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没有说话,小六的解释很牵强,别说阿香不信,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再说咱不也没事嘛,瞧,还赚着了银子!”小六拿起钱袋在她眼前晃了晃,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太危险了!”阿香抬起头,双眼噙满了泪水:“今天要不是那个阿婶飞过来救你,你……你就……”
“我那是福大命大!”小六将钱袋子塞到她手里,嘴上说得满不在乎,心里却道,还是得去找莫问问个清楚,这样的意外如果再发生,可不一定能有第二个慧云了。
“这些银子给你,剩下的我留着买鸡腿吃。”他怕阿香继续揪着这个话题不放,遂又指着檐下几个空着的竹箕,问道:“老爹的药草又快没了吧?”
阿香转头望了一眼,回应道:“只够几天了。”
“你留在家里照顾老爹,我明天去找莫问,顺便让他陪我去挖些药草回来。”
小六交代完毕,便向外走去。
“嗯,那你小心。”阿香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小六差不多走到院门时,方才开口唤道:“小六。”
“要不然,呃……我去找杜二娘,她答应我,不用我伺候客人,只管端茶递水,干些粗活……”
说到后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几乎抵到胸前了,两只手用力的攥着钱袋子,把那上边绣着的花枝图案都攥得变了形状。
小六顷刻明白过来,肯定这杜二娘刚才也挤在三岔口看了场热闹,便想着趁火打劫,又来了阿香家里游说。
杜二娘是百花楼的老鸨,一年前阿香为了给秦老爹治病,差点把自己给卖了,还是老叫花支招,让小六带着莫问从杜二娘手里抢回了她的卖身契。杜二娘的话如果能信,那恐怕母猪也能上树了!
“不行。”小六断然回绝,指着屋里躺着的秦老爹道:“你想想老爹,他能同意你去不?”
一提到老爹,阿香的眼眶瞬间又红了:“可我也不能总拖累你,要不是因为我和阿爹,你也不用……”
小六嬉笑着回应:“下渠巷哪个不知道你是我浑小六未过门的媳妇儿啊,杜二娘要是再敢来诓你,我就让莫问去拆了她百花楼的招牌!”
阿香顿时哭笑不得,小六幼时嘴馋,阿爹便将卖剩下的糖葫芦送给他吃,每每还总打趣,说吃了老秦家的糖葫芦,将来就得做老秦家的人。没成想后来,阿爹病倒,这句话倒成了他的口头禅。
“可今天……总归是太危险了!”阿香似乎还想继续劝说。
小六急忙把手一挥,朝门外走去,边走边回头道:“没事,我小心着呢,我还等你将来当了我的媳妇儿,每天给我做两串糖葫芦,不对,两串不够,要三串,三串才够!”
离开阿香家后,口袋里还剩下一小块碎银,小六直奔全福记,在那打了一斤的烧刀子酒,又在路边买了几个馒头,这才慢慢悠悠地溜达回破庙。
庙里没人,老叫花大概又上哪喝酒赌钱去了。
小六摇了摇头,把酒坛子扔到老叫花平时躺的破草席上,自己则席地而坐,啃了两个馒头,看着太阳渐渐西沉,索性转到泥菩萨的身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揣上两个馒头,背上竹篓,径直往西山而去。
清晨的西山,在朝阳的照映下分外巍峨,光芒闪闪的好像镀了一层金子,令人仰望得挪不开眼睛。
说是西山,其实隶属长麓谷那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峦,只不过刚好有几个山头坐落在了长宁镇的西边,所以长宁人都习惯叫它西山。
莫问就住在西山第四个山头的半山腰上,那是一处黑黝黝潮呼呼的山洞,洞里还居住着不少奇奇怪怪的生物,但莫问本身就是一个怪人,所以住这样的地方也没人觉得违和。
小六叉着腰在洞口接连喊了十数声,却不见莫问出来,只有余音在山洞里来回飘荡。
起初,他想莫问该不会是故意躲着不出来,遂壮着胆子摸了进去,但洞里实在太黑,天鼠翅膀掀起的风阴冷而诡异,让人后背仿佛都冒着寒气。
他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继而无比坚定地相信莫问真不在洞里。
小六在洞口等了许久,刚开始站着等,后来坐着等,再到后来把两旁的树叶子都捋了个遍,莫问还是没有回来。
憋屈!攒了一肚子的说辞翻山越岭来问罪,结果只能放屁给空气听。
而且,还有个更堵心的问题,他回头望了眼背上的竹篓,看来,秦老爹的药草今天没人帮他挖了!!!
秦老爹卖了半辈子的糖葫芦,到头来还不够请郎中看病吃药一年,若让他知道女儿阿香有卖身救父的想法,估计会宁愿一头撞死也不肯拖累家人。
穷人啊,死容易,想活,就太不容易了!
为了省点银子,秦老爹的药方中除了三味主药,辅药全都替换成了较为寻常的药草。
虽道是寻常,但也买不起,只能自己进山去采挖。
阿香救父心切,山高险阻没在怕的,可小六不放心,遂主动揽过来了这档子差事,每隔一段时日,叫上莫问陪他进山挖上一回。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不成想莫问居然不在,这差事只能靠他自己完成了。
只是,西山反反复复给人采挖了多年,别说珍稀药材了,便是寻常药草也已经所剩无几。
接连找寻了好几个山头,竹篓所盛也不过小半,看得小六不由心焦冒火。
埋头找寻间,不觉西山路尽,抬眼已到了长麓边界。
长麓山山高树多,地肥草壮,就连野鸡野兔子看起来都格外肥美。
但,它是有主的,它的主子是长麓谷。
关于长麓谷,长宁镇人知道的其实不多。据老一辈的人讲,起初,这山连着山,是没有主人的,只不过千百年前,一个道士来到此处,在山上创建起了一个修真门派,取名长麓谷。
长宁镇人对此并不热心或者意外,这就好比街头巷尾那些举着旗子卖狗皮膏药大力丸的江湖术士,谁还不打着个什么门什么派第几代传人的名号呢。
更何况,长麓谷建于群山深处,与镇上的居民相交甚少,也鲜少有人见过其门派的弟子。
由此百年,镇上的人几乎都忘了道士和其门派的存在。
却见某一日,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间狂风骤起,大片大片的云朵从四面八方汇聚至群山之上。云雾自山间升起,与天上的云朵交汇在一起,像一把巨大的蘑菇伞,黑压压的笼罩在头顶,遮蔽了太阳,压迫得人仿佛喘不过气来。在那翻滚的云雾之中,又有雷声隐隐,电光涌动。
小镇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便是最有见识的老人顿时也没了主意,小孩更是吓得哭爹喊娘,莫不以为是出了妖怪。
云层越聚越多,黑暗似乎准备吞噬一切。雷声从天际轰然劈落,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闪电紧随其后,犹如一条条锋利的刀刃,从云端直插入地表。
狂风在呼啸,山峦在呻吟,天和地好似一团混沌,人渺小得就如同一只只喽蚁。
一个妇人首先跪下,搂住自己的孩子小声地啜泣,紧接着,更多人选择了跪下来,祷告或者哭泣。汉子们的脊背挺得直直的,紧紧地攥着拳头,然后又无奈地松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孩童手指着西南方的天空,惊呼道:“龙,有龙。”
那是一条横卧在群山之巅的白色巨龙,有着飘飞的龙须和锋锐的龙爪,其银白色的鳞片在翻涌的云海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犹如夜空中璀璨的星河。
随着巨龙的出现,所有的雷电仿佛瞬间找到了宿主,一道接一道的闪电接连不断地向它砸去,并且隐约有越来越猛烈的趋势。
“这是飞龙要升天啰!”
最有见识的老人扔掉了手中的拄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巨龙所在的方向虔诚地嗑起了头,一下,两下……即使破皮流血也毫不在意。
很快,所有人都跟着嗑起了头来,就连幼小的孩童,在长辈的引领下也不例外,磕头声与祷告声齐聚在一起,如同一股凝结的声线,穿透过厚重的云层,直达天际。
巨龙高昂着龙首,龙爪曲张向前,然而它似乎被某种无形的束缚所困,尽管一直奋力挣扎,却始终只能盘桓于山间,无法任意遨游。
当无数为它顶礼膜拜的声音响彻云宵,当最后一记雷电砸击在它的鳞甲上,迸发出蓝色的花火,它终于龙躯一震,从蜿蜒的山峰中腾空而起,直上云端。
雷电戛然而止,狂风瞬息停歇,云与雾顷刻散去,阳光重新照洒向人间,宛如一场梦境。
三日后,形形色色的人陆续来到了这个僻静的小镇,却无一例外都是为寻访山间的修行者而来。
长宁镇的居民们这才恍然记起,哦,原来那个道人还在山上,原来他大道修成,竟然化龙成仙,成为了地上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