周翊见到她笑盈盈的模样,先是想起了上次周窈坐在屋室里盯了他半晌的场景,心里一抖。 但还是忍不住走过来,嘴欠道:“阿姐去见太子殿下了吗?” 周窈心情好,连周翊都看顺眼了许多,她理了理裙摆,点头道:“方才和殿下去用午膳了。” 周翊一向嘴比脑子快:“我说呢,阿姐什么时候笑得这样开心?” 闻言,周窈理着衣裳的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转头看着周翊。 她也不说话,就是这样笑着盯他,看得周翊心底发毛,后悔着自己刚刚的举动。 “挺好,挺好,见到阿姐和殿下关系越来越好,我也就放心了。”周翊讪笑,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周窈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周翊心中无比后悔的时候道:“你放心些什么呢?” “放心些……”他立即调动大脑,说,“当然放心啊。阿姐被突如其来地赐婚的时候我看可郁闷了,但现在与太子殿下相处得这样好,这不值得我放心吗?” 周翊说着,面上的神色也正直起来。 反倒是周窈听完他说的话后有些茫然,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慢悠悠地绕开周翊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周翊看着周窈离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下定决心下次再也不要和她讨论太子殿下的事情了。 周窈走回院子里,银泉正在石桌旁擦拭着桌上的茶具。 “小姐回来了?”银泉转头拂身,“小姐稍等,奴婢去打水给您净手。” 片刻后银泉端来一盆清水并一块帕子,周窈将双手放入水中,浅浅洗了几下后拿起旁边的帕子擦手。 银泉站在她身旁,见状想要接过她手中拿着的帕子,却被周窈叫住:“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周窈手上的水早已被擦干,但她一直拿着那块帕子在手中揉捏着。 银泉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便把那盆水放在一旁,然后坐在周窈对面,双膝并拢,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小姐想要同我说些什么?” 周窈闭了下眼,摒去脑中纷繁的思绪,看到银泉这个样子不禁笑了一下:“随意说些话罢了,你怎么这样紧张?” “奴婢没有紧张,只是小姐大了后好些年没这样说说话了。”银泉的动作放松了些,似感慨道。 她比周窈大两岁,从五岁开始就一直服侍着她,两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地长大。 贴身婢女的事情不多,也不累,周窈又待她很好。 以前小的时候,周窈经常会和她说一些自己烦恼的事情,只不过在她长大后就鲜少这样做了。 现在忽然说要讲讲话,让银泉十分惊讶。 周窈一手拿着帕子,另一只手伸过去拉了拉银泉的手,又轻轻拍了两下。 这是她安抚人惯有的动作,银泉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小姐今日可是有什么烦恼。” 周窈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去,最后只化为了一声叹气。 “怎么了,小姐?”银泉问道。 周窈咬了咬唇瓣,问得很慢:“你说,我与太子定婚这事,究竟是好是坏?” 她其实想问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她与太子到时真的能完好地解开婚约吗? 不仅是预知梦的束缚,也有两人之间感情的变化。 但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所以最终问出口,也只是粗糙地化为了这个问题。 银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讶然地看了她一会儿后低眉,过了须臾才说:“小姐今日是去与太子殿下用午膳了吗?” 周窈轻轻点头。 “除去秋猎,在小姐被赐婚到现在三个月的时日里,与太子殿下见的这么多面中,奴婢觉得,您每次都是开心的。”银泉说得很慢。 “小姐问奴婢这件事是好是坏,奴婢也不清楚。”银泉道,“奴婢服侍了小姐十多年,自然是希望小姐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周窈双手捏着帕子,把它打开来,又仔仔细细地叠好。 “若是老爷和夫人,肯定也希望小姐成婚后能继续顺遂平安。” 周窈听着银泉的话语,双眼渐渐放空。 皇室人员复杂,斗争诡谲,怎么都很难和寻常意义上的顺遂搭上边来。 这样听起来,也许太子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周窈心底有些发闷。 “可是,”银泉话锋一转,“我们都不是小姐,也许只有您才能评判,这桩婚事究竟是好是坏。” 银泉朝她笑笑,伸手接过被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端上净手的水,轻轻离开。 周窈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许久,她双眼放空地望着院子里那颗树,许久才慢吞吞地移走目光,起身走回屋子里。 …… 周窈这几天都在家中,日子渐渐恢复,变回秋猎前的平静。 她推了一些请帖,安安静静地在家里休息。 有时窝在矮塌上翻着画本子和诗词书卷,有时心血来潮背上画箱跑到周府后边的假山上绘画,有些时候,就只是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默默发着呆。 她的日子过得很悠闲,虽然也有些淡淡的烦恼,但总体依旧平静。 与她这般悠闲生活相对的,而萧景珩这段时日的复杂与危险。 萧景珩从秋猎回来,便加强了跟着萧景淮的人手,只不过也不知道萧景淮用了什么手段,他安插进去的人手几乎被拔出了大半,剩下几个留在三皇子府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秋猎结束和周窈一同用完午膳后,他专门找了个由头去萧景淮的府中一趟。 萧景珩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正大光明地从三皇子府的正门走进去一路逛到底,随后绕了一圈又从正门出来。 萧景淮陪着他,把自己府内的各种细节给他袒露了个遍。 一开始萧景淮的脸上还能展露出温润的笑意,但越到后面,他的面色就越沉,沉默地跟在萧景珩身后走回到正门。 他们几兄弟相互提防,本就要小心再小心,现在被萧景珩将他府中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心情是十分不悦了。 但萧景珩出其不意,向来如此行事,打着的名头又是关心皇弟。且他在人前确实是斯斯文文的模样,所以有怒也说不出口。 只等太子离开后,在府内砸了好些东西。 萧景珩在他府中走上一圈,心里已经有了数。剩下的几日,他便故意露了些破绽出来让萧景淮抓住。 先前几年慢腾腾地布局,现在也确实可以开始收网了。 他和周窈也定下婚约有了三个月,再如何拖,一年内也定是要成婚的。 如果预知梦迟迟没办法解开的话,萧景珩在心中补上一句。 他不想让周窈跟着掺合进这些事情,所以打算现在就开始收网。 只不过萧景珩没有料到,萧景淮的反应如此剧烈。 剧烈当然是好事,他能抓住的尾巴就更多了,只是萧景淮的暗算竟然与六皇子萧景越不谋而合了。 要说这萧景越,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一出手竟然如此狠辣,倒是让他提起了几分兴致与探究。 萧景珩提剑格挡,余光撇见自己的暗卫已然赶来,眸光一闪,故意伸手挨了一刀。 他右手受伤后,在对面暗卫以为稳操胜券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将剑换到了左手。 少有人知道,当今太子自小双手练功,左手武艺更强。 萧景珩左手握剑,一招刺入对面暗卫的胸膛中,随即借着自己方暗卫的阻挡,又迅速将剑换回到了右手。 今日过来刺杀他的人当然会一个不留,但他知道萧景淮定是还会另派一人藏在暗处,时刻准备回去汇报情况的。 所以他借着救驾的暗卫掩护,右手无力地提着剑,脱身离去。 萧景珩没有回东宫,而是去到了周府。 他依照脑海中的大致方位,翻进了周窈的院子中。 彼时周窈正巧用完晚膳,在院子中慢悠悠地踱着步。 她走到自己院子里的那颗大树前,仰头伸展着自己的身体。 就在这时,周窈的余光瞥见旁边似乎有一道人影。 她浑身一震,迅速转身并且后退。 没想到就在转完身定睛看去的时候,竟看到了太子正在院墙前方缓缓站起来。 “殿下?”周窈站在大树底下没动,仍旧警惕地看着前方,出声问道。 实在是眼下这番场景太过诡异,周窈不敢轻举妄动。 萧景珩把被刺中的右臂向身后藏了藏,这一动肩膀那块传来了钻心的痛。 他脸上的神情险些没维持好,扭曲了一瞬,看得周窈心下更是惊讶。 萧景珩控制好身体与面色之后便抬眼看向周窈,周窈提着裙摆,头向后微微仰着,面上神色警惕惊讶。 “是孤。”他摆出一个慵懒的笑容,声色沉沉,却让周窈一下子放下心来。 虽然眼前这番场景实在奇怪,但面容声音和这面上的神色,确实是太子不错了。 周窈放下裙摆,小心地走过去,走到他跟前仰头看着萧景珩,视线不住地在他身上漂移:“殿下这是……怎么了?” “遭人暗算了,阿窈能收留孤吗?”萧景珩俯身,一张俊颜忽然在她眼前放大。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周窈眼中没有一点反应,依旧澄澈而纯粹。 她只是看了一眼被他扭在身后的右臂,眨了一下眼后轻轻地说:“那你先进屋,我去……” 萧景珩看着她脸上静然的模样,手指微动。 他一时出了神,等反应过来后才发觉周窈蹙起眉来,问道:“我说,殿下这样是不是不能叫大夫过来?” 萧景珩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拿些束伤巾来便可,我自己会包扎。”这伤看着吓人,但实际上伤得不重,只是皮外伤罢了。 周窈仔仔细细看了看萧景珩,确认他只是面色有些苍白才离开去给他找束伤巾。 她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回头,见到萧景珩已经进了屋关好门后,放下心来。 幸好她弟弟周翊也习武,府中常备束伤巾。周窈手里握着细麻布往回走的时候还有些没回过神,蹙眉困惑着今日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她前两天一直忧烦的人现在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了呢? 这边萧景珩走进屋子里,走到桌前坐下。 他把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向前伸,平放在了桌子上。 萧景珩将肩膀那处的衣衫撕开,简单地处理好伤口,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样子。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到周窈的闺房里,但是他第一次进入到京城周府中,这个她自小长大的屋室中来。 这里的处处与小延镇的宅子里的屋室不同,萧景珩看见矮榻上放了她看过的许多话本子和书卷,床榻的床幔是轻纱制成,上面有精细的刺绣。 床榻的旁边是烛台与香炉,还放置了一只木筐,里面放着的应当都是她的画卷。 到处都是周窈的气息,温暖而淡雅。 来周府是他临时决定的,但并不草率。 他故意让萧景淮留在暗处的人看见他被刺入了肩膀,是一个很好的可以用来安抚萧景淮的事情。 等那人向萧景淮禀报后,想必他这位三皇弟能安分一段时日。 而依照他对萧景越的了解,那些杀手应当就是萧景越派出去的全部,没有留下暗地里观察局势回去禀报的人。 若是萧景越不安分,定然会开始找人安插进东宫中去从长计议;若是他暂时安分下来,也算是件好事。 萧景珩是没有料到萧景越也在这件事中插了一手,他得好好想想用什么手段对付萧景越来。 他的视线落在刚刚被自己处理过的伤口上,剑伤附近的血迹已经被他擦干净了,但四周红肿,中间还在往外渗着血。 似乎是嫌衣衫还是有些挡住了,他伸手又把肩头的衣服扯得更开一些。 萧景珩眯了眯眼,听闻他的六皇弟最在意母妃和妹妹? 若是牵连到后妃和公主,似乎是有些阴狠了,不过萧景珩认为,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品性良善之人。 “殿下。”周窈推门进来,见到萧景珩一只手臂平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按压着右手臂的伤处。 听见她的声音后,他抬头对她露出了一个苍白乏力的微笑。 那和善的笑容与他刚才心中所想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