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欲逼我成魔》 第1章 第1章 晚春,天亮得渐早些了。 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渗下来,洒在斑驳的泥塑菩萨像上。菩萨座前立着一鼎香炉,炉内未见燃香,只斜插着两根枯萎的花枝。地上也没有蒲团,墙角胡乱扔着一张破旧的芦草席子。 怎么看此处,都不像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庙宇。的确,在长宁镇人的记忆里,这里原是某大户家的祠堂,不知何故改成了寺庙,倒也一度香火鼎盛。 然而好景不长,那大户家接连遭遇祸事,未出几年,竟全部死绝了,此庙随后便闹起鬼来,再无人敢进。 可人要是穷得狠了,见到鬼都想拔根毛下来。老叫花贪杯好赌,口袋里常年掏不出半个铜板,只求有片瓦遮身,甭管它闹神还是闹鬼。 说来也是奇怪,自打这老叫花住进去后,破庙却忽地安生起来,近年间再未新添过鬼怪之事。 有人说是老叫花命硬,能克鬼邪,也有人说是他年轻时上山修过道法,专治妖邪,总归,都是传言而已。 时间一久,传过的言便忘了,没人在乎他从哪里来,也没人关心他因何在这里,他和长宁镇所有的叫花子一样,似乎活着,又似乎早已经死去。 与老叫花同住的,还有一个小叫花,年约十岁,名唤小六。 之所以叫小六,且没有姓,只因他是捡来的,又恰逢捡他的那日,老叫花在街头掷骰子,一连掷了三回两个六,杀得庄家脸都绿了,老叫花好不得意,回去的路上捡到他,脑海中灵光一闪,于是就有了这个名字。 小六说幸而不是小二,更不是小三。 可老叫花偏道,正因为缺了二,又少了三,故而从那以后,自己再没有掷出过比这更好或者同样好的点数,亏得连裤头都没剩,只好将就住到了这破庙里来。 老叫花的话有几分可信小六无从知晓,但他可以肯定老叫花昨晚又去赌了,并且输了个精光,直到天亮才酒气熏熏地晃回破庙。 他本不愿意搭理老叫花,正准备出门时,却见老叫花仰着头在接葫芦里滴下来的最后一口酒,喝完砸巴砸巴嘴,把酒葫芦一扔,躺在草席上便开始唉声叹气,不免旧事重提,又后悔起当年取名不慎的痛来。 锅背得久了,也挺腻烦的。 小六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停下脚步来呛声道:“要死啊!自己腿懒手臭就休要怪别个,这两年我可没少挣银子,不是给你输光就是给你喝光了!再说叫花子不住破庙难不成还住客栈?你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老叫花醉眼惺忪地瞅了瞅他,嘴角还挂着酒渍,抻抻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下,懒洋洋地回嘴道:“要不是瞧在你白白嫩嫩好讨钱的份上,当初我就该把你卖了,拿去换酒钱的!” 养恩大过天,老叫花一句话总能让他精准哑火。 小六飞起一脚把酒葫芦踢得老远,然后哼哼唧唧的走出了破庙。 吵归吵,气归气,饭还是要吃的,尤其昨天没吃晚饭,醒来时饿得心里发慌,吵个架仿佛都没有底气。 叫花子不种地不做买卖,要吃饭只能上街去乞讨。乞讨通常又分为两种,一种懒的,往路边一躺,前边丢个破碗,装瞎装残装弱智,骗吃骗喝骗爱心;还有一种勤快些的,满大街追着人喊爷爷奶奶哥哥姐姐,抱着腿就伸手要钱。 老叫花另辟蹊径,以赌为生。小六打小跟着他混迹赌坊,赢的时候大口吃肉,输的时候喝水管饱。 奈何老叫花赌技奇烂,十回里倒有九回是输的,俩人时常饿得前胸贴后背,逼得小六只能早早的自力更生。 受老叫花的影响,他自然也不肯当个正儿八经的小乞丐。尽管一生下来就给人扔到了路边,但算命的瞎子总说他骨骼清奇,将来必定是了不起的人物。 瞎子长年累月在街头支摊给人算命,逢人便讲文魁武耀。 小六很好奇瞎子哪只眼睛能看出来他骨骼清奇,不过每每听瞎子这么说,他还是很高兴的。偶尔遇到有人闹事砸摊子,他就过去帮个忙,把瞎子拉到一旁,免得把人给砸坏了。 其实比起将来,小六更关心的是眼下能不能挣着银子。 银子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啊!倘若今天有十两,他就能吃上油汪汪的烧鸡;倘若只有一两,来个热腾腾的肉包子也是不错的。 银子虽好,但挣银子不易。 小六年纪小,力气活干不来,又不会什么手艺,就连去洪福酒楼刷盘子,人家掌柜的也不肯收下。 好在他脑子机灵,胆子也够大,再加上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运气,倒也慢慢摸索出了一条挣钱的门路。 有了门路,还得有人。 这年头世道艰难,唯有抱团才能取暖。 本着有银子大家挣的原则,他给拉了一支小队伍。今天早上,这支小队伍约好了在长街的巷口集合,他起得有点晚了,不过没关系,他安慰自己,有钱人也不会起那么早。 挣钱嘛,自然是哪里热闹就往哪里。 长宁镇地界不大,最热闹的位置当属长街。说是长街,其实长不过一二里,两侧林立着酒楼客栈等众多店面,沿街还汇集着摆摊挑担的各类营生。 卯时刚过,长街尚有些冷清。 小六趁包子铺的王婆子没注意,悄悄摸了个热乎的粗面馒头,一边啃一边沿着街道慢慢地闲逛。远远的便看到巷口的石阶上杵着一大高个,冲着他又是挥手又是傻笑。 那是他们团队的核心人物——大魁。 大魁人如其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走起路来威风凛凛,吃起饭来气吞山河,开口便是:“小六,我饿。” 肚饿是大魁的日常,旁边的少女笑眼弯弯道:“等你的这会工夫,他都已经吃了五个窝头,还一个劲的喊饿,问你什么时候来呢。” 少女是他们团队的另一名核心人物,名唤阿香,别看人长得瘦瘦小小,一旦跑起来,就是个风一般的女子。 阿香身后蹲着的男子是莫问,两年前小六把他从河沟里捞上来,那时他满身恶臭,一脸脓疮,像鬼一样,现在倒是不像鬼了,像根木头,三棍子也打不出个闷屁来。 见小六啃完馒头,阿香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野菜窝头:“早上蒸的,还温乎着,你也吃个。” 那窝头显然是瞒着大魁特意留的,刚一拿岀来,大魁的双眼便黏在窝头上挪不开了,嘴里只含糊不清地念着:“窝窝,窝窝。” 小六掰下半个,伸手递过去。大魁顿时高兴得像个孩子般手舞足蹈,欢天喜地地接过去,塞进嘴里,几下就囫囵吞了,依旧眼巴巴地望着他。 野菜那股特有的鲜嫩清香比粗面馒头要好吃太多,何况是阿香亲手做的,小六三两口吃完,只摊开两只手来给大魁看:“没了,真没了。” 大魁明显有些失望,“哦”了一声,蹲在地上开始掰着手指一根根细细舔过去,嘬那上边沾着的窝头碎屑吃。 阿香打量了一眼周围,这才凑过头来在小六的耳畔低语道:“悦来昨晚来了新客。” 悦来是家客栈,位置就在石阶巷口的斜对面,门楼虽然建得不高,住店的价格却颇贵,只因镇上独此一家,所以生意一直不好也不坏。 在长宁镇人的认知中,但凡住客栈的,多半是外地人,又但凡住得起悦来客栈的,那肯定得是有钱的外地人。 因此,一听说悦来住了人,小六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两眼放光,拉着阿香连声追问道:“我没来晚吧?人呢?没走吧?” 阿香摇了摇头:“没走,小二哥刚才还在张罗着给上房送水呢。” “上房?”他兴奋地抓住阿香的胳膊:“你是说,昨晚有人住了悦来客栈的上房?” “对。”阿香很肯定地回答道:“我就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给上房的客官打一盆水来。” 能住悦来客栈上房的,那绝对是有钱人中的有钱人。 小六满心欢喜地拍了拍手,果断道:“那我们今天不去别处了,就在这里守着!” 这一守便临近响午,长街上走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空气里浮动着微热的潮气,还有食物烹煮时飘散出来的缕缕肉香。 四人在石阶上枯坐了许久,屁股几乎要生出茧来,可除了瞧见店小二拖着个扫帚在门口扫了又扫,就愣是没看到一个客人出来。 大魁又嚷嚷起了肚子饿,莫问继续冒充木头人,小六百无聊赖,索性倚在阿香的背上打起了瞌睡。 睡梦中一盘香喷喷肥油油的烧鸡摆在面前,他扯下个鸡腿正准备往嘴里塞,被人猛地拽住手腕,鸡腿啪嗒掉在了地上。 气得小六跳起来就要破口大骂,醒了! 原来是阿香在扯动他的袖子,小六立马泄气,连忙爬起来,朝着悦来客栈的方向张望。 揉眼睛的间隙,从悦来客栈一前一后缓步走出来两女子。前边的那位身着灰蓝长裙,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眉眼细长,神情极淡,仿佛世间的纷扰且不入其心;后边跟着的女子则正当妙龄,生的粉面桃腮,纤腰楚楚,颇有几分动人姿色。 虽说二女气质出众,但看穿着打扮,又不像是有钱人。尤其那妙龄女子的背上还负着一个细长木匣,倒更像是途经此地卖艺的师徒或母女。 果然一技傍身心里不慌,连卖艺的都能住得起悦来客栈了,着实令人羡慕! 但羡慕归羡慕,卖艺的再有钱,也不大会是住上房的主。 小六望着二女离去的背影,正寻思着是否再等等,就看见从悦来客栈的门口,再次走出来了一人。 此人男,年约二十岁上下,头束白玉冠,身穿天青色锦衣长袍,生得是朗眉星目,神采飞扬。 人长得帅也就罢了,关键还有那股子自内而外、从头到脚流淌出来的气韵,增之一分仿佛太油腻,减之一分则不够贵气。啧啧啧,归根结底只两个字:有钱。 毫无疑问,锦衣男就是住在悦来客栈上房的那个有钱人。 小六心头大喜,忙招呼众人跟过去,岂料刚迈出去一步,两眼一瞥,又猛地停了下来。 阿香拉着大魁始料未及,一转身差点把他从台阶上撞下去,也亏得莫问机敏,及时伸出一支手揪住他的衣领,又将小六从边缘处扯了回来。 “怎么了?”阿香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客栈门口,只见锦衣男身体微微侧转,隐约露出来背上一截细长柄状物的轮廓。 这世间带长柄的物件有很多,比如炒菜用的勺子、清洁用的扫帚,还有拉唱用的二胡,但没有人会将这些东西和锦衣男联想到一块,包括阿香和小六。 “要不……算了吧。”阿香的声音有些发颤。 “算什么算。”小六不甘心地咬咬牙,又将目光移到了行至远处的二女身上:“换那俩也行,女的都心软,容易得手些。” 水鱼带刺,干起活来就比较扎手,倒不如摸点小鱼小虾来得轻省。 这厢他刚打定主意,不料悦来的小二看见贵公子立在店门口张望,忙上赶着去巴结,也不知说了句什么,那锦衣男竟然…… 竟然随手就掏出一块银子来! 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他看都没看,就直接扔给了小二! **裸的引诱啊! 小六羡慕得牙痒痒,当即再次拍板:“不换,就他了!” “可是他带着家伙。”阿香顾虑道:“万一……” “万一他就是个绣花的草包呢!”小六此刻满心满眼都是那白花花的银子:“他要是动手,莫问你就给他点历害瞧瞧,再万一打不过,大不了咱们就跑呗。” “莫大哥,您觉得呢?”阿香却望着莫问,很小心翼翼地征询他的意见。 莫问似乎没有听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别处,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是在看什么。 这也太不懂得尊重人家姑娘了,莫问以后肯定娶不上媳妇。 小六一边摇头,一边上前去踢了莫问一脚:“问你呢,行不行?” 对待木头的沟通方式,就是简单粗暴,越简单,越粗暴,越立竿见影。 果不其然。 “嗯。”莫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踏下台阶,走了。 非但同意,并且立马付诸行动,这可不像莫问以往的作派。 小六想了想,心道肯定是莫问最近也缺银子了。 锦衣男已经离开客栈,大魁还在吵嚷着要吃的,小六哄说待会儿买鸡腿,拉着他和阿香一起跟了上去。 长宁镇是个偏远的山村小镇,有些穷,平日里过往的商客并不多,像锦衣男这般衣着考究、容貌俊朗,一看就贵公子派头的人物就更加稀少了,途经之处不免惹人注目。 只是这锦衣男也好是奇怪,一路走走停停东张西望,不时还在哪个摊贩处挑一挑拣一拣,最后却什么都没买,徒惹得众摊贩们浪费满腔的热情:“公子,您仔细瞧瞧,可有您瞧得上眼的?我给您包起来……” 希望一旦落空,就难免滋生不忿。 因此,等小六一行再靠过去的时候,众摊贩们的脸色都一致的难看:“走开走开,别影响我做生意!” 说得好像错过了几个亿。 唉,问题是人家也不买啊! 小六耸了耸肩膀,眼瞅着前方已经快到三岔口,那可是块风水宝地啊,想当年他就是在此遇到贵人相撞,从而获得灵感,走上了劫富济贫的不归路。 阿香似乎有些紧张,她一紧张就容易脸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躲在大魁的身后,小声地嘀咕:“小六,我还是有些担心……” 其实小六也有点紧张,但作为团队的灵魂人物,他深知这种时刻绝不能在同伴面前示弱:“莫问会保护我们的,放心吧。” 阿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撒开腿冲了出去,转眼就跑得没了身影。 片刻后,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哎呦”,前方立马传来一阵喧哗,看热闹的人群迅速聚拢,围挤成了里三圈外三圈。 小六叮嘱了一番大魁,少不得又拿鸡腿做幌子,看他乖乖地站在路边,这才放心地扒拉着人群钻了进去。 人群的中央有一小片空地,地上坐着一名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女。少女手抚着脚踝,神情看上去有些许痛苦。她的脚边撒落着一块半新不旧的帕子,帕子半遮半掩,隐约露出来一截类似玉质的东西。 少女正是阿香,方才那一声“哎呦”就是她发出的信号。 锦衣男站在她的身侧,眉头紧锁,目光穿越过拥挤的人群,望着远处,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明晃晃的不把人放在眼里啊!小六相当愤慨,只觉得这锦衣男好是倨傲,遂清了清嗓子,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嘴里大呼道:“姐姐,你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这一嗓子总算把锦衣男的眼神收了回来,垂眸望着倒在地上的姐弟俩,一脸的冷漠。 “小六,姐姐不小心,被这位公子给撞到了。”阿香扶小六坐起,仰头望了一眼锦衣男,随后俯身捡起地上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展开,发出一声惊呼道:“啊,我的镯子……” 帕子里躺着几截长短不一的断玉,虽然成色不佳,但看得出来曾是个如假包换的镯子,就是摔得次数有点多,有些地方都快碎成渣了。 好歹是当初花两文钱买来的,心疼。 小六立马附和道:“这是阿娘留下来的镯子,怎么坏了呀?” 阿香捧着镯子,无比的心痛自责:“是姐姐没用,姐姐没能照顾好你,还把阿娘唯一留下来的镯子也给摔坏了!” 凄怨的眼神再加上十足的哭腔,阿香近来的演技大有长进:“镯子没了,我们拿什么给爹爹治病?!” “是你撞坏的!”小六一把抱住锦衣男的腿,心里暗道,果真是好肥好肥的一条鱼啊,衣裳料子又软又滑,腰坠儿幽绿水亮,若能扒下来,送去当铺估计也能换不少的银子了。 锦衣男方才又只顾盯着别处去了,不屑于看他俩的表演,因此一时不察,被小六钻了空子,如同狗皮膏药地黏上了,这会显然后悔得要命,嫌弃的表情活像吞了只苍蝇,恶心得连眉毛都拧成了八字,低声呵斥道:“你干什么?还不快放开!” “我不放!你撞坏了阿娘留下来的镯子,你赔!”小六犟着头抱得更紧了,开玩笑,好不容易逮着一条肥鱼,想要他松手,不拿银子门都没有! 锦衣男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极快地从腰间掏出来一块碎银子,随手丢在地上,啐道:“赏你了,还不快滚?!” 头一次见到这么爽快的主,小六盯着银子,两只眼睛都直了。只是,就这么指头大的一丁点真当打发叫花子呢?再说四个人也不好分啊! 他暗自掐了一把胳膊,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撞坏我们的玉镯,又撞伤了我阿姐,就赔这么点银子,你……你这是欺负人!” 说他欺负人?!锦衣男子显然极是不屑,沉着嗓子咬牙切齿道:“识相的话拿了银子快滚,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哎呦喂,吓唬谁呢,这种话小爷听得多了! 小六丢了个眼神,阿香立马领会,捧着几截断玉眼泪汪汪向锦衣男道:“公子,我知道您不是故意要撞坏我的镯子,可是,我上有病重的阿爹急需医治,下有年幼的弟弟妹妹需要抚养,我……我需要拿它换银子,您就发个善心,权当买下它吧!” 少女的眼泪果然比较容易让人心软,因为锦衣男张口便爽快道:“废话少说,要多少?” “十……” “五十两!”阿香的十两还没有说完,就被小六硬生生地打断了,十两是他们往常的报价,但今天的鱼肥,可不得干票大的。 看热闹的人群爆出一片嘘声,阿香惊愕地张大着嘴巴,仿佛被人捏住了下颚,半晌都没有合拢,就连藏身于屋顶的莫问,那张木头脸也忍不住狠狠地抽搐了两下。 锦衣男直接就怒了:“臭要饭的,你讹我!” “这是我阿娘留下来的唯一东西,莫说五十两,就是一百两也值!你要想走,就把银子留下!要是不够,把你腰上这块玉佩抵给我也行!”小六觍着脸打算继续充无赖。 “我看你是找死!”不想锦衣男手腕轻旋,一把玉柄银鞘的长剑便从背上滑落,稳稳落入掌中。 原本围挤着看热闹的人群呼啦一声退开数步。都说刀剑无眼,可锦衣男一伸手,那剑竟似生了眼睛,长了翅膀般飞到了他的手上,显然绝非一般的江湖人物,小泼皮今天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阿香最先沉不住气:“银子我们不要了,公子,求求您不要杀我弟弟!” 那剑一出鞘,小六的心也跟着颤了几颤,但一听阿香说不要银子,他顿时就急眼了起来。 怎么能不要银子呢?!苦等了几日,好不容易才逮着这么个有钱又大方的主,就算少要一些,也不能不要啊,更何况——他还有莫问的保护! 小六忐忑地瞥了一眼对面的屋顶,看到熟悉的身影嵬然不动,泄掉的胆气勉强又恢复了几分,随即坐在地上,便开始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不忘吆喝道:“各位走过路过的爷爷奶奶、大叔大婶、哥哥姐姐哎,你们快来看快来瞧啊,有人撞坏了我的东西不肯赔,还想杀人啦!” “坏人,不许你欺负小六!”大魁推开人墙挤了进来,双目圆睁,两手叉腰,发出浑厚的一声吼。 气势是有了,就是刚吼完,肚子开始咕咕咕叫个不停,大魁瞬间身形一垮,撅着嘴吮吸起了手指头。 “你们……”锦衣男双眼眯起,阴霾的目光扫了一圈人群,最后停留在小六的脸上,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冷哼道:“很好!” 他的声音冰冷得就像冬日里迎面扑来的寒风,小六不禁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嗅察到一丝危险,却又不甘心放弃这到了嘴边的肥肉,于是脑筋一转,讪笑着转圜道:“五十两要是拿不出来,其实二十两也……” 此言一出,没想到锦衣男的怒气反而更盛,直接挥剑便往他的面上刺来,嘴里还轻喝道:“乱蝇鼠子!” 这怕是有病吧,他明明都让步了,锦衣男怎么还不依不饶! 吓得小六登时大喊:“救命!” 以往发生危险冲突的时候,但凡他喊出这一嗓子,莫问就一定会在不远处飞驰而来或者从天而降,替他挡下所有的攻击,令他化险为夷。 所以,小六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次也是一样的。 然而,眼看那剑尖都快刺到他脸上了,莫问却没有现身,街边的屋顶空荡荡的,仿佛方才那匆匆一瞥只是他出现的幻觉。 “不要啊!”阿香慌忙扑过来相救,可锦衣男只是轻轻地挥动了一下袖子,她便摔出了丈外,淹没在拥挤的人群里。 小六突然很慌,心跳得犹如脱缰的野马,仿佛即刻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当然不想因为区区几十两银子就送了性命,毕竟银子是挣不完的,但小命,只有这一条。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闭上眼,似乎能感觉到剑气灼肤的刺痛。 存稿20万 ,不断更不弃坑,隔日23:00更新,收藏满200后可日更,请各位小天使动动小手指,帮我点点收藏,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就在此时,一道星芒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击落在剑身上,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叮响,火星飞溅,锦衣男手中的长剑翛然弹开数尺,杀意迅速从他的周身开始消散,愠色一闪而逝。 “裴少主剑下留人!” 叱喝声几乎同时响起,那是一道十分从容的声音,哪怕是在喝止某件事情的时候,也带着不疾不徐、令人心定神闲的柔缓。 于小六而言,这大约就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乐章了! 他瘫坐在地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睁开眼,摸了摸脸颊,指尖上沾着触目的鲜红,只是那少许,勉强算是个轻伤吧。 还以为死定了呢,莫问这个混蛋,危急时刻居然玩起了失踪! 小六很是恼怒,抬眼却见锦衣男已长剑入鞘,正毕恭毕敬的往来人行礼。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表情如沐春风,好像刚才那个杀气腾腾的人不是他一样。 “元修见过慧云前辈、毓秋师妹。” 裴元修口中的慧云前辈和毓秋师妹是一前一后飞过来的,像两片轻盈的云彩,掠过人群,翩然降落在眼前。 小六只觉得有几分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目光扫过妙龄女子背上的长盒,方才记起,这不就是之前从悦来客栈中走出来的那俩女的?原来人家可不止会卖艺那么简单! 空间本就不大,再加进来两个人,就有点挤了。 他正感慨今天遇到的都是硬茬,阿香居然挤了回来,偷偷地拉扯他的袖子。 阿香的意图很明显,这趟买卖肯定是做不成了,趁人家忙着寒暄没工夫收拾咱们,赶紧地溜吧。 小六深以为然,二女虽说方才救了他,但听她们的称呼,这个姓裴的好像来头不小,是个什么少主,而且他们之间似乎十分熟络,万一姓裴的等会一通蛊惑之下,二女也愤而拿剑,那他岂不得被捅成筛子? 还是趁早溜吧。 可是,刚准备开溜,就有什么东西晃了他的眼睛。 亮闪闪,白花花,是裴元修此前扔在地上的那一小块银子,它太刺眼了,就躺在慧云的脚边。 少点就少点吧,几天没开荤了,有点总好过没有。 眼看阿香已经拉着大魁挤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魁一步三回头地望向他,裴元修不可能没注意到。那他捡了银子就走,裴元修应该也不会阻拦吧?毕竟在美女面前,风度什么的还是要有。 小六当即调整方向,朝银子爬过去,俯身,伸手,紧紧抓住了那小块银子。终于,他也可以像阿香一样,遁入人群,逃之夭夭了! 裴元修的眼角浮着一抹笑意,轻蔑又讥讽的那种,但小六看不到,因为他背上突然吃了一痛,像是被胡蜂蛰到的感觉。 闹市里当然不会有胡蜂,胡蜂也不会让人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小六心里一紧,明白肯定是裴元修使的手段。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仿佛有成千上万的神兽在狂奔。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选择在裴元修扔下那块碎银的时候捡起来就走,干脆利落,绝不回头! 噗嗤……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有人指指点点,今天的热闹可真好看啊,比以往的都精彩,既有帅哥,又有美女,还有个四肢着地、姿势怪异的猴娃。 饶是小六脸皮厚,此刻也恨不得挖个地洞,把头埋进去。 这裴元修简直太狠毒了,还不如捅他两窟窿呢!还有莫问,为什么还不来救他? 正当他深陷在羞愧与悔恨中不得自拔时,一只素手缓缓地伸了出来,并且轻轻柔柔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这只手看上去并不太年轻,指节瘦骨嶙峋的,但白皙干净,即使隔着粗劣的布衣,小六依然能感觉到从那指尖透过来的浅浅暖意,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动了! 顺着手往上打量,眼前出现的却是裴元修唤为慧云前辈的那位年长女子。 慧云将他扶了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裴元修还在叽里咕噜地述说原委,末了仍不忘强调道:“并非晚辈有意为难,只是这小子的行径着实可恶,必须得好生教训一番!” “幼童何以有罪,不过是处境可怜罢了!” 慧云轻叹了一声,旁若无人地蹲下,先是替小六掸去膝盖上沾着的灰尘草屑,随后又帮他理了理身上皱皱巴巴的衣裳。 小六没来由的心里一暖,咧着嘴冲慧云笑了笑。 “师父,裴少主说的没错,这孩子年纪小小的就到处招摇撞骗,讹人钱财,若不加以管教,将来长大定然为祸一方。依徒儿浅见,的确该让他受些教训。” 毓秋一边说话,一边偷瞟着裴元修,眼角眉梢里全是藏不住的娇羞。 这话小六可不爱听了,但他没敢反驳,只在心里暗道:你师父都说我可怜了,你不表示同情也就罢了,反而和那姓裴的一个鼻孔出气,胳膊肘朝外拐,你才合该受教训呢! 好在慧云并未理会徒弟的言语,而是摸了摸他的脑袋,继而轻问道:“你需要多少银两?” 艾玛,这是在问他吗?小六惊呆了,果然不愧为前辈啊,一波操作完全令人看不懂。 不过,这会他也没工夫琢磨慧云的意图了,因为满脑子都在想——他究竟需要多少银子。 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如果一阵子,几两都够,如果很久,鬼知道要多少! 所以,他想了想,决定按次收费:“十两。” 裴元修听了勃然大怒:“慧云前辈,您千万别被他这副伪装的可怜样给骗了,他刚才还五十一百的,现在又改说十两,简直是满口胡诌,死不悔改,全然不可信!” 小六不假思索地回斥道:“我怎么就不可怜了?不可怜我犯得着出来讨营生吗?再说了,你撞坏了我的玉镯,难道不要赔啊?!” 这番强词夺理估计把裴元修气得够呛,小六看他脸都绿了,怕他又要动手,连忙躲到了慧云的身后,还不忘挑衅般的对他做了个鬼脸。 慧云倒没计较什么,只扭头吩咐徒弟道:“秋儿,把我们带的银子都给他罢。” 毓秋的表情很丰富,她觉得师父一定是疯了,要不然就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师父,您说什么?!” 慧云淡淡的复述了一遍:“把银子都给他。” 前辈已经表明了态度,裴元修不服只能拂袖,毓秋却连拂袖都不能,半晌才慢腾腾的从腰间解下来一个绣得花枝招展的浅紫色钱袋,却不忙着递过来,而是委屈巴巴地望着自家师父。 小六见她故意磨蹭,唯恐慧云反悔,登时也不管毓秋乐意不乐意,上前就将她手里的袋子夺了过来,嘴里还道:“谢谢大婶,谢谢秋姨姨!” 一声秋姨姨令毓秋立刻炸毛:“你喊谁姨呢?你个小骗子……” 从三岔口归来,一路的脚步轻盈无比,小六不时摸摸怀里的银子,兴奋得差点笑出了猪叫。 果然是吉人自有天助,没想到最后不仅安全脱身,而且还拿到了银子。 可干得这么漂亮却没有掌声,他顿时又觉得心里边空落落的,尤其一想到危险关头消失不见的莫问,几乎就愤愤不平了。 长街巷口未见到众人的身影,他决定先去找阿香。 阿香住在城西的下渠巷尾,一个破落院子,二间茅草铺顶的屋子就是她的家。人还没踏进院门,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就已经迎面扑来,不时还夹掺着几声破锣似的咳嗽声。 小六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阿香正跪在床边,细心地给她爹喂药。 四月入夏的时节,秦老爹还裹着秋冬的厚棉被半躺在床上,一张老脸枯瘦得像个骷髅,眼睛虽然睁着,却深陷进去,空洞的没有半分聚焦,一直到阿香喂完药,依然保持着仰望上空、纹丝不动的姿态。 小六又悄悄退出了房间,那股药香与馊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实在是太浓烈了,只站了一会便熏得人受不了,他得赶紧跑到外边去吹吹风透透气。 阿香给秦老爹拾掇完就跟了出来,看到小六掂着钱袋子坐在矮墙上,晃着两条腿冲她挤眉弄眼地乐呵。 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两个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小六急忙从矮墙上跳下来:“怎么了,有银子分还不高兴?” 阿香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小六,咱们以后别去干这事了,好不好?” 小六知道阿香是不愿意做这些的,秦老爹把她教育的很好。以前秦老爹在街上卖糖葫芦,她就站在一旁,帮忙递糖葫芦,帮忙收钱找零。一文钱一串的糖葫芦,她对每一个来买的人都说谢谢,笑容甜甜的,就像糖葫芦上面沾着的那一层甜甜的糖霜。 “今天绝对是个意外!”小六琢磨着阿香今天受了惊吓,女孩子嘛,胆子小脸皮薄,遇到点挫折就打退堂鼓是可以理解的:“嗨,莫问肯定是吃坏肚子上茅房去了,回头我好好骂他一顿,他以后就不敢这样了!” 第3章 第3章 阿香没有说话,小六的解释很牵强,别说阿香不信,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再说咱不也没事嘛,瞧,还赚着了银子!”小六拿起钱袋在她眼前晃了晃,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太危险了!”阿香抬起头,双眼噙满了泪水:“今天要不是那个阿婶飞过来救你,你……你就……” “我那是福大命大!”小六将钱袋子塞到她手里,嘴上说得满不在乎,心里却道,还是得去找莫问问个清楚,这样的意外如果再发生,可不一定能有第二个慧云了。 “这些银子给你,剩下的我留着买鸡腿吃。”他怕阿香继续揪着这个话题不放,遂又指着檐下几个空着的竹箕,问道:“老爹的药草又快没了吧?” 阿香转头望了一眼,回应道:“只够几天了。” “你留在家里照顾老爹,我明天去找莫问,顺便让他陪我去挖些药草回来。” 小六交代完毕,便向外走去。 “嗯,那你小心。”阿香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小六差不多走到院门时,方才开口唤道:“小六。” “要不然,呃……我去找杜二娘,她答应我,不用我伺候客人,只管端茶递水,干些粗活……” 说到后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几乎抵到胸前了,两只手用力的攥着钱袋子,把那上边绣着的花枝图案都攥得变了形状。 小六顷刻明白过来,肯定这杜二娘刚才也挤在三岔口看了场热闹,便想着趁火打劫,又来了阿香家里游说。 杜二娘是百花楼的老鸨,一年前阿香为了给秦老爹治病,差点把自己给卖了,还是老叫花支招,让小六带着莫问从杜二娘手里抢回了她的卖身契。杜二娘的话如果能信,那恐怕母猪也能上树了! “不行。”小六断然回绝,指着屋里躺着的秦老爹道:“你想想老爹,他能同意你去不?” 一提到老爹,阿香的眼眶瞬间又红了:“可我也不能总拖累你,要不是因为我和阿爹,你也不用……” 小六嬉笑着回应:“下渠巷哪个不知道你是我浑小六未过门的媳妇儿啊,杜二娘要是再敢来诓你,我就让莫问去拆了她百花楼的招牌!” 阿香顿时哭笑不得,小六幼时嘴馋,阿爹便将卖剩下的糖葫芦送给他吃,每每还总打趣,说吃了老秦家的糖葫芦,将来就得做老秦家的人。没成想后来,阿爹病倒,这句话倒成了他的口头禅。 “可今天……总归是太危险了!”阿香似乎还想继续劝说。 小六急忙把手一挥,朝门外走去,边走边回头道:“没事,我小心着呢,我还等你将来当了我的媳妇儿,每天给我做两串糖葫芦,不对,两串不够,要三串,三串才够!” 离开阿香家后,口袋里还剩下一小块碎银,小六直奔全福记,在那打了一斤的烧刀子酒,又在路边买了几个馒头,这才慢慢悠悠地溜达回破庙。 庙里没人,老叫花大概又上哪喝酒赌钱去了。 小六摇了摇头,把酒坛子扔到老叫花平时躺的破草席上,自己则席地而坐,啃了两个馒头,看着太阳渐渐西沉,索性转到泥菩萨的身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揣上两个馒头,背上竹篓,径直往西山而去。 清晨的西山,在朝阳的照映下分外巍峨,光芒闪闪的好像镀了一层金子,令人仰望得挪不开眼睛。 说是西山,其实隶属长麓谷那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峦,只不过刚好有几个山头坐落在了长宁镇的西边,所以长宁人都习惯叫它西山。 莫问就住在西山第四个山头的半山腰上,那是一处黑黝黝潮呼呼的山洞,洞里还居住着不少奇奇怪怪的生物,但莫问本身就是一个怪人,所以住这样的地方也没人觉得违和。 小六叉着腰在洞口接连喊了十数声,却不见莫问出来,只有余音在山洞里来回飘荡。 起初,他想莫问该不会是故意躲着不出来,遂壮着胆子摸了进去,但洞里实在太黑,天鼠翅膀掀起的风阴冷而诡异,让人后背仿佛都冒着寒气。 他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继而无比坚定地相信莫问真不在洞里。 小六在洞口等了许久,刚开始站着等,后来坐着等,再到后来把两旁的树叶子都捋了个遍,莫问还是没有回来。 憋屈!攒了一肚子的说辞翻山越岭来问罪,结果只能放屁给空气听。 而且,还有个更堵心的问题,他回头望了眼背上的竹篓,看来,秦老爹的药草今天没人帮他挖了!!! 秦老爹卖了半辈子的糖葫芦,到头来还不够请郎中看病吃药一年,若让他知道女儿阿香有卖身救父的想法,估计会宁愿一头撞死也不肯拖累家人。 穷人啊,死容易,想活,就太不容易了! 为了省点银子,秦老爹的药方中除了三味主药,辅药全都替换成了较为寻常的药草。 虽道是寻常,但也买不起,只能自己进山去采挖。 阿香救父心切,山高险阻没在怕的,可小六不放心,遂主动揽过来了这档子差事,每隔一段时日,叫上莫问陪他进山挖上一回。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不成想莫问居然不在,这差事只能靠他自己完成了。 只是,西山反反复复给人采挖了多年,别说珍稀药材了,便是寻常药草也已经所剩无几。 接连找寻了好几个山头,竹篓所盛也不过小半,看得小六不由心焦冒火。 埋头找寻间,不觉西山路尽,抬眼已到了长麓边界。 长麓山山高树多,地肥草壮,就连野鸡野兔子看起来都格外肥美。 但,它是有主的,它的主子是长麓谷。 关于长麓谷,长宁镇人知道的其实不多。据老一辈的人讲,起初,这山连着山,是没有主人的,只不过千百年前,一个道士来到此处,在山上创建起了一个修真门派,取名长麓谷。 长宁镇人对此并不热心或者意外,这就好比街头巷尾那些举着旗子卖狗皮膏药大力丸的江湖术士,谁还不打着个什么门什么派第几代传人的名号呢。 更何况,长麓谷建于群山深处,与镇上的居民相交甚少,也鲜少有人见过其门派的弟子。 由此百年,镇上的人几乎都忘了道士和其门派的存在。 却见某一日,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间狂风骤起,大片大片的云朵从四面八方汇聚至群山之上。云雾自山间升起,与天上的云朵交汇在一起,像一把巨大的蘑菇伞,黑压压的笼罩在头顶,遮蔽了太阳,压迫得人仿佛喘不过气来。在那翻滚的云雾之中,又有雷声隐隐,电光涌动。 小镇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便是最有见识的老人顿时也没了主意,小孩更是吓得哭爹喊娘,莫不以为是出了妖怪。 云层越聚越多,黑暗似乎准备吞噬一切。雷声从天际轰然劈落,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闪电紧随其后,犹如一条条锋利的刀刃,从云端直插入地表。 狂风在呼啸,山峦在呻吟,天和地好似一团混沌,人渺小得就如同一只只喽蚁。 一个妇人首先跪下,搂住自己的孩子小声地啜泣,紧接着,更多人选择了跪下来,祷告或者哭泣。汉子们的脊背挺得直直的,紧紧地攥着拳头,然后又无奈地松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孩童手指着西南方的天空,惊呼道:“龙,有龙。” 那是一条横卧在群山之巅的白色巨龙,有着飘飞的龙须和锋锐的龙爪,其银白色的鳞片在翻涌的云海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犹如夜空中璀璨的星河。 随着巨龙的出现,所有的雷电仿佛瞬间找到了宿主,一道接一道的闪电接连不断地向它砸去,并且隐约有越来越猛烈的趋势。 “这是飞龙要升天啰!” 最有见识的老人扔掉了手中的拄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巨龙所在的方向虔诚地嗑起了头,一下,两下……即使破皮流血也毫不在意。 很快,所有人都跟着嗑起了头来,就连幼小的孩童,在长辈的引领下也不例外,磕头声与祷告声齐聚在一起,如同一股凝结的声线,穿透过厚重的云层,直达天际。 巨龙高昂着龙首,龙爪曲张向前,然而它似乎被某种无形的束缚所困,尽管一直奋力挣扎,却始终只能盘桓于山间,无法任意遨游。 当无数为它顶礼膜拜的声音响彻云宵,当最后一记雷电砸击在它的鳞甲上,迸发出蓝色的花火,它终于龙躯一震,从蜿蜒的山峰中腾空而起,直上云端。 雷电戛然而止,狂风瞬息停歇,云与雾顷刻散去,阳光重新照洒向人间,宛如一场梦境。 三日后,形形色色的人陆续来到了这个僻静的小镇,却无一例外都是为寻访山间的修行者而来。 长宁镇的居民们这才恍然记起,哦,原来那个道人还在山上,原来他大道修成,竟然化龙成仙,成为了地上的神仙。 第4章 第4章 神仙当然不可能没有洞府,尤其还是自家地盘上成长起来的神仙,若说洞府小了那简直都是亵渎。因此,长宁镇的居民们很自然地达成了共识,给群山赋予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长麓山。 后来,要不是老神仙谦逊,长宁镇差点都更名为了长麓镇。 但再牛逼的神仙,也总有羽化成灰的那一天。几百年过去,长麓山的界碑依然屹立,可山里的仙门,却由昔日的繁盛走向了没落。 其实小六一直觉着吧,这故事讲得不错,又是龙又是神的,整得还挺玄乎。 不过,镇子里的人还曾说破庙闹鬼呢,可他住了那么些年,只见到过两只穷鬼,不就是他和老叫花?! 退一万步讲,就算曾经真有个什么仙门,已经那么多年没冒泡了,谁知道还剩下几个人,而万里长麓那么大,几个人哪顾得过来,药草老了就枯了,兔子老了就死了,与其让它们默默凋零,还不如由他为它们洗去浮尘,超渡灵魂。 进入长麓有一条野径,平时少有人走,已经荒芜得不行,每走几步就会被藤蔓杂草等挡住了去路。 小六捡起一根棍子,既作防身,又可当拐杖,一路上,真可谓是手脚并用,披荆斩棘,累个半死。 略为失望的是连翻了几座山,才发现看起来与众不同的仙山,无论风景还是树木,其实与西山都并无二致,药草也稀少的可怜。 不能再往前走了,他拖着疲惫的双腿在山顶处找到一块石头坐下。心中暗想,找药草这事,下回还是得绑上莫问,再不济,把老叫花诓来也行,反正今天这一趟,算是瞎跑了。 山顶的风吹着很是惬意,他眯起眼睛,从背篓里掏出两个路边顺手摘来的野果,简单往衣襟上擦了擦,便大口地啃了起来。 野果嫩滑微涩,但填不饱肚子,幸而他还带了个馒头,撕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地放在嘴里慢慢地嚼。 这个时候,若是来只烤兔腿,那该有多好。 小六想起以前跟着老叫花子进山打牙祭,把剥了皮的野兔架到火堆上,烤得肥油滋滋直冒,那味道,别提多美了! 烤兔子的回忆并没有让他沉溺太久,因为前方山脚下的景色很快便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里似乎隐藏着一处山谷,从地形来看,相比其它山脚的交汇处显得要平坦和开阔许多。最重要的是,那里冉冉上升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套用老叫花子的话:晴天有雾,必定有水。 有水的地方,最适合生长秦老爹所需的药草了,而且,各种飞禽走兽都喜欢来此觅食饮水。 可是,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小六犹豫着背起竹篓,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说:没有老叫花或莫问的陪同,应该赶在天黑之前下山;另一个却反驳道:来都来了,就下去转转,也耽搁不了多久。 最终第一个小人占了上风,小六踮起脚尖,往前多走了两步,将山谷的位置牢记在心里,然后转身,意欲离去。 抬脚的瞬间,一股妖风吹了过来,枯叶夹杂着尘土漫舞,小六急忙抬手遮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大爷的! 异样的感觉从脚底传来,他只来得及骂出这么一句,整个人便已失去平衡,仰天摔了出去。 这可是在山顶啊,人在走霉运的时候,果然喝口凉水都塞牙! 小六的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本能地伸出手,试图抓住可以救命的东西,但周围光秃秃的,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天地旋转间,他和他脚底的那颗石子,一路翻滚着向下,直到被一棵粗壮的大树拦腰挡住去路,方停了下来。 晕眩的感觉躺了许久才稍有好转,他尝试着抬了抬手脚,虽然身上哪哪都疼,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尚能动弹,似乎除了几处擦伤,并没有什么大碍。 此处好像是山腰的位置。他苦笑着坐起,山势陡峭,往上爬难度太大了,只能先去到山脚再说。 这下想不入谷都不行了,只是这一番折腾,怕是赶不及在天黑前下山了! 山脚下果然有一汪碧绿的潭水,两面环绕着石壁,另一边则是缓坡,中间斜插着一条弯弯浅浅的小溪。 谷地十分的清幽宁静,群山仿佛睡着一般,除了轻柔吹着的微风,就只听得见潺潺地流水声。 由于地形的阻挡,谷里的光线要比外边暗上许多,愈发显得天色渐晚。 小六着急下山,趴在潭边喝了几口山泉水,便涉过小溪准备循着缓坡绕行出谷。 缓坡处杂草与灌木生长茂盛,有些地方甚至没过了他的腰,显然常年罕有人至。 只是,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腥气,淡淡的血腥气,漂浮在空气里,似有若无。 危险?小六本能地拔腿就跑。 在经过一大片灌木时,他停了下来。这是山上常见的一种绿色灌木,叶片细密,枝节紧凑,犹如横亘在山脚与缓坡间的天然屏障。 血腥气在此变得十分具体,就像宰杀过后的鱼池,腥臭味往四面八方弥漫开来,浓烈得令人作呕。 浑身的汗毛瞬间根根竖起,一股寒意从头顶直达脚底,他定定得站着,望着灌木丛枝叶的缝隙处,隐约透过来的一团灰影。 灰影许久不见动静,或许不是在此猎食的凶兽,而是已经死去的动物?否则怎会有那样重的血腥气。 怕个毛!送到眼前来的野味,就算不吃也能换点银子啊。 小六吞了口唾沫,壮起胆子麻溜地绕过灌木丛,首先看到的却是一角衣裳。 人? 该不会是莫问那个倒霉的家伙吧! 那人趴在灌木丛下,脸被长发覆盖着看不到样貌,只能从身形和装束上依稀判断。 首先,这肯定不是莫问,其次,这应该是个女人。 难道是采药的医女,和他一样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的?只是,这情形未免摔得太惨了些,衣服上全是血,躺着一动不动,便连身下的泥土都已经被血浸染得变了颜色。 “喂。”小六伸出两指,试探着戳了戳女人的脊背,女人毫无反应。 估计是死了。他顿时唏嘘不已,镇上有过许多这样的先例,像卖豆腐的张拐子,还有李家的大婶,王家的二牛等等,好些人都是因为上山采药,轻则摔断骨头,重则枉送了性命,所以近几年,已经很少有人再来采药了,一来值钱的药草太少,二来采药的活儿太危险。 却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女子,居然敢只身一人来长麓山采药,白白误了性命,真是可怜! 再可怜,人也已经死了。 小六蹲在旁边心痛了那么一瞬,转念又想,既是死了,那她随身带着的东西就都用不上了,与其留着腐坏,倒不如送给更有需要的可怜人,比如说他。 “姐姐啊,你看咱们相遇一场也是缘分,我呢把你不幸的消息带回长宁,好让你的家人日后来给你收尸,你呢只需付我点酬劳,咱俩互利互惠,各取所需,完事后两不相欠啊。” 说完,便在女人身旁跪下,先行了两个揖,然后伸出一只手往她腰间和怀里探去。 采药的多半是穷人,这点小六是知道的,可没想到,这个女人穷出了天际,没银子也就罢了,居然连包子馒头都没一个,看样子不是失足摔落,倒像是饿晕掉下来的。 掏了半天,女人怀里只有一样东西,小六握在手里,却忍不住连连摇头,女人究竟是有多爱臭美啊,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上山采药还不忘带把梳子。 梳子是木头做的,虽然旧了些,也有点小,但样式精巧,肩背处雕刻着花枝,旁边还镌刻着两行小字。 小六所识的字不多,只能依稀辨认出其中云风二字,猜想这大概是女人或者她相好的名字。 可惜再精巧也只是把木头梳子,何况还沾了血渍,既不能吃也不能换银子。 小六将那梳子又给女人塞了回去,然后不死心的继续翻找,身上没有就找双手,双手没有就看头顶。 然而头顶也没有,总不可能连耳朵上都没有吧?好歹是个女的,耳坠子什么的总要有! 他踌躇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扒开女人的头发,却不敢望她的脸,只伸手往她耳朵上去摸。 嘿嘿,摸到了,果真有耳坠子,取下来一看,还是白玉的。 小六高兴坏了,一高兴,就忙着去摘另一只耳坠子,就忘了别过脸去。 四目相对。 准确来说,是他的两只眼珠子瞪着女人紧闭的双眼。 怎么回事??? 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他认识啊!!! 仿佛给一道雷劈中,小六震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脑袋里嗡嗡嗡直响。 怎么会是慧云大婶呢?她怎么躺在这里?她的徒弟毓秋呢? 小六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伸长着脖子往山上张望,但见那高远之处,林木葱茏,哪里瞧得着半条人影。 手里的耳坠子一下就重逾千斤起来,难怪慧云的身上搜不出一点银钱和吃食,那日,她让毓秋将随身携带的银子都给了小六,还道:“江湖险恶,今日你也受了教训,往后就休要再行这等讹诈之举,与你的姐姐正经营生才是。” 小六那会儿头点得和鸡啄米一般,她强她有理,谁给银子谁就是大爷! 可仅仅才过了一日,这位给银子的大爷,不,大婶就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知是遇到了何种险恶。 求收藏求收藏,绝不断更绝不弃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 第5章 第5章 既然拿了人家的银子,又欠着救命的恩情,那把人家丢下一走了之就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无论如何,也得看看是不是还能再抢救一下吧! 小六小心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探向慧云的鼻下。 谢天谢地,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他赶紧换到慧云的另一侧,左手托住她的胳膊,右手稳住她的肩,然后小心翼翼、慢慢地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 慧云的伤主要集中两处,一处在左肩,整个肩膀血肉模糊,隐约可见里边粉红色的筋骨;另一处则从右下腹直至大腿根部,像是被某种锋利的物体狠狠地划过,伤口长而深,皮肉往外翻着,同样也血流不止。 难怪她会昏迷不醒,如此严重的外伤,不知她在这里躺了多久,若是继续躺下去无人发现,恐怕浑身的血都能流光了。 深山野坳的找不到郎中,小六也不懂什么医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保住大婶的性命就看天意了。 他立刻站起身来,跑到周围的树底下,撅着屁股开始翻找一种名为金毛的蕨草。 金毛蕨的根块可以止血,最重要的是这种草极为常见,山间地头的随处都有,穷苦人家的若有个什么轻微的破皮流血,都是拿它来用。 不过小会的工夫,他便挖出了一小堆,迅速跑到溪边洗净,随后用石头将其捣碎成糊状,往慧云的伤口上敷了厚厚的一层,接着,又从慧云的裙摆上撕下一大截布料,做成两条长长的绷带,帮她简单地包扎了一番。 做完这些,太阳已经半沉入山后。再过一会,山林里就会彻底的黑下来。 按照小六最初的设想,如果不能赶在天黑前下山,就找一棵大树,爬上最高的枝头,数着星光捱一晚。毕竟,吃人的凶兽虽多,但长翅膀的还真没听过。 但是,他捡到了落难的慧云,而慧云受了很严重的伤。 天快黑了,他显然无法将慧云弄到树上去,一来背不动,二来以慧云当前的伤势也经不起剧烈的折腾。 可任由慧云躺在这里的话,估计半夜就得喂了野狼。 该怎么办?真是不救吧,良心上过不去,救她吧,首先这树就上不去了。 偏偏群山静默,草木无声,几只小鸟却扑棱着翅膀,在溪边叽叽喳喳地吵闹个不休。 小六又烦又饿,听到这聒噪声,顿时连小鸟都恨不得拔了毛烤来吃。 烤鸟的念头一闪而过,主意瞬间就有了,他忆及以往在山上过夜时,老叫花总会生上一堆火,不仅仅是为了烤兔子,最重要的是防止野兽靠近。 他说,甭管多凶猛的野兽,都是惧怕火的,所以火越旺越好。 老叫花虽然各种的不靠谱,但在惜命这一点上,一直都很擅长。 小六往四周走了走,最后决定在水潭边的大树下生火,原因很简单,万一火堆不管用,至少还可以上树嘛,他也是很惜命的! 水潭距离慧云躺着的地方有点远,而且她还昏迷着,只能缓慢地挪移过去,又是个不小的力气活。 小六找来了一些藤蔓,以最快的速度绑了个简单的软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慧云移上去,一路连拉带拽地拖行到树下,几乎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完了,两只手被勒得火辣辣的疼。 安顿好慧云后,他在旁边生了一堆火。 慧云还没有醒,他的肚子实在饿得厉害,决定趁着天色尚未完全暗淡,再去周围寻找一些柴火回来。如果还有野果之类的额外食物,那就更好不过了。 然而,设想总是很美好,天色却是说黑就黑。 仿佛只是眨眼间,月亮便爬上了半山腰,像个遮羞的少女,躲进了云层,不肯再出来。 除了两捆树枝,他就只捡到一小兜蘑菇,还丑了吧唧,有点焉的那种,好在没有毒,放在火上烤一烤也能将就着填填肚子。 小六坐在火堆旁,耐心地烤着蘑菇,慧云在旁边昏睡,橘色的火焰噼里啪啦地跳跃着,映照着她的面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由于受伤失血的缘故,慧云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有点像棺材铺里扎的纸人一般,惨白得没有生气。因为白,所以眼圈周围的乌青就特别突出,像是……像是传说中的僵尸女鬼! 念头刚一蹦出,小六立马呸呸两声,几乎想要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大晚上的闲得发慌了,尽琢磨些啥乱七八糟的来吓唬自己! 火很暖,烤蘑菇的香气逐渐变得浓郁,似乎有些糊了,还带着一股子焦香。 白天的山林四野无声,但一到晚上,虫鸣鸟叫声此起彼伏,不时还夹杂着几声狼嚎,打破了夜的宁静。 他一边嚼着烤蘑菇,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从秦老爹到阿香,从烤鸡腿到糠菜馒头,反正拣着哪说哪,只当给自己提神壮胆。 只是,有什么声音不合时宜的出现了,吼吼…… 犹如一声惊雷,从天际投掷下来,惊醒了沉睡的夜幕,震得整个山林都瑟瑟发抖,夜鸟惊啼着盘旋在半空。 小六含着蘑菇正昏昏欲睡,突然间被这震耳欲聋的吼声惊醒,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颤,一口蘑菇就卡在了嗓子眼里,噎得差点儿没当场背过气去。 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显然不可能是野狼发出来的。 瞌睡虫霎时间消失得无踪无影,他扯着脖子翻了好几个白眼,才把蘑菇强行咽下去,然后咻地站起来,瞪大眼睛,警觉地环顾四周。 月光朦胧,星光稀落,四周笼罩在一片茫茫夜色里,不管他怎样努力地瞪大眼睛,始终都看不清楚。 他在恐惧与紧张中等待了许久,那个令人不安的声音没有再响起。四周一片寂静,连虫鸣鸟叫都戛然而止,仿佛在这片天地间,只剩下了一堆火,两个人。 难道刚才出现的是幻觉?不可能啊,小六揉了揉眼睛,然后就在这一瞬间,清楚的看到,在无尽的夜色中,多出来了两点移动的微光。 光是从缓坡的那一头,北边的山脚下移动过来的,像两个圆圆的小灯笼,缓缓地向这边靠近。 小六急忙俯身下去,摇晃着慧云:“大婶,大婶,你快醒醒,有什么东西朝我们来了! 慧云没有醒来,他慌张得不行,胡乱抱起一捆柴就往火里丢去,火光先是黯淡了一下,紧接着迅速膨胀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照得周围顿时明亮了不少。 一头猛兽的轮廓逐渐显现在火光下。尽管曾经在街头的妙笔生花中无数次目睹,也在说书先生的绘声绘色中时常耳闻,但小六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与老虎狭路相逢,并且这一日还来得如此之早。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极力地说服自己要镇定,不要惊慌,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这是一头吊睛白额的斑斓大虎,两只铜铃般硕大的眼睛,四条腿粗壮堪比门柱,蹲坐下去足足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 它并没有马上发动攻击,而是隔着火堆,静静地打量着小六,眼睛里好似燃烧着两簇红红的火焰。 老叫花说的没错,野兽的确对火有所畏惧。但是,一旦火势减弱,一旦柴火燃尽,老虎会不会直接扑过来,一口咬断他的脖子,然后将他连皮带骨地啃个干净? 他不想死,他还小,还没体验到瞎子所说当大人物的滋味,怎么甘心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尤其还死得稀碎! 噗噗…… 人一紧张,某些行为就特别的不受控制。 比如说,小六这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大响屁,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候,震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羞赧了。 隔着火堆,虽然熏不着,但老虎可能觉得小六的屁声挑战了它的虎威,立即以一声低沉的嘶吼进行了回应。 小六再次汗毛倒竖,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稀薄了许多,急忙捡起一根烧火棍子护在身前。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棍子在小六的手心渐渐被汗水濡湿。而那只老虎,却像是在守着自家豢养的猎物般,从从容容地趴卧下来,开始慢理斯条地□□起了虎爪。 虎爪尖锐无比,虎舌长而猩红,小六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舌头上生长着的倒刺,以及那一口令人不寒而栗的獠牙。 它这是在做享用大餐前的准备吧,小六的脑海中仿佛浮现起獠牙穿透过颈项,留下两个血洞的恐怖情形。 火堆燃烧得极旺,炙热的温度使得冷汗还未濡湿衣襟,就已经被匆匆蒸发掉。身体一点点的回暖,小六捂着脖子,望向老虎的目光,也一点点地变沉。 难道要认命等死?他的人生信条里,有能屈能伸,有蝇营狗苟,有苟且偷生,可唯独没有过这个! 既然结局左右不会更糟了,那为何不试一试,万一能死里逃生呢! 小六收回目光,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当前的处境来。 这个地方其实挑得挺好,前无遮挡,后靠大树,树后还有水潭做为退路,位置可以称得上是得天独厚。 就是不知道号称大猫的老虎会不会爬树,然后那潭水有多深,够不够他躲开老虎的追杀? 他水性尚可,但水潭不大,如果老虎跟着跳下来,迂回逃避肯定是行不通的,只有往水底下潜。 他就不信了,一个山林里跑的毛畜,还能会潜水?! 第6章 第6章 计划似乎非常完美,可存在唯一的漏洞,他上树或者下水了,大婶怎么办? 月亮依旧藏在云层后,夜色依然深沉,小六又添了几次柴火,但慧云一直都没有要醒的迹象。 “大婶,你是个好人。”他紧紧抱着手上的最后一把干柴,心里涌过一丢丢难以言说的愧疚:“你救过我,按理说我不该丢下你的,可我年纪小,也没你那样的本事,留下来也只能给老虎加肉,你将来到了阴曹地府,见着阎王爷可千万别怪我啊,我还想长大,将来挣很多很多的银子……” 慧云依旧保持着无知无觉的样子,老虎睁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又趴下去继续打盹。 “大婶,对不住了。”小六将手中的干柴尽数丢入熊熊燃烧的火堆里,然后转过身来,环抱住那棵粗壮的大树,以最快的速度蹭蹭蹭往上爬。 参照枯木燃烧的速度,他以为自己至少能够攀爬到树顶,在那里稍微喘息一会儿,再决定要不要跳入水潭。 然而,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方才还在装模作样闭目打盹的老虎,一见到他上树,竟然会完全无视慧云,也完全无视对火焰的本能畏惧,直接以雷霆万钧、电闪雷鸣般的迅猛之势,冲他扑了过来。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顿时地动山摇,树叶像雪片一样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小六死死地抱住树干,战战兢兢地探出半个头来,向下望去。 却见在他脚尖不远处,那头凶神恶煞的吊睛白额大老虎,赫然也攀附在树上,正冲着他虎视眈眈。 小六惊骇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浑身犹如筛糠般抖得停不下来,此时想要跳入水潭逃生,却发现自己已无力再做出任何动作。半晌,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飘着颤音的字:“救……命……” 来不及喊第二遍,老虎已经扬起硕大的虎爪,一巴掌将他从树上掀翻下去,就像击落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子。 然而,在老虎的眼里,他毕竟不是一片树叶,而是一块美味可口的肉,并且鲜嫩的那种,所以,老虎也紧跟着跳了下来。 小六已经被彻底的摔懵以及吓傻,直挺挺地仰倒在地上,眼珠子瞪得贼圆,望着老虎的面庞一点点放大靠近,浑然忘记了害怕和逃跑。 “闪开!” 叱喝声响起,有如当头一棒,令他猛然惊醒,迅速以手撑地,连滚带爬地闪至一旁。 他确信自己没听错也没有看错,仙人啊,从天上掉下来一位仙人,落在前方,替他挡住了老虎的夺命扑。 难道菩萨庙住得久了,危难之际竟真得菩萨相助? 小六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再一定神,立刻激动得热泪盈眶:“大……大婶……” 他舍弃了慧云,选择了独自逃生,甚至,在私心处可能还期盼着有了这个肉饵,老虎填饱了肚子后就能放过他。 然而,慧云在千钧一发之际醒来,并再次救了他一命。 看到小六脱险后没有立即离开,慧云似乎有些焦急,一边梗着脖子抵挡老虎的攻击,一边再度叱喝道:“快,爬到树上去,不要下来!” 说话间,她嘴角流下来的血痕宛如一条黑色的蜈蚣,从下巴滴落到衣衫上,逐渐与原先的血渍融合在一起。 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血人,却还在苦苦支撑着,一个劲地催促道:“快啊,上树!” 小六的心脏猛地一紧,大婶伤得那么重,好不容易醒来,仍选择不顾一切地来救他,而他已经逃跑过一次,难道还要再次逃跑,抛下大婶不顾吗? 可是不逃跑的话,那毕竟是凶残无比的老虎,他很可能会因此而丧命! 愧疚感到底抵不过求生的**,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又回到了树下,正准备攀爬时,老虎再一次发出咆哮。 那声音过于震慑,只令人手脚发软,小六尝试了几下,居然没爬上去。 空气中又飘散开了浓重的血腥味,应该是慧云的伤口裂开了,又或者,她再次受伤了。 小六哆嗦着回头,却瞥见方才还仙姿神武的慧云,此刻竟支撑不住,被老虎狠狠的一扑,瞬间跌倒在了地上。 “大婶……”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啪地炸裂开来,小六突然意识到,慧云在飞过来救他的时候,难道不知自己可能会丧命?不,她定然是知道的,可她宁愿自己喂了老虎,也要给他争取一线逃跑的机会。 泪水瞬间濡湿了他的脸颊,就连呼吸仿佛都停滞了。 然而,嗜血凶残的老虎却并没有撕咬慧云,它抬起头,将贪婪的目光再度聚焦到了小六的身上。 “快上去!”慧云急得大喊,可一张嘴,便是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出来,流得她半边脸和脖子全是血污,她被那血水给呛住了,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老虎的爪子踏上她的胸口,她差点又昏厥了过去。 所以,自始至终,老虎的目标都不是慧云,它执着想吃的,一直是他的血肉。 待小六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老虎已经跨过慧云,向他再度猛扑过来。 庞大的虎躯如同乌云一般笼罩过他的头顶,只需下一秒,那锋利的獠牙便将穿透他的脖颈,提前结束他这潦草而短暂的一生。 小六全身无力,瘫坐在树下,以为这次真的要小命不保了,却听到慧云微弱的一声叹息。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慧云的叹息,第一次是在三岔口,当时慧云为他向裴元修辩护,叹息中充满了怜悯。而这一次,大约是因为老虎要吃他了吧。 原本已经无法站立的慧云却不知何时奇迹般地腾空而起。她喷出了一口血,一口异常浓烈的血,血从她的口中喷射出来,像是忽然间撒开的红色血雾。 在这片稀薄的血雾之中,她微微仰起头,脸上的神情温柔而坚定,仿佛那弥漫着的不是血,而是一束灿烂的阳光。 微风轻拂过她的衣袂,带动着她的黑发在空中飞舞。她伸出右手,以指为笔,在胸前迅速地书写着什么,嘴里同时还念念有词。 原本已经黯淡不少的火堆突然间轰的一声腾起半人高的火焰,周围又重新明亮了起来。 慧云双目中猛地精光一闪,四周的落叶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命,不再是普通的树叶,而是化作千万只展翅的蝴蝶,齐齐飞离了地面,悬浮在半空,随着她手指的灵巧变化,逐渐汇集成一股庞大的叶流。 叶流在空中翻滚流动,不过眨眼的工夫,居然在她的身前堆砌成了一把七弦琴的模样。 尽管是树叶堆成,这把琴的造型却古朴逼真,长不过三尺六五,琴面圆润,底部扁平,弦线之间隐约有光芒流转,看起来与真正的古琴毫无二致。 她微笑着轻抚琴弦,仿佛十分欣慰,又仿佛恋恋不舍。随后,她的手忽地一扬,只听得叮咚声响,两道流光自弦间射出,竟化作两柄光刃,直指老虎的颈间而去。 老虎的身形一顿,光刃从它的左边脖子进去,又从右边脖子出来,最后落在水潭边的大石上,激溅起一串的火花,那大石竟啪的一声,裂开了。 沉重的虎躯从半空中轰地坠落,那锋利的獠牙依然狰狞地张开,紧贴着小六的身体,却永远不可能再撕咬了。 小六震惊得瞠目结舌,看着鲜血从老虎脖间的伤口处喷涌而出,这才倏然反应过来,急忙用脚蹬开虎头,避让到了旁侧。 这大概就是说书人口中能驱使万物的大神通了,若非亲眼瞧见,他简直无法相信,仅凭一地的树叶子,竟能杀死一头威猛无比的大老虎。 “大婶,你可太牛了!”危机刚一解除,有些念头便冒了出来,小六兴奋道:“听说老虎皮子可值钱了……” 不承想他的话还没说完,大显完神通的慧云,转眼便似泥一般瘫倒了,那树叶做成的七弦琴也跟着哗啦啦的一下子散落开来。 糟糕,他竟忘了,大婶本就身负重伤,为了救他更是伤上加伤。 谋皮的念头暂且搁到脑后,小六连忙跑过去:“大婶,大婶,你怎么了?” 慧云躺在小山似的树叶堆里,浑身冰冷冷的,脸色愈发白得吓人,嘴唇和眼圈周围却乌黑得仿佛被墨汁染过。 “大婶你撑住,我这就下山去找人来救你!” 慧云摇了摇头,挣扎着似乎想坐起,可是稍动就会有大股的乌血从嘴角涌出来。 小六见状只好扶她倚靠着树干坐起,她的伤口处其实已经不怎么流血了,那血像是都跑到了喉咙里,坐着倒比躺着要强上些许。 “你……怎会……来这里?”慧云艰难地蠕动着双唇,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采药啊。”小六指了指竹篓,眨巴着眼睛补充道:“我没骗你,我真有个病重的阿爹。” 老丈人也算半个亲爹了,他这句话可不算说谎。 慧云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阿爹……是什么人? “镇上卖糖葫芦的秦三啊。大婶,你以前没来过长宁吧?我秦阿爹做的糖葫芦可好吃了。”小六咂巴着嘴,似乎在怀念那甜美的味道:“但是他现在生了很严重的病,没那么多银子吃药,就只能挖一些来填补了!” 求收藏,不断更不弃坑,求收藏求砸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 第7章 第7章 “那你……为何不下山?”慧云说。 “我要下山的啊。”小六哭丧着脸:“都怪那块倒霉的石头,害得我摔了一跤从山上掉下来,还好我命大,要不然就得像你这样了。” “像我这样……”慧云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道:“等天亮,你就下山,休要……再回来。” “不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丢下你。”小六飞快地瞟了一眼慧云,谄媚道:“大婶,等下山后你就去我那儿养伤吧,我照顾你,还让阿香姐给你做糖葫芦吃,我阿香姐可手巧了,她做的糖葫芦和野菜窝窝都很好吃,保管你吃过之后,心情好,这伤也好得快。” 慧云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小六挠了挠头,终于讪讪地说出了心里的小九九:“嘿嘿,那你就教我那个……那个叶子戏法,好不好?你那叶子戏法简直太神了,我要是学会了,以后在长宁镇,看谁还敢欺负我和阿香姐!” 慧云望着眼前兴奋比划的孩子,他看上去很瘦,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脏兮兮的小脸,眼睛睁得极大,亮晶晶的,既藏着狡黠,也藏着真诚。 “你……”慧云刚一开口,又被那血水给呛得咳嗽起来。 “大婶,你伤得很重,现在最好少说话。”小六立马殷勤地扯着袖子去给慧云擦拭嘴角溢出来的血污,只要肯教他叶子戏法,别说擦脸了,就是擦鞋底都行啊。 手腕上倏尔一凉,竟是慧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同样的一只手,却完全不似昨日的白皙与温暖,而像一截即将枯萎的树枝,在寒冬腊月里的冰雪里,透着彻骨的寒意。 那股寒意令得小六心里陡然一紧:“那戏法一看就挺难学的,我这么懒,就算你想教我还未必肯学呢!” “我教不了你。”慧云眸光一敛,松开手平静道:“我快要死了。” “可你刚刚还杀了一头老虎!”小六悻悻道:“不教就不教嘛,大婶,我小六有恩必报,就算你不教,我也一定给你找镇上最好的郎中!” 慧云闭上眼摇了摇头,轻声似呢喃道:“我本是将死之人,救你不过顺手为之,你……无须自责。” 说完,又接连吐了好几口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在一点一点消耗她所剩无多的生命。 小六如闻惊雷,顿时怔住,过了片刻,方吞下一口唾沫,声音艰涩道:“我……我不自责,我就是想救你,你不用教我,什么都不用教。” 异样的情绪从心底渐渐蔓延开来,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他吸了吸鼻子:“我去找葛郎中,还有谢郎中,赵郎中……我把他们全都请过来救你。” “没用的。”慧云语气平静:“不关你的事,你下山后,休要再回来,也休要……提及遇到我。” 不关他的事吗?可骗她钱财的是他,舍下她逃命的是他,害得她吐血相救的还是他! 虽然他的道德标准从来都不高,但在此刻,他突然破天荒的有了一种想坦白相告的冲动:“大婶,对不起,我骗了你,那天的镯子,不是裴什么撞坏的,我就是想讹他银子,还有……还有刚才,我丢下你……” “我知道。” 知道还救?小六怔怔地看着慧云:“你不怕死吗?” “死有何惧!只是……”慧云凝视着远处,声音里有淡淡的从容,亦有浅浅的遗憾,顿了一会,突然扭过头来看着他,神情略带复杂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六。”他急忙回答。 “小六。”似是酝酿了许久,慧云才缓缓出声道:“或许,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此时别说一件,就是十件八件,但凡她吩咐,小六恨不能全都答应下来:“你说。” 慧云道:“你帮我去趟苍云山,找我的师姐,李岚音。” “苍苍……苍云山在哪儿?”小六听得一愣:“大婶,我长这么大,去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偷摸来长麓挖点药草了。” “罢了。”见他推脱,慧云了然地叹了口气:“你不愿意,就罢了。” “不是……”那声叹气听得小六心头悠悠一颤,急忙咬牙答应下来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帮你去苍云山找你的师姐!” 慧云遂将目光移至胸前:“那把梳子,你代我……亲手交给她。” “好。”小六轻车熟路地替她掏出梳子,这才后知后觉,举着小木梳略有几分尴尬。 慧云接着道:“苍云山此去数千里,路途遥远,你把耳环拿去当了,换些盘缠,路上用。” 原来她真的什么都知道!小六顿感无地自容,可大婶说得没错,前往苍云山需要使银子,数千里……他所处的长宁镇方圆不过二十几里,数千里是个什么概念?绕长宁镇几百圈吗,那他要走到何时去? 慧云道:“此去定然艰辛,你若反悔,这些只当我赠予你的。” “不悔不悔!”小六唯恐她又要叹气:“苍云山李岚音嘛,我记下了,那个……我一定亲手把梳子交到她手上!” “好。”慧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叮嘱道:“天快亮了,你收拾好东西,速速下山罢。” 果然,东边的山那头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山间的雾气似乎也虚淡了一些。 “我先下山去找郎中来救你,然后再去苍云山。”小六尚怀有一丝希冀,将竹篓背起,待走出数步后,又回头道:“等你好了,说不定可以自己去找你的师姐。” 慧云好似没有听到,只面露微笑,目光穿越过苍山云海,呢喃着唤了声:“师姐……” 随后,她挥了挥手,那满地厚厚的落叶和火堆的余烬瞬间被卷起,覆盖在她和老虎的身上,转眼燃烧成一团熊熊烈火。 “大婶……”小六震惊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喊。 一路恍恍惚惚,出长麓,下西山,来时花了好几个时辰需要走走歇歇的路,返程时仿佛不知疲倦便走完了。 去到下渠巷的时候,阿香正在院里喂鸡,一抬眼看见站在院门外失魂落魄的小六,吃惊之下打翻糠勺,吓得两只老母鸡全都飞上了墙头。 “小六……”阿香几个箭步冲上前来,见他衣服破烂得不成样子,身上更有斑斑血迹,急忙拉进院里询问道:“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小六的身体一软,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当他醒来时,已经入夜。屋里点着豆油灯,昏黄的灯光下,桌上摆着一只碗,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小六顿时记起,从山上下来,他迷迷糊糊的没回破庙,倒先奔阿香家来了。 那桌上的碗,还在睡梦里他就已经闻出来是炖鸡肉的香味,阿香家里就两只老母鸡,用来下蛋换点米油的,被他一晕,直接糟蹋掉了一只。 不过,这会肚子是真饿了,用前胸贴后背来形容简直都不为过,何况他素来为人也不讲客气,宰都宰了,不吃才矫情。 好一通大快朵颐,喝汤吃肉,那种身上肚里俱是热乎乎的感觉,使人又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这是阿香睡觉的里屋,她不在,应该就在外间老爹的屋子里。 小六推开门出去,看到阿香就着灶前的火光在缝补一件衣裳,热得额头上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你醒了,等我一会。”阿香笑意盈盈,见他无碍了显然十分欣慰。 小六返身去把豆油灯拿了出来,阿香这才灭了那灶火,坐到桌前来继续缝补,忙得仿佛连抬头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 半晌,方大功告成地欢喜道:“好了,拿去换吧,我阿爹旧衣改的,你别嫌弃。” 嫌弃?哪能啊!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给他做衣裳。小六面庞微热,从里屋换完衣服出来,将慧云的那对耳坠子递给了阿香:“我要出趟远门,这个你收好,缺银子的时候就拿去卖了。” 阿香诧异道:“哪来的?小六,你不是去找莫问了吗?怎么弄得浑身都是伤?你知不知道你整整晕睡了两天一夜?我都快急死了!”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小六思忖了片刻,长麓山的事情还是不告诉她的好,只轻描淡写道:“我没找到莫问,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山了,这个是我在山脚下捡到的。” 阿香怀疑道:“那你出远门去干啥?外边多危险,你还是先在家养好身体,有什么事情等九爷爷回来再做打算。” 当叫花子的哪有那么矜贵,何况只是些皮外伤。小六不以为然:“你去找过他了?他说啥了?” 阿香的目光有些躲闪:“他……他让你等他回来再做决定。” 怕是压根没找到老叫花吧。小六苦笑了一声:“你就别操心了,在家好好照顾老爹,等我办完事就回来了。” “那你要去哪里?大概多久?我告诉九爷爷,让他去接你。”阿香问道。 “不知道。”小六有些赌气地回答:“告诉他干嘛,他又不管我!” “九爷爷他……”阿香顿了顿:“其实还是挺关心你的。” 第8章 第8章 连夜赶回到破庙,前日里打回来的酒坛依旧原封未动地搁在草席上,很显然老叫花这几日并没有回来,否则,以他的尿性,这酒坛怕是早都空了。 小六心里头沉甸甸的,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躺了一会,眼前尽是大火燃烧的画面,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想着慧云临死前的嘱托,他索性起身,蹲在泥塑菩萨的屁股后边,伸手探向它底下的破洞,从里边掏出一个小布包来。 包里有几小块散碎银子,还有若干枚铜钱,都是他平日里背着老叫花偷偷攒下来的。 他将碎银和铜钱倾倒在草席上,看了半晌,这才挑挑拣拣地分成差不多的两堆,一堆塞到自己的怀里,另一堆则准备等老叫花回来时给他。 等了一夜,也没等到。 老叫花总是如此,只要赢了钱,立马跑到哪里好吃好喝去了,不到花光的时候,想不起要回破庙。 那就不等了,省得他回来后又啰嗦个没完! 小六把另一堆的银钱塞在老叫花平日里睡觉的草席下,思索再三,到底还是捡起一块炭灰,在墙上的显眼位置画了一幅图画,至于画中的内容,以他和老叫花这些年的灵魂交流,想必……能猜出来吧。 可苍云山究竟在哪里? 他接连问了好几个人,却没人能够给出答案,最后,还是得算命的瞎子指点,北去二百里,那里有一座名为安阳的大城,常有修真者聚集。到那里一打听,兴许就知道了。 如此,便先往安阳城去了。 他拣着最便宜的烙饼买了十来张,拿布袋仔细装好,斜绑在背上。随后拎了条棍子,走出长宁镇,径直往北去。 北向有一条宽阔的大道,平日里商旅不绝,都是由此往来。他沿途走走停停,遇到向北行驶的马车,便上前请求,道是要往安阳城去寻亲的,询问人家可否顺路他一程。 前两日都遭到了拒绝,到了第三日,终于遇到有个前往安阳的商队,小六少不得拿出浑身解数,各种嘴甜加卖惨,终于如愿上车,短短两天,就顺利地抵达了安阳城。 进城后,商队将小六放下,他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边走边向路人打听苍云山的位置,前后问了几十个人,不是摆手说不知道,就是见到他便急忙躲开。 小六找了处墙根蹲下,默默地掏出最后的半张烙饼,一边嚼,一边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认真地思考瞎子所说的修真者可能在哪里? 还没待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一群大大小小的乞丐就出现在他面前,领头的麻脸大约十七八岁,嘴里叼着一根枯草,嘴里叼着一根枯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歪嘴一笑:“小子,哪来的?” 奶奶个腿的。小六心中暗叫不妙,立马站起身来挤出一脸的谄笑道:“哥,都是自己人,我从长宁来的,有啥规矩您尽管说,小弟绝无二话。” “哟,年纪小小,还挺上道的啊!”麻脸得意地耸了耸鼻子:“有啥啊?是你自己主动交出来,还是要我动手?” “哥,我这就一空袋子,您要看得上眼,尽管拿去,就别为难小弟了。”小六刚解下布包,立刻就有人上前夺过去,打开一看果然空空如也,气得扔到了地上。 麻脸挑了挑眉:“身上呢?” “哥,你看我这破落样,哪能有什么值钱东西。”小六原地转了个圈,抖了抖衣服。 岂知麻脸并不买帐,抬了抬下巴,授意旁边的乞丐上前来搜身。 看来,今天不放血是混不过去了! 小六奋力地推开那个乞丐,咬了咬下唇,迟疑道:“还有点铜钱和一把梳子,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你要吗?” 麻脸接过铜钱和梳子,梳子上有血,他随手也扔到地上,晦气地吐了口痰,复又追问道:“还有吗?” “没有了!”小六梗着脖子一口咬定道:“有的都已经在你手上了!” 麻脸笑得有几分阴狠:“看来,你是想让我扒光你的衣服。” “哥,都是自己人,何必动粗呢。”小六虽然自认是长宁镇一害,但从不欺压同类,没想到进了城,这城里的叫花子,却是这般的不讲道义! 他从卷着的裤腰带里取出两块碎银,无奈递过去道:“这下真没有了,哥,你要还是不信的话,干脆自己来搜,扒衣服就算了,给小弟留点颜面,日后我发财,也少不得孝敬您!” 麻脸接过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这趟的收获显然超出了预期,他甚为愉悦,终于挥挥手,示意手下都退后了两步,自己则走上前来,嘿嘿笑道:“你倒是个有胆的,我欣赏你。” 老子要你欣赏有个屁用!小六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面上仍谄笑道:“哥,那您要不给我留几个蹦,让小弟能有压底?” 退还当然是不可能的,麻脸拿棍子在地上划拉了半个圈,示意道:“加入我们,保管今后在这安阳城里,没人敢欺负你!” “哥,您势力真大,小弟能得您关照,日后肯定发财。”小六一脸的荣幸:“不过,小弟眼下遇到了一点烦心事,说出来可能让您笑话。” 麻脸拍了拍他的肩膀,饶有兴致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小六立即道:“小弟听说啊,当年扔掉我的那个婆娘,被一个什么从苍云山来的老东西给拐走收屋里了,我就想着啊,要是能找到地方,说不定还能问她去要上一笔银子,哥,您说,是这个理吧?” “苍云山?没听过。”麻脸吸了下鼻子:“不过,你可以去捧月楼,那是天下男人都爱去的地方,就算没打听到地方,以你的机灵,发个小财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麻脸话锋一转:“你记着在安阳城一日,得了东西就必须分我七成,这是规矩,否则,嘿嘿……” 说完,便领着众乞丐扬长而去了。 分你大爷!小六望着麻脸远去的背影愤恨地吐了口唾沫,随后走过一旁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小木梳,仔细地擦拭干净,重新塞进怀里,然后再把布袋捡了。 真是他娘的出师不利,看来得尽快打听到苍云山并且离开这里,否则麻脸估计还会再来找他麻烦。 麻脸方才提起捧月楼,他当下毫无头绪,心想着倒不如去那里碰碰运气。 回到街上重新拦了几个人问路,谁知人家一听捧月楼,个个都拿奇怪的眼神看他,再一问,捧月楼竟是家青楼,差点没把小六气死,这麻脸果然心肠歹毒,让他上捧月楼哪里是去打听地方的,分明是让他去挣银子,然后等着来打劫。 好在最后终于打听到城西有家远近闻名的酒楼,名曰望湖楼。 管他什么文人武人,大侠神仙,总都要吃饭的吧! 只是这安阳城委实太大了,他从城南走过去,走到夜深,与那望湖楼还隔着数条街一个湖的距离。 此时的商家都已经打烊了,城里的街道同样也清清冷冷,只有月光惨淡的照在路面。 小六随意找了处檐下,躺下去酣然入睡,城里就是这一点好啊,不用担心毒蛇猛兽的侵扰,今晚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也不知睡到了几更天,突然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他向来警觉,听到这响声,立时便惊醒了过来。 “看你往哪里逃!” 一声喝骂,紧接着那稀里哗啦的声响似乎就来到了近处,还有铁器清脆的撞击声。 小六刚伸出头去想要看个究竟,无数的瓦片便如雨点般从挑檐处滑落下来,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吓得他脖子一紧,急忙把屁股往里挪了挪,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包裹进角落的阴影里。 两条身影一前一后,似追逐的幽灵,速度极快,从空中飞掠而过,几乎同时落在了对面的屋顶处。 一个着黑衣,一个穿白袍,各立于屋顶两侧,相隔不过二三丈,目光沉沉地望着对方。 “堂堂四大世家之一的宁家公子,身手也不过如此,真是白白辱没了你们祖上龙渊剑神的威名!”那黑衣人衣襟半敞,言语间充满了敌意与挑衅。 “淫贼,今夜我定要将你斩于剑下!”白袍男子长身而立,长剑直指黑衣人,似乎极怒,又似乎极力隐忍着。 “哈哈哈…”黑衣人大笑道:“就凭你?你要是有宁无伤一半的本事,哪容得了我逃出安福客栈!只是可惜了,那温香软玉的小美人…” 听及此处,白袍男子的脸色瞬间一变,语气明显紧张道:“淫贼,你对她做了什么?” “那小美人莫不是你的相好?”黑衣人故意摩挲着一只手,放在鼻下深嗅了片刻,表情一脸的陶醉,仿佛还在迷恋那手感和香味,嘴里啧啧叹道:“果然是娇媚动人,我见犹怜的人间极品,尤其在我身下……” “我要杀了你!”白袍男子听他说得这般龌龊,不由得怒火攻心,再也按捺不住,剑身一转,便欺身上前,使出数道青色的剑虹杀向黑衣人。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不断更不太监,只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8章 第9章 第9章 “放马过来!”黑衣人冷笑一声,却不躲闪,待那青虹逼近之际,才突然张开五指,只见一团黑气自他掌心腾起,翻涌不止,转瞬间竟化作一面巨大的黑幡。 刹那间,阴风骤起,黑雾弥漫,无数的哀嚎与嘶吼声同时响起,仿佛万千的怨煞恶鬼在疯狂尖叫,声声凄厉,令人闻之丧胆。 “聚阴幡?你是七煞余孽!”白袍男子脸色大变,身形在半空中一个急转,竟将刺出的青虹全部撤了回去,紧接着挥使长剑,重新召唤出数道青虹护在身前。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缕黑气穿透过青虹,重重地击中在了他的胸膛上。 白袍男子被这股力量击得向后飞了出去,落在另一处屋顶上,踉跄了好几步后才勉强稳住身形,随即噗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哈哈哈哈哈……”黑衣人暗算得手,发出一阵狂妄的笑声:“宁家剑也不过如此,今日我便杀了你祭我神幡!” 话音未落,他再次挥动起手中的黑幡,向白袍男子逼近。 却见无数道青虹组成的剑网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墙一般横推过来,硬生生地将他逼退了回去。 “长泓哥哥。” 几条身影疾掠而来,当中一位身着浅黄色衫裙的妙龄少女飞扑至白袍男子身侧,带着哭腔道:“你受伤了!” 少女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即便是在朦胧的月光下,也无法掩盖住她那楚楚动人的容貌。 那宁长泓却是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顾自己的伤势,紧张道:“你……” 正要继续询问,似是突然想起了黑衣人之前说过的话,半截话语便梗在了喉咙里,深吸一口气后,才勉强挤出一句话:“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少女哽咽着回答:“我中了他的迷香,意识到不对劲,所以才将剑推落在地上,你一出声他就逃了,子越哥哥帮我解了药性,我们就立刻来找你了。” 宁长泓显然松了一口气,当下轻轻推开少女,扭过头来望着黑衣人,神色一凛道:“看你还能往哪里逃!布阵!” 话音刚落,几人立马身形移转,并且同时催动了剑诀。 只见五柄长剑凌空而起,转瞬化作数道耀眼的青虹,在空中上下翻飞,时而分散,时而聚合。每一次分合,那青虹的数量都肉眼可见地增多了数倍。 不过弹指间,视野所及之处,已如同一片青色的光渊,将一方天地都笼罩在了其间,让人不禁为之震撼。 “龙渊剑阵。”黑衣人的语气立马多了几分凝重,他深知这剑阵的威力,双手更是连番催动黑幡,刹时间狂风大作,滚滚黑气挟带着鬼哭之声如泼天洪水,气势汹汹的扑向那璀璨的青虹。 天地间仿佛发生了剧烈的抖动,整个屋顶被掀翻开来,木头和砖瓦一齐飞上了半空,随后往四面八方激射出去。 “啊!” 正在黑气与青虹激烈较量的紧要关头,一声尖叫从地面传来。 却是小六藏身的屋檐下,有根柱子被疾射过来的砖头给生生砸断了,几根梁木紧跟着掉落下来,他着急躲避,不想避开了梁木,却没能躲过藏在梁木上的东西。 那东西很小,软软的,掉落在他乱蓬蓬的头发里,还不安份地蠕动了一下。小六下意识地伸手去拂,感觉像是一个毛茸茸的小球,在指尖触及的瞬间,从头顶迅速地跳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随后,他就看清楚了毛球的真面目,发出了该死的一声惊呼。 同样吃惊的,除了屋顶上激战的几人,还有他肩膀上的老鼠。只是老鼠一眨眼便跳到地上,迅速逃得无影无踪了。 而小六既没有老鼠那般敏捷,又不似它那样小巧,随便找条地缝或地洞什么的就可以钻进去。因此,他只能抱着脑袋,从废墟里爬出来,惊惶失措地试图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岂料才逃了四五步,突然感觉腰间一紧,一股黑气已然缠绕上来。他心下骇然,正准备呼救,双脚顷刻已飞离地面,下一秒便落入了黑衣人的掌控之中。 “你们正道不是整天都把守护苍生挂在嘴边吗?”黑衣人仅用一只手便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悬提在半空,冲着宁长泓等人狞笑着挑衅道:“来啊,杀了我,让他给我陪葬!” 不是,你们神仙和阎王打架,关他一个小叫花什么事?他是无辜的啊! 小六手挠脚踢,拼命地挣扎着,奈何黑衣人的五指犹如一只钢钩铁爪,始终纹丝不动地箍在他的脖子上,并且越箍越紧,大有一种真要拿他来陪葬的架势。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原本已处于上风的青虹微微一顿,几个宁家子弟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当中一人低声道:“他已经受伤了,眼下正是捉住他的大好时机!” 夜晚很静,那人虽然压着嗓子,但风还是把他说的话完完整整地飘送了过来。 黑衣人显然有些恼怒,两指不由加了力道,似是真的下了死手。 小六只觉得脖子仿佛要被捏断了,张着嘴想喊也喊不岀来,眼前开始变得恍惚,就连挂在天上的月亮也在不停地摇晃。 黄衫少女的声音响起:“子越哥哥,可是那孩子无辜,我们不能……” “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叫花子。”宁子越打断她的话:“若是为了他而放走这妖邪,日后指不定还有多少生灵要死于妖幡之下!” “轻羽……”宁长泓的声音里带着犹豫,想来他也觉得宁子越所言有几分道理吧,毕竟一条人命和无数条人命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两方还在继续僵持着,可小六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仿佛马上就要去阴曹地府报到了。 “岂可因他日之事而行今日之恶!”少女又求着宁长泓道:“长泓哥哥,苍生何辜,我们若是为了杀这妖邪就罔顾他人性命,那我们和魔界妖邪又有什么区别?!” “苍生何辜……”或许是被少女的这番话触动,宁长泓身躯一震,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撤阵。” “长泓。”宁子越心有不甘,急忙出声制止道:“如此妇人之仁,回去我们该如何向大伯父交待!” “让他走。”宁长泓冷冷地注视着黑衣人,沉声道:“父亲那边我自会解释。” 他既发话,众人都收回了长剑,原本光耀长空的青虹瞬间消散。 黑衣人拍掌将小六往前方一推,自己则往后瞬退数丈,转身遁入茫茫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小六先是被掐了个七荤八素,然后又挨一掌,只觉得灵魂都似出窍了一般,整个人轻飘飘地荡起,望着清寒萧索的夜空,脑海中竟缓缓地升起一个念头:还是长宁的月色更加好看。 紧接着他便晕了过去,人事不省。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一股苦涩辛辣的滋味由嘴入喉,意识一点点的恢复,疼痛也随之而来,他不由得哼哼了两声。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额头,温柔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是不是很苦啊?你忍一忍,吃了药身体才恢复得快。” “阿香姐姐。”小六勉强将眼睛撑开一条小缝,映入眼帘的面孔从模糊重叠到渐渐清晰。 给他喂药的少女约摸十六七岁,鹅蛋脸,新月眉,弯弯长长的羽睫下有着一双波光流动的桃仁眼,每舀起一勺汤药时都不忘先放在自己嘴边轻轻吹凉,唯恐烫着他似的。 那身黄色的衣衫和温温柔柔的声音令小六印象十分深刻,正是执意要救他的那个宁家小姐姐,果然,心善的女子连样貌都生得格外好看。 小六正沉迷在小姐姐的温柔美貌里,一个极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宁轻羽,不过是个叫花子,给点银子让郎中照顾下就行了,你可别忘了,四叔还在瑶山等我们呢!” 这个声音小六可太记得了,就是害他差点被黑衣人掐死的宁子越,真是个没有一点慈悲心的家伙,要不是他们聚众打架,他好好的睡着觉,哪能落到黑衣人手里,如今美女姐姐照顾一下他,这家伙还不乐意了。 见宁轻羽不说话,宁子越又对另一人道:“长泓,你也该管管她,咱们已经耽搁两天了,难不成为了个叫花子,还准备在这儿继续住上三五日,连正事都不办了?!” 原来宁长泓也在,就站在宁轻羽的身后,隐约露出来一截白袍。 但他显然是个偏心的,半晌都不发一言,直看得宁子越重重地叹了口气。 宁轻羽给小六喂完汤药,这才转过身去,轻声道:“长泓哥哥,子越哥哥,轻羽知道不该任性,可这孩子若不是因为咱们,也不会遭这无妄之灾,我就想等他醒来确认无恙了,再走也安心。” “无妄之灾?”宁子越嗤笑道:“若不是因为他,岂能容那魔教妖邪逃走!如今伤给他治了,药也喂了,他睡了两天两夜,刚才郎中怎么说的?没有大碍,没有大碍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依我看,他说不定早都醒了,就是赖着装死而已!” 第10章 第10章 小六心里一惊,没想到自己竟昏睡了如此之久,难怪宁子越急成了这样。 可急就能把黑衣人逃走的一口大锅甩他头上了?怎么不说是他们自己太孬,五打一还能让人家腾出手来把他给挟持了! 既然宁子越冤枉他装睡,那他索性就装睡好了,这软床暖被有美人服侍的感觉不要太好,享受多一秒都是他赚的。 岂料宁子越劝宁轻羽无果,心里憋着一口气没处撒,竟想出来了一个损招:“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问过郎中,郎中说了,他要是再不醒,给他扎上一针便好。” 听到这里,宁轻羽起身:“子越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你会伤着他的。” 一角青袍渐渐移近过来,紧接着,宁子越所说的针也出现在了小六眼前,见过银针缝衣针,可堪比香根粗的…… 这哪是针,明显是条能扎死人的凶器! 小六在心里不由大骂起来,这宁子越当真是心狠手辣,他要是再不醒,只怕旧伤未愈,又得添新伤了! “姐姐。”他呢喃着睁开眼睛,带着几许茫然。 宁子越嘲讽地努了努嘴:“瞧见没?这就醒了!咱们啊总算可以安心地启程了!” 宁轻羽却是俯身过来又惊又喜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小六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她身后的两人,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我叫小六。” 这一开口,才发现喉咙肿痛得厉害,声音也沙哑得完全不像是自己的了。 宁轻羽安抚道:“小六,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受了内伤,虽然已无大碍,但还需要调养几日。如果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姐姐,姐姐会帮你请郎中过来诊治的。” 她倒是真情实意,只是身后的宁子越轻嗤道:“一个叫花子,哪有那么矜贵!” 说完又极不客气地告诫道:“听着,小子,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赶路,你想躺便躺多几日,房费我替你给了,其它的你就别指望再赖着我们了!” 宁轻羽听得皱眉,待宁子越说完,急忙向小六解释道:“我们并非故意丢下你,而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尽快出发。这附近可有你的亲人?如果你不想住客栈的话,我也可以送你过去。” “我不住客栈,也没有亲人,我路过这里的。”小六顿了会,思及黑衣人说他们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宁家子弟,想来就是瞎子口中所言的江湖人物,遂向她打听道:“姐姐,你们神通广大,可知道苍云山在哪里?” “苍云山?你打听那里做什么?”宁轻羽的表情有几许诧异,不仅她,其他人也是。 听她语气就是知道了,小六顿时欣喜道:“我去找人,姐姐你快告诉我苍云山该怎么走?” 宁家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宁长泓上前来,正色道:“小弟弟,你可知苍云山是什么地方?你要去找谁?” 小六迟疑了片刻,方吞吞吐吐问:“是……是什么地方啊?” “你连它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说要去?!”宁子越不屑道:“苍云山距此两千里,怕不是你一个叫花子能去到的地方!” 原来只是远而已,小六不禁松了一口气,他们怕是不知道,叫花子从来都是两只脚走天下的,只要不是龙潭虎穴,哪有什么不能去到的。 宁轻羽也来问道:“小弟弟,你要去苍云山找什么人?” 小六老实回答道:“我要找李岚音。” “李……李前辈?!”宁子越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道:“你要找她?你和她什么关系?” 小六见宁子越不敢直呼李岚音的姓名,而是尊称李前辈,看来,慧云大婶的这位师姐身份地位很不一般。不过也是,裴元修那个什么少主的,在大婶面前都十分恭敬,李岚音作为大婶的师姐,应该比她还要厉害几分的吧。 怪不得他说要去苍云山找李岚音,宁家人就当听到个笑话,似他这样的身份,若不是机缘巧合,又怎会和慧云、李岚音扯上关系。 宁子越催促道:“他不愿意说就罢了,人已经醒了,咱们都回去睡觉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你们还没告诉我苍云山在哪里,别走!”小六掀开被子就要下地阻拦。 宁轻羽见他焦急的神态绝非伪装:“长泓哥哥,他年纪小小,又是这般境况,想来不会随便生出去苍云山寻访李前辈的念头。不如我们仔细问问,看看他有何缘由。” 宁长泓点了点头:“李前辈这些年很少露面了,你找她做什么?” “我……”小六略一思忖,总不能说是慧云死了,托他去找李岚音吧,毕竟慧云死了的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于是心念一转,索性又将在麻脸面前扯的幌子搬了出来:“当然是去找我娘了。” 此话一出,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紧接着哐当一声响,却是有人立即推门冲了进来,几大步跨到床前,两眼放光地兴奋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震裂江湖的八卦奇闻?” 显然也是宁家人,年纪看着不大,与后边进来的男子样貌极为相似,只是略矮了几分,看上去也没那么沉稳。 宁长泓轻斥道:“子勋,休得胡说。李前辈与薛掌门伉俪情深,天下周知,岂容人随意攀污!” 表面上是在斥责宁子越,其实不就是拐着弯教训他吗? 小六只当听没听懂:“你们快告诉我苍云山怎么走?” 宁子越喉结滚动了一下:“你既说李前辈是你娘,我且问你,你爹是谁?” 方才还说要回去睡觉的,这会倒是不着急走了,果然八卦得人心。小六微微侧过头,避开众人的目光,轻声道:“我爹……我爹是谁关你们什么事,你们告诉我苍云山在哪就成了。” “敢攀污苍云派掌门夫人、天音阁前阁主独女的名节,就不怕两派弟子听到了把你捉去……”宁子勋伸着舌头,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怕……怕他们不捉! 直接捉去苍云山,路都省得他走了才好。 “我真是去找娘。”小六仰着脸,故作严肃道:“我婶临走前告诉我的,让我去苍云山找李岚音,就能找到我娘了。” 一群人顿然失望,宁子勋哀叹道:“小兄弟啊,这个找娘和你娘是李岚音,它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啊!” 小六一脸坦然:“我也没说李岚音是我娘啊,就问你们苍云山在哪儿?” 宁长泓看了他一眼:“往东一直走,过了无双城,就是苍云山的地界。” 宁轻羽随后拍了拍小六的肩膀:“早些休息吧,明早姐姐就不过来看你了,你等养好了身体再离店,掌柜那我们已经交待过,必不会为难你。” 这是丢下他要走了?那可不行! 小六一把拉住宁轻羽的手:“姐姐,我可不可以再拜托你们一件事?” 宁轻羽点头道:“你说。” “这城里的乞丐欺负我,把我的包裹和盘缠都抢走了,你们一走,他们还会找我的麻烦,这客栈我是万万不敢住的,你们能不能顺便把我也一起带出城去?”小六一脸的可怜兮兮。 宁子越抢先拒绝:“你不是要去苍云吗?苍云往东,我们往北,顺不了一点!” 小六也不管他说什么,只拉着宁轻羽的衣袖恳求:“姐姐,我求求你了,你带我出城吧,北边也行的,只要能出了城避开他们,我绕点路不打紧的。” “也不是不可。”宁轻羽心软,望着宁长泓轻声道:“长泓哥哥,总归是我们连累了他,不如明早我提前出发,先将他送出城东,然后再快马追上你们。” 宁长泓略一沉吟,却是对后进来的男子道:“还是劳烦子冲去送一程吧,你骑我的乌追,将他送至十里亭后再来北郊与我们会合。” “好。”宁子冲点头应下。 “小六,明早子冲哥哥陪你出城,姐姐就不去送你了,你今后要注意安全。”宁轻羽叮嘱完,又从腰上解下一个小小巧巧的缎面绣花钱袋,递给他道:“你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路上不宜太辛苦,这些就当给你的盘缠吧。” “谢谢姐姐,你长得这么漂亮,心肠又好,将来一定能嫁得个好夫婿。”小六目的达成,喜出望外地接过来,顺嘴拍了一长串的马屁,每一句都发自肺腑。 宁轻羽俏脸咻地飞起两朵红云,然后逃也似地跑出了房间,剩下的几人便也跟着走了。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宁子冲就将小六从床上拖起来,扔到马背上,然后一路疾驰,自东门出去,赶到第一个十里亭时将他放下,丢过来一个包裹,只道是宁轻羽交待的,然后策马离去。 小六打开包裹,里边全是软乎乎的白面馒头。 此刻,他敢发誓,除了阿香,宁轻羽绝对是他此生最想娶的女人了。 安阳是大城,往来的人和车马多,即便是近郊的道路,都修得既宽又平整,每隔十余里还有长亭、茶肆等,可供行人和车马休憩。 这样的好景持续到第五天,再往前走,长亭和茶肆便不见了,沿途倒是还能见着村落和人家。又走了几日,便是连村落和人家都稀少了。 得亏他是个叫花子,只要有口吃的就难不倒,也不挑食,但凡能填肚子的,甭管是树上结的,还是地里长的,生的还是熟的,鸟蛋也照样吞得下去。 吃饱了肚子,赶起路来才有力气。 小六接连走了很多天,数了八十七个日出,十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还有二十一个无风无雨也无晴的大好阴天。 路过村庄,经过大城小镇,翻过高山,也淌过河流。 从晚春走到了盛夏,又从盛夏走到了秋初。 刚开始的时候,即使穿着鞋子脚底还会磨出水泡,走到后来,便是打着赤脚也能翻山越岭了。 可苍云山是真远啊,他向路人打听,路人告诉他,还要走七百余里。 七百余里,他算了算,按照脚程,估计还得花上一个多月的时间。 求收藏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1章 一个月后,差不多就该入秋了吧? 不知道秦老爹的病好些了没有?还够不够银子请郎中问诊吃药? 小六摸着怀里的缎面钱袋,这些日子里,每每觉得难熬的时候,他就把钱袋拿出来摸一摸,一来绸缎丝滑柔软的手感真让人舒服,二来是里边装着的银钱总能安慰他,等挺过眼前的困难了,就要好好的大吃一顿。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了,久到差不多已经忘了肉是什么滋味。 此刻,他坐在树下,望着前方不远处的茶棚,那里不仅卖茶水,还卖卤肉,大块大块的牛肉,煮在香喷喷的卤汁里,还有一个个圆溜溜的剥了壳的鸡蛋,像小山一样堆在卤好的牛肉上方。 牛肉与鸡蛋的香味交织在一起,实在是太诱人了! 小六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摊上的客人不多,总共四张桌子,一张空着,另外三张加起来也就坐了六个人。 观望的片刻,便有张桌子结账走了,瞧着店家还没来得及收拾,他连忙跑了过去。 遗憾的是这两人吃喝得真干净,连肉沫星子都没放过。 小六咬着嘴唇,顺便瞅了瞅相邻的两张桌子。 左边的桌上摆着酒和肉,坐着三个油腻的中年男人,边喝酒边划拳,还未等他靠近就捂着鼻子喝骂起来。 后边的桌上摆着一碗水,两个卤蛋,桌旁的翩翩少年郎显然并不急着享用它们,而是左手撑住脑袋,右手醮着碗里的水,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上划圈圈。 仨男人一看就不好惹,少年一看就是闲的。 小六上前:“好心的哥哥,赏口吃的吧。” 少年蹙着好看的眉毛,仿佛半晌才听到,缓慢地扭过头来,未有半点表示,眉毛却拧得更紧了。 小气鬼!小六失望地撇嘴走开,眸子转了转,朝着卤锅走去。 店家这会飞也似地跑了过来,扬着长巾驱赶道:“臭叫花子,想偷吃,看我不打死你!” 小六悻悻地笑了笑,弯腰点头道:“没偷没偷,我就是看看,看看。” “看什么看?别脏了我的锅!快滚!”店家的唾沫星子都快喷锅里了,推搡着他就往外赶。 偏偏那牛肉和卤蛋的香味一缕接一缕地拼命往鼻子钻,到底是饿狠了馋狠了,小六摸着咕咕咕叫个不停的肚子,双脚如何肯挪动半分:“大哥大哥,我赶了好多天的路了,没吃上过一顿熟的饱的,您就发发好心,赏我一口吃的吧,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保佑您发大财娶漂亮媳妇。” “我这里不施舍!”店家一边呵斥一边驱赶道:“少来这套,滚远去!” 小六给他推了个踉跄,央告道:“大哥大哥,要不然您赏我一口水也行,我真的渴坏了,您就行行好吧。” 那店家还要赶人,闲着发呆的少年却说话了:“老板,放开他,再上两个卤蛋和一碗水,我请!” 小六先是一愣,继而狂喜。 店家也愣了愣,汗巾往背上一搭,倒是不赶人了:“这位小爷,您确定要请他吗?我这里的蛋可不便宜,一个十五文。” 少年面色一垮,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来,啪地扔桌上:“你怕我请不起?” “好嘞,您等着,这就给您送上来。”店家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屁颠屁颠地去了。 店家一走,少年笑着邀请道:“坐啊,小兄弟。” 小六这会已经打心眼里把他视为自己人了,既有钱,又大方,长得还怪好看,简直就是梦中亲哥啊! 只是这位亲哥显然涉世未深,连“财不外露”的道理都不甚了解。 他走上前,拉过一条凳子坐下,瞥了一眼那几个不断偷看的旁桌客人,低声提醒道:“赶紧收起来,当心遭贼惦记!” 少年认同地点了点头,果真将钱袋重新收回了怀里,正好店家端着卤蛋和水过来,他热情地招呼道:“吃啊,吃饱了好赶路。” “那我就不客气了!” 卤蛋刚上桌,小六便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一口几乎咬下半个来。这滋味真是绝妙啊,鸡蛋的醇香和卤汁的鲜咸充盈着整个嘴巴,仿佛勾动起了肚里所有的馋虫,令人贪婪得恨不能将舌头都一并吞下了。 “你不用客气!” 少年见状心情大好,竟然也放下筷子,手抓着卤蛋吃了起来,几乎三五口就吃得干干净净,倒比小六速度还快。 左边桌子这会儿既不喝酒也不划拳了,三人一番低头嘀咕,胖男一率先起身,过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径直挨着他坐下,询问道:“小兄弟这是要去往哪里?” “干你何事?” 少年盯着落在他肩膀上的那只肥厚大手,冷冷地回了几个字。 完了,果然是露财招灾。 小六将剩下的卤蛋一口塞进嘴里,端起水默默地换了一张桌子。真不是他不讲义气,而是他还要去苍云山,这种惹祸上身的事当然是先避让开的好。 胖男一脸色一变:“挺狂啊小子,那咱们开门见山,我兄弟不见了点东西,方才看见好像是被你拿了,识相的话你就主动交出来,省得咱哥们几个动手。” “想打劫啊?你们可别后悔。” 少年耸了耸肩膀,浑然没有紧张的样子。 “什什……什么打劫?”胖男二也迫不及待地过来了:“你你……你偷了我东西,要么速速……速速还回来,要么哥哥……哥几个今天就为民除害,打打……打死你个偷儿!” 真是说的人着急,听的人也挺着急的。 少年挑了挑眉:“你们说我是偷儿,倒是说说看,我偷了什么?” “自自……自然是偷我的银银……银子了!”胖男二手伸得老长:“快还回来!” “银子?”少年噗嗤一笑,从怀里掏出钱袋,置于掌心道:“你们指的是这个?” “正正……正是,快还我!”胖男二探身来抢,不料少年手腕微微一转,他顿时扑了个空,庞大的身躯砰地一声撞在桌子上,差点将桌子撞得四分五裂,碗中的水溅了他一脸,显得甚是狼狈。 “这个不能给你!”少年斜睥了一眼,坏笑道:“不过这里头的东西倒是可以给你们。” 胖男一和高个男闻言大喜,旋即也扑上前来。 少年却不慌不忙地将那荷包翻转过来,只听得哐哐几声闷响,在场之人的脸顿时都变了颜色。 小六捧着一碗水,实在没忍住喷了出来,哪是什么白花花的银子,分明就是一包碎石头。 “臭小子,你敢耍我们?!”暴富的梦想落空,三人自然恼羞成怒,丑男一撸起衣袖,挥动拳头就要教训少年。 却听咔嚓一声响,他低头看了一眼,紧接着便似杀猪般地嚎叫起来,只见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拳头此时无力地垂搭在腕上,竟是让人给生生折断了去。 高个男举着一条凳子,看样子原本是想往少年身上招呼的,此时看得惊恐,慌忙将凳子往后边一扔。 倒是胖男二机灵,眼看形势不对,立马抛下同伙转身想溜跑,不料一条凳子从天而降,刚好落在他背上,将他砸成了一只趴在地上的王八。 高个男两条腿顿时哆嗦得似打摆子:“我们哥几个有眼不识泰山,小爷……不不不,大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吧!” 店家这会又跑了过来:“爷哎,本店庙小,禁不起折腾,你们要打架劳烦先把帐结了移步外边,莫要砸了我这养家糊口的小店啊!” “听见没?结账!”少年黑亮的眸子一转,笑得露出满口白牙道:“顺便把我俩的帐也一起结了,今儿这事我便饶了你们,以后休要再犯。” 高,实在是高啊! 他在小六心中的形象顿时岂止一个好看了得,简直称得上是光芒四射了。 危机解除,小六立马端着碗坐了回去,弱弱地表示道:“那我还能加二两牛肉和一个卤蛋吗?” 少年对他的无耻当即表现得一脸认同:“对对对,我也要加!” 高个男快要哭出来了:“小爷,您就放过我们吧,实不相瞒,我们哥几个也是穷人,今日这顿酒是为了庆贺我家婆娘前不久给我添了对双生子,兄弟高兴,这才特意请我喝酒想讨点喜气……都怨我啊,千不该万不该在兄弟面前诉说家里快揭不开锅了,令得他俩才动了贪念。但我敢以双子性命发誓,这真的是我们兄弟三人第一次做出这种违心背德之事,今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他不仅主动掏出自己的钱袋,顺带还掏了兄弟的钱袋,凑在一起的确只有几十枚铜钱和一小块碎银子。 小六倒是很想去搜个身的,但少年显然对那套幼子家贫的说辞动了恻隐之心,挥挥手让三人麻利地滚蛋了,扭头对店家豪迈道:“剩下的有多少?给我们随便再上点牛肉和卤蛋就成。” 店家黑着一张脸,想骂又不敢骂的样子:“还剩下的?他们喝了四坛酒一斤牛肉,本该收一两五十文的,这才一两四十七文,还差我三文!” 第12章 第12章 少年略显尴尬:“那牛肉和卤蛋就不上了。” “这一两五十文是他们桌的帐。”店家的目光紧盯着少年:“客官,我看你是个讲道义的,我起早贪黑挣几个铜板不容易,您二位也吃好喝好了,这四个蛋一共六十文,两碗水算我送的,劳烦也结个账吧。” “六十文啊……”少年一边勉强笑着,一边偷偷地瞥了小六一眼。 他不会连六十文都没有吧? 小六这才回过味来,那钱袋里倒岀来都是石头,谁家好人会干这种事啊,多半是没钱装的呗。 见小六缩着身子又打算先溜,少年一把将他拉住,急得小六直瞪眼:“说好的你请,我可没钱!” 小六能明白的事,店家显然明白得更早,只是碍于少年的厉害,不敢轻易发难:“客官,您要是手头一时不宽裕,拿随身之物抵押也是可以的。” 少年摸了摸鼻子,窘然道:“老板,不瞒您说,我也没有抵押之物可以给你。” 眼看店家已经气得头发眉毛都快炸起来了,他急忙补充道:“但我没想吃白食!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和这位小六兄弟可以帮您干活抵债,如何?” 难怪此前一直在桌上画圈圈,磨蹭半天也不开吃,原来他是嫌一个人干活太累,等着逮个分担的。 小六抗议道:“是你说请我的,要干活抵债也是你来,别拉上我。” “做人要仗义,好兄弟应该有饭同吃,有活同干的,对不对?”少年说完歪理,拉着他就主动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只听哐的几声脆响,二人傻眼,老板顿足,愤而让他俩去后边洗碗,然后喜提第二次顿足,第三次顿足…… 四个卤蛋的钱还没偿上,又接连摔了好几个碗,为避免滚雪球般越偿越多的后果,最终,小六忍痛掏了四十文,老板满含热泪地勉强收下,放了二人离去。 到底是谁请谁了啊?他心里头那个后悔,刚刚吃过卤蛋的嘴巴仿佛都不香了,只剩下牙疼。 尤其当他连续走了差不多五六里路,回头一看,少年还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是讹完饭,还打算赖上了?! 小六瞬间感觉连脑壳都疼了起来,索性不走了,站在原地,等着少年过来。 少年倒好,也停下脚步,仰着头左观右望地打量起风景来。 装什么装,两边除了黄土地还是黄土地,看个屁的风景啊! “喂,你再跟着我的话,别怪我不客气了啊!”小六盯着他,很没底气地威胁了一句。没办法,论个头,没他大只,论动手能力,也远不如他,就只能口头上表明一下态度了。 “我没跟着你啊,大路朝天,顺道而已。”少年倒是神色坦然地往前走了几步,路旁有一棵小树,树下放置着两块石头,估计是附近的农户地里劳作之余,用来遮荫小坐的。 他拿衣袖拂了拂石头表面,坐下来冲小六笑道:“一起歇会?” 这会他就是笑得再灿烂,在小六心目中的形象也已经由光芒耀眼转为黯然失色了,鬼才要和他一起! 小六立马拔腿就跑,不趁此机会甩掉,难不成再请他吃晚饭! 跑了不知道多远,遥遥一看,嘿,少年没追上来,还真是让他给甩掉了。 小六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伸脖子望向不远处的地里,好像有一块搭着架子的瓜田。 这个时节,黄瓜差不多尾季了,甜度下降,水分也跟着减少,口感上逊色了许多,但是,充当填肚的食物还是非常可以的。 他四下张望,见左右无人,撸起袖子便径直蹿了过去。 瓜藤虽是萎黄了大半,但瓜还是挺碧绿的,一条条的足足有两寸来长,生长着白嫩的小刺,闻起来带着瓜果特有的清香。 小六摘下一条,往衣襟上随意擦了擦,大口地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又不忘摘多几条,放在袋子里留作晚饭。 一条黄瓜还没啃完,只听远远传来一声老汉的喝骂:“哪来的贼娃哟?偷我的黄瓜!” 骂声刚落,几声犬吠又响起。 小六心里一咯噔,两条腿的老汉他跑得过,可四条腿的狗,那真是要命! 当下瓜也不啃了,但也不舍得吐掉,咬在嘴里撒开脚丫便拼了命的往前跑,只是越跑,就听着狗吠声越近。 绕过一个小土坡,扭头一看,妈呀,真是蠢到家里了,狗是从侧前方追过来的,他一个劲地往前跑,倒是快和狗迎头赶上了,只好转过身又往回跑去。 结果他不会跳坡,狗会啊,才跑到坡底,两只狗就从坡顶一跃而下,直接堵在了前头,伸着老长的舌头,小眼睛死死地瞪着小六,好像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一口。 为了几条黄瓜,要把肉搭上,至于吗?小六快要急哭了。 “喂,你请我吃瓜,我帮你把狗赶跑,好不好?” 居然是少年的声音,天知道他何时跑到前头去了,正悠哉悠哉地蹲在小土坡上冲着狗吹口哨。 他的口哨吹得乱七八糟,别说小六了,连狗听着都烦,磨着爪子就对他一阵狂吠。 吠有什么用,倒是冲过去咬他啊! 小六三五口啃完剩下的半截黄瓜,将瓜蒂子朝他一扔道:“成交。” 少年抬手就是一挡,那眼看着就要飞过了的瓜蒂子去势一缓,紧跟着便换了个方向,又往下而来。 二狗之一发出一声闷呜,掉过头来夹紧尾巴一瘸一拐地逃了,另一只不甘心的又吠了几声,摇摇尾巴也跟了上去。 少年迅速从缓坡上跳下来,拉起小六的手:“还不快跑!等着人来抓你让你赔狗?” 他跑得真是快啊,四条腿的狗可能都没有他快,若不是拉着小六拖了后腿,估计转眼就能跑出去好几里了。 小六总算知道他明明被甩在身后,为什么突然又出现在前边了。这腿,压根已经不能称之为腿了,是踩了风火轮吧! 少年拉着小六一口气跑了好远,远得连村落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我……我跑不动了!”实际上,小六并不是在跑,而是被少年像拉牛一样拖着拽着前行,可时间长了牛还是会累,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再坚持一下!”少年指了一个方向:“前边不远处应该有条河,我们到了那里再休息。” 他这个不远也不知是个什么概念,反正再跑下去小六感觉自己很可能就要断气了,然后,终于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嘿,他岂止是脚下带轮,这耳朵也自带顺风属性吧! 小六直接一屁股就瘫躺在河滩上,手脚都尽可能地摊开来,舒展得如同一个大字。 少年瞥了眼他的造型,哭笑不得道:“你在这休息会,我去给你弄点水来喝。” 说是弄水,其实工具就两只手,幸而距离并不远,少年捧过来的时候还能剩一点,又耐着性子往返了四趟,小六好歹喝够了。 见他不喝了,少年这才回去河边,自己重新掬了水喝,又慢条斯理地洗了把脸。 一看就是讲究人家的孩子,好好的不在家当少爷,出来体验什么生活! 待少年过来时,小六从袋子里掏出两根黄瓜:“给,拿去洗了。” 估计是中午的两个卤蛋没吃饱,少年这会看到黄瓜,眼睛里全是星星,欣喜道:“都给我的?” “想得美。”小六白了他一眼,又掏出一根来:“洗干净了,给我留一根。” 二人坐在河滩上啃黄瓜,此时落日西沉,红霞似火,天地间看起来一片祥和宁静。 少年一边啃黄瓜一边向小六灌输他的重要性:“你看今天在茶摊,要不是我,那店家指不定怎么欺负你,还有刚才,那狗差点就咬到你了。一天之内,你两次遇险,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听到茶摊两个字,小六顿时就不想搭理他了。 少年却完全无视他的冷漠,拍着大腿严肃道:“说明你缺少一个可以保护你的同伴啊!” 几时听说过叫花子还要请护卫了?真是滑天下个大稽,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混吃混喝。 少年紧接着又分析起了利弊:“你看你,年纪小,身条瘦弱,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个好欺负的。而我不一样,我比你大,自小修习各类剑术道法,有我在,就没人敢欺负你。” “可你没钱啊!我自己都吃不饱,哪来多余的请你!再说了,我要去苍云山,你顺路吗?” 小六一语戳破少年的美梦,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钱了就赶紧回家吧,跟着叫花子混什么!” “我现在不能回去。”少年皱着一张俊脸,表情沮丧得就像秋天打过霜的茄子:“现在回去我爹肯定会打断我的腿,还不如游历一下江湖,等他气消了我再回去。” 小六抿了抿唇,打断腿也好过饿死吧。 少年眼珠一转,贱兮兮地望着他,语带恳求道:“我很好养的,不挑食,你吃什么顺带给我一份就好了。而且,我保证十分听话,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打下手,一路还可以陪你聊天解闷。怎么样,是不是超级无敌划算?” 第13章 第13章 两个卤蛋都喂不饱的,还超级无敌划算,鬼才相信! 小六干净利落地拒绝道:“不需要!” 少年顿时泄气:“那你要怎样才肯答应?!” 除非天上能掉馅饼,否则,答应了他,自己就得饿肚子了。 小六站起身来,目光投向那波光粼粼的河面,忍不住向前多走了几步。 河水真是清澈啊,清得可以看到河底碎石的花纹与其间游来游去的河鱼,那些河鱼有大有小,看起来甚是肥美。 小六不得不承认,他馋死了。 于是,转过头来对少年道:“你不是说你很厉害吗?这样吧,你要是能从河里捞上鱼来,我就考虑考虑,否则的话,你也别再跟着我了。” “你说得可是真的?!”少年听闻此言,立马激动地站起来道:“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弄个东西来!” 话音刚落,他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直奔河岸边的一棵大树,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不久,竟动手折下来一根大约二指粗的树枝,几下便把那上边的零散枝叶都清理干净,只剩下一根光秃秃、和他差不多高的树棍。 “有这个就行了!”少年跑回来,举着树棍,自信满满道:“我家后边有个溪谷,我自小便在里边摸鱼摸虾,你就等着看吧,我给你弄几尾大鱼上来!” 话说着就已经脱鞋除袜,挽起裤腿下河去了,一直淌到河中间,等河水都快漫过大腿根了才停下来,定定地站着不动了。 小六好奇地注视着他,只见他手里紧握着一根树棍,晚风吹动起他的发带,他身着一袭洁白的衣衫,瘦高的个头,衬着英挺的眉眼,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宛如一尊无与伦比的雕像,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唉,可惜好看不能当饭吃。 就在小六沉浸于遐想的片刻,少年手起棍落,水花四溅开来,像无数朵洁白的珠花洒落在如镜的河面上,激荡起层层的波浪。 “哈哈……我捉到了!” 鱼儿穿插在树棍上,犹在不停拍打着尾巴,他高举起那根棍子,兴奋得满眼都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怎么样?我是不是挺厉害的!” 确实很厉害,没想到这个法子还能捉到鱼,看样子,今天的晚饭可以开荤了。 小六向他示意:“扔上来,继续捉,我给你烤鱼吃。” 一听说有鱼吃,少年立马更加来劲,要不是后来天色渐暗,他估计能一直站在河里,捉到鱼虾都不敢游过去为止。 一共捉了四条鱼,最大的估摸得有一斤以上。 趁着少年捉鱼的工夫,小六在附近拾了些树枝,直接在河滩上生了堆火,然后指着地上的鱼道:“快去把鱼收拾干净了。” “鱼还要收拾的吗?”少年一脸的震惊:“我不会!” “那你抓鱼都干嘛?!”小六比他还要震惊:“难道你家的鱼都生吃?” “喂猫。”他竖起一根手指,半晌又收了回来,嗫嗫喏喏道:“我家不用我做饭。” 好吧,小六扔掉烧火棍,闹了半天,原来打下手的还得是自己! 鱼烤熟了,少年一个人就吃了三条,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还不忘拍马屁:“真香,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鱼了!” 也不怕噎到鱼刺了!小六无奈地摇了摇头,并非这鱼香,而是他太饿了,估计也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吧! 小六将剩下的鱼骨头随手扔进火堆,然后移步去河边洗手,少年也跟了过来。 月朗星稀,星光与月影倒映在河面,像点点破碎的星河,缓缓流淌着自西而去。 小六坐在河岸边,将双脚探入到水里,虽然已经入秋,河水略有了凉意,但他素来贪凉,倒不怎么惧冷,只愉快地在河底踩着石头玩耍。 少年站着看了一会,大约觉得有趣,不久后也坐了下来。 “那个……谢谢你。”他摸着头,显得有些过意不去:“我以前从没离开过家门,总以为闯荡江湖是一件恣意洒脱的事,没想到最后,唉,光是如何吃饱饭就把我给难住了。” 小六抿着嘴笑了笑,没经历过生活毒打的人才会天真,不像他,打出生起就知道吃饭的重要性了,在路边见到任何东西,都会本能地想一想能不能吃,或者能不能换来吃的。 “你去苍云山干什么?听我爹说,那里有一个声威显赫的修真门派。”少年稍作停顿,继续说道:“不过,我娘说正道门派尽是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古板和伪君子,你如果想去那里拜师的话,可得好好考虑考虑,那里的生活肯定会让你感到十分无趣的。” 小六侧着头问他:“你爹娘很厉害吗?” “厉害啊!”少年一脸傲娇的模样:“我娘当年可威风了,什么酆都鬼使啊,玉面罗刹、青蝠毒王、还有祁门双杰等,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仅仅是这一连串奇奇怪怪的名字就足够唬人的了,他娘的确强大,怪不得他也身手了得。 小六又好奇道:“那你爹呢?” “我爹……”少年生气道:“他就会一天到晚的板着脸训斥我,逼我勤修苦练,还动不动就罚我!唉,为了根破棍子,就非得要打断我的双腿,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我亲爹了!” 说完,苦闷地踢起腿来,搅动起水花无数,哗啦啦地溅了小六一身。 “喂。”小六气恼得拿水泼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抱歉。”少年紧跟着眼珠儿一转,小六一看他这样肯定没好事,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吃饱了,正好洗个澡吧!” 话音未落,少年便扑通一声,直接跳进了河里,小六甚至连避让都来不及,又被水花溅了一身,方才还只是衣服湿了,这下,连头发梢都淌水了! 小六擦了把脸,气得咬牙想骂人,但张口之际,却发现自己连少年的名字都不知道。骂人不知道名字,就好像炒菜没给盐,不管你烧得如何浓香艳色,始终都差了那么点味道。 少年指着他,兀自笑得前仰后合:“我……我叫叶琛。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六!”遇上这么个货,小六突然觉得,自己十年的嘴皮子工夫,全都白磨了! 湿都湿了,洗个澡也就是顺便的事。 小六脱下衣服,整齐地放在岸边,并用石头压好,随后小心翼翼地踩着河底的卵石,一步步往河里走去。 月光皎洁如霜,轻柔地洒在凉爽的河滩上,微风徐徐,虽是秋日,却也不输春的温柔。 河水渐渐地漫过他的脚踝,还有膝盖…… “你,你……”叶琛站在河中央,突然间表情错愕,仿佛遭雷击一般,然后迅速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小六,掬了两捧水浇在自己的脸上。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真是的,果然讲究人家的孩子,连洗个澡都矫情。 小六才懒得理会他,自顾自地洗完澡,又回到岸边,仔细地搓干净了衣服。 唉,这身衣服还是阿香给他缝制的,这一路走来,风吹日晒,衣服也跟着他受苦,好些地方都磨损出了破洞,他又不会缝补,不知道还能穿多久。 叶琛一直泡在水里,磨磨蹭蹭的,半天都不见上来,连衣服也没脱,不知道洗的哪门子的澡。 等到他湿漉漉地爬上岸来,小六已经烘干衣服并且穿上了,看着他坐在火堆旁,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禁好笑。 小六一笑,叶琛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就像煮熟的虾一般。他低着头,似乎连目光都不知该投放何处,只是嗫嗫嚅嚅地问:“你……一直都一个人吗?” “不是啊。”洗完澡之后的感觉放松极了,小六懒懒地盘着腿,昏昏欲睡:“有个老叫花子,在路边捡了我,一养就养了快十年。” 提到老叫花,他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忍不住自嘲道:“以前总觉得他懒,又赌钱又喝酒还嘴碎,总想着等长大了就离开他。” “现在……”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他今晚是不是又睡路边了?” 叶琛也长长地舒了口气,脸还是微微发红,一双黑瞳亮闪闪的,犹如夜空中璀璨的星石:“你要是想他了,我陪你回去找他啊!” 小六觉得叶琛莫不是泡个澡,着凉把脑子给烧坏了。好不容易快到苍云山了,这货说陪他回去,以为他也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呢。 “你还是先把衣服脱下来烘干吧,要不然生病了,我可管不了你,我一早还得继续赶路的。”他把布袋平铺在脑后,躺下来准备睡觉了。 叶琛偷瞄了小六两眼,还是没有脱衣服的打算:“你有没有觉得,你跟我有什么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小六打了个哈欠:“我是个叫花子,你是大少爷,当然不一样了。” 叶琛一愣:“不是……” “不是什么?”睡意一阵阵袭来,小六侧过身去,闭上眼睛嘟哝道:“我好困啊,你慢慢烘,我先睡觉了。” “等等,你先别睡啊……”叶琛话没说完,小六浅浅的呼吸声已经响起,显然说睡就睡着了,他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真是个小傻瓜。” 第14章 第14章 第二天清晨,小六醒来,火已经熄灭了。 叶琛站在河边,专挑选那种薄薄的石片,往河面打水漂玩。 小六走到河边,洗了把脸,将仅剩的两条黄瓜也洗净了,递给他一条:“给,吃完走了。” 叶琛接过黄瓜,与小六目光相汇,脸居然又红了,默默地低下头,咬了一大口黄瓜。 “你不会是病了吧?” 小六伸手去探叶琛的额头,他急忙侧头避开,连声道:“没事没事,我就是……就是……就是想起我娘了,对,想我娘了。” 想娘也会脸红?他可真逗! “那你回去啊,说不定你娘在家里眼睛都哭瞎了,正盼着你回去呢。”小六趁机劝说。 “我娘……”叶琛的表情抽了抽:“可能没那么盼着我回去。” 他娘盼不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六盼他不要跟着:“出门在外很辛苦的,挨饿不说,晚上睡觉都得睁只眼,当心半夜有毒蛇和狼来咬你。你看看我,就知道惨成什么样了!” 叶琛的目光扫过小六,缓缓道:“既然这么苦,那你不好好地待在长宁,大老远地跑苍云山去做什么?” 小六咬了两口黄瓜,沉声道:“我答应了别人,要帮她送个东西去苍云山,等送到了我就回去。” “她干嘛不自己送?”叶琛皱眉:“你年纪小,又不懂得防身之术,一路上会遇到多少危险!” “她送不了。”小六凝望着远处,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又似乎还在昨日,慧云的面容依然在眼前栩栩如画:“她死了,她说不关我的事,可我总觉得,倘若……” 他猛地打住话题,烦闷地踢了一脚岸边的碎石:“真是的,我和你说什么!” 叶琛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大口大口地啃起黄瓜来,几乎连整个瓜蒂子都一并啃了,最后很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小六道:“那我陪你去苍云山!” 小六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放心,我不白吃白喝,我会打猎和捕鱼,就是不会做而已。”或许察觉到他态度上的微妙变化,叶琛急忙抓住机会:“而且,我还能保护你,咱俩结伴同行,互相有个照应,多好。” 小六原本打算继续拒绝,但抬头与少年的目光交汇。 少年有双极好看的黑眸,深邃明亮,就像盛放着万千星辰的夜空,热切时星光闪动,令人不由自主地被深深吸引。 或许,多个同伴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小六咽了咽口水,尽管内心还有些犹豫,但还是勉强答应道:“好……好吧,不过咱们事先说好了,挨饿的时候可不许赖我。” 叶琛立马高兴得像个二百五十斤的孩子:“那就说定了,咱俩一起,有饭同吃,有饿同捱。” 听到这句话小六瞬间后悔:“这不公平,我才吃多少,你太能吃了。” “那我少吃点,你长身体,你多吃点……” 说得好像他就不长身体了似的! 接下来的行程仿佛变得简单起来,遇到山林时便捕猎兔子,遇到河塘便下水捉鱼。夜晚的时候有人壮胆,白天的时候有人聊天,结伴同行的日子,即便是荒山野岭、暴雨骄阳,似乎也没那么艰难了。 一个月以后,二人终于抵达了无双城。 叶琛告诉小六,无双城是天下闻名的大城,咱俩既然来了,就好好地逛逛,歇上一晚,明早再继续赶路也不迟。 无双城的繁华与热闹无处不在,大街上人潮如织,门前俱是张灯结彩,许多人手中提着各式各色的小灯笼,三五成群地走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似是在庆祝什么特别的节日,空气中弥漫着欢乐祥和的气氛。 小六对四时节令向来没有概念,不过看着欢喜热闹的氛围,心里也有些好奇向往。 叶琛往一个卖灯笼的小贩前打听,小贩热情地告诉他今天是中秋佳节,城中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放灯活动,成千上万的百姓都会走上街头,赏花灯,放彩灯,为自己和家人祈福,希望来年能够平安顺遂。 难怪如此热闹,原来是中秋佳节。长宁镇每年也会庆祝这个节日,只是规模和气氛远远没有无双城这般盛大和隆重罢了。 “我们来巧了!”叶琛高兴道:“他说晚上的风汐河才是最热闹的,我们边走边玩,晚上去风汐桥看放河灯。” 热闹嘛,谁人不喜欢?尤其还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和戏班杂耍,二人兴致勃勃,恨不得每个地方都想挤进去看上一眼。 天快黑的时候,差不多也逛累了,小六买了两个烧鸡腿,与叶琛一边吃,一边沿着风汐河悠闲地漫步。看到路边有卖面具的,又忍不住软磨硬泡地央着老板低价卖了两个给他们,开心地戴在脸上。 夜幕降临,河灯开始点亮,两岸的人群愈发熙攘。叶琛担心被人潮冲散,紧紧牵着小六的手,往风汐桥的方向走去。 桥上视野开阔,果然更适合观赏河灯。五彩缤纷的河灯漂浮于河面,随着水波的流动闪烁着光芒,宛若散落河间的繁星,美得令人目不暇接。 小六看得兴起,指着一盏又一盏河灯,不停地欢欣雀跃:“叶琛,你快看,好美啊!” 叶琛的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流转,风汐桥的河灯倒映在他如墨般深邃幽黑的眸子里,明亮而温暖。 小六的内心突然有些小小的喜悦,仿佛这一路走来的艰难晦暗,都在此刻绽放出了璀璨的星光。 “哪来的叫花子,这风汐桥也是你能来赏灯的地方吗?” 讥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一盆冰冷的河水,忽然从背后猛泼过来,淹没了万千的喧嚣。 心情一旦被破坏,再美的风景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小六抠着桥栏上的石雕,站着没动,乞讨的时候要看人脸色不假,但他现在同样是赏灯,凭什么要惯着来人! “彤妹妹,我们去那边赏灯就是了,何必跟人置气影响心情!”这话说得倒好像是小六欺负了他的彤妹妹一般。 “就是。”另一个声音也哄劝道:“崔师妹,不如我带你去望月楼,我们风家的望月楼依河而建,可俯瞰全城美景,到了子时,还可以燃放各种烟火。” “烟火我从小看到大,有什么可稀罕的,我就要在这里赏河灯,赏河灯!”女孩的声音清脆响亮,数落起人来犹如一连串点着的炮仗,噼里啪啦的从嘴里冒出来:“让你们早一点出发,非得喝个劳什子的桃花酿,耽误了这多时辰,又哄我说风汐桥最宜赏灯,全是人挤人的,连个落脚的位置都没有,我上哪去赏灯?!” “风尧,你不是无双城的少主吗?你给我把这儿挪出来,本小姐今晚就要在这桥上赏河灯,谁也不能挡着!”女孩显是刁蛮惯了,竟指使起人来驱赶这桥上百姓,尤其指使的还是无双城的少主,想来也是个身份了得的。 等等,无双城的少主,这么说整个无双城都是他的了,可也没见过哪个城主拦着说不让叫花子进城的啊,她凭什么?! “崔师妹,这……这如何使得?!”风尧似乎也没料到女孩提如此要求,为难得顿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如何使不得?!”女孩扬高声音道:“给他们一人发五两银子,让他们去其它地方赏灯,我就不信,有人会不要这白给的银子了!” 她的言语间充满了倨傲,令人听着难免心生不快,但诚如她所言,没有人会不要白给的银子,何况只需要换个地方看灯而已。 周围的人都涌了上去,领了银子欢欢喜喜地走了,女孩又让人守住桥两侧,不再放人上来,如此一来二去,不一会,这桥上倒真让她给腾出地方了。 小六其实也很想过去,五两银子一个人呢,他和叶琛加起来就有十两了,莫说如今他身上的银钱已所剩无几,就算普通老百姓,平常想要挣个十两八两银子也极不容易,女孩这一出手,撒出去的银子又何止百两,果然壕气冲天,羡煞旁人! 加之此去苍云山还得好几天的路程,有了十两银子,何愁没糖醋包子吃,当然是银子比赏灯重要了。 奈何叶琛不是这么想的,非但自己不去,还十分霸道地箍住小六也不让他去:“别管她,我们继续赏灯!” 小六白了叶琛一眼,少爷,您好歹也尝过没银子的苦了,怎么还那么天真幼稚,放着现成的银子不要,准备一路继续摸瓜打野味吗? 可能是带着面具的缘故,这一眼反对的效果没出来,叶琛视若无睹,还特意指着桥下刚飘过来的一盏河灯夸赞道:“好灯!” 狗屁,真看不出来这盏灯相较其它河灯有什么特别之处!小六的心思全飞到那十两银子上去了。 转眼桥上除了女孩一行人等,就只剩下叶琛和小六了。 这显然出乎女孩的意料,她有些不悦,冷冷地呵斥道:“喂,你俩是耳聋了吗?还不快过来领银子换地方!” 小六费劲地转身回头,指着叶琛道:“听到了啊,可他说银子太少不同意,要不你再给加点?” 求收藏求收藏,麻烦动动您的小手,给个收藏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5章 一袭似火的红衣映入眼帘,女孩看起来和小六差不多年纪,圆润的脸庞,弯弯似新月的眉毛,两只眼睛如黑葡萄一般,长得既精致又可爱。 “你……”那张娇俏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但不是害羞,纯粹是给气的,当下一跺脚,转头对着旁边的少年就发火道:“风尧,我不管,既是你邀请我来无双城赏灯,就不能让叫花子坏了我的兴致,把他们都给我赶走!” 这位名叫风尧的少年大约十五六岁,身量却似个大人了,高高壮壮的,生得浓眉大眼,乍看之下还略有几分憨厚。 此时见女孩任性胡闹,他似乎无计可施,只将目光投向另一侧的蓝袍青年,向他求助道:“大师兄。” 蓝袍青年淡淡地扫了叶琛和小六一眼,随后轻声细语地唤了声:“彤妹妹。” 单凭这个声音,他就是开头劝说女孩的那个,看着倒是温文儒雅的模样,怎知却也一昧的迁就护短,显然平日里对女孩没少宠让。 只听他又是劝哄道:“此次我们能够下山游玩,多亏了风尧,他好不容易才求得师尊们放我们下山一日,又如此盛情款待,你就不要令他为难了。反正风汐桥那么宽敞,他俩也占用不了多少地方,既是不愿意离开,那就由得他们在此吧。” 然而,女孩却是气鼓鼓地拂袖道:“不行!我才不要和脏兮兮的叫花子一起赏灯!” 叫花子怎么了?!小六低头看了一眼,这已经不算脏了,他前几天才洗过澡,就是这身衣服再搓就得变成烂布条了,所以没敢用力搓洗,导致衣服看上去有些污旧,但绝不是脏兮兮的。 蓝袍青年见劝说女孩无效,竟转向叶琛提议:“这位小兄弟,我给你们二十两,烦请二位换个地方赏灯,如何?” 二十两银子?果然还是叶琛的面子大啊,足够买上百个鸡腿了! 小六笑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只差没举双手同意道:“好啊好啊,先给银子,立刻就……” 换字还没说出来,叶琛立马打断:“换什么换?!叫花子就不能在这赏灯了?嫌脏,这风汐河还脏呢,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往里边洗夜壶、撒尿,你们怎么不把它给搬走?!” 论嘴毒,他真是小六所见过的唯二之一,虽然听着心里边暗戳戳地爽,但经他这么一说,相当于把即将到手的二十两银子给推了出去,小六立刻又感到心碎想哭了。 蓝袍青年脸色微微一变,女孩更是气得娇声斥责道:“讨打!” 说着,她小手一抬,竟从袖笼中飞出两条绸带,宛如两条红色的灵蛇,一左一右,直奔叶琛与小六而来。 小六倒是见过百花楼里跳绸带舞的,也见过将纱绸缠绕在双臂上当披帛的,但像女孩这样将绸带藏在袖子里,突然射出来打人的,平生还真是头一次瞧见。 正当他疑惑这绸带薄薄软软的,打在人身上岂不跟挠痒痒差不多,却听叶琛一声小心,迅速将他推到身后,并随即挥出两掌,迎着绸带便击了上去。 双掌与绸带一触即分,不同的是,叶琛依旧泰然自若地站着,而女孩却紧握着垂落的绸带,踉跄地后退了三步,难以置信地望着叶琛。 与她同行的几人均面色微变,蓝袍青年率先反应过来,挡在女孩身前,抱拳拱手道:“敢问小兄弟,是何门何派的高徒?” 叶琛想也不想,扬脸道:“无门无派,我就是个跟着他混的叫花子。” 这可真是给叫花子长脸啊,如此超凡脱俗、身手了得的跟班,啧啧啧…… 小六自觉不配。 “怎么?不敢透露师门?”其中一位少年不服气地追问:“那你可知道我们师承何处?我这位小师妹又是何人?” “我管你们是谁!”叶琛冷笑着回应:“我就是来赏个灯而已,却被恶狗给搅了兴致,这灯不看也罢,我们走!” “恶狗?你说谁是狗呢?!”女孩见二人准备离开,她刚才动手没占着上风,本就心怀恼怒,这会又遭嘲讽,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绸带一甩,使了全力便向叶琛攻去。 叶琛似是料定她要动手,只是头微微一侧,也不见转身,便伸出右手,随意地向后挥出一掌,迎向那追来的红绸。 红绸顷刻像被一堵无形的墙给挡了回去,女孩噔噔噔地又后退了好几步,紧握红绸的两只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神情一脸的羞愤。 “彤妹妹……”蓝袍青年见女孩吃了闷亏,方才还称兄喊弟的,这会便直接挥掌,往叶琛冲了过来。 他那一掌显然比女孩厉害多了,便是站在叶琛身后的小六,都能感觉到一股劲风袭来。 叶琛虽自恃高强,此时也不敢掉以轻心,一面护紧小六,一面迎着蓝袍青年亦是一掌。 两掌相交,发出一声巨响,宛如两股强劲气流的碰撞,霎时间狂风骤起,沙石飞扬,围观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两人这一掌显然未见胜负,顷刻分开,各自退了几步。蓝袍青年稳住身形后,目光震惊地看向叶琛,似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不羁的少年,竟然能够正面接下他的一掌! 叶琛刚站稳,刚才那名不服气的少年便紧随其后,拔出长剑上前道:“敢欺负我小师妹,看招!” 但论实力,少年似乎要远逊于那位大师兄。只见叶琛不慌不忙地闪身避开那迅猛刺来的剑招,随后竖掌,轻轻一拍击中了剑身。 长剑发出嗡鸣,剧烈地抖动着,仿佛要从少年的手中挣脱开来,少年紧紧地握住剑柄,脸色难看至极。 “我们也来领教领教!”又有两个少年拔剑,朝叶琛冲了过来。 以多欺少啊,真是不要脸! 小六知道银子肯定是无望了,可叶琛如果受伤的话,他还得花银子请郎中,这和往他肺管子里插刀有什么两样! 所以,他只能出手。 小六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猛地扬起布袋,朝众人横甩过去,嘴里大喝道:“看,暗器!” 几十个还没长大的芋头顿时从敞开的袋口飞射而出,像雨点般往众人砸去,众人皆是一愣,女孩迅速扬臂挡开一个鸡蛋大小的芋头,紧接着手腕一抖,红绸就似长鞭一般瞄准了小六。 小六毕竟是个普通人,纵是灵巧,也躲不过快如闪电的红绸,眼看着就要被击中,叶琛凌空一掌,竟生生卸去了那红绸**分的力道。 尽管如此,剩下的一两分依然落在了小六的脸上,倒是不疼,但戴着的面具被抽落下来,掉在地上,啪嗒裂成了两半。 “快走!”叶琛一个飞跃落在身侧,拉起他的手就跑。 那些人就要追赶过来,却见叶琛扬手,从掌心跌落下来一个圆滚滚的朱红小球,那红球不过弹丸大小,落地便发出轰然巨响,瞬间浓烟四起,飘满了整个风汐桥。 浓烟中夹杂着刺鼻的辛辣气味,仅吸入少许就使人咳嗽不止,那些人只好捂住口鼻退了回去,暂时放弃了追赶。 叶琛拉着小六一路狂奔,径直出城,又跑了四五里地,这才停下来,指着路旁的一棵大树道:“他们应该不会再追来了,今晚就歇在这里吧。” 小六已经累得快晕厥了,将他的手甩开,瘫靠在树底下,只顾喘着大气。 待差不多喘匀气了,抬起头,看见叶琛正一脸好笑地俯望着他:“你刚才是想帮我吗?” 提起这个小六就气不打一处来,昨天在城外地里偷芋头的时候,叶琛站在旁边看着不动手也就罢了,还一个劲的数落,左一句芋头太小,右一句糟蹋庄稼。 可自己偷芋头是为了什么?哪次偷来的瓜果他叶琛又少吃了! “你还我芋头!”小六窝着好大一团火,抱怨道:“都是你,放着大好的银子不要,非得跟人家打架,这下好,芋头都没了,明天早上我俩喝西北风去。” 芋头其实不是关键,关键还是那二十两银子,二十两啊,小六在长宁镇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整活好些年,总共也没赚到过几个二十两,被叶琛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送到嘴边的二十两给爽快利落地吹跑了。 可叶琛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还言之凿凿道:“不就是一点银子和芋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那样羞辱你,我若收了她的银子,岂不更加助长了她的气焰,还真以为自己就高人一等了!” “她怎么就羞辱我了?她又没说错,我本来就是个低贱的叫花子,走到哪里这都是改变不了的!”小六气愤道:“对于叫花子而言,银子就是他在世间最好的依仗。” “银子算什么,你还是我的……”叶琛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妥,又改口道:“我的兄弟,有我在,我就是你的依仗,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谁跟你兄弟啊?”小六嗤之以鼻:“我们不过是结伴同行,等到了苍云山,我完成嘱托,你回家找娘,咱俩就各不相干了。” 动动好看的小手,给我来个收藏,给点鼓励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6章 “那可不一定。”叶琛非要和小六抬杠:“苍云派位列当今正邪两道之首,比那天音阁和灵隐寺还要赫赫有名,你贸然前往,或许连山门都进不去,指不定还要我陪你回长宁镇呢。” “呸。”小六翻了个白眼:“或许我不但进去山门,人家还求着我留下来当徒弟呢。” “这也可以哦。”叶琛眼珠儿一转,竟是又笑道:“听我娘说,牛鼻子老道虽然古板无趣,但道学造诣非比寻常,你若能拜入他门下,潜心学个十年八载的,定是没人敢再小瞧于你!” 叶琛的话听得小六心里微微一动,他自幼被人瞧不起,虽整日里装得满不在乎,但若有机会改变命运,又何尝想当个以行丐和讹诈为营的叫花子。 慧云操控树叶时的震撼画面仿佛又浮现眼前,还有宁家的那个什么剑阵,叶琛方才和人的打斗,小六舔了舔唇,哪怕只会一招半式,想来在长宁镇也足够横着走了,届时谁还敢来欺负他和阿香。 思及阿香,小六顿时又犹豫了起来,十年八年啊,他若是这么久不回去,秦阿爹和阿香姐怎么办?他的阿香姐可还等着他回去迎娶呢! “唉,不过听说牛鼻子老道已经很多年不收徒弟了,现在的苍云派弟子,要比以前差远了!”叶琛仍在自顾自地说:“还不如你跟我回去,我求我爹,让他收你当徒弟,如何?” 他似乎觉得这个办法很可行,满脸期待地望着小六。 “怎么?不怕挨打了?”小六讥讽道:“想家了你就自己回去,拿我当什么筏子!” “不是,我说真的。”叶琛急道:“我回去挨一顿打不要紧,要是我爹肯收下你,以后咱俩一起练功一起去后山摸鱼,多好!” “谁稀罕和你一起!”小六冷哼一声,拿空了的布袋覆在脸上。 “你知道我爹……算了,我也只是提议,你不愿意就罢了。”叶琛见他不肯搭理,闷闷地往树的另一侧坐下。 自打同行以来,俩人还是头一次闹别扭,气氛顿时有些怪异。 过了好一会儿,叶琛先出声道:“好了,你别生气了,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吗?大不了我以后赔你就是了!” “你拿什么赔?!”小六本就还在气头上,此时见他说得轻巧,倒像是他在无理取闹般,不禁恼怒道:“像你们这种出生就吃穿不愁的公子小姐,哪懂得银子对我们这些想尽一切办法才能活下去的人意味着什么!” 他越说越觉得委屈和生气,最后索性扯下布袋抹起眼泪来:“你以为我愿意被人瞧不起?愿意为了二两银子连死人都扒?低贱就低贱好了,羞辱几句我身上又不会少块肉!我只知道,没有银子,我和大魁就只能饿肚子,秦阿爹只能等死,阿香姐就要被卖去百花楼!” “如果……如果大婶不是把银子都给了我,那她……有没有可能就不会上山,我不会遇到她,她也不会死了?”积攒了半年多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就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像是喷涌的洪水,汹猛和肆意。 叶琛初时只惊得目瞪口呆,听到最后,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抿着薄唇半晌都一言不发。 “对不起。”待小六哭声渐止,他从怀里摸出一物,在手中摩挲了片刻,沉声道:“我不知道你经历的这些,是我太冲动了,既然我害你没了银子,那这个我赔给你当作补偿,它可比二十两银子值钱多了,你就别哭了。” 小六本就是个财迷,加之哭过一会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此时见叶琛递过来一个圆圆扁扁形似玉坠的玩意,又道值钱,便忍不住拿眼睛瞟了两眼,然后无比嫌弃地扁嘴道:“你骗我没见过世面么?不就是一块普通的白玉?还这么小,能值几个钱!” “你仔细看看,是白玉吗?!”叶琛耐着性子解释:“这是千年寒冰玉,生长在极寒之地的地心深处,历经千万年方能孕育出来这么一块,戴在身上,便能令肌肤冰爽如玉,即使盛夏酷暑也不觉炎热。” “是吗?这么好你舍得给我?!”小六半信半疑地接过来攥在手里,果然如叶琛所说,触之遍体生凉,恍如一场春雨过后,带着三分的润泽,七分的凉意,令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感觉无比的气爽神清:“这个能卖多少银子?” 叶琛听罢急眼道:“卖什么卖?这个不能卖的!” “不能卖你还说值钱?”小六顿然失望道:“光看不能卖,我要它做什么!” 叶琛快要被他气死了,幽幽道:“天底下独此一块的宝贝,世上几人能识货,又有几人买得起!你就不能先收着,等我来日有钱了,再拿银子来跟你赎?” 小六仔细一想,的确有几分道理,当下便高兴起来,笑眯眯地塞进怀里收好。 却见叶琛皱着眉头看他道:“我这坠子这么贵重,你万一财迷心窍,不等我便把它贱卖了去,那我岂不亏死。这样吧,你也给我个什么东西,就当是我日后来赎的凭证。” “你眼睛没问题吧?”小六立马不干了:“看我像是那种身有长物的人吗?” “有啊。”叶琛指了指他的脖子,表情微微不自然道:“我那天都看见了,你那里挂了个东西。” “不行,这个不能给你!”小六两只手捂住脖子,神情少有的紧张。 “为什么?”叶琛一脸的伤心失望:“我千年寒冰玉都给你了,你那是个什么宝贝?竟然不舍得给我!” “这个真不行。”小六掏出脖子上系着的绳子,朝他晃了晃道:“我哪来的宝贝,就这么一个玩意,老家伙说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什么都没穿,脖子上却挂着这个玩意,可能是……” 那两个字到底是说不出来,他顿了顿:“可能是他们留给我的。” “似石非石,看形状倒像是一截指骨。”叶琛端详了片刻:“这个作为你日后和他们相认的凭证,还真是……挺特别的。” “谁说我要和他们相认了?!”小六将绳子塞了回去,不满道:“我就是……已经戴习惯了,要不然,早都给它丢了!” “是是是,你说的都没错。”叶琛望着他似笑非笑道:“可你得记着,寒冰玉不能丢也不能卖,将来我还会找你赎回的。” “行,我答应你。”小六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你记得早点来赎,还有,要付利息的!” “一言为定。”叶琛笑得很开心,连眸子里仿佛都盛着笑意。 次日一早启程,没有银子,芋头也没了,小六背着空袋子,同样空空如也的,还有叶琛和他的肚子。 俗话说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 收了人家的宝贝,饿肚子的事情自然不好再与人家计较,好在叶琛是个懂事的,接下来的几天,打兔子捕鱼摘野果,倒是桩桩件件都比以往要积极主动得多。 再加上他身手敏捷,脾气也好,哪怕小六把食物烤糊了,他也从来没有过半句抱怨,见到小六吃鱼被卡过一次鱼刺,从那以后鱼肚上的肉就都是小六的,剩下的他才自己吃。 有这样一个伙伴同行,如若不是苍云山已经近在眼前,小六真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两千里。 但他的目标就是苍云山。 苍云山巍峨雄壮,连绵百里,放眼望去,草木丰盛,一片葱茏,而山腰处自有白云环绕,雾气升腾,宛若人间仙境。 小六站在山脚,望着这峰峦雄伟,内心十分的震撼。 这个劳什子门派果然是气势非凡啊,建在这样高耸入云的地方,怕是恨不能建到天上去了! 大约越接近天的地方,就越容易与老天爷沟通,也越容易修仙问道? 叶琛拦了个打柴的樵夫问路,据樵夫讲,苍云派建于山脉最高峰之上,从山脚启程,自石阶而上,蜿蜒曲折,大约也就……百里吧。 百里…… 叶琛瞧着小六傻眼的模样,不禁好笑道:“我早都说过,苍云派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进去的地方,这百里山径,便是它的第一道禁制了。” “禁……制?”小六想不通为什么要设这样的东西,难道他们自己上下山的时候不嫌麻烦不嫌累吗? 叶琛轻轻一笑,似乎看懂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他们上下山当然是不用走这石阶的,修行的人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驱物飞行,这百里山径的作用,主要是为了隔绝凡人俗物的侵扰。” 凡人俗物?可不就是指他了。 他想去苍云派找人,就得先爬这百里山径,倘若爬不上去,相当于就拦阻在外了。 敢情,这百里山径,就是苍云派专门为了刁难他这种普通人而设立的高级门槛。 可毕竟是百里啊,让他一步一步爬,岂不得爬上几天几夜,累到吐血? 小六眼珠子一转,瞬间把主意打到了叶琛的身上:“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什么驱什么飞的,你会吗?” “驱物飞行,我会啊。”叶琛回答得很干脆:“但我灵力不足以带人,你是要我陪你爬上去?还是我先上去在山顶等你?” “你还是陪我一起爬吧!”小六欲哭无泪,埋头就准备开爬。 “先不急,休息会,吃点东西补充□□力再爬。”叶琛拉住小六,笑得好像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 马上要爬这么长的石阶了,亏他还笑得出来。 第17章 第17章 小六深感怀疑叶琛所说灵力不足的真实性,但这个问题他无从验证,只能宽慰自己,幸好还有人愿意陪他一起爬。 休息的时候,一只倒霉的山鸡突然从路旁的草丛飞起,被叶琛一颗石子给击落了,他小跑着捡回来,正准备清理干净了好烤着吃。 跟着小六风餐露宿的这一个月多里,现在别说杀鱼了,他连烤兔子都能变化出十八种不同寻常的做法。 很快,火堆便熊熊燃烧了起来,烤山鸡的香味一缕接一缕地争相往鼻孔里钻,诱使小六暂时忘却了要攀爬百里山径的苦恼,目光频频地朝叶琛的方向望去。 “等到了苍云派,你完成了嘱托,有没有想过接下来的打算?”叶琛盯着串在长木枝上的山鸡,灵巧地转动着手腕,确保火温可以匀称地炙烤到山鸡的每一个部位。 小六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回长宁镇了!” “回到长宁镇继续当乞丐吗?”叶琛转过头来注视着他,难得的一本正经:“苍云派声威显赫,术法神妙,那位恩人既然托你前来,想必与苍云派也有些渊源,你为何不趁此机会拜入苍云派门下,学些安身护命的本领,将来也好不被人欺负,能更好的保护身边的朋友。” 回长宁镇哪还能继续当乞丐呢。小六心道,苍云派大门大派,李岚音又是个掌门夫人,届时他把梳子和消息送到,问他们要上几百两银子的酬劳,再找人送他回去长宁,想必不成问题。 不过,他可不想回去的时候还带着叶琛一起,银子当然是要留着迎娶阿香姐的,这可是他一路支撑着来到苍云没放弃的重要原由之一,否则,难道光凭义气吗?! 叶琛见他沉默不语,便没再规劝,只扯下一只烤好的鸡腿,递给他道:“快吃吧,吃饱了我陪你开爬。” 百里山径果然名副其实,蜿蜒百里。两人爬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中午,叶琛告诉小六,转过前面的弯就能看到苍云派的山门了。 小六疑惑地盯着他:“你以前来过?” “没有,这是第一次。”叶琛揉了揉鼻子:“昨晚睡不着,我就御剑上去看了看。” 累成这样还能睡不着?小六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接着听到叶琛说:“我就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免得苍云派的弟子见到我,左右盘问个不停。” 或许分别在即,小六心底涌动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过了许久,方仰起头来问道:“那你打算回家吗?” 叶琛露出一丝顽皮的微笑,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戏谑道:“我怕挨打,要不你跟我回去,或许我爹就顾不上打我了!” 小六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坚定地回答道:“谁要跟你回家,我要回长宁镇的。” “那好吧。”叶琛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不舍,只将布包递过来道:“昨天吃剩下的兔子屁股,给你拿着。” “不用。”小六推回布包,自信满满道:“我进去就有饭吃了,他们不会怠慢我的。” “还是拿着吧。”叶琛微笑着催促:“快走吧。” 刚迈开几步,又听他唤道:“小六。” “干嘛?”小六转身,只见阳光正好穿透过云朵的缝隙,层层叠叠地扑在叶琛的脸上,他那漆黑的眸子在长长的睫毛下闪烁着光芒,看上去竟比夜空的星辰还要璀璨。 “别忘了保管好寒冰玉,等我来赎!”叶琛冲他眨眼笑了笑,然后轻盈地一跃,就倏地消失了。 原来是惦记着这个。 小六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强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然后耸了耸肩,继续赶路。 绕过一个大大的山弯,眼前豁然开阔。只见两处高不见顶,如刀削般的绝壁,绝壁之间宽约数丈,无门无柱,却在离地十几丈高的位置,横悬着两块巨石,巨石的形状虽略有不同,但首尾相接,正面都刻有铁画银钩般的朱红大字,组合起来便是“苍云”二字。 这里想必就是叶琛所言的苍云派山门了,由绝壁和悬石构成的山门,真可谓是鬼斧神工,天下独一份了。 只是,不知每个人走到这山门下,是否都会如他一般,担心头顶的巨石突然掉下来,万一砸到人了该怎么办? 不过,显然是小六杞人忧天了。 山门的正下方,站立着两名身着浅蓝色衣衫的少年弟子,见他被山门奇景震撼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似乎颇有些得意。左边的那位脸型较长的弟子招呼道:“喂,小弟弟,你是不是迷路了?” 小六急忙收回目光,走到山门前,对两位弟子道:“两位哥哥,我没有迷路,我是来找人的。” 长脸弟子露出惊讶的表情:“找人?你可知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岂能有你要找的人!” “我要找李岚音前辈,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见她。”小六弯腰向他二人鞠了一躬:“麻烦两位哥哥放我进去。” 未料长脸弟子听他提及李岚音,竟噗嗤笑出声来:“你找我们掌门师娘?!喂,郑田师兄,我没听错吧?” 那位名叫郑田的弟子似乎心情不太好,只是轻哼一声,冷冷地回应道:“我们掌门师娘岂是你一个叫花子说见就能见的!还不快走,莫要扰了我们值守!” 这番待遇本在小六的意料之中,倒也谈不上失望。他望了眼山门后方的白玉石阶,无奈之下只得搬出慧云的名号来:“是慧云大婶托我来的,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见她的师姐李岚音,二位哥哥,求求你们了,放我进去吧!” 可二人依旧不为所动。长脸弟子质疑道:“慧云前辈何等身份,她若有事找我们掌门师娘,自然会派遣门中弟子,又怎会托你前来?” 这还是不信了!小六解释道:“当时她身边没有其他人,就只能托付给我了。” 郑田打了个呵欠,斜睥了他一眼:“天音门弟子逾千,到你嘴上竟没人了,再敢胡诌八道扰我清净,当心我把你轰下山去。” “我说的是真的。”眼见乞求不成,小六狠下心来拔腿往里冲去,一边奔跑一边扯着嗓子朝里面大声呼喊:“李岚音,李岚音……” 长脸弟子没提防他如此大胆,顿时看得愣住了,郑田却是一个飞纵,瞬间就出现在他身后,一把揪住衣领,硬是将他提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李岚音!李岚音,李岚音,你快出来……”小六拳打脚踢,挣扎大喊。 奈何郑田个子很高,力气也惊人,他的反抗都成了徒劳,郑田拎着他,如同拎着一只小鸡崽,快步走到山门外,粗暴地将他丢在地上。 长脸弟子跟在身后,好言相劝道:“小弟弟,休要乱喊了,咱们苍云派大得很,以你这种喊法,便是喊破喉咙,里边的人也是听不到的。” 山地多砂砾,小六虽然摔得不重,但爬起来时,只觉得左手火辣辣地疼,翻转掌心一看,擦破皮了,不由得怒上心头:“喂,大门大派的了不起啊,不给进就算了,还出手伤人!” 长脸弟子见他受伤,似乎有几分内疚:“咱们受罚,找他撒什么气,他还是个孩子,你看这手都流血了!” 郑田瞥了小六一眼,冷漠道:“秦念,这里是我派的山门,他一个小叫花子,既无拜帖也无凭证,就敢直呼我们掌门师娘的名讳,还企图擅闯,我不阻拦,难不成放任他闯进去,好让师父再罚咱们看守一个月的山门?!” “郑田师兄,我……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人家毕竟是个孩子,我们好好的劝他下山,也没必要非得动手是不是?”秦念讪讪地解释了一通,随后扭头对小六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想进山门,除非你有拜帖,或者师门凭证,否则啊,我们是不敢放你进去的。” “什……什么拜帖,什么凭证?”小六再次强调:“是慧云大婶叫我来我。” 秦念解释道:“你说你是受慧云前辈托付来的,那我问你,你可有她的信物?” 信物?小木梳算不算?小六急忙点头:“我有信物的。” “有信物你不早说!”秦念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伸手道:“这样吧,你把信物给我,我去帮你转交给掌门师娘,看她是否愿意见你一面。” 小六闻言高兴地往怀里探去,指尖刚触着梳子,突然想起答应慧云的话,于是又拒绝道:“不行,我答应了大婶,一定要亲手交给李岚音前辈,所以不能给你转交,你帮我通传就是了。” “哎,你这孩子,到底真有还是假有?”秦念皱眉道:“不是哥哥们不帮你,而是我们掌门师娘多年不理俗务,寻常人更是一概不见,若无凭证,谁敢随意帮你通传。” “你听他胡诌?!”郑田上前拉开秦念,对小六呵斥道:“再敢胡搅蛮缠,当心我封住你的嘴,还定身让你在此吹上一夜的冷风,我们苍云山上可不只树多,等入夜之后,这野狼也挺多的!” 小六被他逼得后退了两步,一时间不敢再上前,只远远地蹲守在一旁,看有没有机会寻找其它办法进去。 求收藏,求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8章 太阳缓缓沉入云海,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山上的气温下降很快,明明还是秋天,却有种寒风料峭的初冬之感。 二人似乎准备回去了,只见在山门下方比划了一阵,秦念望向小六,张嘴似是有话要说,却被郑田拉住,转身往白玉石阶走了。 山门看起来与之前无异,白玉石阶在幽暗的夜色中白得仿佛发光,郑田秦念的身影,随着那缓缓上升的白玉石阶,悄然隐没在雾海云端。 小六只当找到了机会,心中大喜,急忙起身,快步冲向山门,却迎面撞上一个柔软的障碍物,直接给弹了回来。 奇怪,明明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啊,难道他出现了幻觉? 小六退后几步,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冲向山门。 这次,不仅被弹回,还噔噔噔地后退了好几步。 他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前方,难怪那二人放心地走了,原来是在这里布置下了一道隐形的屏障,把他挡在了山门外。 所以,百里山径是第一重禁制,而这座山门,就是第二重禁制了,难怪叶琛断言他进不去。 小六失望地跌坐在地上,既然进不去,那就守在山门处好了,反正不见到李岚音,他是不会走的! 苍云山上的星空异常明亮,繁星一闪一闪的,仿佛触手可及,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寒风中不时传送来几声狼嚎,但都远远的,似乎都刻意避开了山门。 他在山门前生了一堆火,吃完剩下的兔肉,裹紧了衣物,甚至将布袋也披在身上,抱着膝盖睡了一整晚。 次日清晨,小六尚沉浸在睡梦中,突然被一声惊呼唤醒:“咦,你怎么睡这里了?!” 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正是昨天那位名为秦念的苍云弟子。 小六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欲答话,却因蜷缩着睡了一整晚,两条腿早都压麻了,脖子也僵硬得厉害,刚一抬头,便感到天晕地旋,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秦念反应迅速,一把扶住了他,叹气道:“我说你个小屁孩,此处风大,你晚上睡这里也不怕着凉了。” “秦念哥哥。”小六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不放,恳求道:“我真是受慧云大婶所托来找她师姐的,我走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求求你,带我进去见她吧。” 却听一旁的郑田冷哼一声,打断道:“别装可怜了!每年像你这样找各种借口试图混入我们苍云派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赶紧走!” 小六只当没听见,两只手仍死死地抓住秦念,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秦念哥哥,秦念哥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骗你。求你了,你就帮我通传一声吧!秦念哥哥……” 郑田眼见秦念被纠缠许久仍狠不下心来推开,不禁有些烦怒,挽起袖子就欲上前来帮忙,厉声喝道:“喂,少在这拉拉扯扯的,快走!” 偏偏秦念担心郑田下手失了分寸又伤着小六,于是出面阻止道:“郑师兄,别急,我再劝劝他,再劝劝……” 小六抓住时机,躲在秦念的身后,巧妙地绕了半圈,成功的绕进了山门,随即毫不迟疑地往里冲去。 只是如意算盘打得不妙,这一次秦念和郑田双双都追了上来,两人一左一右地落到前方,同时伸出手来,试图抓住他的肩膀。 这要是再给扔出去,只怕就很难闯进来了。 小六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拼死累活走了两千里,最后近在咫尺,却给两弟子挡在了山门外,苍天无眼仙门无情啊! “住手!” 一个妇人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那妇人约莫五十来岁,穿着一身灰布衣裙,体型微胖,素颜荆衩,从远处的白玉石阶上急匆匆地向山门走来。 秦念和郑田看到她的出现,似乎都有些意外,但还是听从吩咐,没有再拦阻小六,只向老妇微微点头,尊敬地唤了声:“婆婆。” 小六像是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她便了跑过去,嘴里大喊道:“婆婆救我!” 老妇对秦念二人道:“夫人听说门外有个孩子找她,吩咐我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你们忙吧,这孩子且让我问他几句话。” 说完,便半蹲下来,先是望着小六和蔼地笑了笑,而后又拉起他的一只手,置于掌心里仔细地瞧了瞧,满是怜爱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记忆里三岔口的画面突然和此刻重叠在一起,那时,慧云也是这样半蹲下来,然后对所有人说了句:“幼童何以有罪,不过是处境可怜罢了!” 小六心里的顿时如同刀绞一般的难受,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睛。 老妇见状也不催促,只是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抚,等他整理好情绪,方微微笑道:“我是岚音夫人身边的老奴常四娘,你可以和他们一样,称呼我为婆婆。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从哪里来的?” 竟然是李岚音的人,小六急忙擦去眼泪,回答道:“婆婆,我叫小六,十岁了,我从长宁镇来的。” “长宁镇?”常四娘惊讶道:“是长麓谷外的那个长宁镇吗?” 见他点头,又道:“长宁镇距此两千余里,你一个孩子,是如何来的?” 路途中的种种艰辛不禁涌上心头,小六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去,哽着嗓子回答道:“我走过来的,我走了好久好久,婆婆,您能带我去见李前辈吗?我没有说谎,真的是慧云大婶让我来找她的!” “婆婆信你!”常四娘一把将他揽入怀里,轻声道:“辛苦你了,孩子。走,先跟婆婆去梳洗吃点东西,稍后我们再去见夫人,可好?” “嗯。”小六重重地点了点头。 二人即刻往白玉石阶走去,小六思及马上就要见到李岚音,完成慧云的嘱托,心情不免放松下来,又见这石阶往上,越走越高,两旁白云朵朵,形如轻纱,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扯过一朵来在指尖把玩,正所谓云端仙境也不过如此。 如此走了很久,白云逐渐稀薄,竟是穿越过云海,来到一片极其巨大的广场。在阳光的照射下,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亮光闪闪,洁净得几乎能映出人影。 广场的中央每隔数丈便放置着一个比人还高的青铜巨鼎,巨鼎呈对称排列,每排三个,鼎身上雕刻着繁复的纹饰,看似杂乱,实则层次分明,错落有致。 “此乃万象台,这台上摆着的就是苍云派的镇派法阵——归一阵。”常四娘带着小六径直从巨鼎的中间走过,走到尽头,前方升起一座白玉石桥。 那石桥既无桥基,也无桥墩,宛如凌空而建,一端连接着万象台,另一端则斜斜地延伸向远方的山峰。 沿着石桥又走了一会,只见前方山势雄奇,殿宇宏伟,四周云雾缭绕,瑞鹤翱翔鸣叫,宛若仙境般的灵秀之地,令人油然而生敬意。 走到近处,便见一块金色牌匾,上面刻着“苍云殿”三个大字。 常四娘只说这里乃是苍云派的主殿,随后便带小六往殿宇右侧,沿着红墙外的小路,一路绕行到后山,进了一处青墙灰瓦的幽静宅院。 院里铺着素净的麻石,中间仅栽有松柏一棵,兰草几丛,极尽清简。庭院前是个回廊,廊下有一间一间的屋子,从窗户往外飘着一缕若有还无的檀香。 常四娘推开了其中的一间屋子,对小六道:“你且在这里等等,婆婆先去打水过来给你洗澡。” 小六依言入内,见屋子正中摆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旁边还有一同高的条几,几上放置着好些个瓶瓶罐罐,随手打开一个来闻了闻,俱是一股药味。 “这是老婆子泡澡用的,年纪大了,一到阴雨天就骨头疼,夫人特意给我配了药粉,没事的时候就放些进去泡一泡。”常四娘提着水走进来,倒进木桶里,对他笑道:“你想不想试试?” 小六急忙将罐子放下,摆手道:“不用不用,婆婆,我……我就是个叫花子,身上脏臭得很,您随便给我打桶水来,我到外边院里洗洗就好,免得弄脏了您的泡澡桶。” “你这一身脏成这样,一桶水哪洗得干净,坐进去吧,我再给你打多几桶水来,你好好洗一洗。”常四娘将他拉过去按进木桶里,一边动手扒他衣服,一边宽慰道:“婆婆的泡澡桶一股药味,不怕你弄脏,你放心的洗。” 可小六哪里敢让她伺候,连忙扭过身子,背对着常四娘道:“婆婆,我自己洗就好了,您去帮我打水吧。” 常四娘见他难为情,不禁笑道:“莫要害羞,少谦公子似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帮他擦过背呢。” 顽笑归顽笑,常四娘到底是拿着桶又出去,接连给他提了四五桶水来,全倒进大木桶里,差不多淹到了肩膀的位置,这才满意道:“你先泡着,我去给你找套少谦公子少时的衣裳来换上。” 不断更不弃坑,大大们给收藏一波吧[爱心眼][爱心眼][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19章 未几,常四娘果然捧了一套衣服鞋袜进来,看到小六还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泡在水里,又皱眉道:“你这样是洗不干净的,还是我来帮你罢。” 说完也不容小六拒绝,迅速地拿起条几上的水瓢,舀起一瓢水就淋在了他的头上。紧接着又不知道给抹了点什么东西,双手抓着他满头的发丝就开始快速地搓揉起来。 黑色的污水立即沿着发丝滴淌下来,小六想过很脏,但没想到会脏成这样,看着那些污水,自己都有些赧颜了,再加上满脸都是水,流得眼睛都难以睁开,索性闭上眼帘,任由她帮忙了。 常四娘帮他洗完头,又细心地搓了后背,然后才轻声唤道:“洗好了,快起来穿衣吧。” 这一通热水澡泡得他几乎快睡着了,听到起来穿衣,便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来,抬腿往桶外跨。 却听常四娘咦了一声,惊讶道:“孩子,你这也不提醒一下老婆子,少谦公子的衣服哪适合你穿呀!” 听到她如此言语,小六奇怪地低头瞅了瞅,但见那叠衣服整齐干净,看上去起码七八成新,拿在手上又轻又软,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合适的,比他以前穿过的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遂拿起衣服便往身上套,嘴里还不忘惦记道:“挺合适的呀,婆婆,少谦公子还有不要的衣服吗?能不能再送多我一套,我回去的路上好换洗着穿呢。” 常四娘疑惑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应道:“有的,有的。” 等穿好了衣服,常四娘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小六身上,依然是那种略带疑惑的神情。 小六给她看得心里忐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半开玩笑地问:“婆婆,是不是我洗干净,您就不认得我了?” “淘气。”常四娘回过神来,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条干布,轻柔地帮他擦去头发上的水珠,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道:“孩子,这一路上你肯定吃了不少的苦吧?放心,既已找到夫人,今后你就无须再掩饰了。” 掩饰什么?她这话说得奇奇怪怪,不过小六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遂不做深究,只是跟随她穿过回廊,来到后院,进入一间颇大的屋子。 常四娘指着桌上摆放的点心道:“现在还不到用饭时间,庐里也没做准备,只好给你先拿了些茶水点心来,你将就着吃些,等中午啊婆婆给你做好吃的。” 点心一共有七种,每种都盛放在精致的白玉骨碟里,虽然分量不多,但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看起来都特别的美味,显然不是普通人家能吃到的东西。 小六早都饥肠辘辘,一时间哪管好看不好看,上前拿起一只碟子,拣着一块糕点就往嘴里送,接连着塞了三块,直到整个嘴巴都鼓鼓囊囊的才停下,开始大嚼起来。 常四娘见状倒了杯水给他,心疼道:“哎呀,孩子,你慢慢吃,小心别噎着了,先喝口水。” “太……太好吃了!”小六一边狼吞虎咽地扫着点心,一边喝水,直到将所有的点心都吃完,连碎屑都扫进肚里,感觉撑得快要从喉咙眼里溢出来,这才站起身,抚着肚子打算去院里消消食。 一抬头,却瞧见窗前的软榻上不知何时竟多出来了两个人,惊得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右榻上斜倚着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紧抿着双唇,一侧的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仿佛想笑又极力地忍住的样子。 左侧坐着的是一位妇人,看上去三十来岁,面容端庄而美丽,气质温婉,就是太过消瘦了,以至于那身天水碧的衣裳似乎都难以撑起。她含笑望着小六,轻声问道:“孩子,你吃这么多不怕撑着吗?” “没事。”小六再次打了个嗝,拍了拍鼓起的肚皮,满不在乎地回答:“习惯了,一顿吃个饱,能顶两天。” “可怜孩子。”常四娘端着茶走了进来,递给妇人后,又扯着袖子温柔地帮他擦去嘴角的点心残渣,关切道:“等会婆婆去给你煎碗山楂水喝,免得你撑着肚里不舒服。” “不用麻烦了,真的不用。”小六急忙拉住她,目光转向榻上的妇人,小声地问道:“这是李岚音前辈吗?” 妇人与常四娘相视一笑,自信地回答道:“没错,我就是李岚音,在这苍云山上,暂时还没有人敢冒充我。” 答应大婶的事情终于可以完成了! 小六激动得瞬间红了眼眶,忙将双手往衣襟上胡乱擦了几下,然后伸手进怀里,准备掏出那把小木梳:“慧云大婶让我把这个送过来给您。”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浑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慧云师妹这是作甚?自己不来,倒差了个孩子来给你送东西!” 话音刚落,便见一位身材魁梧,气度威严的中年男子不紧不慢地大步走了进来。男子身着深蓝色的暗纹锦袍,宽大的袖口,腰间系着同色的绣金腰封,浓眉凤眼,眼尾微微上扬,目光深邃而锐利,仿佛一眼就能洞穿人心。 榻那头坐着的少年立刻起身,站到李岚音身侧,轻唤了一声:“父亲。” 原来,男子就是苍云派的掌门,也是李岚音的夫君薛燚,果然气势不凡。 而少年自然就是常四娘提起过的少谦公子了。 李岚音依旧端坐,似乎有些惊讶地问:“夫君诸事繁忙,这会怎得空过来了?” “哦。”薛燚轻轻挥了挥袖子,在榻上坐下道:“方才听弟子提及常姨带了一个孩子来雪庐,我知你素来喜欢清静,怎会无缘无故接见一个孩子,就索性过来看看,没打扰到你吧?” “夫君言重了,这孩子说是慧云托他来的,我想着许久没有慧云的音讯了,还是见上一面的好,便让常姨领她进来了。”李岚音微笑着说:“没想到竟惊动了夫君。” “我正好闲暇,也有阵子没来探望你了。”薛燚的目光扫过小六,沉声道:“慧云师妹云游四海两年多,夫人时常挂念,这孩子既然说是受她所托来送东西,想必关系非常,夫人正好可以询问一番。” “确实如此。”李岚音点头表示同意:“只是这孩子居然是从长宁镇步行而来,耗时长达半年,吃了不少的苦头。” 薛燚道:“长宁镇位于西南边陲,但比邻长麓谷,长麓谷与我苍云、天音素来交好,谷主萧莒虽因十年前七杀殿一战受伤,导致修为大损,此后便一直闭关不出,但他的门下弟子中亦有不少与慧云熟识,慧云若有托付,按理来说应遣随从弟子或委请长麓谷的门人协助,怎会托付给这样一个普通孩子?” 接着,他向小六提出质疑:“你声称是受慧云之托,可有凭证?” 李岚音既在面前,薛燚索要凭证,小六便直接掏出梳子,递上前去:“这是慧云大婶给我的,她让我亲手交给她的师姐。” 李岚音一看到那梳子,突地站了起来,两眼怔怔的,只紧紧地盯着小六手中的梳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抖着双手接过梳子,梳子上的血迹早已经干涸,只留下一片暗褐的痕迹。 她轻轻抚摸着半圆形梳背上的雕花,眼中已然泛起泪花,声音苦涩道:“这是慧云加入师门那年,我亲手为她做的生日礼物,她竟然……竟然把这个给你了!” 小六这才明白过来,这把小木梳虽然看似普通,却承载着非比寻常的意义。难怪大婶当个宝贝似的放在最贴身的位置,临死前还特意嘱托他千里迢迢地送回来。 “我师妹她……”李岚音哆嗦着双唇,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勉强吐出两个字:“可好?” 那大火燃烧的画面又浮现脑海,小六咬牙回答道:“大婶她死了。” “什么?!”薜燚震惊得拍桌站起。 “不可能!”薛少谦亦是质疑道:“我小师叔的修为深不可测,琴杀之术更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她怎么可能……你休要胡言!” 李岚音却是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站立不稳。恰巧常四娘端着茶走了进来,她迅速将手中盛放茶盏的盘子一抛,那托盘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稳稳地落在软榻中央的茶案上,连杯中的茶汤都不曾溅出来一滴。 茶盘落下的瞬间,常四娘已经扶住李岚音坐回软榻,正待开口询问,目光触及她手中染血的小木梳,顿时整个人都似僵住了,片刻后,方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小六道:“慧云她……” “我没胡说。”小六用力地吞了口唾沫,大婶的确厉害,可在长麓山再见面的时候,那会她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后来,更是为了从虎口救他,不知用了个什么法术,竟吐血吐死了。 因此,他只能负疚道:“大婶她是个好人,那日我在街上……” 随后,小六便将在长宁镇和长麓山遇到慧云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述说了一遍,直至此时,薛少谦才终于肯相信,他的小师叔,的的确确是再也回不来了。 李岚音悲恸欲绝,将梳子紧紧地贴在胸前,听到慧云引火**处,那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大颗大颗地从脸上滑落下来,嘴里只念叨着:“师妹,师妹……” 薛燚侧过身来,轻声劝慰道:“夫人,当心身子。” 话音未落,就听薛少谦惊呼一声“母亲”,却是李岚音伤心过度,竟昏厥了过去。 求收藏求收藏~~~~~~ 麻烦动个小手,点个收藏吧[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0章 小六直接傻眼了,这慧云大婶的师姐,堂堂苍云派的掌门夫人,原以为也是个出神入化的人物,怎知却虚弱成这样,一激动还能倒了! 一时间,屋里头喊母亲,喊夫人的都有。常四娘倒是丝毫不慌乱,只迅速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揪掉瓶塞,撬开李岚音的嘴巴,二话不说,便将瓷瓶中的药物倾倒入口中,完全不考虑倒了多少。 倒完后,她接过薛燚递来的茶盏,小心地给李岚音喂了一口水,然后让她靠躺在自己的怀里,用掌心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胸口轻柔地往下推。 大约推了二十来下,听得李岚音的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响,似是打了个嗝,人终于悠悠醒转过来。 “夫人。”常四娘长呼了一口气,劝她道:“你切莫太激动了,否则,便是这九转紫金丹也护不住你的性命啊!” “夫人休要着急。”薛燚沉声道:“慧云的修为功法你我都知道,放眼当今正魔两道,莫说是重创,能和她打个平手的也不过寥寥。按这孩子所说,此事发生在长麓谷内,慧云遭受重伤,想来必有一场恶战,那萧莒虽在闭关,但他门下弟子数百人,总不至于都毫无察觉;还有,慧云此次云游有徒弟毓秋随行,如她遭遇不测,那毓秋何在?为何时至今日,我苍云派与天音阁都未曾收到过半点有关此事的消息?” 李岚音将目光移向他道:“夫君以为这孩子说谎?” “为夫认为,此事尚有可疑之处。”薛燚稍稍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眼神从小六的脸上扫过:“且不说长麓谷与毓秋为何没有消息传来?仅凭这孩子一梳一词,我等就相信慧云身遭不测,是否也太过武断了?” 意思就是他骗人了?枉他辛辛苦苦走了大半年,又爬了几天几夜的百里山径,堂堂大掌门居然怀疑他是个骗子! 小六气得涨红了脸:“我说得都是真的,你们要不信我也没办法,反正答应大婶的事情已经做到,我该回去了!” “孩子,稍安勿躁。”李岚音安抚住他,又对薛燚道:“夫君可知,当年我师妹慧云,是如何被父亲收留,加入天音阁的?” 薛燚沉吟了片刻,点头道:“曾听岳丈大人提起过,他和岳母当年剿灭一伙山贼时,在贼巢中救出了尚且年幼的慧云师妹。” “不错。”李岚音望向小六,徐徐道:“慧云幼时家乡闹瘟疫,家人轻视她为女子,在逃亡途中竟将她遗弃,她历经千辛万苦保住性命,先是被牙子卖入戏班,后来又被一伙山贼掳走,受尽折磨得。我父母救下她并把她带回了天音阁,她成为了最小的弟子,也是我唯一的师妹。” 李岚音轻抚着手中的木梳:“在她第一个生辰的时候,我亲手做了这把梳子赠予她,多年来她一直随身携带。我深信,只要有一口气在,她都不会让梳子落入旁人之手。” 没想到,大婶幼时竟也是个苦命孩子。小六心道,难怪当初在长宁镇,她不仅维护自己,还说出了那样一番话来。 “夫人与慧云情谊深厚,为夫岂会不知。”薛燚道:“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为夫亦是担心这孩子被魔道余孽所利用,意图挑起我们正道同盟之间的矛盾。” 李岚音点了点头,以示理解。 薛燚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一个玄铁指环,语气沉重道:“这样吧,我即刻修书一封,派人送往天音阁,将此事告知仁杰兄,并请他遣门人与我派弟子一起,共赴长麓谷探查此事。倘若……倘若真如他所言,慧云师妹已遭不测,届时,合天音与我苍云两派之力,想必也能探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薛少谦听罢,立即上前请求道:“父亲,母亲,孩儿愿前往长麓谷探查此事,倘若小师叔已遭遇不测,孩儿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查明真相,为小师叔报仇雪恨!” 岂知薛燚犹豫了片刻,竟是摆手道:“你还是不要去了,你母亲身体欠佳,今日又伤心劳神,你留在她身边,免得她担心,也能够时常宽慰一二。赴长麓谷之事,我另外安排人便是。” 薛少谦一听,情绪激动起来:“父亲,孩儿视小师叔如至亲,听闻她可能遭逢不测,孩儿忧心如焚,您不让我去,可是顾忌聂怀安那厮……” “住口!”薜燚横眉怒斥道:“且不说他如今已是天音阁阁主,论辈分他还是你师伯,你动辙直呼其名,言语藐视,可有半分的敬意!” 薛少谦勾了勾嘴角,带着几分不屑和鄙夷道:“他那阁主之位,本就是鸠占鹊巢,若非我小师叔……” “少谦。”眼看薛燚又要动怒,李岚音急忙轻唤了一声,打断他道:“长辈之事,岂容你置喙!” 接着又耐心劝诫道:“此前你大闹聂师伯的继位礼,聂师伯大度不与你计较,但他门下弟子焉能不忿!这趟长麓谷之行至关紧要,两派务必齐心协力,万不可再生事端,你可明白?” “他若明白,这些年便不会恣意妄为,惹来诸多非议!”薛燚一脸恨不成器的恼怒,冷冷表示道:“此事牵连甚广,不得不谨慎行事,祈年性子沉稳,行事也周全,往常与各同盟之间的事务都是他在打理,此行让他去,必然更稳妥。” 薛少谦还待分辨,李岚音喝住他:“少谦,休得任性,听你父亲安排。” 常四娘亦是劝道:“公子,莫要再惹掌门和夫人生气了。” 薛少谦显然心有不甘,但念及母亲的感受,他没有继续争辩,只是走到底下的桌子旁坐下,气呼呼地端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就接连着灌了几大口。 薛燚抬起手来正要发作,听到李岚音的叹气声,那手又缓缓收了回去,转而侧头轻问道:“夫人,依你看,这个孩子该如何安置?” 李岚音揉着额头,似是有些疲乏了,听到薛燚的询问,方抬起头来:“小六不惧艰辛,远赴千里,将师妹的遗物和消息送达,实属不易。她又是个孤儿,模样也生得聪慧灵巧,我倒是有心收留下她,不知夫君意下如何?” 薛燚皱眉道:“夫人的身体需要静养不宜操劳,依为夫看,收养之事便罢了,倒不如给他一些银两,让祈年赴长麓谷时再顺道护送他回去。” 听到薛燚提出给予银两并护送回去的建议时,小六心中一喜,正准备答应,却听李岚音接着说道:“夫君,她一介孤儿,即便我们给她银两,将来她回到长宁镇上,也未必能好过。既然她不负慧云的托付,千里迢迢赶来这里,我等又岂能随意地打发他回去?否则,日后还不得让人耻笑咱们偌大的苍云派,却连个孩子都容纳不下!” 薛燚思索了片刻后,竟也同意了李岚音的看法:“夫人言之有理。那就让这孩子先去岫云峰安顿下来,待祈年日后从长麓谷归来,我们再正式将他收归门下,这样你便也能时常看到他,照顾一二了。” 见他夫妇二人只顾着自行商议,完全忽略了征询他的意见,小六只好主动提出拒绝:“我不在这儿,我要回去的。你们给我一些银两,再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这是为何?”李岚音惊讶道:“你跋涉千里至此,难道仅仅就为了些许银两?!” “当然不是!大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答应给她送梳子,就一定要做到。再说了,如果我不来,那她死了的消息就没人知道了。她在临死前还喊着你的名字,我想……我想应该让你知道的。”小六稍作思考,又补充道:“不过,我这一路确实辛苦,所以你们能多给我一些银两,并送我回去,那就再好不过了,还有衣服,衣服我也是要的!” 李岚音的眼泪再次悄然滑落,她拿起帕子拭了拭,强忍住心中的悲戚,对小六说:“那你可知我师妹慧云为何一定要你亲手将梳子交给我?” 小六摇了摇头,这正是他一直感到困惑不解的地方。 李岚音见状,继续解释道:“我与慧云同门十数载,视彼此如至亲,早已心意相通。这把梳子于她于我都意义非常,她将梳子交予你,又让你亲手交予我,就是要将你托付给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小六显然还没明白过来,慧云明明只提到了送梳子,怎么到了她师姐这里,就变成连人都一起托付了?! 李岚音瞥了一眼薛燚,继续缓缓说道:“师妹道法高深,能够重创她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下手之人是她未曾提防的,二是她可能遭遇非常手段,导致丧失了部分反抗能力,又或许,这两种情况都有。你无意中救下了她,但也因此可能会被无辜牵连,所以,她让你来找我,除了送梳子,亦有托付之意。” 原来大婶和李前辈是这样考虑的。小六恍然大悟,但内心依旧不以为然,坚持道:“李前辈,您和大婶都是好人,但我不能留在这里,我要尽快回去的。” “你怎么这般不识抬举!”薛少谦气恼上了:“我母亲愿意收留你,那是你的荣幸,你倒好,闹着回去,莫不是还惦记着回去继续坑蒙拐骗?!” 小六气得一瞪眼,叫花子当久了,你以为谁还稀罕被收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1章 “少谦,不得无礼!”李岚音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少有的严厉:“小六不远千里来送还你小师叔遗物,已是仁义无双,岂容你这般出言不逊!” 随后转向小六,神色缓和了些,柔声道:“孩子,你执意不肯留下,可是长宁镇还有让你牵挂的人,所以急着回去?” 小六惊讶地望着李岚音,她是能掐会算吗?居然猜到了。 李岚音注意到小六的神情变化,因此更加笃定道:“你一介乞儿,若是只为了自己填饱肚子,何须冒着偌大的风险去诓骗讹诈,又独自上山采药,还有家人需要照顾?” 小六先是摇头否认,随后觉得不对,又点头道:“算是吧,但也不完全是为了他们,我自己也要吃饭的。” “重信守诺,又有情有义,真是个好孩子。”李岚音夸完,又道:“你放心,既然我留你在此,你牵挂的那些家人和朋友,我自会派人给他们送去一些银两,并请当地稳妥之人照看,你看可否?” 这倒是很可,小六听得不禁心动起来。若是有一大笔银子,秦阿爹便能请个医术高明的郎中,早日将病治好了,再把糖葫芦摊子给支楞起来,那阿香和大魁便有了依靠。至于老叫花子,见到银子肯定是比见到他还要高兴了。 “我秦阿爹还病着,需要很多银子的。”他试探着开口:“还有老叫花,他收养了我十年,我总不能不管他了。” “喂,你当做买卖呢,还谈起价钱来了!”薛少谦面露不屑。 可不就是做买卖,不谈价钱,难道谈感情吗?小六心道,先挣个几百两银子,然后再学上些拳脚本事,这样一来,简直称得上两全其美了。 李岚音瞪了儿子一眼,回应道:“虽然没有太多,但凑个五百两的应该不成问题。” “够了够了。若是这样,让我在这里住个三年五年的也不成问题!” 五百两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小六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以确认这不是在做梦,随即笑得合不拢嘴来,大婶真是个救苦救难的菩萨啊,跑这一趟赚大发了。 见小六同意留下,常四娘也很高兴:“这样再好不过了。你一个女孩子,能安全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日后就安安心心地住着,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女孩子?小六听得一懵,立即澄清道:“婆婆,你误会了,我不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啊。” 此对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惊讶,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他的身上。 常四娘皱眉道:“孩子,婆婆刚才帮你洗澡时看得真真切切,你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孩儿!” 小六哭笑不得,心想老人家的眼神可能有些模糊:“不可能的!婆婆你一定是看错了,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男孩。” “绝对没错!”常四娘语气坚定道:“老婆子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你就是个女孩儿!” 这就尴尬了,他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脱一次衣服给常四娘看吧。 薛燚突然站起身,径直走到小六的身侧,伸出一只手来轻扣住了他的肩膀。 小六吃了一惊,不明白薛大掌门意欲何为,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感到被扣住的肩膀处,似乎有某种力量渗透进来,带来一阵轻微的酥麻感。尽管有些不适,但远未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只好咬牙忍了。 那股奇异的感觉在他身体里流转了一周,随着薛燚松开手,也骤然消散了。 在场的众人皆屏息不语,只等薛燚回去落座后,缓缓开口道:“是个女孩儿,而且根骨奇佳,慧云师妹好眼力。” 民间的郎中给病人切脉,仅凭脉象便可断定有孕妇人所怀男女,瞎子在给人批命时,亦有摸骨断富贵之说。小六推测,薛燚方才的扣肩,多半也是和他们差不多的方法。难道真如他们所言,自己并非男的,而是个女孩? 可老叫花从来没说过他是女孩啊,自小也只将他做男孩的打扮。因此,长宁镇的人都当他是个浑小子,包括他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 但是,仅凭衣着就能确定一个人是男是女吗?常四娘确实曾帮他洗澡,亲眼见过他的身体,并且说了些令人费解的话。 小六的思绪飞转,即刻又回想起一个月前,与叶琛在河中洗澡时的情景…… 所以,问题不在于衣着,而是衣着之下隐藏的身体,这才是区分男女的关键所在! 难道他的身体,真的和男孩子有所不同? 小六望向站在一旁的薜少谦,脑子一抽,竟鬼使神差地伸手往他的两腿间探去。 薛少谦被吓得跳起脚来,紧紧地捂着□□,差点蹦到了桌子上,惊慌失措地喊道:“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在场的众人都被这一大胆的举动震惊得目瞪口呆,小六回过神来,顿时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常四娘见状,连忙将他拉到一旁,俯在耳边轻声细语起来。 李岚音则略显尴尬地对薛燚提议道:“小六尚且天真无邪,若让她前往岫云峰居住,林宛师妹平日里要处理许多杂务,恐怕难以抽出时间来悉心教导她。夫君能否让她暂时住在我这里,待她选定师父之前,由我先照看她一段时日,如何?” 薛燚这会子也不再坚持送小六去岫云峰了,便应允道:“就依夫人的意思,只是不要过于劳累了。我先去处理送信和探查之事,改日再来看望你。” 才走了几步,他又停下脚步,斜睥了儿子一眼:“你还愣着干什么?” 薛少谦这才有些不情愿地向李岚音行了一礼:“那孩儿先行告退,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在父子俩离开不久后,常四娘已经向小六简要地阐述了男女不同,还有男女大防的重要性。此时,她对自己是男是女心中已有了计较,不免羞愤交加,只觉两耳发热,一口牙咬得唇瓣生疼。 李岚音见她神情,关切道:“小六,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小六硬着头皮回答道。 怎可能没事?活了十年,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说出去让人家笑死。 而且,还有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掀起惊涛骇浪。 那天晩上,叶琛看到的…… 可笑她竟将叶琛的种种行为都当成了矫情,结果…… 怪不得给她千年寒冰玉,说是补偿那二十两银子和芋头,却原来是补偿这一遭。 还说什么赎玉之约,别了,若是再见,她只想挖了叶琛的眼睛。 一世聪明,毁于洗澡啊! 李岚音此前就已精神不济,刚刚为了说服小六留下,更是费尽唇舌,这会整个人都十分疲惫了。 常四娘轻声劝她:“夫人,教导之事不急于一时,您还是先回房去歇会吧。” 说完,只交待小六稍坐,便搀扶着她从侧门出去了。 随着众人的离开,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小六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水壶,本想倒点水解渴,才发现壶里的水已经被薛少谦喝了底朝天。 她端着空水壶,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只觉得脑子里纷纷乱乱,一时思索老叫花为何要隐瞒她的性别,一时又后悔不该与叶琛同行,一时还惦记着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回到长宁镇上…… 胡思乱想间,不觉过了多久,终于等到常四娘来唤:“小六,你随我来。” 她急忙跟上前去,发现侧门内竟然是一间佛堂,堂前安放着神龛,上边供奉着几尊庄严的牌位。 穿过佛堂,才是李岚音的起居之所,其中陈设精致,窗前摆放着乌木琴台,上面有一长条形状、覆盖着白纱的物品,纱下流光隐隐,似是活物。 随着小六的逐渐走近,一阵微风拂过,那覆盖的白纱突然轻轻掀起,露出一把通体乌黑的檀木古琴来。 小六的目光顿时被它牢牢吸引,只觉那琴虽然是木头做的,却仿佛穿越过千年时空,正在娓娓诉说着无尽的苍凉。 “此乃独幽琴,是我年少时所用灵宝。”李岚音的声音幽幽传来。 小六转过头,看到李岚音倚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碗汤药。那汤药的辛辣味浓烈刺鼻,即便相隔老远也能清晰地闻到。 “李前辈,您感觉好些了吗?”她走上前,小心地询问。 “好些了。”李岚音休息了一会,精神似乎有所恢复,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随后将空碗递给常四娘,向她招手道:“孩子,你过来坐这里。” 小六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走近两步,站在床边,任由李岚音拉着她的手坐下,然后以手指代替梳子,细致地帮她梳理披散在脑后的头发。 就她这头乱发,平日里和鸟窝差不多,此时尽管清洗过,也干得七七八八了,但是有不少仍打结在一起。 李岚音耐心地帮她梳理开来,并在头顶绾成了一个简单的双髻,旁边还簪上了一朵精致漂亮的粉色珠花。 “真好看,改天婆婆给你做几套衣裳,今后啊,我们小六就是苍云山上最漂亮的姑娘了。”常四娘在一旁举着镜子,言语间全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第22章 第22章 镜子里映出一张略带黝黑却干净的小脸,乌黑明亮的眼睛,小巧玲珑的鼻子,尽管唇色稍显淡薄,但唇形端正,怎么看,都是一个伶俐可爱的小女孩形象,可唯独不像过去的小六。 可小六却觉得别扭极了,一个劲地想要挠头,仿佛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不自在。 李岚音明白她多半还在纠结性别的转变,于是轻轻地拉过她的手,置于掌心宽慰道:“收养你的人之所以隐藏你的性别,想必是出于对你的保护,毕竟身为女孩,生于混杂之地总要多几分危险。” 真是这样的吗?小六不禁自问,过往的无数记忆霎时间如潮水般一齐涌入脑海,犹如无数个零散的碎片,终于慢慢地拼凑成了一段完整的画面。 从记事起,她就和老叫花同住在那座传闻闹鬼的破庙里,即便在打雷闪电的晚上,她因恐惧而吓得哇哇大哭时,也只能独自一人睡在泥菩萨的身后。 老叫花从不在她面前洗澡脱衣服,即便在救治莫问的时候,需要为莫问的身体擦洗和上药,也会找各种的理由把她支开。待到莫问的伤势有所好转,便迅速地将他赶出了破庙。 尽管同为乞丐,老叫花却不愿与镇上的乞丐们为伍,也不让小六与他们混在一起,却引着她结识了阿香,并且与之成为了朋友。 一切都看似合情合理,又似乎处处都透露着刻意的安排。 所以,不是老叫花有意隐瞒,而是她太过迟钝了,这么多年竟未曾察觉。 诚如李岚音所言,在那样混杂的生存环境下,或许,像个男孩一样的活着,就是老叫花能给予她的最大保护了。 小六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意,只是老叫花千算万算,偏偏漏掉了一点,应该提醒她不能和别人一起洗澡的啊! 晚饭时候,薛少谦果然又来了,看到小六豪迈的吃相,少不得又讥讽嘲笑了一番,并且,非常好奇她是如何做到当了多年的男孩而不自知的。 一旦心下释然,对于薛少谦的这种无聊且八卦的行为,她只当是空气。长宁镇上耻笑她的人多了,这点轻微的嘲讽,算什么毛毛雨。 吃过饭,常四娘领小六去往前院,指着廊下一间一间的屋子让她挑选:“咱们雪庐人少,加上你也不过三人,你喜欢哪间屋子,就告诉婆婆,婆婆给你收拾妥当了,你便先在这住着。” 小六吃惊问:“掌门和薛……少谦哥哥都不住这里吗?” 常四娘解释道:“夫人身体欠佳,平日里不喜欢被打扰,掌门特意修建了雪庐,好让她在此安心静养,所以,他和少谦公子都是不住这里的。” 这这这……夫君和亲儿子都不住,却让她住! 这样的待遇,小六终于明白什么叫受宠若惊了,怪不得薛少谦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好像被她抢了娘一样! 小六担心道:“那我住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李前辈?” “你住在这里,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常四娘一边说着话,一边便推开了其中几间屋子,里边的摆设都大同小异,桌椅床铺,旁的也没什么了。 小六随手指了一间,又和常四娘一起动手收拾,从她口中得知,李岚音本是天音阁已故老阁主的独女,年轻时名头颇响,只是十六年前生薛少谦时伤了身子,后来怀二胎时又遭遇难产,孩子不幸夭折,李岚音虽是勉强捡回一条性命,从此却再不能炼气运功,身体也愈发的差了,因此,她才搬进这雪庐里来,不再过问外界事务。 收拾完屋子后,常四娘嘱咐她早点休息,随后便离开了。 小六直接把鞋子一踢,扑到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桌上的烛火摇晃,昏黄的灯光照映下,简单朴素的屋子里弥漫着温暖舒适的气息。 按理说,在这样一个干净、安全、放松的环境中,她应该立刻马上美美地睡上一觉的,毕竟,这是她多年以来梦寐以求却难以实现的愿望啊。 然而,离奇的是,以往在荒郊野岭都能沉沉入睡的她,现在居然他娘的死活就睡不着了,真是贱性! 小六无比懊恼地翻身坐起,伸手往怀里摸索,掏出了叶琛给的那块千年寒冰玉来,举在半空对着烛光端详。 好东西果然养眼,百看不厌,越看越令人欢喜。 “不知道那家伙动身回家了没有,会不会还饿着肚子?”由玉及人,念叨完才想起和叶琛一起洗澡的事,顿时欢喜心没了,寒冰玉都只觉得烫手,扔到枕头下扯过被子就睡了。 翌日,听说受慧云之死的刺激,李岚音晨起时又双叒叕吐血,旧疾复发了。 因此接下来几天,除了送来一日三餐,主仆俩均未露面。 给了几百两银子的安家费,又管吃管住管穿衣,还没人约束,在小六看来,这样的生活,天上的神仙也大抵如此了。 怪只怪在第七次溜出院门捉蛐蛐回来的时候,她还未来得及清理粘泥的鞋子和衣裙,就迎面撞上了前来给她送饭的常四娘。 这下,神仙般快活的日子要结束了! 果然,次日一早,她还在睡觉,就听到常四娘在院里喊她。 “小六,快来梳洗,去见夫人了。” “夫人……”小六慌忙翻身下床,走到院内的水井旁,草草洗了把脸,心中暗想,肯定是婆婆昨日告状了,所以李岚音今天一早就要叫她过去受训。 常四娘只是笑了笑,揪条毛巾替她擦干脸上的水,又拢好头发,将衣服拉端正了,这才带她前往后院。 后院里栽种了一株比房屋还高的银杏树,此时正值秋意盎然之际,杏叶飘落,满地都是金黄的颜色。 李岚音没在房里躺着,而是披着厚厚的狐裘,犹如一尊雕像,站在杏树下,轻抚着粗砺的树干,似是感伤。 小六走上前,客客气气地称呼了一声:“夫人。” 只见她肉眼可见的又瘦了,气色也很不好,刚转过头来准备和小六说话,开口却先是一通剧烈咳嗽。 常四娘劝说道:“早上风凉,夫人还是回屋和小六说话吧。” 还未入冬,屋里就已早早地生了炭火。小六扶着李岚音在榻上坐下,常四娘替她解下狐裘:“今年比往常冷得要早一些,幸亏少谦公子孝心,早早的就给您备下了这狐皮子,正好派上用场。” 李岚音淡淡地笑了笑,只牵起小六的手,问道:“这几日我病着,没有好生照顾你,你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啊。”小六瞥了一眼常四娘,主动坦白道:“就是总待在院子里有点无聊,所以,我这两天出去捉了一些蛐蛐。” “你个小淘气,看来,不给你找点事情做,你是闲不住了。”李岚音轻笑着说完,随后牵着小六去往书案。 那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当中的宣纸已经落有两个娟秀飘逸的大字,李岚音教她读道:“六蓁。” “六为你原有名字,蓁字有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有美好繁茂的意思。你既得慧云托付,日后又将拜入苍云,总该有一个正式的名字,所以我思来想去,给你取了这二字,你看可好?” “六蓁。”小六又读了一遍,欣然道:“好听。” “你喜欢就好。”李岚音道:“那从今往后,你便叫六蓁了,今日就学习如何写名字吧。” 什么?还要写?! 六蓁顿时傻眼,早知道还不如取个“六一”的名字了,写起来多容易。 李岚音亲自研了墨汁,又取了笔,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指导她开始临摹。六蓁便也不敢偷懒,但李岚音毕竟还在病中,没过多久,面上就已显露出明显的疲惫之色。 常四娘捧上来一碗药,她端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又从常四娘递过来的一碟子蜜饯中,捡起一块吃了。 蜜饯顺喉而下,但她皱着眉,仿佛那股子绵长的苦辣味怎么都压不住。 常四娘劝她再来一块,她摇着头推开了,轻声道:“喝了那么多下去,也不见好,倒不如不喝。” “夫人嫌苦的话,为夫请晏神医再过来,替你改改方子。”薛燚正好进屋来,上前接过常四娘手里的蜜饯,亲自喂到她嘴里:“药虽然难喝,但喝下去,总归不会更坏,夫人还是要按时服用才好。” 李岚音幽幽叹了口气:“算了,这么多年也已经苦习惯了,就莫要劳烦晏神医跑多一趟了。” “听说南月轩又出了新的蜜饯,那我让人去给你买一些来。”薛燚在软榻的另一头坐下,展了展衣袖:“祈年昨日已经率弟子启程出发前往长麓了,怀安兄那边想必这两日便能收到消息,亦会派弟子前去与他们汇合;夫人吩咐之事,我已经交待祈年,待他们赶到长麓,就立即派人去长宁镇处理,夫人尽可以放心。” 李岚音特意看了六蓁一眼,点头道:“夫君行事周全,我向来是放心的。” 听他俩提及长宁镇之事,想来是给秦阿爹和老叫花送银子去了,六蓁心里头那个高兴,顿时比吃了蜜饯还甜。 求收藏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3章 不料薛燚扫了六蓁一眼,竟是皱眉道:“夫人病弱,又何苦做这种劳心费力之事!” 难怪苍云派的弟子说掌门师娘不理俗务、不见外人了,你看,便是连提笔写几个字,掌门都颇有微词,觉得累着他的夫人了。 六蓁心道,这字,不学也罢了,正好我也深觉写得手疼。 李岚音面露苦楚,眼中似乎蒙上一层薄雾:“我如今已形同废人,再不能炼气运功,便连独幽都无力奏响,也唯有这桩事,能让我感觉到自己还一息尚存了。” “夫人何须自弃,你只要悉心调养,将来未必没有再奏独幽之日。”薛燚停顿了一下,微微侧过身去,隔着桌子轻握住李岚音的手,安慰道:“也罢,你心中愁郁,难得这孩子能得你欢喜,我也不必多言劝阻,只是记住一条,切勿太过劳累了。” 正当温馨时刻,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弟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嘴里呼喊道:“师父,师父……” 薜燚收回手,神情立即变得不悦,厉声斥责道:“成何体统!” 那弟子方正了正心神,偷偷瞥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李岚音,似乎有话却又犹豫不决。 李岚音微微一笑,轻声道:“田坤,你何事急成这副样子?慢慢说。” “是薛师弟……”田坤被薛燚再次斥责后,这才继续说道:“今早练功时,弟子未瞧见薛师弟,以为他又像往常一样晚起,就没有留意,待回去叫他时,见他没有应答,弟子便……便推门进去了。” “少谦怎么了?”听到和自家儿子相关,李岚音瞬间不淡定了。 田坤接着道:“弟子进去后,发现那床上躺着的竟是个假人,薛师弟他……他根本不在房间!” 薛燚脸色一变:“为何现在才来通报?” “弟子一一问过师兄弟们。”田坤回禀:“所有人都说今早没有见过薛师弟,但是……但是……” 气得薛燚拍桌子道:“但是什么?” 田坤缩了一下脖子,小声回答道:“但是看守山门的师兄弟说今日一早,常婆婆就拿着您的令牌,说是奉命去给师娘采买,下山去了。” 常四娘这会就站在眼前,田坤口中所说的常婆婆,自然是乔装改扮的,除了薛少谦,还能有谁? 李岚音不安道:“夫君,少谦他可是……” “这个逆子,还能去哪里?定是奔着长麓去了!”薛燚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寒意:“他素来最是孝顺,未曾告诉过夫人他要下山之事吗?” “未曾。”李岚音轻轻摇了摇头:“我这几日病着,总是昏睡,便连少谦前日里来看我,都是后来听常姨说起才知晓的。” 薛燚抚着拇指上的玄铁指环,没有说话。 却见常四娘忐忑上前:“启禀掌门,少谦公子前日里来雪庐看望夫人时,倒是与老婆子提起过一句。” 薛燚拉了个长腔,眉峰微耸,质问道:“哦,那常姨既是知晓他要下山,为何不阻拦?” 常四娘解释道:“是老婆子大意了,本以为少谦公子说的赌气话,当时便劝了他几句,让他休要忤逆掌门的意思,更要以夫人的身体为重。没想到,他竟真的私自下山去了!掌门若要责罚,老婆子绝无异议,只是勿要错怪了夫人。” “常姨,你好糊涂啊。”李岚音满脸的愁容:“夫君,少谦孩子心性,他与慧云叔侄情深,才会不顾你的禁令私自下山。此事说来,都是我管教无方,你要责罚,便责罚我吧。” 她都那样摇摇欲坠的身体了,别说责罚,便连语气稍重一点都能让人背上谋害的嫌疑了吧。 “夫人就是平日里太骄纵他了,所以才让他这般不知轻重不听管束!”薛燚数落了一句,见她已哽咽着落下泪来,一时又有些不忍:“夫人好些休养吧,既然病着,就少花些心力,免得扰了养病!” 说完,冷冷地瞥了六蓁一眼,甩甩袖子又急匆匆走了。 不是在骂薛少谦的吗?怎么拐到她身上来了?喂,这字不是她想练的,是你的夫人啊! 六蓁端起蜜饯碟子,悻悻地塞了一嘴。 秋意越来越浓,银杏树的叶子犹如碎落的黄金,铺得满地都是。每天早上,六蓁都会帮常四娘将昨夜掉落的杏叶清扫到一起,埋到树底下,到了傍晚时候,又会落下厚厚的一层。 去长麓山的弟子陆陆续续传回来消息,先是找到了薛少谦,后又与天音阁弟子一起,找到了慧云的骸骨和遗物,不日将送回天音阁安葬。 至于阿香等人,道是遵照掌门师娘的吩咐均已安排妥当,只是未找到老叫花,据闻他赢了好多银子,扬言要去外边好吃好喝,从此便不知去向了。 连抚养费都不要了吗?六蓁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老头了! 收到有关慧云的消息,李岚音少不得又哭了一场,又值季节更替引发了旧疾,由此缠绵病榻,严重时甚至咯血昏迷,几度垂危。 薛燚自是请了神医回来给她续命,而六蓁此前在李岚音的安排下,已在慧云的灵位前追认她为义母,论起来也算是李岚音名义上的侄女了,当然要略表孝心,主动侍汤奉药,给常四娘打个下手。 待到李岚音的病情终于略有起色,苍云山的风已经吹得凛冽,岫云峰除了送来日常食材,每隔三日还会添多一只老母鸡,道是给掌门师娘滋补身体所用。 其实以李岚音的身体能吃得下什么,那锅鲜香的鸡汤无一例外都落入了六蓁的肚里,滋补得她整个人都圆了一圈,再也不是刚上山时面黄肌瘦的模样。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临近年节,苍云山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雪花纷飞落下,将绵延的山峦装扮成银装素裹的景象。远远望去,只见山是白的,雪是白的,云也是白的,天地间宛若一片纯净无瑕的银白仙境。 待雪停后,常四娘提议前往岫云峰挑选一些年节所需的物资,并询问六蓁要不要和她同去。 苍云派分置五峰,除了长门所居的主峰凌云峰苍云殿外,还有归云、飞云、冠云、岫云四峰。原本这五峰五脉,脉脉相传,然而天意弄人,那归云峰竟因一些复杂的原因,不幸断了传承,自此,便只剩下四脉。 在这四脉当中,长门凌云峰是老大,管的是对外的大事,冠云峰掌管刑罚,岫云峰主管内务,唯有飞云峰,由于首座宋士乾生性散漫,所以一概不管。 岫云峰原先的首座姓陆名其川,据说是苍云山上出了名的宠妻之人,只因夫人林宛喜爱赏花,他便花了数十几年的光阴,将那岫云峰硬生生改造成了一座花峰,庭前院后遍种花草不说,还在殿前的小广场上挖了一个巨大的水池子,池中种满了各种颜色的荷花。每当夏日来临,荷花盛开,整个水池就仿佛被缤纷的色彩所覆盖,成为了苍云山中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六蓁来苍云的这段时间,日常活动仅限于雪庐。别说其它四峰了,甚至连凌云峰的美景,都未曾有机会细致欣赏。因此,当常四娘提议去岫云峰,她顿时激动得一蹦三尺,只差没抱着常四娘喊亲奶,哪有不去的道理。 常四娘去到岫云峰时,便有弟子迎上前来,告知林宛已经备下了热茶,在等着她的到来。 她们喝茶聊天挑东西,可六蓁来这里,目的纯粹是为了游玩,自然不想去殿里受约束,常四娘索性也由着她,只是叮嘱不要随意走动,半个时辰后务必在小广场等着一同回去。 六蓁四处漫无目的地闲逛,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返回到广场中央的荷花池旁,一边搓着雪球自娱自乐,一边等待常四娘出来。 此时的荷花池,荷叶已经凋零,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着,往日的美丽风光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数杆灰褐色的莲蓬杆,在风中微微地摇晃。 来岫云峰上领取年节物资的弟子络绎不绝。小广场上的积雪被踩踏出一行行深浅不一的脚印,有的地方已经开始融化,地面略有些湿滑。 一群弟子从偏殿中领取物品后陆续走出,也不知道哪个峰的,抬的俱是清一色的金丝楠木大箱子,前前后后竟有一二十个之多,行走间飘散着一股独特的淡淡木香。 或许那箱子过于庞大沉重了,他们走得极是缓慢。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小心滑了一跤,只听啊的一声,一个箱子轰然坠地,里边的物品随之倾斜而出,散落在湿泞的雪地上。 摔跤的师姐显然慌了神,顾不上查看自己有没有受伤,就急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拾起散落的物品。 两只圆溜溜的红球恰好滚落到六蓁的脚边,这些红球一寸多大小,表面有温润的光泽,显然用的是极好的玛瑙料子。 除此之外,地上还撒落着石刻、木雕等各式精巧的小玩意儿。 原来这箱子里装的尽是些玩耍之物。 六蓁不禁咂舌,弯下腰捡起两只红球,轻轻放入已经整理好的楠木箱子中,顺便再帮忙捡起其他散落的物品。 “沈师姐,全师姐,你们还好吧?”一个女孩急匆匆地跑来,娇滴滴地提醒道:“你们要小心一点哦,这些可都是爹爹给我新做好的玩具,万一摔坏我就没法玩了!” “没摔坏的,崔师妹,你放心,我们这就捡好。”俩位师姐连忙回应。 “那就好,快点捡吧。”显然,女孩并没有弯下腰来亲自捡拾的打算。 六蓁被她们之间清奇的对话所震惊,顿时也没了助人为乐的**,便站起身准备离开,女孩惊讶了一声道:“咦,你是谁?” 她的手里捧着一大串新鲜饱满的蒲桃,圆润粉嫩的脸庞上,樱桃小嘴轻轻地嘟起,嘴角还沾着少许的紫色蒲桃汁。重点是她穿的并不是浅蓝色的弟子服,而是一袭如晚霞般绚烂的红衣。 第24章 第24章 这身红衣好像印象很深刻的样子。 六蓁心头一震,急忙转过头去,装作没听见,快步离开了。 身后传来声音:“是住在雪庐里的那个小女孩吧,刚才见到她时是和常婆婆一起来的。” “哦,我怎么觉得她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另一个是那红衣女孩的声音。 六蓁一口气小跑到了偏殿的拐角处,待那一群人走得连背影都看不到了,方才从角落里出来,惊魂未定地拍着脸道:“吓死了,这都能认出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小六,你在这里干嘛?” 她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看到常四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带着微许笑意望着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 “婆婆,您东西还没拿吧?我帮您。”六蓁忙上前去挽住常四娘的胳膊,将话题岔开。 常四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用,稍后会有人送过去的,我们先回雪庐吧。” “好。”六蓁答应得很快,只是一路都挽着常四娘的手又是问这又是问那,行走的速度自然也慢了下来:“婆婆,我刚才看见一群人过来领东西,其中有个比我大一两岁的小姐姐,穿着一身红彤彤的衣裳,长得特别好看,她也是苍云派的弟子吗?为什么穿得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啊?” “穿红衣的?”常四娘探究的眼神从她的脸上一扫而过:“那应该是冠云峰连昊的弟子,你住在雪庐,少有机会去各脉走动,所以不认得,那个穿红衣的是雍城崔家的幼女崔予彤……” 当今天下邪魔式微,正道兴盛。 正道诸门中,以苍云派、灵隐寺、天音阁为领袖,又有青阳门、长麓谷、昆仑门紧随其后,还有无双城风家、雍州崔家、云州裴家、和禹州宁家,合计六大门派四大世家,个个都称得上是底蕴深厚,各有神通。 门派与世家之间固然有门户之见,佛道之别,但并不妨碍其中一部分搞强强联合,比如说苍云派与天音阁的联姻,又比如说风家把少主送过来苍云求学,宁家把儿子送过去灵隐寺当和尚,裴家也在琢磨着和宁家或者风家结个姻亲什么的。 这崔家的幼女予彤便是前年春天,由现任家主崔池与其夫人亲自送上山来的,只因掌门薛燚早已不再收徒,这才将她收在了冠云峰连昊门下。 六蓁听得如坠冰窟,敢情中秋节那晚,她在无双城里遇到的一行人,很可能都是苍云派的弟子。 也就是说,那些人很可能会成为她的师兄师姐,和她同住在一片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 完了完了,她突然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接连下了好几场雪,气温骤降,六蓁正好有借口白天也躺在被窝里睡大觉。 隐约听到院里传来噪杂的人声,这在雪庐很是少见,不过一会就安静了下来,直到常四娘来叫醒她去后院。 六蓁睡得迷迷糊糊,心道莫非这么早就开饭了? 当然不是,因为去到后院的时候,她看见了薛少谦。 屋里生着炭火,暖香宜人。 李岚音病体羸弱,坐在炭盆旁裹着厚厚的裘衣,看到六蓁进来就招手,让她坐过去自己身边。 三月多不见,薛少谦似乎瘦了一些,懒洋洋地趴在软榻上,好像不怎么开心。 不过,他一贯都这个鸟样,六蓁也不往心里去。 “薛……少谦哥哥回来了。”虽然互相都有些看不上眼,但隔着李岚音,该装的礼貌还是继续要装:“害大婶的人找到了吗?” 薛少谦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瓮声瓮气道:“没有。” 炭盆沿边烤着栗子和橘子,李岚音动手剥了个橘子,那橘皮已经烤得冒油,一经剥开,满屋都飘着淡淡的橘香,她将橘络仔细挑干净了,这才递给六蓁道:“慧云之死并非外伤所致,她身中剧毒,即便不舍身救你也难逃此劫,所以,你不必为了她的死而愧疚自责,相反,若非你远赴千里,我等只怕现在还一无所知。” 那橘肉烤得热乎乎的,味道也极是清甜。 六蓁想起慧云也说过同样的话,说救她只是顺手而为,让她不必自责。 可如果没有慧云,她早就躺在长麓山上变成一堆零散的骨头了,哪能如现在这般,穿着干净的衣裳,坐在炭盆旁一边烤着火,一边吃橘子。 施恩图报,是六蓁向来的行为准则,所以她救了莫问,就让莫问听使唤、保护她,所以慧云救了她,她便答应千里送梳子,送完了梳子,还让李岚音给她几百两银子的安家费。 可慧云和李岚音却让她不要愧疚自责,她们……凭什么都那么高尚?是想让她自惭形秽吗?这橘子吃得都没味了! 午饭时,雪下得愈发大了,密密麻麻的雪花如同飘飞的柳絮,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得人视线都模糊了。 李岚音精神不济,吃完饭就由常四娘扶着回房休息去了,只留下薛少谦和六蓁在屋里继续烤着火吃栗子。 薛少谦大多时候都趴在榻上,便是吃饭也侧着大半个屁股,六蓁闲得好奇心起,就多问了一句:“你屁股上是长疮了吗?” 气得薜少谦恨不能拿栗子喷她:“你屁股才长疮呢。” 六蓁被他呛得无趣,加上栗子也吃得差不多了,索性起身准备回前院去。 薛少谦居然从榻上翻落下来,伸出一支胳膊,冷着老大个脸道:“顺个路,扶我回房。” “顺路?”六蓁狐疑地盯着他:“你搬过来雪庐了?!” 薛少谦瞥了她一眼:“凭你都能住雪庐,我这个亲儿子怎么就不能了?!” 六蓁笑了笑:“凭你有手有脚,我为什么要扶你?!” 一路小跑回前院,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院子里的松柏树下,前日堆的雪人连人形都看不出来了,只剩下一个圆圆矮矮的雪墩子。 她本打算径直回房睡觉的,奈何有人在院外很有礼貌的叩门:“少谦哥哥,少谦哥哥……” 声音又脆又甜美,一听就知道长得不赖! 问题是来找薛少谦那个幼稚鬼的,关她什么事! 六蓁置若罔闻,推开房门,左脚刚跨进去,就听到薛少谦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去过长宁镇了,阿香姑娘让我捎句话给你。” “你见过我秦阿爹和阿香姐姐了?他们还好吗?阿香说什么了?”六蓁立马收回脚,屁颠屁颠地折返回去,态度前所未有的讨好。 薛少谦轻咳一声,抬了抬下巴:“去把那门开了,让他们进来。” 这个时候,他说啥都好使了。 六蓁二话不说就趟着雪过去,把院门打开,只见从门外走进来两人,一个红衣,一个蓝袍,在银白的雪地里格外打眼。 苍云山上下,最爱穿红衣的当属崔予彤了。 她盯着六蓁,目光中带着一丝探询,娇声道:“你就是师娘收留的六蓁妹妹吧?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世界就是这么小,六蓁也深觉那个身量颀长、样貌英俊的蓝袍青年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她不敢承认啊,只能尴尬地摸着自己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应道:“可能因为我长得比较普通,普通人看起来都差不多,哪像崔姐姐,不光人长得好看,声音也特别好听,和普通人相比,你就是那个……那个什么卓什么群的!” 马屁很受用,崔予彤下意识地挺了挺胸,昂着头纠正道:“卓尔不群!你好歹跟在掌门师娘身边,连个成语都说不好,这要是走出去,岂不把咱们掌门师娘和苍云派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崔姐姐教训得是,我这就回去,一定奋发图强、努力习文认字!”六蓁一边拍着马屁,一边准备飞奔而逃,途经过薛少谦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你忙完了记得叫我。” 薛少谦挑眉,一把就将小六拉住,眼睛却是斜睥着崔予彤:“我母亲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嫌弃了?!” “少谦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崔予彤的小脸一下就涨得通红。 蓝袍青年立刻走上前来,拱手打圆场道:“原来是六蓁妹妹,慧云前辈的消息就是你从长宁不远千里送过来的,这份坚韧着实令人敬佩。在下凌云峰孟祈年,见过六蓁妹妹。” 姓孟,穿蓝袍?六蓁可算想起来了,他就是无双城中的那位大师兄!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下她哪里还敢正面相对,只好躲在薛少谦的身后,露出半张脸来飞快地向孟祈年回了一礼,轻声道:“孟哥哥好。” 幸亏崔予彤的心思全在薛少谦的身上:“少谦哥哥,你的伤好些了吗?” 薛少谦居然受伤了?六蓁盯着他的腰下三寸,心想莫非伤的是屁股,怪不得趴着,怪不得说他长疮还不高兴了。 “嗯。”薛少谦惜字如金,冷着脸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也不说请人去屋里坐坐,就这么让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刁蛮大小姐站在廊下吹着寒风。 第25章 第25章 “少谦哥哥。”崔予彤的鼻尖冻得微微发红,手里捧着一个光滑如玉的白瓷扁盒,满眼希翼地递过来,娇声道:“这是爹爹特意求葛神医为我调制的秘炼金创药,最是消炎止痛、去肿生肌,你涂抹一些,想必伤口能愈合得更快。” 薜少谦面无表情地接过,看也不看,只捏在手里,冷冷道:“送完就赶紧走吧,这里是我母亲的养病之所,容不得旁人来此打扰。” 崔予彤的眼神里顿时流露出一丝受伤:“少谦哥哥,明日爹爹就要接我回雍州了,我要等到年后才能再来看你,这药你记得每日涂抹,方才好得快。” 薛少谦又是冷冷地嗯了一声。 眼看着崔予彤的眼眶都红了,孟祈年急忙表示道:“彤妹妹,不必担心,这药我会每日来帮少谦师弟涂抹,待你年后回来,他的伤想必也就好了。” “区区小伤而已,怎敢劳烦大师兄。”薛少谦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师兄弟之间,何谈劳烦的。”孟祈年微微一笑,瞥了六蓁一眼,戏谑道:“你自己不便上药,这事总不能让六蓁妹妹来帮忙吧?!” 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六蓁如坐针毡,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让他们赶紧走人,于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上就我上。” 话一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尤其崔予彤,两只眼睛跟冷刀子似的,一刀接一刀的朝她甩过来。 孟祈年差点没憋住笑:“六蓁妹妹大概不知,薛师弟私自下山,触犯门规,昨日回来便领了二十板子的责罚,又在祠堂罚跪了一晚,这屁股……眼下每日都得上药,你确定你来?” 位置有点特殊,六蓁便是再不拘小节也只能拒绝,双手无意识地便将薛少谦往孟祈年身前推,嘴里说道:“那你来,你来……” 话音未落,就听薛少谦立刻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跳起来足有三尺高。 崔予彤急忙上前,一把将六蓁推开,怒斥道:“你没长眼睛啊?想害我少谦哥哥不成!” 六蓁看着自己的两只手,天可怜见,她真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心神有点恍惚,因此没留意到,轻轻地碰了一下而已! 薛少谦又痛又恼,显然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耐心,终于忍不住沉喝道:“你们闹够了没有?送客!” 六蓁严重怀疑,这句话里也有要把她送走的意思。不过她还有求于薛少谦,所以把崔予彤和孟祈年送出去后,就立刻折返,厚着脸皮再次来找薛少谦了。 薛少谦已经回房,门没关,似乎料定她会来,正歪着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一张帅脸乌云密布,仿佛只需要擦点炉灰,就能扮演黑无常了。 六蓁上前道歉,模仿崔予彤的语气,娇声娇气地讨好道:“少谦哥哥,你要不要喝水?刚吃了那么多栗子应该口渴了,我给你倒杯水啊。” 薛少谦嫌恶地撇了撇嘴,冷淡地回应道:“你干什么坏事,得罪崔予彤了吧?” 明明她没露出破绽,薛少谦是怎么看出来的?六蓁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仍保持着镇定,反驳道:“不可能啊,我才来多久,一直住在雪庐里,哪有机会出去得罪她!” 薜少谦紧盯着她的脸:“我指的是你上苍云山之前。” “怎么可能!”六蓁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像她那样的大小姐,我见了躲着都来不及,哪有胆量去主动得罪!呵呵……” “是吗?”薛少谦接过她手里的水杯,仰头一饮而尽:“可中秋节那晚,崔予彤和卫鸣等人应风家邀请前往无双城观赏河灯,结果在城中遭遇两名乞丐的袭击,被毒雾所伤,脸部肿胀瘙痒,以至于数日无法出门。其中一个乞丐……不会就是你吧?” “当然不是,我哪有那本事!”六蓁当然不可能承认。 “我若没去过长宁镇,你说这话我可能会信。”薛少谦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以前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六蓁立即转移话题:“我秦阿爹的病好一些了吗?阿香姐姐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薛少谦:“就让你好好学本事,不必担心她。” 这就没了?六蓁又问:“那我秦阿爹呢?他的病好一些了没有?” “他……”薛少谦略显犹豫:“你走了不到一个月,他就死了。” “什么?”六蓁吃了一惊,不过转念一想,当初葛郎中也说秦阿爹已经病入膏肓了,这其实是在意料之中的结果:“那阿香和大魁……” “他们都安好,收养你的那位老叫花不仅帮忙处理了后事,还给他们支了个糖葫芦摊子来维持生计。”薛少谦的眉毛微微皱起,他似乎对老叫花颇感兴趣:“那位老叫花有名字吗?平时都和哪些人来往?” 该说不说,秦老爹这事,老叫花办得还挺仗义。 但先前传回来的消息称他已经离开长宁镇,六蓁不禁有些担心:“他去哪里了?你们有找到他吗?” 薛少谦沉着声音,不悦道:“我怎会知道,长宁镇的人都说他走了后没再回去,他有没有可能来找你?” 六蓁失望地垂下眼帘,苦涩地笑道:“他一个嗜酒如命、好赌成性的叫花子,除了银子和酒,其它在他眼里都是累赘,怎么可能会来找我!” 薛少谦沉默了片刻,又问:“那他的名字呢?你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六蓁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老九鬼,赌坊和酒馆的人都这么叫他。” 他俩的对话最终以六蓁的一问三不知而宣告结束。 六蓁这才意识到,在和老叫花共同生活的这十年里,除了知道他是个男的,好酒嗜赌之外,其它称得上是一无所知。 哪怕薛少谦暗示,老叫花很可能不是普通人。 那么,老叫花究竟何许人也?为何会选择收养她? 收养她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好处啊,反而添了个累赘。 同样的,她对莫问也一无所知,薛少谦曾经去西山找过莫问,但是山洞已经空了,莫问同样在她离开长宁镇后不久,也消失不见了。 六蓁不知道薛少谦同她说这些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但这席对话使她感觉到惴惴不安,甚至在离开的时候,因为心神恍惚而绊到门槛,差点摔了一跤,然后仓皇地爬起来,停止了往下的猜想。 晚上的时候,六蓁做了个噩梦。 梦里,风格外的大,老叫花抱着她从赌坊里出来,寒冷的北风呼呼地直往脖子里灌。 六蓁揪紧老叫花的衣服,把头埋低在他怀里继续睡觉,这是她长期以来练就出的本事,甭管是在赌钱的桌上,还是在逃债的路上,她都能安安稳稳地像只酣睡的猪宝宝。 老叫花总说她死沉死沉地挂在身上,影响了赌钱和跑路的速度,但六蓁做梦都没有想到,等一觉醒来,老叫花会丢下她,更没有想到,会把她丢在山上。 她拼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哭泣,不停地呼喊:老头救我,老头救我…… 老叫花虽然收养她,但从不允许她称呼阿爹或阿爷,只说六蓁是路边捡来的,长大了迟早会离去,离去前记得把抚养费结清就好了。 可她现在还小,抚养费也没给,老叫花怎么就不要她了呢?是不是嫌她太重太累赘?那她以后吃少点,就在破庙里等着好不好? 夜很黑,山林很大,到处都是树木。六蓁摔了一跤,擦破了膝盖,终于跑不动了,坐在地上开始抱着腿哭。 哭声招来了野狼,起初是一声狼嚎,紧接着便是好几声,然后由远及近,此起彼伏。 她害怕得不停颤抖,牙齿咬得咯咯咯直响,心里期盼着老叫花赶紧出现,再次捡起她。她保证,以后在他前去赌钱喝酒的时候,一定不再缠着他。 或许是她的保证有了回响,当黑暗中出现第一簇绿光时,有人从背后揪住了她的衣领,飞快地蹿上了旁边的一棵大树。 六蓁激动地伸出手去搂那人的脖子,那人扭过头来,她却惊讶地发现,那张脸上居然鼻子嘴巴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对眼睛,像极了两个无底的黑洞…… 紧接着,她就吓醒了。 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落进来。六蓁推开窗户,只见外面白雪茫茫。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个梦了,以至于都有些记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又是梦境中的虚幻。 次日,由于前一晚噩梦的影响,她继续躲在被窝里睡懒觉,直到被常四娘叫醒:“小六,掌门带着飞云峰与冠云峰的两位首座来了,商讨你拜师一事,你赶快起来梳洗一下随我过去。” 拜师?飞云峰和冠云峰的?六蓁立刻清醒过来,一边默默祈祷那晚无双城里千万不要有飞云峰的弟子,一边迅速起床洗了把脸,就随常四娘赶往后院。 第26章 第26章 厅房里坐着四人,除了榻上的薛燚和李岚音,下边还坐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位身穿灰衣,面容白皙,神态显得懒散;另一位则身材魁梧,面容严肃,同样穿着深蓝色的暗纹锦袍,只是那蓝色比薛燚身上的要浅一些。 李岚音正对灰衣男子说:“士乾师弟此次闭关修炼,想来修为又有大进了!” 那宋士乾却是嘻嘻一笑:“嫂夫人又不是不知道,闭关是假,躲清闲倒是真的!” 灰衣的是宋士乾,蓝袍的自然就是连昊了。只听他抱怨道:“掌门师兄,嫂夫人,你们听听,这每三十年一次的同盟试炼眼看就要临近了,咱们门下的弟子莫不是分外紧张,勤学苦练,他倒好,动不动就要躲清闲,只把整个飞云峰都丢给林盼盼,我前日里见着那孩子,都瘦了一圈了,唉……” 宋士乾只是笑眯眯回应道:“胖胖……哦,盼盼何时瘦下来过?弟子嘛,委以重任方能成长,我这是锻炼他,还有他底下那些个师弟师妹!” 薛燚望着座下的两位师弟,正色道:“同盟试炼乃是我们正派数百年来选拔人才、除魔卫道的重要盛事,也是同盟之间难得的交流切磋机会,弟子们紧张说明他们对此事的重视,我们也要多给予指点和督促才是。” 连昊连连点头称是,那宋士乾却仍是笑嘻嘻的,摇晃着脑袋看来看去,一眼瞥见在底下的六蓁,顿时来了兴趣:“嫂夫人,从长宁一路走到苍云来送信的就是这个小丫头?甚是伶俐啊,哈哈!” 六蓁上前施礼道:“六蓁见过掌门,见过二位师叔。” 两位首座都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李岚音笑着道:“小六这孩子,我打第一眼见着就喜欢,原本想亲自教养,奈何力不从心,所以,就只能拜托给师弟师妹们了。夫君,林宛师妹今日怎么没来?” 薛燚回应道:“哦,她说岫云峰目前也不打算收徒了,等大丰日后继任首座,再由他亲自挑选弟子的好。” 李岚音遂道:“我倒忘了,上一次招收新弟子时,她岫云峰就没去的。” 连昊则认真地打量了六蓁几眼,赞许道:“好一块璞玉。掌门师兄,嫂夫人,这孩子我一看就觉得有眼缘极了,就让她拜入我门下吧。刚好我前年收的徒儿予彤与她年纪相仿,二人同拜一师,由我亲自授教,必能相互砥砺、彼此照应,嫂夫人亦可放心。” 此言惊得六蓁额头冷汗都快要沁出来了,正当暗自叫苦不迭之际,却见宋士乾吹了吹胡子:“哎,我说连昊,三年前新弟子选拔,你从我那撬走姚丫头的时候,整的也是这套说辞吧?今日又搬出来,咋地,欺负我年纪大记性差啊?” “士乾师兄,这弟子挑师父,和当师父的挑弟子一样,讲的都是个你情我愿,舒华选择我们冠云峰,那是她慧眼,知晓我定会悉心授教,令她成才,何来欺负之说!”连昊的神情不免有几分得意。 “莫非我就不能令她成才了?!”宋士乾反驳道:“依我看,你们冠云峰弟子本就众多,新近又收了崔家那刁蛮千金,小丫头若拜入你门下,岂能得到重视。但我们飞云峰不同,人少,师徒间也和睦,她若加入,我必定悉心培养,断不会有那般厚此薄彼的待遇。” 连昊立即争辩道:“宋师兄,我劝你要厚道。这予彤是我冠云峰最小的弟子,师兄师姐们疼让她几分,那更能说明我冠云峰门风醇厚,弟子情深,六蓁若是拜入我座下,师兄师姐们待她也当是如此,何来厚此薄彼之说。” 两位首座见六蓁天资过人,显然都想将她收到自己门下,竟当着薛义和李岚音的面,就互相较劲起来。 薛燚对这样的局面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只是轻咳了一声,提醒两位师弟注意保留一脉首座的风度,随后询问六蓁道:“小六,两位师尊皆想收你为徒,你自己是何想法?” 她能有什么想法?压根就没的选啊!于是上前几步,先是对连昊跪下道:“尊上抬爱,是六蓁几世修来的福分。” 而后又转身跪向宋士乾道:“弟子六蓁,愿拜飞云峰座下,请师父教诲!” 宋士乾立马笑得嘴巴快要咧到耳朵根去了,两手扶起她道:“不愧是我徒儿,好眼光。” 既已拜师,六蓁断没有继续住雪庐的道理,常四娘给她整理出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包裹里有新做的漂亮衣裳和美味糕点,分量略重,压得她的肩膀微微有些酸痛。 李岚音温柔地牵起她的手,轻声道:“孩子,今后你便要去飞云峰居住了。你的师父虽然性格上有些散漫,但为人正直,剑法一途也造诣深厚。你过去后,务必要用心修习,与师兄师姐们都和睦相处。” 六蓁认真地应下,拜别李岚音后,和师父宋士乾出了雪庐,一前一后沿着白玉石桥朝万象台走去,桥上的风势强劲,吹得两旁的云朵飘渺不定,景色宛如梦境般迷离。 万象台连接着六座石桥,无论前往哪座山峰,都必须经过此地。 石桥过去,迎面矗立着一堵巍峨的白墙,墙下设有一扇宏伟的大门,两扇大木门板高达数丈,全部涂成了朱红的颜色。 门后是长长的回廊,廊下一排排的房间。每隔数丈,便有两根红色的大圆柱,圆柱中间是一道圆形的拱门,拱门之后又是另一所庭院。 宋士乾一跨入大门,就扯着嗓子高声大喊:“胖胖……胖胖……” 片刻后,一个身材矮胖的青年便从某个拱门下匆匆走出,小跑着向这边过来。 尽管山风凛冽,时值深秋,他却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连衣衫的前襟也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 “师父啊,我跟您说过多少次了,您得叫我林盼盼,盼盼,不是胖胖,瞧您给叫得,我这肥都减不下去了。”他一边擦着汗,一边张着嘴叭叭叭地抱怨,连上下两瓣嘴唇都胖嘟嘟的,果然不愧宋士乾给他改的名字。 “盼盼和胖胖听起来差不多了。”宋士乾捏了捏他的肚子,戏谑道:“减肥减不下去怨师父,你咋不说少吃点,瞧瞧你都胖成啥球样了,还能御剑飞行吗?” “必须能啊,且能滚呢。”林盼盼憨憨一笑,望着宋士乾身后的六蓁,打量道:“师父,这个小妹妹是谁?” “为师刚从雪庐里抢回来的徒弟,嘿嘿,你连师叔这回没抢过我,师父出息了吧?哈哈……”宋士乾的表情十分得意道:“今后,她便是你们的六蓁师妹了。” “师父威武啊。”林盼盼闻言欢喜道:“六蓁师妹,我是你大师兄林盼盼,原来你就是传闻中那位远赴千里完成慧云前辈托付的小侠女,我们一直对你可好奇了,没想到你竟成了我们飞云峰的小师妹!” 大师兄惯会说话的,六蓁听着就高兴:“大师兄好,你叫我小六就行了。” 宋士乾扫了两个徒弟一眼:“行了,小六就交给你了,今日先带她去安顿下,明日你再教她门规戒律和入门道法。另外,这个同盟试炼快到了,你也上点心,对师弟师妹们该指导的指导,该督促的督促,你掌门师伯今天可特意说我了……” 师父显然惯会当甩手掌柜,一通交代后,便呵欠连天的走了,好似没睡够一般。 林盼盼领着六蓁穿廊过径,最后去到一个小院:“咱们飞云峰女弟子不多,全都住在这个院里,原先每人一间房的,但我记得方屏好像提过,眼下房间都已经满了,所以要委屈小师妹你暂时与人同住,没问题吧?” “没问题。”六蓁脱口而出道:“但我想和大师姐同住。” 林盼盼一愣:“你想和方屏住?” 原来方屏就是大师姐。六蓁思索着自己得罪了冠云峰那么多人,日后一旦暴露,人家少不得要找她麻烦,当然是趁早先抱上大腿,培养好姐妹情谊,届时也好找人撑腰了。 她打定主意,于是露出几分乖巧笑意解释道:“大师兄,我方才从雪庐出来的时候,婆婆和我提了句,说飞云峰的方师姐性情温柔,品行端……端什么来着,哎呀,我给忘了,反正就是说我性子野,让我以后多向方师姐学习。” 林盼盼遂熟络地指向东厢最里头那间道:“方屏素来最疼爱师弟师妹,你和她同住自然是最合适不过了。” 六蓁心中窃喜,待林盼盼走后,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普通的厢房,面朝庭院开着两扇小窗,房中摆设简单干净,两张床,一个衣柜,并几件松木桌椅。 六蓁将包裹放到左边空着的床铺,然后好奇地打量起这个今后可能要居住很久的地方来。 “你就是和我同住的六蓁师妹吧?大师兄让我帮你把被褥拿过来了。”门口处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只见一位年轻女子,瘦高的身材,面容略显寡淡,挽着半截子的衣袖,手里捧着一大叠被褥,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看起来十分和善。 六蓁连忙迎上去接那被褥:“麻烦方师姐了。” “不麻烦,我来吧。这间屋子以后就你和我住,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开口,不用跟我客气。”方屏动作麻利地铺好被褥,然后指了指门外:“那你先休息一会,我回厨房去准备饭菜了。” 等等,难道她的灵机一动,找了个厨艺高超的厨娘师姐? 第27章 第27章 为了消除疑惑,也为了拉近关系,六蓁主动请缨要去厨房打下手,方屏欣然同意,二人于是一同前往。 飞云峰的厨房很是宽敞,光灶台就挨个儿的造了五个之多。其中三个灶上,各叠放着一摞高过人头的蒸笼,蒸笼中散发出的香气,除了浓郁的肉香,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鱼香。另一个灶上的大铁锅里,米饭正在烹煮,方屏揭开揭开锅盖看了一眼,宣布已经煮好,安排灶下的师姐傅莹莹将火移到最边上的灶台。 厨房里忙活的一共有四位师姐,李鱼儿和陈青禾切洗打下手,傅莹莹烧火,方屏掌勺,四人各司其职,互相之间配合默契。 六蓁见傅莹莹正将余火移至边灶,遂主动上前去照看另外三个炉膛里的火候。众人看她动作熟练沉稳,不免问多几句,闲聊间得知她是孤儿,一时间都对她生出几分怜惜。六蓁也因此而了解到,飞云峰弟子八十七人,身世飘零者竟十有**,包括师父宋士乾,亦是年幼时被上一任首座从荒村中捡回,自此栖身门派。 飞云峰一脉向来只收孤苦无依之人,视弟子如亲子,故而上下之间情谊深厚,毫无门户之别。但孤苦的底色同时也决定了飞云峰的资源始终有限,诸如生活起居之事,包括做饭等都需要弟子亲力亲为。 傅莹莹笑谑道:“小六,你火烧得不错啊,一看就很有做饭的天赋,记得要常来帮忙啊,说不定方师姐这掌勺以后就传给你了!” 方屏笑着嗔她一眼:“别胡说,小六资质好,定是要专心修真炼剑的,可不能像我们这等庸碌之才,就只能埋没在灶台之间了。” “诸位师姐是为了照顾大家,所以才耽误了自己的修行,我今后一定常来帮你们干活。”六蓁心道,厨娘师姐就厨娘师姐吧,撑不了腰能多吃几块肉也行。 她模样本就生得乖巧伶俐,再加上嘴甜,哄得几位师姐无不喜笑颜开,厨房里一时间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得益于方屏每日天没亮就要起床熬粥、准备早饭,六蓁睡懒觉的毛病在和她同住的第三日便被彻底治好了。每日晨间御剑踏风、夜里观星吐纳,短短半月的工夫,竟将那“玄天无极道法”和“苍云剑诀”都修炼得初见起色。 转眼,年节过完,临到节尾,按照惯例,所有归家的弟子都必须返回苍云山上,于上元节当天在掌门与各脉首座的带领下,一起拜祭祖师爷。 上元祭礼乃苍云派开年的头等大事,即便是师父宋士乾都难得地穿上了象征首座身份的深蓝长袍,一大早就领着齐齐整整的八十八名弟子,往归云峰前去。 与其它三脉相比,飞云峰真可说是人丁单薄,别脉的弟子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而他们这边却是寥寥几行,一眼便能从头看到末尾。 不过,飞云峰好歹还有近百人,而曾被誉为门派巨擎的归云峰,如今却是连传承都断了,这才真的是令人唏嘘。 在广场上举行完繁琐冗长的祭拜仪式后,掌门薛燚手持香柱,仅带领三位首座步入祠堂。 六蓁随方屏跪拜的位置比较靠前,隐约间瞥见祠堂内一位灰衣鹤发的老道侧影。 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里,那老道并未身着门派服饰?却为何会出现在祖师祠堂? 六蓁心中好奇,转过头去正想悄悄询问方屏,却意外地与不远处的几道目光相遇。 那个方向是冠云峰一脉,崔予彤也在其中,今日她倒是穿得规矩。 目光相交的那一瞬,六蓁的好奇心立刻都烟消云散,转过头来,恨不得将脸埋地下去。 仪式结束后,方屏把她从地上拉起,感动道:“小六,你这般虔敬,师祖们在天之灵都会庇佑你的。” 六蓁在心底哀叹了一声,师祖们要是有灵,就让那晚去过无双城的师兄师姐全都失忆了吧! 或许是她多心了,回去的路上,再未见到崔予彤等人的身影。 就在即将抵达飞云峰之际,一名女子从后方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叫住了方屏:“方师姐,可算赶上你们了,我还以为非得要往飞云峰跑一趟了呢!” 方屏停下脚步,微笑着回应道:“原来是倪师妹啊,你找我可有什么事?” 追上来的女子是岫云峰的弟子,名叫倪春。只见她笑意盈盈道:“昨天我们岫云峰收到了一批新的节礼,师娘派我通知各脉的弟子前去领取,方才我在祭礼上没来得及找你,所以只好追到这里来了!” “有劳倪师妹了。”方屏高兴道:“往年可没这福利,师弟师妹们还同我抱怨,年年上元节都只吃浮元子,看来今年要有热闹了!” “可不是嘛。”倪春催促道:“东西有点多,怕是要四五个人才能拿完,我先回去帮忙了,你快些喊人来吧,免得误了午饭。” 方屏连忙答应下来,只是耽搁了这一会,人都进去得差不多了,只剩何大昭与许匡义、吴子安三人落在最后,正说说笑笑地往这边走来,方屏忙喊住他们,带着小六一起赶往岫云峰。 节礼十分的丰富,吃的玩的一应俱全,四位师兄师姐或背或扛,将重物全都拿了,只剩一筐子最轻的扎纸让小六提着跟在后边。 行至小广场,准备上云桥的时候,忽听到身后又有人追喊道:“方师姐,方师姐……” 众人停住脚步,回头看去,却是方才在偏殿里协助发放物资的一位女子,只见她匆忙跑上前来,气喘吁吁地略带歉意道:“方才疏忽,有节礼忘记拿给你们了,得劳烦你们再回去取一趟。” 方屏看了看众人手中拿着的东西,问道:“敢问师妹,那节礼重是不重?” 女子笑着摆手道:“不重不重,就一小匣子逗趣的烟火,你们随便去个人领完帮我画字就好。” 于是六蓁主动请缨道:“方师姐,我去吧,你们先行一步,我去领了烟火就回。” 方屏正有此意,于是让何大昭接过她手中的提篮,又叮嘱回去的路上要当心,随后便与众人先走了。 六蓁跟随女子返回偏殿里领取了烟火,快步往回赶。 时近中午,各脉弟子均已纷纷散去,沿途也没见着什么人。 万象台一片静谧,一排排青铜巨鼎依照九宫之位,庄重而威严地矗立在白玉广场之上。 瞎子给人占卜风水时,总说东北方位主财,想要增添财运,就让人把宅院的大门开在东北方位,并在上元节那日,在门口摆放香炉,点燃三柱他特制的求财香,定保当年财运亨通。 求财香太贵,六蓁一直买不起,不过东北方位却牢牢地刻在了脑海,以至于经过万象台时,还刻意走那边绕了半圈。 巨鼎后方突然闪现出几个人来,崔予彤的身影首当其冲,随同的还有四个高矮不一的少年。 六蓁下意识地埋低下头来,快步走向通往飞云峰的云桥。 “怎么见了师兄师姐,连招呼都不打就想跑?!”崔予彤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两名少年迅速挡住了六蓁的去路。 “崔师姐,众位师兄,新年好。”六蓁无奈地转过身来,挤出满脸的笑容解释道:“师父和师兄师姐们还在等着我回去吃饭呢,我这赶时间没留意到,崔师姐,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同我计较了!” 崔予彤慢慢地走上前来,微抬着下巴:“我倒是大人有大量,就不知你让我别计较的指的是哪一桩?” “崔师姐说笑了,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对吗?您指出来,我改!”六蓁依旧笑嘻嘻的。 “六蓁师妹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们了!”说话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面上带着三分笑意,余下的七分意味深长。 “师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以前没见过你。”六蓁瞥了他一眼,那天晩上的人有点多,除了崔予彤和孟祈年,还有风家的少主,其他人她是真没什么印象了。当然,就算记得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卫鸣,你跟她废什么话!”旁边有个一脸疮疤的少年嚷嚷道:“小叫花,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今天别想跑!” 六蓁听着微微疑惑,什么深仇大怨?不就是原本想欺压她的,结果反被叶琛给镇压了吗?听他那口气,却说得好似被她掘了祖坟一样。 “这位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六蓁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确实别想跑,前后的路都被他们堵住了,显然有备而来。 “误会个屁!”疮疤脸激动道:“别以为换身干净衣服,化作女的我就认不出你了,要不是你和你那同伙,我至于搞成这副鬼样子!” 这么说叶琛的烟弹真把人家的脸给伤着了,好好的少年,原本长得只是有些普通,弄成一脸的疮疤,简直就称得上难看了,怪不得仇怨成这样! 她在心里暗骂了叶琛好一会,很认真道:“崔师姐,各位师兄,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还装呢?”崔予彤鄙夷道:“你以为装傻充愣就能蒙混过去了?我让爹爹查过你的行踪,中秋那晩出现在风汐桥上的叫花子分明就是你,得罪了我们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苍云山,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六蓁故作惊讶道:“崔师姐,我上山前的确有路过无双城,可凭我的身份和能耐,怎么就能得罪你们了?我是偷了抢了还是羞辱你打你了?” 第28章 第28章 见崔予彤被六蓁问得一滞,疮疤脸立即喝斥道:“休要狡辩,你是没能耐,但你那个同伙却能耐得很,不仅言辞粗鄙,还施毒伤人!” “什么同伙,我不知道,你们认错人了。” “死鸭子嘴硬,你以为不承认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疮疤脸的眼神似乎能将六蓁生吞活剥了。 “没做过的事你要我怎么承认?”六蓁道:“这世上的叫花子多了去,你们不能因为我在无双城出现过就认定是我吧?” 崔予彤已经按捺不住脾气道:“废话少说。就是你和你那同伙害了我们这么多人,今日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眼看自己人就要动手,卫鸣却上前拦住,扭头规劝起六蓁来:“六蓁师妹,你是个聪明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其实风汐桥这笔帐,按理说算不到你的头上,毕竟出言不逊和施毒伤人的不是你,况且看在同门师兄妹和掌门师娘的份上,我们之间也冤家宜解不宜结。所以,只要你据实相告当日同伙之人的身份,那么冤有头债有主,我等今后也不必再寻你的麻烦,如何?” 卫鸣话说得漂亮,但六蓁不傻,他们红脸白脸的演戏给她看,才不是看在什么同门师兄妹的份上,无非是不敢得罪掌门师娘李岚音而已,还有那门规第一百三十二条的约束,残害同门者,轻则惩戒,重则驱逐,当初大师兄林盼盼让她背门规训戒时,她记得最牢的可就是这条了。 不过,既然她的身份已经被识破,那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与其总被他们纠缠,倒不如就坡下驴,趁他们有所忌惮时,索性摊开来,将责任都甩到叶琛的身上。 六蓁略一思忖,便道:“我半路倒也曾认识了一个名叫叶琛的人,他的父母好像都是隐世的高人。不过我和他其实也不太熟,就只是搭伴同行了一段路而已,而且他这个人吧,心眼还挺坏的,他骗走了我一样东西,所以我也正想找他算账呢!” “一句不太熟就想糊弄过去,你当我们傻呢!”崔予彤和卫鸣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嗔怒道:“找不到他,那我把帐算你头上也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红绸便从崔予彤的袖笼里飞出,犹如一条吐着赤色长信的毒蛇,朝六蓁迅猛袭来。 六蓁见识过那条红绸的厉害,如何敢正面抵挡,立马将手中的小木匣往前一送,口中大叫道:“当然不一样!你们自己也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又没得罪过你们,凭什么把帐算我头上!” 木匣瞬间被红绸击中,掉落在一旁,匣子里的烟火撒了一地。 六蓁急忙后退,红绸紧追而来,她避无可避,被重重地击打在胸口处,瞬间摔倒在湿泞的的雪地里,急忙挣扎着爬起来想跑,立即又被人挡了回去。 看到她的狼狈,一伙人笑得甚为得意,卫鸣叹气道:“六蓁师妹这是何必呢?为了一个外人,破坏了咱们师兄妹之间的情谊,多不值当!” 呸,他这副虚假的嘴脸,简直比疮疤脸的那一脸坑洼还要让人恶心。 “我都说了我和他不熟,出无双城我们就分开了!” “撒谎。”崔予彤呵斥一声:“你和他举止亲密,道是亲兄妹也不过如此,现在却说不熟,你当我们都眼瞎呢?!” 本来就被她红绸那一下子抽得胸痛,听了这句话六蓁顿时感觉胸闷气短的症状全都上来了。 不是他们眼瞎,是她眼瞎啊,她要早知道自己是个女的…… 六蓁没好气道:“崔师姐,我也就是和他顺路搭了个伴,在无双城的时候一起看个灯,逃跑的时候他拉我一把而已,这就举止亲密了?你怕是没逛过青楼,没见过人家亲密时的样子吧?!” “你你……你不要脸!”崔予彤顿时羞愤得一张俏脸连耳根都红透了,厉声道:“满嘴污言秽语,你是真当我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卫鸣也沉下脸来道:“六蓁师妹,我当你是自家师兄妹才真心实意地想帮你化解矛盾,可你要这般不识抬举,那就休怪卫某也无能为力了!” 六蓁沉眼望着他们:“说假话你们不信,说真话你们还是不信,我能怎么办?要不然我赌咒发誓,你们就能信了吗?” “信口雌黄,如何能信!”崔予彤从腰间掏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瓷瓶来,拿在手上轻轻地摇晃了一下,挑眉笑道:“知道这是什么吗?可是我花了好多银子才得来的一小瓶,听说服下之人初时毫无中毒的症状,但在十五日后浑身便会溃烂,即便医治,也会在皮肤上留下色若红芍的永久癍痕,所以,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半月红,可是好听?” 好听你爹啊!六蓁盯着那瓷瓶,心头一紧,本以为他们顾忌着门规和李岚音,顶多对她言语羞辱一顿,再不然打她一顿出气,却没想到崔予彤竟然整出这样一个隐蔽而歹毒的毁容法子来对付她。 人穷只是一时,人丑却是一世啊。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寒意,示弱道:“崔师姐,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叫花子,你这么贵重的东西用在我身上不浪费吗?要不然你还是先留着,等以后找到叶琛了,你给他用吧,当初他施毒伤了你们,你们还给他也是应该的!”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我可以带你们找他!” “刚才还说不熟,这会就能找到了?小叫花嘴里果然没一句真话!”疮疤脸对她这种不坚定的立场相当鄙夷。 六蓁急忙辩解道:“我说的就是真话,我和他虽然不熟,但是他有东西在我手上,所以还会回来找我的,到时候我一定通知你们。” “满嘴谎话,冥顽不灵!”崔予彤揪掉瓶塞,一脸不屑道:“其实你说不说都没关系,只要他日后还在江湖混,我迟早能找到他。至于你,你不是很能耐的吗?一个小叫花子,也敢跟我抢赏灯的位置?也配当我的同门?” 说完使了个眼色,示意其他人上前帮忙,那疮疤脸离得最近,伸手就要来捏六蓁的颌骨。 吓得她立即大叫道:“你们敢!掌门师娘把我当亲生女儿疼爱,你们敢伤我分毫,她一定饶不了你们!还有,我受慧云长老托付而来,天音阁视我为恩人,你们想一想后果……” “什么后果?天音阁的掌门如今是聂阁主,已经不姓李了,慧云前辈也已经死了!”那疮疤脸嗤声道:“你那同伙敢下毒坑害我们,我们今日也只是还赠你而已!” “你居然敢威胁我?!”崔予彤似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咯咯咯笑道:“还真把自己当成掌门师娘那未出生的女儿啦?凭你也配?其他人或许忌惮你和掌门师娘的关系,可我不一样啊,凭我崔家在仙门中的地位,我就算把你吊起来打一顿,再下毒毁了你这张脸,只要不伤及你的性命,掌门师娘就算再生气,也顶多不过罚我一二,必不敢严惩。” 她嘴里说着狠话,脸上却带着笑,眼里仿佛盛着莫名的恨意:“待日后我再见到你的时候,我还是会照样打你,打到你认错,把那同伙找出来,自己滚出苍云为止!” 说话的工夫,疮疤脸已经捏住六蓁的颌骨,迫使她张开嘴来。 崔予彤举起半月红就准备往她的嘴里倒,一道清朗的声音却从不远处响起道: “我外祖父和小师叔是死了,但谁要敢惹我母亲不开心,我发誓一定会让他知道,什么叫比死了还难受!” “少谦哥哥……”崔予彤听到这声音显然甚是惊慌,送到六蓁嘴边的毒药也急急忙忙往回撤。 薛少谦的身影从一尊青铜巨鼎后缓缓现身,即使隔着数丈的距离,眼神亦如山脉之巅的积雪,射出一道道令人彻骨的寒意。 卫鸣立即讪讪地解释道:“薛师弟误会了,我们只是想向六蓁师妹打听一个人,怕她不说,所以吓唬一番,做做样子而已,并没有要真正为难她的意思,对吧?崔师妹,杨师弟。” 疮疤脸杨淳山这会恨不能把方才说过的话吞回肚里,一时间竟忘了两根手指还捏在六蓁的颌骨上,被卫鸣捅了一下,方反应过来,慌忙放开手,也没听清楚卫鸣说了什么,只支支吾吾道:“对对对。” “少谦哥哥。”崔予彤倒是听懂了暗示,藏在身后的手往前一伸一转,那半月红的瓶口顿时朝下,几滴透明的汁液尽数倾倒在地上,融在湿泞的雪地里,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她嘟着小嘴,仿佛委屈极了:“那日无双城之事你也是知道的,我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如今只需她向我道歉,说出那个同伙的身份来,已经算是便宜她了,怎知她还如此的不识好歹!” 薛少谦冷冷一笑:“无双城之事你们恃强凌弱,以多欺少,不占理也就罢了,一群人还打不过一个,呵呵,真是丢尽了我们苍云的脸面,若非有风老城主为你们求情,父亲又念在你们已经受到惩戒的份上,这才免去了责罚,没想到你们竟不知收敛,如今便连同门都敢残害了?!” “薛师弟言重了,我们岂敢伤害六蓁师妹。”卫鸣辩解道:“莫说她如今已是我等的同门,便是冲掌门师娘对她的珍视,我们也只会对她爱护有加。” 第29章 第29章 薛少谦讥笑道:“还真是爱护有加呢,如此大费心机,连半月红都要用上了!” 卫鸣又悄悄推了推崔予彤:“崔师妹吓唬她而已,薛师弟切勿当真!” 崔予彤听罢,赌气似的将那空了的小瓷瓶掷在地上,横眉怒对六蓁道:“她那同伙害得我险些毁容,我如今教训她,也是讨要回一二,如何就不能了?!” 六蓁方才给那半月红惊吓得魂都掉了半截,这会稍缓过来,听崔予彤话里话外的意思,合着欺负她还理所应当了,气得不由破口大骂道:“你放屁!我好好的看灯,本来就没招惹你们,是你们嫌弃我叫花子的身份,非说我脏了那河那桥,硬逼着我挪位置,还要动手打我,叶琛看不惯才出手教训你们,你们要不满报复,尽管找他去讨要好了,干嘛事事都冲着我来,就因为我是个低贱的叫花子,所以只能任由你们欺负吗?!” 方才还对她又嘲又骂的几人,这会当着薛少谦的面,却任由她抖落出那日的真相,个个都不吭声了。 薛少谦挥手解了六蓁的定身术,沉声道:“我母亲既然收养下你,说起来你也算是我半个妹妹,谁敢欺负你,是当我薛少谦不存在吗?!” 这番质问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既冰冷又凶狠。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头蛰伏在暗处的凶猛野兽,哪里还有半分少年时的明朗风采。 崔予彤满脸的不可置信,噙着泪水哽咽道:“少谦哥哥,你忘了吗?你曾经说过……” “幼时的童言稚语,我早已不记得了,你也无须放在心上。”薛少谦打断她的话,仿佛连听都不想听了。 那张粉嘟嘟的小脸仿佛瞬间就褪去了颜色,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少谦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薛少谦却是冷笑道:“人长大总是会变的,你幼时为了死去的小鸟都会伤心流泪,如今就能笑着给人家喂毒了!” “少谦哥哥,我……”崔予彤泪眼婆娑,向后退了几步。薛少谦的话语犹如利箭一般,无情地刺穿了她的心,将她的自尊,她的骄傲,她的幻想,顷刻间都击了个粉碎。她望了望薛少谦,又望了望六蓁,过了会,终于一跺脚,掩面逃离了万象台。 “崔师妹……”卫鸣和其他人目瞪口呆,恨不能此刻也化身成一女孩子,也跟着嘤嘤嘤跑了。 薛少谦负手而立,目光如寒潭深水,冷冷扫过剩下几人,肃声道:“今日之事我可以替你们隐瞒,但从今往后,你们若敢再寻她的麻烦,便休怪我不念旧情,请连师叔以门规处置,绝不宽贷了!” “是是是。”卫鸣等人连连点头,见薛少谦转过头去示意他们离开,便急忙拉扯着彼此匆匆走了。 六蓁蹲在地上,逐一捡起撒落在地上的烟火,放进小木匣内。 “都已经湿了,捡来何用!”薛少谦侧目看着她,不耐烦地训斥道:“此处不是长宁镇,不是你可以任性妄为的地方,你没本事就要学会忍声吞气,否则就要承担后果,别捅了马蜂窝还得别人来帮你收拾烂摊子,若不是看在母亲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 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忘了一样,有时候就算是忍气吞声,麻烦也是会找上门的,毕竟在有钱有势的人眼里,碾死一只叫花子,就和碾碎一只蚂蚁差不多,哪会管蚂蚁的反应如何,直接碾就是了。 “谢谢你来救我。” 六蓁抱着木匣,低头看着半月红倒落的地方,上回薛少谦问起无双城之事时,她还否认三连,今日却脸打得啪啪响,若非他及时出现,只怕那半月红已经灌进了肚子里,所以,挨他几声骂也是应该的。 “不用谢我,要谢你谢孟祈年,是他告诉我崔予彤可能要对付你,劝我过来看一眼。”薛少谦没好气地说完,甩手就走,仿佛看多一眼都嫌弃的样子。 “小六。” 薛少谦刚走,林盼盼的身影就急匆匆出现在万象台那端:“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衣服怎么湿成这样了?” 六蓁勉强笑了笑,轻声道:“大师兄,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烟花都弄湿了。” 林盼盼皱眉走近,将外袍解下披在她身上:“这玩意湿了就扔掉,你别愣着吹风啊,赶紧回去换衣服,当心着凉了。” 六蓁点了点头,鼻尖泛起酸意,却还是挤出一丝笑:“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方屏说你去了很久,叫我来找你。”林盼盼推着她往万象台下走,边走边逗趣道:“我就说咱们的小师妹那么聪明伶俐,怎么会迷路,定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欺负了,果不其然,竟是被雪妖绊住了脚……” “对啊,大师兄,那雪妖可厉害了,我打不过她,你帮我教训她好不好?” “嚯,敢欺负我们的小师妹,好你个雪妖,看打!” …… 年节过后,掌门薛燚发起了同盟令,召令正道的各仙门世家共同寻找毓秋的下落。天音阁现任掌门聂仁杰也对外放出狠话,将倾全派之力追查慧云长老的死因。 慧云的死闹得正魔两道一时沸沸扬扬,可是,毓秋始终杳无踪影。江湖上倒是流传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一说毓秋本为魔道潜伏在天音阁的间谍,只因身份暴露所以谋害了慧云;二说慧云不准徒弟们发展男女私情,故而导致弟子离心,杀师叛逃。 不论何种说法,慧云的死似乎都和毓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天音阁更是将毓秋除名,直接坐实了传闻。 银杏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转眼,六蓁在苍云山修行已经五年多。慧云的死已经少有人提及,李岚音的身体还是时好时坏,而她的“玄天无极道法”已经修炼到第四重,开始学习如何驱使飞剑了。 厨房里的几位师姐一起见证了她的成长,与她的关系也最为亲近。傅莹莹和六蓁同在灶下,一边添柴烧火,一边夸赞她天资好又勤奋,跨越厨房的门槛指日可待。 傅莹莹所说的门槛乃是每三十年一次的弟子试炼。最近的一次试炼定于今年年底,因此各峰弟子都在忙着精进道法。毕竟,在弟子试炼中脱颖而出者,才有资格代表本门去参加明年在昆仑山举行的同盟试炼。 无论哪一种试炼,目的都是为了选拔人才。据说上一届选拔时,飞云峰全军覆没,丢了老大个脸,被其它几脉暗中嗤笑了好多年。 虽然师父宋士乾一向视浮名为粪土,但弟子们到底脸皮薄,莫不想在这一次试炼中一雪前耻,独剩方屏、傅莹莹和六蓁几个,要么沉迷搞饭菜,要么修行太浅,都不是参加试炼的料,只能待在厨房里为奋发图强的同门改善下伙食。 方屏几乎拿出了十八般厨艺,不想大师兄林盼盼却接连几日胃口欠佳,任凭各式软烂香酥的肉摆到面前,都只是浅尝几口,一边吃还一边愁眉苦脸地摇头,完全不似往日的大快朵颐。 为这个,方屏差点怀疑起自己的厨艺来,终于在某个和风煦日的午后,让六蓁找机会拦下林盼盼问起了缘由。 既不关试炼,也不关厨艺,原来是掌门师娘李岚音即将寿辰。 修真之人,年岁颇长,这寿辰其实看得很淡,何况李岚音近年来身体不好,一直在雪庐避世静养,往年生辰,也未曾铺张大办过,顶多由各峰送点贺礼略表一下心意。 可今年满十,是她的寿诞,不比往常,她是凌云峰一脉的师母,又是整个苍云派的掌门夫人,夫君薛燚敬重她,弟子们自当孝敬。今年开春后,各峰便都在绞尽脑汁地给她准备贺寿之礼了。 飞云峰的首座宋士乾向来散漫,不操心俗务,所以,准备贺礼这等“小”事,仍旧落到了大弟子林盼盼的头上。 林盼盼的那个头啊,才几天的工夫就大了一圈,愁得连吃肉都不香了。 没办法,谁叫四脉当中,他们飞云峰是最穷的呢,不仅穷,人还少,便是凑份子都难挤出百八十两银子来。 关键是这件事情吧,其他三脉都好办。凌云峰有薛少谦这个亲儿子牵头,自然知晓备什么礼能送到母亲李岚音的心坎上。冠云峰有崔、卫两个世家子弟,随便单拎一个出来,财力物力都甩别人一条街。还有那岫云峰,掌管着整个苍云派的库房呢,想挑个什么奇珍异宝的岂不容易。 于是乎,原本犯愁的只是林盼盼一个,如今又多了方屏和六蓁,方屏愁是因为帮不上大师兄的忙,而六蓁愁,则是因为李岚音素日里待她如亲闺女一般,她也想要尽一份心力。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凭方屏和她两个,寿礼的事情除了干着急,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 既然内部不能解决,就只有拓宽思路,往外去想办法。 林盼盼早出晚归好几天,某天晚上,六蓁和方屏还在厨房里收拾,他突然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二人见他一改多日来的愁容,便知寿礼的事情八成是有了眉目。 “正好你俩都在。”林盼盼语气轻快:“劳烦多做一些方便携带的吃食,我明日一早来取。” 说到方便携带的吃食,那自然是烙饼了,既能饱腹又耐储存。 他要是昨日来提这个要求,二人想都不想便能答应他,可今日…… 求收藏求收藏~~~ 麻烦您动个小手,点个收藏呗[爱心眼][爱心眼][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29章 第30章 第30章 方屏为难道:“大师兄,咱们每个月领取的物资都是有定量的。现在正逢月底,这剩下的粉面也就够做上一顿粉蒸肉,若是烙饼,怕是做不了多少。” 林盼盼:“不多是多少,能够六个人吃上十天八天吗?” 方屏与六蓁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大师兄,要不然你等多一日,我明早去岫云峰,向林师叔讨个通融,看看能否提前支取一些回来。” 林盼盼一听便知道是差得远了,当即皱眉道:“等不及了,咱们得到消息本就比别人迟了一步,若是再等,只怕就要错失良机了。” 方屏忙问:“可是与掌门师娘的贺礼有关?” 林盼盼待她素来坦诚,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咱们苍云山脉的一处幽谷内,自今年开春以来晚上频频隐现红光,最近更是繁花争艳、鸟兽栖集。你们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苍云山脉绵延千里,钟灵奇秀,想当年祖师爷苍叶真人便是看中它灵气充沛,乃绝佳的修炼之所,所以,才选择在此开宗立派, 人尚且可以修炼,这花呀草呀鸟啊兽啊,天地万物,若久得灵气滋养,经年累月,机缘之下,也有可能产生某种蜕变,或是成精怪,或是成异宝。 不过,按消息所描绘的这种情形来看,精怪的可能性不大,倒似是异宝灵药引来的窥探,没准,那些个鸟兽什么的之所以聚集在一起,都是在等着它现世呢。 异宝灵药,岂不比那些个俗物的要高出一大截来! “来找你之前啊,我已经让潘勋去安排人了,原本想着让你做些吃食,我们明天一早带上就走,可没想……”林盼盼脸上的喜色淡去,换上了忧色。 方屏一时间也有些懊恼,早知道前日里就不该蒸馒头的,今日也不至于拖了大师兄的后腿。 “大师兄,你们就没考虑带上我吗?”六蓁突然发问。 林盼盼正在为吃食头疼中:“小师妹啊,此行寻宝,咱们要低调,同行之人不宜太多,何况密林深谷,危险重重,你就不要跟着去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太弱了,去了只会拖后腿呗。 六蓁解释道:“大师兄,你们进山寻宝指不定多少时日,这食物短缺是个大问题。而我幼时常去山里找吃的,对千奇百怪的食材比谁都在行,当年从长宁镇走来苍云山,我凭的就是这一手才没被饿死。所以啊,你们把我带上,就能确保没有后顾之忧了!” “带上你,你就是那个后顾之忧啊!”林盼盼道:“此行凶险,你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届时,大师兄如何向师父和掌门师娘交待?” “大师兄,你忘了我一个人都能从长宁镇走来苍云山呢,如今我道法都已经练到第四重了,却连山门都没有出过,更别说与人切磋了,你带上我,一则有机会让我得到历练,二来掌门师娘若知道我有份参与寻宝,这寿礼意义定然更特别不是!” 六蓁眼睛亮闪闪的,全是对此行寻宝的向往:“你此前还一直都夸我御剑掌握得不错呢,我自保肯定没问题,何况还有诸位师兄在。” 林盼盼显然被她说动了几分,正在犹豫,方屏道:“小六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大师兄,你就把她带上吧,这几年咱们常吃的那些野菜蘑菇啊,都是她从山里弄来的,她可会了。” 六蓁急忙补充道:“我会的可不止野菜野蘑菇,烤鸡烤兔子烤鱼也拿手。大师兄,我和你说,这个时节,山里的蘑菇正是鲜美,与野鸡野兔子一起烤,再撒上用盐和椒子磨成的齑粉,那味道,香得你能把舌头吞掉,赶明儿我带上些,咱们啊还用烙什么饼啊……” 一席话说得林盼盼这个吃货差点淌下口水来,连声答应道:“行行行,我带你去,但先说好了,一切行事,必须听从……” “我知道的,一切行事听从大师兄的指挥嘛。”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在林盼盼的带领下,一行七人就出了山门,往东步行了一段路,来到绝壁上方的空地处,几位师兄纷纷抬手祭出灵剑,稳稳地站了上去。 六蓁修习御剑术的时日尚短,目前还没有上品灵剑,做不到像他们那样人剑合一的境界,只能老老实实地掐动剑诀。 刚掐了半句,脖颈后方突然一紧,原来是大师兄林盼盼抓住了她的衣领:“你就别御剑了,我来带你吧。” 六蓁虽然修为不高,但不想在众位师兄面前示弱:“大师兄,我可以自己御剑的。” 林盼盼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师兄何大昭代为解释道:“小师妹,御剑术消耗极大,咱们此行将持续多日,一路须得紧追慢赶,你还是保留灵力,让大师兄带你吧。” 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她哪敢再继续逞强。 林盼盼一把将六蓁拉到剑上,这才自己也跃身上来,轻声提醒道:“站稳了。” 话音刚落,她只觉脚下略微一沉,紧接着直上数尺,破空而去。 凛冽的风声在耳边呼啸,清晨的水雾迎面扑来,带着一丝丝凉意。随着夜色的消散,连绵的群山犹如一幅宏伟的画卷,不断向远方铺展开去。 消息只说异象出现在东边的一处幽谷,可苍云山脉峰峦叠嶂,辽阔无边,大大小小的幽谷少说也有上百处,众人不可能逐一入谷查看。 前两日里都是御剑,到了第三日,距离门派少说几百里之遥了,林盼盼放慢了速度,让众人仔细留意着下方,一旦发现异象,便降落地面进行察看。 如此停停走走,又过一日,傍晚时分,众人找了一处溪岸旁停下,准备在此过夜。 赵离和潘勋去打兔子,齐司远则陪六蓁去树底下捡蘑菇,顺便揪回来一大丛野韭菜。 蘑菇和韭菜洗好的时候,肥兔子也打回来了,六蓁提起剑三下五除二地将兔子剥皮,掏出内脏洗净,往肚里塞满蘑菇和野韭菜,然后在火堆旁烤起兔子来。 兔子肉烤得滋滋冒油,师兄们围在一旁说说笑笑,林盼盼摸着肚子,突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来,望着远处道:“有人来了……” 众人急忙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尽管天色已变得灰暗,但远处天边依然可见数个黑点在迅速移动。不一会儿,便到了近处,却是同样御剑飞行的一队人。 二师兄齐司远目光锐利,立刻惊呼:“崔予彤,他们是冠云峰的。” 崔予彤特别钟爱红色,那种张扬的大红,宛如一朵红云,在昏暗的天色中依然格外醒目。 “黎纲。”林盼盼毫不犹豫地向他们喊话:“天色已晚,下来歇一晚再走。” 他这一嗓子显然注入了灵力,霎时间,仿佛整片山林都回荡着他的声音,无数的鸟雀纷纷从暗处惊起,振翅飞上了天空。 一行人先后停落,除了崔予彤,还有卫鸣等人,那个疮疤脸杨淳山居然也在,六蓁识相地往师兄们身后站了站,免得明晃晃地惹他们心生不快。 黎纲与林盼盼的交情不错,一见面就打着哈哈道:“林胖子,我在上空远远地看到这里燃了一堆火,没想到竟是你们。” “只许你们冠云峰来,我们飞云峰就不能来了?”林盼盼也打着哈哈,上前搂着他的肩膀,极是亲热道:“深山老林的都能遇上,难怪外边总说咱们两峰亲如兄弟。” 黎纲顿时就乐了:“林胖子你没喝多吧?亲兄弟你能干出放鸟上来啄我的这事?” “哪能啊,我这不是怕你听不见嘛。”林盼盼立马伸着脖子向其他人表示歉意道:“粗人,那个嗓门大了点,属实是无心之举,没惊着你们吧?” “你……”崔予彤小嘴一撅,正准备开口,被卫鸣扯着袖子给憋了回去,转头望着别处似乎十分不忿的模样。 说实话林盼盼这招忒损,冠云峰原本打算无视他们直接飞过去的,可他一招鸟雀上天,其他人还好,唯独崔予彤避让不及,差点连人带剑从半空中跌落,吓得整张小脸都褪去了血色。 偏偏林盼盼还要一脸关怀地指着她道:“瞧瞧你造的什么孽,把咱崔师妹都累成啥样了,这小脸白的,还站着干什么,快过来坐,让小六给你烤兔子吃!” 崔予彤本来脸挺白的,听到这句话,顿时由白转红,眼看就要憋不住了。 林盼盼已经拉着黎纲往火堆旁坐下,还特别豪气地冲其他人喊道:“都过来坐啊,一会野兔肉烤好了,大师兄请你们吃!” 总共就两只兔子,原本七张嘴等着吃,现在又多加冠云峰十五个人,他这邀请委实没有诚意。 崔予彤立马露出满脸的嫌弃,不知道是嫌弃烤兔子,还是别的什么。 其他人也站着不动。 可林盼盼这人吧,主打的就是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一堆火也坐不下啊,那个……严复、杨淳山,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再生一堆火啊,这春寒露重,晚上睡觉没个火可不行!” 刚才还说吃的,这会就扯到过夜了,还指挥上了别家师弟。 天色确实已晚,黎纲挥了挥手,遂吩咐道:“听林师兄的,今晚就在此处歇息吧。” 第31章 第31章 严复等人齐声应下,不一会便在邻近的地方也架起了火堆。黎纲坐了一会便打算过去,林盼盼也不拦着了:“小六啊,这兔子肉怎么还没烤好?黎师兄还没吃上一口呢。” 黎纲摆了摆手:“我们带的吃食多,就不打你们的秋风了。” 他回去后,那边地上就铺开了一块布垫,又大又白,在火光的映照下,隐约泛着微微的荧光,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布。 两位师姐各自拿着一只口袋,开始往外掏起东西来,什么烧鸡、酱肉、饼子、点心等,掏了足足有十多样,最后连瓜子花生和水果都拿了出来,全部摆在那张大布上。 这口袋也不是什么普通口袋啊,果然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烤着火,赏着星光和夜景,顺便磕嗑瓜子啃个鸡腿,冠云峰的人果然是会享受生活的。哪像他们,七个人眼巴巴的盯着两只兔子,这股子穷酸劲,简直捂都捂不住了! 兔肉烤好,香味飘散开来。 六蓁扫了一眼众位师兄,方才还垂涎欲滴的呢,这会烤熟了却没人动手,莫非被隔壁的美食盛宴一刺激,就看不上她这原汁原香的烤肉手艺了? “他们冠云峰怎么也来了?”赵离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们能得到的消息,他们冠云峰也能得到,说不定,风家和凌云峰的也在路上呢!”潘勋随口回答道。 魏天正从六蓁手里接过一条兔腿来,闻言兴奋道:“凌云峰的也要来吗?那抢宝的时候,你说风尧是帮师门呢?还是帮着他们风家?” 林盼盼从魏天嘴边夺下兔腿,塞回六蓁手上:“让你干点活你就要去拉屎,还吃什么兔腿,小六,你吃腿,兔子屁股给他!” 众师兄全都憋不住笑出声来,魏天却泰然自若,丝毫未显尴尬,接过剩下的兔子吸了一口香气,挑眉道:“大师兄,你把人家冠云峰强行留下,不就是想套个近乎,挖点有用的消息吗?连兔子都舍不得给一只,现在怎么好意思过去!” 林盼盼嘿嘿一笑,从魏天手里又夺过去仅剩三条腿的兔子,还以为他要拿过去隔壁套近乎了,结果…… 他直接撇下来一截兔头,剩下的塞给齐司远,然后啃着兔头,拍拍屁股就大摇大摆地朝隔壁去了! 果然,论脸皮之厚,谁都不是大师兄的对手。 这一去好半天才回,六蓁连忙将给他留的那份兔肉和蘑菇递过去,林盼盼轻轻推开,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吃不下了,你们吃吧。” 魏天一边接过兔肉和蘑菇,一边小声嘟囔道:“我就说吧,大师兄肯定得吃饱了才回来,小师妹偏不信,还拦着不让我们多吃。” 赵离忙问:“大师兄,他们冠云峰怎么说?” “自然也是奔着夺宝来的,他们的消息应该比我们要确切一些,此番飞云峰势在必得啊。”林盼盼道。 何大昭顿时担心道:“那怎么办?我们可全指望这异宝给掌门师娘当寿礼了。” “要我说啊,师父就是一根筋,看看他们凌云峰、冠云峰、岫云峰三脉,咱们要是像他们那样也有一两个世家大族的师弟师妹,哪还会为一桩小小的寿礼就发愁成这样!”魏天嚼着肉也不忘发牢骚。 林盼盼扬起巴掌,作势就要抽他脑门:“要我说啊,师父当时就不该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你,直接收一个世家大族的师弟师妹,既省了银子,还不会偷懒,一说干活就尿遁!” 魏天侧头躲开,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潘勋低声道:“有世家子又怎样?他们冠云峰和风家还不照样打这异宝的主意!” “这东西天生地养,本就是无主的,各凭机缘。”林盼盼靠着树干坐下:“别多想了,都早点睡吧。” 说完两眼一闭,就准备睡觉了。 魏天又多嘴道:“可我们连它在哪里都不知道……” “你以为大师兄费心思把他们截下来,就是为了问几句话?”齐司远幽幽地回了一句。 “不是……”魏天猛地瞪大眼睛:“大师兄,你想……” 旁边的潘勋一把捂住他的嘴:“吃完了赶紧睡!” 翌日天亮,飞云峰这边躺着装睡,冠云峰那边也不遑多让,个个都躺得四平八稳,连翻身的都没有,乍一眼看过去,就像横尸遍野。 眼看着太阳打从山边冒出头,到后来直晒脑门了,憋着尿不说,这躺久了不换个姿势,其实挺难受的。 更何况,山里边鸟兽、虫蚁什么的也挺多,太阳出来后,温度一升高,觅食的,喝水的,全往溪边来了。 论起装死,身娇肉贵的到底比不过皮糙肉厚的。 突然一声尖叫划破宁静,崔予彤率先从地上跳起来,吓得花容失色:“有蚂蚁,有蚂蚁它咬我……” 阵形一乱,再装就没有必要了。 黎纲客客气气地同林盼盼打了声招呼,就领着师弟师妹们全部上飞剑,嗖的一下飞跑了。 六蓁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脸的羡慕。 别的不说,那崔予彤明明就只大她一岁,可看人家御剑那架势,轻巧灵动,宛若飞羽,再看看她,还需要大师兄载行,真是铆足了劲,也有种拍马难及的挫败感。 “世家子弟从小辅以名师,佐以灵药,修行起来自然快人一步。听说这位崔家小姐前年就已经将玄天无极道法修炼到第四重了,是冠云峰有名的聪慧弟子之一,极受连师叔和掌门的看重。”魏天嘴里衔着根草茎,仰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安慰六蓁道:“不过,小师妹你天资过人,将来未必就不如她,别灰心啊!” “你说小师妹不如谁?!”赵离支起上半身,脸上的表情有点迷糊可爱,毕竟人家是装睡,而他是真的在睡。 林盼盼已经一路踢了过来:“起来起来,都起来了,赶紧地跟上他们。” 越往前去,但见飞禽猛兽的数量越发多了起来,远处不时还传来虎啸狼嚎以及枭鸟的鸣叫。 只是那声音听在耳里,仿佛凄厉得很,让人心头也不觉生出一股寒意来。 几个时辰后,绕过几座雄伟的高山,前方突然涌现起一片浓雾。灰白色的云雾弥漫在山峦之间,飘渺不定、遮天蔽日,放眼望去,宛如一片浩瀚的雾海,将所有的景象都隐没在了浓滞的雾色里。 此时不宜再继续驱使飞剑,林盼盼领着师弟师妹们在一处山腰停落下来,然后改为步行前进。 林深树密,加上能见度差,既要当心脚下,又要留意周围,速度不免慢了下来,连续走了一两个时间辰,只觉仍在林中打转。 潘勋忽然大声唤道:“大师兄,你过来看看!” 下剑后,林盼盼担心雾里不安全,让六蓁一直紧跟在自己身边,这会听到喊声,便带了她径直过去。 但见潘勋指着一处树干道:“看这里。” 那是一道新近留下来的划痕,离地约有三尺,划口斜而深长,表面有轻微凝固的渗出脂液。 林盼盼只看了一眼:“剑气所致,不是冠云峰留下来的。大家都小心一点,这大雾太过蹊跷。” 话音刚落,就有个什么东西突然从旁边蹿了过去,速度十分之快,根本来不及看清楚是什么,惊得六蓁立即举起剑就准备掐个剑诀。 齐司远急忙喝止道:“别动,是只鹿而已,好像受伤了。” 紧接着快走几步,往那只鹿纵跃过来的方向,果然在地上的枯叶间陆续找到了血滴。 林盼盼端详了片刻,招手道:“走,我们跟过去看看。” 刚走了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地上就发现了一具野猪的尸体,再往前走,又陆陆续续地看到已经死去的野兽,这其中居然还包括一头体型健硕的老虎。 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死前都遭遇了严重的撕咬伤,尤其是那头老虎,皮毛血肉模糊,一条后腿甚至连骨头都露了出来。 只是有的尸体尚未僵硬,有的却已经发胀发臭了,显然这场杀戮跨越了好几天。 林间这番景象着实令人触目惊心,所有人不由都加快了脚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地势起起落落,这雾始终浓得好似化不开,地上死去的野兽也越来越多,不时还混杂着几具死人,显然是前来寻宝的散修或其他门派的弟子。 随着前行,其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狼嚎声逐渐凸显了出来。 可群狼聚集,一般情况下都是为了围猎,并不会主动去攻击诸如野猪、老虎之类的猛兽,而且林子里那么多的尸体放着都不吃,只能说明它们的聚集另有目的。 难道也是为幽谷中的异宝而来?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狼嚎声已经很近了,似乎就在耳边,不时还夹掺着一两声轻喝。 “是黎纲!他们遭遇狼群了!”林盼盼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吩咐道:“大家留意周围,小心野狼的偷袭。” 随后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话道:“黎纲,我是林盼盼,你们怎么回事?需要帮忙吗?” “不用,区区野狼而已,岂敢劳烦飞云峰的师兄弟!”黎纲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们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另一个声音提醒道:“小心,这林子里……全是野狼,小心它们偷袭!” 这个声音和黎纲明显不在一起,听着似乎也不是冠云峰的人。 “是风邈大公子?”林盼盼显然认识这个声音,还戏谑道:“看来咱们的缘分也……” 后半截话他直接吞回了肚里,急声道:“快,狼来了!” 第32章 第32章 只见四周的茫茫大雾里,无数双像幽幽鬼火的绿眼睛乍隐乍现,不知何时竟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所有人迅速拔剑护在身前,并且背靠背站成了一个圆阵,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前方。 两只灰色的野狼犹如两道幽魂,从浓雾中悄无声息地潜行过来,张开锋利的爪牙,一左一右地扑了过来,目标直指最弱的六蓁。 毛畜专拣软柿子捏啊,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六蓁握紧手中的长剑,死死地盯着野狼,奋力地挥了出去。只听得两声凄厉的狼嚎,灰狼顿时跌落在地,一只被直接划破了喉咙,当场咽气,另一只则被削去了一条前足。 令人诧异的是尽管如此,这只断足的灰狼落地后,竟然丝毫没有逃离的意思,而是眦裂着锋利的狼牙,又重新朝她扑了过来。 只是失了一足,它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六蓁抬手,温热的液体喷溅在脸上,灰狼终于不再动弹。 此后,又是三只狼、五只狼……一波接一波不间断的攻击来袭,仿佛这看不见的大雾里,到处都隐藏着杀之不尽的野狼。 众人根本不知道杀了多久,野狼的尸体堆砌在周围,地上流淌的狼血已经将泥土濡湿,连穿在脚上的鞋子也只觉黏糊糊的。 哪像是围猎的狼群,倒像是赶着来送死,专程在此恶心和消耗他们的。 林盼盼嘴贫道:“我说黎纲、风大公子,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人家狼祖宗,这阵仗是把苍云山脉的狼子狼孙都招来了啊!” “狼子狼孙的不打紧,林师兄,我就怕这狼祖宗后边,还跟有其它祖宗呢!”黎纲停顿了一会,又道:“这样杀下去不是办法,林师兄,风兄,你们可有什么主意?” 风邈的声音发沉:“这种灭绝式的攻击行为不符合野狼的习性,依我看,这其中必有蹊跷!” 林盼盼抬手将一只扑上来的野狼劈落:“那我们三个一起闯出去,看看这林子里面究竟有何蹊跷,如何?” 两边都没有立马答话,过了好一会,才听到风邈缓缓道了声好,紧接着,黎纲也同意了。 “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就把咱们的人都归拢到一起,互相之间既有个照应,也能轮番喘口气。”林盼盼不放心几个师弟师妹,无论是从数量,还是从实力上讲,似乎都不允许他太放心。 这次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两边都同意了。 如此三方边杀边往中间移动,野狼似乎发现了他们的意图,攻势愈发猛烈。 它们身形灵巧敏捷,又借有大雾和树木的掩护,总是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即使受伤也无所畏惧地继续扑咬,导致原本并不太远的距离,三方最后硬是花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工夫才完成归拢。 见面吓了一跳,每个人的身上脸上或多或少都挂了红,倒是崔予彤穿着一身大红,反而看不出什么来,就是小脸煞白煞白的,紧蹙着眉头,仿佛惊吓过度的模样。 发现六蓁在看她,她倔强地挺了挺胸膛,然后狠狠地回瞪了一眼。 六蓁转而将目光投向风家,风家应该是最早来到此地,也最早遭遇狼群围困攻击的队伍,他们的人数最多,且都是青壮,只不过这会看起来都比较疲累,还有几个是真的受伤了。 大公子风邈是个清隽帅气的黑衣青年,形象气质和风尧迥然不同,归拢后他第一时间就安排了一半人守在外围,继续阻止狼群的攻击,余下的人就地打坐休息起来。 令人意外的是,除了三方,居然还有一个名叫黄枫谷的小门派也归拢了过来,只是他们损失严重,幸存的五个人均有不同程度地受伤,当即表示要退出寻宝。 林盼盼和黎纲各自叮嘱了几句,待风邈安排妥当,三人足尖一点,一个提纵飞上树梢,犹如蜻蜓点水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大雾里。 人多的优势很明显,一组休息,一组防御,两组轮流来,这场持久战怎么看都是野狼会输。 明知道是一场死亡的战斗,可这些野狼还是像失去理智一样,一批接一批地冲过来,又倒下去。 这种死法,或许苍云山脉的野狼会因此而灭绝。 往后的月圆之夜,群山之巅或许再不会有凄凉悠长的狼嗥声回荡。 狼尸越来越多,到后来,几头明显尚未成年的野狼也出现在了攻击的行列里。 尽管已经杀到麻木,但当幼狼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每个人的眼里都流露出了悲意。 终于,在又一波野狼穿过茫茫大雾,向他们蓄势待发的时刻,突然听到了一声特别的狼嗥,声音苍凉而悲壮,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召唤的号角。 群狼突然停止了攻击,一只只伸长着脖子,竖起耳朵倾听了片刻,然后纷纷折返,消失在浓雾之中。 众人不明所以,就在这时,一只身型巨大的白额灰狼从浓雾中缓缓现身。 这只狼明显不同于普通野狼,它的双眼碧绿幽深,皮毛光滑如缎,每走一步,仿佛都威风凛凛,带着令人震慑的王者风范。 它向人群走来,仿佛全然不惧,甚至走到了离剑尖不足两尺的位置,然后蹲坐下来,嗷呜了几声。 “它这是什么意思?要休战吗?”赵离小声问身侧的齐司远。 齐司远没有回答,倒是风家的一位女子微蹙着秀眉,分析道:“它好像并没有敌意,而且头一直朝着北边发声,莫不是想让我们去那里?” 冠云峰的许多弟子都和风家人交情不浅,杨淳山急忙插话:“风晴姑娘,它们刚才可是不要命地攻击我们,依我看,这像是一只头狼,不如我们把它抓起来,杀一儆百,那些野狼指不定就全退了!” 白额灰狼似是听懂了他的蠢话,转过头来,目光中露出凶狠,冲他低沉地嘶吼了两声,似乎是在发出警告。 卫鸣沉声道:“它若有敌意,便不会轻易地现身了,我同意风晴姑娘的看法。” 齐司远亦表示赞同:“两位师兄和风公子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我们也不能只是坐等,既然野狼主动休战,那我们就依照风晴姑娘的建议,跟随这头狼所指的方向,先去看看吧!” 白额灰狼听到此处,竟然立刻站起身,朝北边跑了数步,然后回头望向众人,发出几声嗷呜。 这下便是崔予彤也看明白了它的意图,高声道:“它想让我们跟它走!” 所有人当即跟在白额灰狼的身后,匆忙往北边跑去,一路翻山越岭,又涉溪而上,只觉沿途景色如画,繁花似锦,显然是一处灵气颇盛的宝地。 白额灰狼突然停下脚步,伸长脖子,鼻子不停地翕动着。稍后,一头巨狼从前方的浓雾中缓缓走出,它的白毛如同雪一般纯净,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星光,一双狭长的眼睛宛若深邃的宝石,竟是鲜红的颜色。 “是白狼王!”风晴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它受伤了?!” 正说着,白额灰狼已迅速迎上前去,亲呢地用头蹭了蹭白狼王的面部,随后伸出长舌,轻轻地为它梳理起略有些凌乱的鬃毛来。 白狼王扬起头,温柔地推开了灰狼,然后朝风晴走来。 待它走近时,众人才注意到,它的颈部有一圈被勒过的痕迹,这使它原本蓬松的鬃毛紧贴在一起,有一处甚至脱落了不少,隐约露出下面粉色的皮肤。 风晴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敬意,像是面对一位功勋卓著的长者,怀着谦卑之心向它请示道:“您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白狼王轻声呜咽,缓缓抬起前爪。风晴急忙伸出手,让狼王的爪子轻搭在自己的掌心。 它的爪子张开后,比成人的拳头还要宽大,此时与风晴的手掌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一人一狼相继都闭上了眼睛,似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交流。 片刻之后,他们几乎同时睁开双眼,风晴恭敬地向白狼王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向众人宣布:“狼王向我传达,两位师兄和我长兄目前都位于前边的山谷之中。谷里出现了一条修炼近千年的蛇妖,它被蛇妖控制,才导致狼群攻击所有试图进入山谷的动物和人类,是三位兄长出手相救,才使它得以逃脱。它让我们立即前往山谷,协助他们对抗蛇妖!” 众人只道神奇,这白狼王不会说话,却能将一切告知风晴,它是如何做到的? 风晴解释道:“白狼王乃是修炼百年的灵兽,虽不会言语,但能用意念和人交流,家祖年轻时入山见过它,曾经数次向我们提及,没想到今日我居然有缘得见!” 第33章 第33章 白狼王显然急着回去看它的狼子狼孙,传达完消息,就领着白额灰狼离去了。 众人目送它离开,除了黄枫谷的弟子,其他人全都匆匆赶往前边的山谷。此时的大雾似乎比之前要稀薄了些许,一缕阳光穿透过云层与树冠,浅浅地照在一株正在怒放的金丝芍药上。众人这才惊觉,他们与野狼搏斗了一晚,此时天色竟已大亮。 入谷后行了一段路,终于听到前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道:“格老子的,快绞死我了,黎纲,削它七寸!” 这声音是林盼盼的,魏天一听他似乎遇到了危险,拔剑就大喊着往前冲:“大师兄,我们来帮你了!” “危险,快躲开!”黎纲的吼声传来。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大雾里突然伸出来一截水桶粗的黑花蛇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们横扫过来。 跑在最前边的魏天与沈如璧等人瞬间被拦腰扫中,当场摔了出去,余下众人纷纷飞跃而起,提剑刺向蛇尾,不料那蛇皮异常的坚硬,剑尖划过,竟如遭遇铜墙铁壁般,根本无法伤它分毫。 崔予彤和六蓁跑在最后,见到有人受伤,急忙上前去查看。 沈如璧和一名风家男子都昏迷了过去,魏天躲避及时,以内力化去了大半的冲击,所幸伤得不重,张嘴吐出一口鲜血,立马吩咐道:“小师妹,蛇妖凶险,你和崔师妹先带伤者离开这里,我去帮他们!” 说完,提起剑又冲了上去。 崔予彤从怀里掏出来一只小瓷瓶,让六蓁捏开沈如璧和风家男子的嘴巴,给他俩各自塞入了三颗小药丸:“这是父亲特意往药王谷求来的护心丹,能暂时护住他们的心脉。” 喂完药,二人又合力将伤者转移到了临近谷口的斜坡位置,方才停下。 六蓁一来记挂着师兄们的安全,二来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招惹崔予彤,索性走开几步,与她保持距离。 崔予彤的眼睛在她身上犹如两把刀子闪烁着寒光:“你是怕我杀了你吗?” 六蓁闻言笑了笑:“崔师姐说笑了,你我同门姐妹,就算曾经有过误会,此刻也当以大局为重。只是这蛇妖如此凶悍,不知师兄们能否撑得住。” 她嘴上说着场面话,心里却暗自警惕,崔予彤这人行事向来乖张,谁知道她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 “咱们之间,有的可不仅仅是误会!”崔予彤冷笑道:“我若是把你杀了,然后推说是蛇妖同伙做的,你猜猜,师门会不会信我?” 信你奶奶个腿!逮着机会就想找麻烦是吗? 六蓁默默地咽下一口气,反正那二人都昏迷着,自己又何必在这里和她逞口舌之快,万一把她刺激到动起手来自己可真讨不着便宜。 “既然崔师姐觉得我碍眼,那我还是去前边帮他们好了。” “就凭你?!”崔予彤极为不屑,在她眼里看来,对方此举无异于是落荒而逃了。 六蓁自嘲地摇了摇头,沿着狭窄的山道往谷内走去。 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谷里传出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鸣哮,仿佛要把人的耳膜都刺穿一般。 这声音不太正常,莫非是那条蛇妖受伤了?她吃惊地停下脚步,心想那蛇妖厉害非常,连白狼王都不是它的对手,受伤之下更会激发体内的残暴,她眼下如果过去,师兄们应对蛇妖之余还要顾及她的安全,那才真是拖后腿,着了崔予彤的道。 正在踌躇间,听到了黎纲的吼叫:“快,它吞了绛灵果,千万别让它跑了,抓住它!” 绛灵果?什么玩意?是他们此行来寻找的异宝吗? 六蓁心头一紧,快步地朝前走去,却见谷里隐约亮起一盏红色的灯笼。 那灯笼越来越大,眼看着似乎往这边过来了,速度之快,简直称得上是电掣星驰。 “哪来的灯笼啊?”岂知崔予彤听到方才那声怪叫,居然也跟了过来,在她身后不远处小声地嘀咕。 灯笼?电光火石间,六蓁终于反应过来,这或许和老虎、野狼同出一辙,压根不是什么灯笼,而极有可能是……蛇妖的眼睛! 可为什么是一只而不是一双呢? 顾不得琢磨那么多了,她迅速转身,跑回去拉起崔予彤的手:“快跑,有危险!” 崔予彤不明所以,本能地抗拒道:“你干什么啊?放开我!” 随着灯笼的临近,“唆唆”的游动声响隐约传来。 崔予彤听到那异响,觉察到了几分不对劲,顿时也不挣扎了,一边跑一边扭着头往回看。 下一秒,一条极其巨大的黑色斑纹蛇就从大雾里猛地蹿了出来,那蛇头比磨盘还大,头顶竖生着一列凸起来的红色肉冠,肉冠往下,便是分布在左右的两只蛇瞳了,那蛇瞳明明是赭红的颜色,却闪烁着幽幽寒光,只是右边那只赫然插着一柄没入了大半截的长剑,难怪只看到了一盏亮起的灯笼。 山道狭窄,蛇妖巨大的身躯游过来,几乎塞满了整条山道。 她俩吓得魂飞魄散,只能拼了命地往外跑。 蛇妖瞬息游到了身后,此时距离斜坡还有四五步远,眼看着就要被碾压到蛇腹之下,她俩横下心来,径直往斜坡跳了过去。 斜坡处的位置比较窄,为求保命,这一跳几乎都使了全力,落下去的时候也没个准头,躺在近处正昏迷的沈如璧稀里糊涂的就充当了她俩的肉垫。 倒霉的沈如璧被重重地一压,喉间咯噔一下,张嘴就吐出来一口淤血,倒是有了几分要苏醒的迹象。 蛇妖擦着斜坡迅速地游过,林盼盼的声音从后边的大雾里传来:“别让它带着绛灵果跑了!” 六蓁骤然起身,蛇妖此时只管逃命,倒是顾不得伤人,可是,一旦让它逃出谷去,绛灵果还能夺回来吗? 虽然她连绛灵果是个什么玩意都不知道,但大师兄说不能让它跑了,六蓁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些什么的。 眨眼间,蛇妖大半的身子就已经游了出去,她使尽全力连劈了两剑,只可惜凭她这点道行,连蛇鳞都劈不开,想要拦截更无异于螳臂当车了。 正不知如何下手之际,不想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量,直接将她往蛇妖推了出去。 该死的崔予彤,居然玩阴的! 六蓁脑子里轰的一声,毅然抱住了那条比她腰还粗的蛇尾。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她闭着双眼,手脚紧紧地环抱住蛇尾,把自己想象成一只捕食的蜘蛛,无论蛇妖怎么腾挪跳转、穿林过涧,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也不松开。 蛇妖毕竟不是青虫,六蓁的心里其实涌过无数的害怕,万一师兄们没有追来,万一蛇妖起了杀心,别说拿回绛灵果,怕是连小命都护不住。 可蛇妖压根没有要将她弄下来的意思,似乎认命地驮着她,只管一路狂飙。 也不知飙了多久,感觉速度渐渐缓了下来,身上一点点地添了暖意,好像阳光照晒的感觉。 六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大片坡地,坡地上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小草,又有细碎的野花稀稀疏疏地开遍各个角落,阳光从对面的山顶斜斜地照射过来,洒在这片杂草野花肆意生长的坡地上,居然有一种分外静谧甜适之感。 蛇妖不会是想在此处吃了她吧?师兄们还没追来,她此时逃跑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她抬起头,打算先观察一下逃跑的路径,这才惊觉浑身疼痛难忍,仿佛挨了千百次的揍,牵扯着每一块骨头和肌肉都在颤抖,一时间完全使不上力,只能任由自己像一块狗皮膏药般地瘫软在蛇尾上。 “你下去,摘一束花来。”蛇妖突然停下,一个沙哑的男声陡然响起。 六蓁吓了一大跳,是谁在说话?这里除了她和一条蛇,就没有旁人了! 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六蓁听得真切,声音竟然是从蛇腹发出来的,它竟然能够说人话! 六蓁被震惊到了,这简直颠覆了她有限的认知。 “你你……你干嘛不自己去摘?”她略微松了松胳膊,便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没有手,用嘴咬下来的花就不美了。”蛇妖幽幽地回答。 “那我帮你摘完花,你会不会吃了我?”六蓁的胆子已经跟着身体一起麻了:“出力又送命的事我可不干!” “你和我谈条件?”蛇妖眨了眨它那只没受伤的眼睛,嘲讽道:“既然有勇气跳到我身上来,还会害怕被我吃掉?!” 六蓁心道,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快去摘花吧,否则我现在就吃掉你!”蛇妖冷冰冰地命令道:“虽然你总共也没几分灵力,但我也不介意拿你来填填牙缝!” 识时务者为俊杰,六蓁可不想真的葬身蛇腹,只能强行挣扎着从蛇尾上滑落了下来,这才发现,蛇妖除了右瞳,腹部还有一道剑伤,那伤口虽然不大,但流着血看起来很深,而且应该是人们常说的七寸位置,难道…… 见六蓁盯着它受伤的七寸,蛇妖恹恹地耸拉着脑袋,平静道:“你去帮我摘一束花,再帮我完成一件事情,我就放了你。” “我为什么要帮你?”六蓁望着它,脱口而出道:“除非你给我绛灵果,否则我才不帮你!” 第34章 第34章 “你觉得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蛇妖轻轻地甩了甩尾巴:“就算我快要死了,想要取你性命仍旧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六蓁扁了扁嘴,嘟哝着往坡地里走去,专门挑选那些开得快要败谢的花折下。 “不要敷衍了事!”蛇妖不悦的声音响起:“好好摘花,如果摘得不好看,当心我先咬掉你一只手!” 它大爷的,什么时候一条蛇也懂得赏花了! 六蓁悻悻然丢掉手中的残花,慢悠悠地重新摘了一束,递到蛇妖面前:“可以了。” “还不够好,她喜欢颜色鲜艳一点的花,你这些素色的太多了。”蛇妖往远处看了看,目光停留在某处:“那前边有艳丽些的,你去摘几朵过来。” “不早说!”她只好走过去,按蛇妖所说又摘了几支混在一起,这些花虽然开得小小的一朵,不过绑成一束,倒显得别样的雅致,还飘着淡淡的幽香。 妖怪还蛮懂审美的嘛!那个“她”莫不是它的相好? 想到此处,六蓁的心猛地一沉,完犊子了,妖怪的相好肯定还是妖怪啊,看到蛇妖受伤,那相好还不得杀了她泄愤?! 她的脑子是刚才在蛇尾上被风吹傻了吗?咋就那么迟钝,没想到这一层,这束花就应该挑挑拣拣地慢慢摘啊,摘到师兄们都追过来才好! 蛇妖见她握着花束,站在远处磨蹭着不肯过去,遂催促道:“好了,快上来。” 可六蓁哪里敢过去,此刻恨不能在这里站到天荒地老,等蛇妖血尽而亡,等众位师兄前来营救。 蛇妖等得不耐烦了,狭长的蛇信子猛地甩出,犹如一条红色的捆索,瞬间将她拦腰卷起,扔到了蛇尾上,然后咻地往前冲去。 那前方六蓁刚刚摘花时有看过,是一道陡峭的山崖,蛇妖居然要从那里跳下去,吓得她赶紧抱住蛇尾,闭上了眼睛。 短暂的坠落后,仿佛又回到了地面,一股阴冷之气迎面扑来,四周异常寂静,蛇妖缓缓地游动着身体,唆唆声格外响亮。 六蓁再次睁开眼睛,发现到了一处山体的自然裂缝中,光线从身后照进来,随着不断的深入,周围逐渐变得幽暗。 这条裂缝蜿蜒曲折,时而宽敞,时而狭窄。或许是为了便于穿行,蛇妖进来后便缩小了自己的身形,看起来倒没那么吓人了。 看着屁股底下的蛇尾突然间由水桶变成了手腕粗细,六蓁继续坐上边似乎就有些怪异了。尽管极不情愿,但她还是主动站下来吧。 蛇妖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声音低沉道:“走吧,就快到了。” 到了会不会就是她的死期?六蓁立刻后退了两步,心里刚萌生出要不要逃跑的念头,便听到了蛇妖的威胁:“你要敢逃跑,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算了,还是能活一时算一时吧! 她将花束挡在身前,心虚地笑了笑道:“你这要去见相好,带着我不太合适吧!” “少废话,跟着我走便是了,你若再敢起逃跑的念头,我就先断了你一条腿!”蛇妖撂下一句狠话,径直往前游走,六蓁咬了咬牙只好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前方豁然开阔,似是进入了一处洞穴,石壁上有开凿过的痕迹,洞顶不知镶嵌了一颗什么珠子,发着温润细腻的微光,浅浅地照在下方一块凸起的平滑大石上。 大石上好像睡了一个人,不,六蓁立即纠正自己,这不是人,是妖,长得和蛇不太一样的妖,确切的来说,它长得有点像山里边见过的那种四脚蜥蜴,浑身覆盖着浅绿色的细小鳞片,有个细细长长的尾巴。 蛇妖的相好居然是蜥蜴,这组合,又一次震碎了她粗浅的认知。 不过,蜥蜴好像生病了,并且病得不轻,蛇妖把花衔过去放在它的脑袋旁边,它努力地睁开眼睑端详了片刻,若不是那眼神空洞而涣散,六蓁简直都要相信它看得见了。 “好香啊!”蜥蜴的声音很微弱,但听得出来十分的欢喜。 蛇妖沙哑着嗓子轻声道:“我给你摘了绛灵果来,你服下去,伤就好了,今后就能天天去外边闻花香晒太阳了。” “你受伤了?!”蜥蜴翕动着鼻子嗅了嗅,焦急道:“你是为了给我摘绛灵果才受伤的!呜呜呜……” “没什么大碍,只是小伤。”蛇妖张开嘴,从口中吐出一颗鲜红欲滴的果子来,那果子如鸡蛋般大小,甫一出现,就飘散出一缕缕馥郁芬芳的香气。 “你在撒谎!”蜥蜴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带着悲痛道:“我虽然看不见了,但我还能闻到,能感觉到,你流了很多血,妖力也十分紊乱,你受了很严重的伤,你还想瞒着我!” “我没事。”蛇妖的舌头从蜥蜴的眼角轻轻地滑过,替它拭去泪水,温柔地劝慰道:“你快服下这颗绛灵果,我来帮你运功炼化。” “我不要,若是为了救我而让你丢了性命,我宁愿死的那个是我,呜呜……”蜥蜴说着说着,突然扬起细尾指向六蓁,声音尖利道:“是不是她伤的你?!” 六蓁吓得背脊一凉,本能地想要拔剑自卫,可惜剑在她被逼跳上蛇尾的时候,便已经失落,只拔了个寂寞。 蛇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似是警告,随后甩尾,缠绕住蜥蜴的尾巴,轻声道:“不是她,她还是个孩子,我抓她回来是想让她帮助你的。” “我不需要人类的帮助!他们都太狡猾、太阴险了,我再也不要相信他们!”蜥蜴无力地垂下细尾,哀伤地说:“我只要你陪着我,哪怕再也看不见、哪怕只能活一天了,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傻瓜。”蛇妖宠溺地笑道:“我在这洞中已经陪你整整十四年了。” “都怪我,都怪我当初没有听你的劝告,轻信了那人的谎言,才会害人终害己,还连累你为了救我损失了三百年的修为。”蜥蜴悲从中来:“现在你又为了这绛灵果,不惜折损自己的性命,我还有何颜面再继续苟活下去!” “当初若不是我一心想要修成大道,你也不会铤而走险,轻信了那人的花言巧语。所以你的过失,理应由我来承担。”蛇妖再次将绛灵果送至她的嘴边:“听话,快些服下它,让我助你炼化。” “我不要!”蜥蜴别过头去,哀戚道:“我本该早就死去,你不该为了救我,一而再地折损自己!绛灵果你服下吧,这十四年来你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已经活够了!” “青葵。”蛇妖亲昵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不是我陪着你,是你陪着我!以前,我日复一日地修炼,虽然活了近千年,却枯闷得和一日没有什么区别,但这十四年来,有你的陪伴,我终于……终于……” 蛇妖的话未说完,突然“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青绿色的血水来。 “墨修……墨修……”蜥蜴显得惊慌极了,不停地摆动着细长的尾巴,焦急地呼唤着蛇妖的名字。 “我没事。”蛇妖伸出舌头,擦去嘴角的血迹,故作轻松地说:“不过是吐了口淤血而已,吐出来就没事了!” “你还想瞒我!”蜥蜴哭得几乎柔肠寸断:“我不要什么绛灵果,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我也想要你好好地活着!”蛇妖轻舔着她的眼泪,安慰道:“你不要哭了,快把绛灵果服下,听话,那些修真者快要追上来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一蛇一蜥蜴,十四年相守相伴。 六蓁感觉自己在旁边,聆听了一出感人肺腑的大戏,还是那种跨越物种的。 只是这两只妖推来让去,谁都不肯吃下绛灵果。唉,真是的,不就是一个果子吗,费得着这么谦让! 她当即喊停道:“争什么争,把它掰开来,你们一人一半不就完了!” 刚喊完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心道:怎么听着听着故事,就入戏太深,竟把正事都给搞忘了,她可是来抢绛灵果的,却给两只妖支招如何分食,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蛇妖淡淡地扫了她这个无知观众一眼:“绛灵果乃是天地灵气孕育出来的灵元之果,一旦表皮破损,其中的灵气便会溃散,必须整颗吞服并加以炼化,才能真正获益。” “哦。”六蓁点了点头:“那你俩到底吃不吃?不吃给我啊!” 两只妖都没搭理她,只听蜥蜴幽幽地叹了一声:“墨修,你为我采来绛灵果又如何?你我都知道,我伤得太重了,纵是有绛灵果,充其量也只能护住我一口气不散,但这一世,我再也没有机会修炼了。” “能活着就好。”蛇妖柔声宽慰她道:“只要活着,就能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就能闻着花香,把梦做完一遍又一遍……” “可你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蜥蜴伤心落泪道。 “青葵。”蛇妖焦急地说道:“你听我说,你把绛灵果服下,我伤得没那么重,不会死的。” “那些修真者追来,我们逃不掉的。”蜥蜴闭上眼睛,苦笑地说:“左右都不过一死。” “不会的,青葵。”蛇妖劝慰她道:“你看这个小女孩,她和那些人是一伙的,等会他们追上来的时候,你挟持她,他们就不敢轻易对你动手了,然后,你就沿着暗河逃走……” 有帮我点点收藏的小天使吗?很需要鼓励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第34章 第35章 第35章 敢情蛇妖所谓的帮忙,就是让她充当人质啊!六蓁心道,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那些人当中,除了六位师兄,冠云峰的好几个可能还巴不得她早死呢! “那你呢?”蜥蜴听到蛇妖的话里全程都只有对自己的安排,于是反问道。 “我会没事的。”蛇妖轻声回答:“你听话,服下绛灵果,等我逃出去了,我就会去找你……” “我不要听!”蜥蜴打断他的话:“事到如今,你还要哄骗我。他们既然丢了绎灵果,又怎会轻易放过重伤的你!你为我筹谋好了每一步的退路,只因为你清楚,一旦他们追过来,你就逃不掉了!” “墨修,你说过的,你会永远陪着我,陪我看日出日落,陪我赏花开花谢,既然如此,你怎么忍心丢下我,让我独活,怎么可以?!”蜥蜴突然激动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喊。 喊完之后,就是无声地啜泣,青绿色的泪水从它那布满细鳞的眼角滑落下来,犹如暗夜中绽放的枝蔓,爬满了整个面颊。 “唉。”蛇妖沉吟片刻,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轻抚着她的头,似是责备,又似是宠溺道:“还是这般的不听话,叫我如何能够放心得下!” 蜥蜴仿佛突然间就开心起来,细长的尾巴轻轻地动了动,蛇妖立马会意,将自己的蛇尾递了过去,与她的细尾缠绕在一起。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蜥蜴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了这世间最波澜壮阔的誓言。 “好,都听你的。”蛇妖低低地笑出声来。 “哎,你们两个……”六蓁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道:“好好的干嘛要寻死觅活,反正我师兄他们还没来,不如这样,那个你……” 她指向蜥蜴,随后又指向蛇妖:“你你……你趁现在赶紧的把绛灵果吃了,然后让他炼化掉,万一我师兄他们来了,我替你们挡着一会,你们赶紧逃走就是了!” “你不想要绛灵果了?!”蛇妖的眼皮抬了抬,惊讶道。 “想啊!”六蓁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也不是那么的想,毕竟我只是拿来当贺礼,而你们是拿它来续命的,这样一比,还是续命比较重要一些吧。” “可我们是妖。”蜥蜴似乎并不领情,冷冷地反驳道:“你们人类,尤其是所谓的仙门正派,不是动不动就要斩妖除魔,以卫正道的吗?!” 六蓁挠了挠头,讪讪道:“我入门时间短,也没读过多少书,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人未必都是好人,那妖也未必就全是坏妖了。再说了,我现在也没看到你们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若是日后……若是日后有,大不了我再把你们抓起来就是了!” “就凭你?!”蜥蜴幽幽叹了口气:“自古常言人妖殊途、正魔两立,却不知人尚且可以选择为魔为正,但我们生为兽类,哪有什么选择,无论当个凡兽,还是修炼成妖,在你们人类的眼里,终究都是异类。” “但你可以选择当个什么样的妖啊!”六蓁禁脱口而出道:“出生本就是没有办法选择的事,人也一样,有些人生来就高贵,而有的人生来就在泥潭,但别人怎么看其实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哪怕当个叫花子,只要身边还有朋友,还能看到明天升起的太阳,还有想要去完成的事,那活着的意义大约都是如此啊!” 蛇妖震惊地望着她,良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山洞与裂缝之间,仿佛带着几许畅快,又仿佛带着几丝嘲讽。 笑声落,远处隐约传来人声,蛇妖猛地张大嘴,吐出一团浓如黑墨的云雾来,那云雾径直奔着洞外就去了,霎时间,填满了整条裂缝。 “想我活了近千年,到最后才发现,竟还不如一个孩子活得通透,罢了罢了!”蛇妖长叹了一声,爬上大石与蜥蜴躺在一起,望着六蓁平静道:“这绛灵果你拿走吧,我们不用了。” 说完,脑袋轻轻一歪,便将绛灵果送到了她的手上。 蛇妖是决定要和蜥蜴一起赴死了吗?六蓁望着突然唾手而得的绛灵果,感觉心情有点复杂,她想不明白,既然有机会活着,那两只妖为什么一定要赴死呢? 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其中的一个死了,那另一个怎么就不能活下去了?! 蛇妖目光灼灼,对她道:“你走吧,想必再过片刻,你的师兄师姐们便会寻来了。” “可是……你们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活着还是有很多乐趣的。”六蓁忍不住又想挠头了,李岚音总说这个习惯不好,好好的头发都给她挠乱了,可此时此刻,她除了挠头,竟然想不出还可以做些什么。 蛇妖与蜥蜴互相勾着尾巴,一起轻声回答道:“不必了。” “好吧。”六蓁握住绛灵果,缓缓转身,往洞口走去。 就在她即将走到洞口的时候,听到身后轻轻“噗”的一声,她转过头去,恰好看到一颗金光璀璨的珠丸从蛇妖的身体里分离出来。 那是什么?六蓁惊讶欲问,金丸已倏地弹起,冲她飞射过来,瞬间没入了体内。 仿佛一股强劲的力量同时将她从山洞里推了出去,六蓁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昏迷了过去。 “小六,小六……”一叠声焦急地呼唤,仿佛在耳边不停地响起。 这是谁的声音?是大婶吗?还是李岚音?她们怎么来了? 六蓁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于渐渐有了光亮,李岚音焦急的面庞映入眼帘,屋子的陈设如此熟悉,她又回到飞云峰了。 “姑母。”昏迷前的记忆片段从脑海中闪现,她猛地坐起,后果显然易见,心脏传来剧烈地抽痛,一时间竟连视线都似乎扭曲了。 李岚音抱着她:“快躺下,别乱动。” 常四娘拿了个枕头来给她垫在腰下,她闭上眼睛半躺着休息了片刻,再睁眼,发现屋子里除了李岚音和常四娘,还来了掌门薛燚、师父宋士乾、师叔连昊,大师兄林盼盼以及黎纲等人。 “小六,可还有不舒服?”李岚音轻声询问道。 六蓁摇了摇头,心脏的抽痛已经缓解,目前也就脑袋沉,嗓子发干,骨头有点乏酸,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大毛病,相比之下,她其实更关心昏迷前蛇妖送进她体内的那颗金丸还有绛灵果的:“姑母,我这是怎么了?” 李岚音皱着眉头道:“此话原是我问你,听盼盼说你为了那绛灵果,居然独自一人去追赶黑水蛇妖,你可知那蛇妖有多厉害,凭你一个修行仅五载的孩子,此等行径简直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你也是的。”李岚音又扭头斥责林盼盼道:“偌大一个飞云峰,你们就找不出合适的人了吗?非得带着她去,她年纪小不知自己斤两,你也不懂吗?若她有个三长两短……” “好了好了,姑母,我这不是没事嘛。再说了,大师兄原本也没打算带我去的,是我死乞白赖非缠着同去不可,您就别责怪我的师兄们了!”六蓁抓住李岚音的手撒娇。 师父宋士乾倒是眉开眼笑道:“小六,你不是去追赶黑水蛇妖吗?为何体内竟多了一颗如此霸道的妖元金丹?” 六蓁心头狂跳,忙问道:“师父,您是说黑水蛇妖送入我体内的珠丸是它修炼而成的妖元金丹吗?” “黑水蛇妖送你的?”宋士乾不禁摇头道:“你呀你,真是个糊涂虫,得了泼天的好处也不自知!那哪是什么珠丸,那是黑水蛇妖经千年修炼蕴体而生的一颗妖元金丹,啧啧啧……你就没感觉自己相较以往有什么不同了?!” 经师父一问,六蓁低头打量了自己:“没什么不同啊,就是……” 揉了揉胸口,疑惑道:“就是感觉有点胀痛。” 一时间屋里的男人们全部眼神乱飘,愣是没一个敢看她的。 常四娘好像也有点嗓子不舒服,连着轻咳了两声,一个劲的朝她使眼色。 “啊?”六蓁举着手,不明所以。 李岚音握着她的手放下,又好气又好笑道:“还是什么都不懂。孩子,这颗元丹蕴含黑水蛇妖近千年的妖道修为,虽说道不同不能为你所用,但炼化后亦有洗髓伐骨,提升日后修行速度,更兼有百毒不侵之效。” 语音一转,又道:“只是你修行尚浅,元丹入体后身体难以承载,若非掌门和你师父联手,将其强行压制,只怕你早就抵挡不住的妖元之气,筋脉爆裂而亡了!” 六蓁顿时醒悟:“怪不得我做梦的时候,觉得好像有火在烧我,差点把我烧死了……” 说完,就从床上爬起来磕头道:“弟子小六,多谢掌门师伯、连师叔、还有师父的施救之恩!” “你昏迷了几日才醒,身体尚虚弱,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躺着就好。” 师父真是高兴得过头了啊,他是不讲这些虚礼的,可掌门和师尊师兄们都在呢,她敢充个大脸躺床上不起来道谢,岂不叫人家说他们飞云峰缺乏管教,连这点礼数都不懂。 说他们飞云峰穷可以,但戳脊梁骨肯定是不行的啊! 第36章 第36章 “其实,也不全是我等之功。”薛燚望着六蓁,沉声道:“这黑水蛇妖的元丹之气霸道俨然火灵珠,非常人之身所能承受,即便有我等为你施法护体,你亦会因元丹之气炽盛导致阴气衰竭而死。但是,多亏了你身上有一物,以极寒之体护住了你的心脉,此物……你是如何得来?” 极寒之物?六蓁心头一震,从怀里掏出寒冰玉:“掌门师伯说的是这个吗?这个不是我的。” 眼看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奇怪,她急忙补充道:“真不是我的,是别人暂时抵给我,他日后还要来赎的。” “何人会以此稀世之物做抵?!”连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讽道:“你一介乞儿,所识之人倒是来头不小,连这等稀世之物都能随意地抵给你!” “连师叔。”没想到薛少谦也在,这会才慢悠悠走进来道:“六蓁师妹这块玉,我可以替她作证,的确是上山之前就有的了,我曾在她暂住雪庐的第一晚,亲眼见过她手持此玉。” 薛燚瞥了一眼亲儿子,沉声道:“你可知此物要如何得来?” 薛少谦耸了耸肩膀,不知道是不想替她答了,还是压根不知道。 六蓁无奈道:“那人说过,此玉生长在极寒之地的地心深处,历经千万年,方能……方能孕育出这一块。” 听到寒冰玉的由来,在场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薛燚的目光发着冷:“你既知来由,缘何敢轻易收下?那人是谁?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瞒着师门?” “弟子冤枉啊!”六蓁见势不对,慌忙解释道:“那人叫叶琛,是我来苍云途中无意结识的,他说他离家出走银子花完了没饭吃,正好我路上给人欺负,所以我俩就搭个伴一起赶路,我给他管吃,他负责保护我的安全,就这样,我们……” 接着,就是中秋之夜风汐桥风波的讲述了,包括她缘何要收下这块千年寒冰玉,当然,有些细节还是要适当省略的。 薛燚沉默了半晌,李岚音缓缓道:“当日小六来苍云后,夫君曾派人查验过她的身世行踪,与她今日所说基本吻合,而那位名叫叶琛的少年,夫君与我都曾猜测过,可能是哪位隐世高人的后辈,小六道他是寒冰玉的拥有者自然也说得通了。” 宋士乾适时打圆场道:“我小徒弟上山之前还有这等机缘巧遇?果然是福泽深厚之人啊,冥冥中自有天意,哈哈哈哈……” 连昊却是语气酸酸道:“风家、冠云峰和你们飞云峰一起迎战黑水蛇妖,这么多人都未得手,结果她一个道法堪堪四重的孩子,凭着一腔孤勇跳上蛇背,不光拿回了绛灵果,连黑水蛇妖的元丹都一并得到,还真是福泽深厚,这运气之好恐怕连民间的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吧?!” “怎么?你们冠云峰嫉妒了?”宋士乾挑眉道:“这世上好运之人何其之多?想当年咱们祖师爷苍云子本为一山野樵夫,不过是躲雨之际误入一荒废古洞,不忍心见地上坐化枯骨,遂将其埋葬,这才偶得古卷,修得诸般妙法,创建苍云。连昊,这可是刻在咱们祖师祠堂里的碑文,你不会忘了吧?!” 连昊脸色微变,本欲发作,听到薛燚轻咳了一声,方才作罢。 薛燚好像忘了六蓁还跪在地上,沉默了好一会,方又问道:“寒冰玉之事或许是机缘巧遇,但这蛇妖元丹缘何到了你的体内,那蛇窟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杀了黑水蛇妖吗?” “我没杀它。”六蓁奇怪道:“大师兄,那墨……” 她本来张嘴想说墨修和青葵的,瞬间又改口道:“那两只妖物呢?它们……怎样了?” 林盼盼神色微异道:“我们赶到的时候,蛇窟已经塌陷了,就只发现你躺在洞外昏迷了过去,手上还拿着绛灵果,所以,我们就把你带了回来!” 蛇窟塌陷了?墨修和青葵都还在那洞里……罢了,它们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那洞里还有一只蜥蜴妖,黑水蛇妖抢绛灵果就是为了救它。”六蓁顿了顿:“不过,它后来说用不到了,所以就给了我,把我送出了石洞,它们还在那洞里,应该是……一起赴死了。” 听到她说蜥蜴妖,屋里的好几个人神色顿时都凝重了起来。 黎纲沉声道:“难怪那石洞塌陷之时,弟子在洞外觉察到两缕妖气的消散,一缕自然是那黑水蛇妖,另一缕极其微弱,却似曾熟悉,弟子一时也没起来竟是蜴妖。” 他的语气微微有些懊恼,六蓁心中一凛,莫非青葵与苍云派还有什么渊源? 薛燚坐在桌前,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看过来,带着些许的寒意。他询问道:“缘何用不到了?它们对你说了什么?为何会将绛灵果和蛇妖元丹都给了你?” “它们都不愿意独活。”六蓁老实回答道:“那蜴妖十四年前受了重伤,黑水蛇妖说绛灵果可以续命,但是在抢夺绛灵果的过程中,它也受了致命伤,已经支撑不住了。它原本打算让蜴妖服下绛灵果后,挟持我为人质逃跑,可蜴妖拒绝了。最终,它俩决定一起赴死,就把东西都给我了。” 连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神情,缓缓地说道:“那蜴妖在十四年前潜入我苍云藏宝阁,试图盗取神物时为护宝法阵中的三昧神火所重创。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未能寻找到它的踪迹,没想到它竟然和黑水蛇妖沆瀣一气,就藏匿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质疑道:“魔道妖邪与我们正道向来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何况蜴妖伤于我苍云之手,对我苍云派的弟子记恨万分,又怎会轻易地让你活着出来,还甘愿将绛灵果和元丹都赠予你?! 原来青葵和师门之间竟是这样的渊源,难怪众人提及她时,态度都不太友善。如此看来,自己能活着回来就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更不用说还得了绛灵果和蛇妖元丹。 糟糕,师门不会是怀疑她与二妖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结吧! “那蜴妖一直重伤未愈,眼睛是看不见的,未必知道我是苍云弟子。”六蓁后知后觉,一边猜测着原因,一边小心地观察师尊们的反应:“或许……或许在临终之际,它们心生善念??又或许是我运气好,它们可能……可能不屑于对我这样一个孩子出手?” “心生善念……”连昊咀嚼着她的用词,讥讽道:“荒谬!什么时候,魔道妖邪也称得上良善了?莫非在你看来,这世上的善恶都是以你的得失而论?!” “连师叔,小师妹绝无此意。”林盼盼眼见六蓁被连昊连连质问,忍不住出声辩护。 “够了!”薛燚转动着拇指上的玄铁指环,目光如炬地盯着六蓁,沉声问道:“既然那两个妖物已死,我问你,它们临死前可曾向你透露过玄阳鼎的下落?” “玄阳鼎?”六蓁困惑地望向宋士乾:“师父,何为玄阳鼎?” 宋士乾轻叹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玄阳鼎乃我苍云派的镇派法宝,其威力巨大,内蕴玄火之精,是天地间至纯至刚至阳之物。一直以来,它便被魔道妖邪所觊觎。为此,我派师祖特地建造了藏宝阁,并布下护宝法阵,使得妖邪无法靠近。然而,十四年前,那蜥蜴妖物竟悄无声息地潜入藏宝阁,强行破阵,自此玄阳鼎便下落不明。” 显然,众人都期望从她这里探听到玄阳鼎的下落,但她在蛇窟根本未曾见过玄阳鼎啊,墨修和青葵也未曾提起过:“我不知道。” 连昊面色一沉,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你仔细回想一下,玄阳鼎关乎我苍云派乃至整个正道的安危,而你是最后见过那妖物之人,除了你,还有谁可能知道它的下落?” 六蓁顿时感到无言以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既然玄阳鼎如此重要,那你们倒是看护好了,怎的弄丢了,却来逼问她一个连玄阳鼎长啥样都不知道的小弟子!难道就因为她最后见过那妖物,就认定她知道玄阳鼎的下落吗? 李岚音柔声道:“小六,玄阳鼎关系重大,不容有失。这些年来,掌门和你的师父一直在暗中寻找,不敢声张。如今妖物已死,玄阳鼎的线索眼看又要中断了,掌门和师尊着急也是人之常情。” 但她对此事确实一无所知啊!六蓁转过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要不然你们去挖开那个蛇窟,看看有没有藏在里边?” “这简直是荒谬,蛇窟已经塌陷得不成样子,怎么可能挖掘?”连昊性情急躁,一急之下言语便有些失控:“既然它们连舍命夺来的绛灵果都愿意给你,想必这玄阳鼎也一并给了你吧?你切勿因私欲贪图宝物,从而置师门和整个正道的安危于不顾!” 这罪名委实扣得太大了,六蓁虽然敬重连昊是尊长,但锅不能瞎背:“弟子没有说谎,句句都是实情,它们给我绛灵果后便自杀了,我逃出洞口时昏迷了过去,并不曾拿过玄阳鼎。” 宋士乾眉头紧锁,沉声问道:“小六,你再仔细回想,在蛇窟时,妖物是否透露过有关于玄阳鼎的任何消息?” 第37章 第37章 六蓁正欲摇头否认,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记忆:“啊,对了,我听它们交谈时曾有提及过,这十四年间蜴妖因为伤得太重,始终未曾离开蛇窟,而蛇妖便守护了它整整十四年。” “你的意思是,那妖物把玄阳鼎藏匿于蛇窟之中,给它们陪葬了吗?!”连昊质疑道:“那它们何不将你这个苍云弟子和绛灵果也一并留下陪葬?!” 六蓁苦笑一声,回应道:“连师叔,这个您就要问妖物本人才知道了,我又不是妖物,我怎么知道它心中所想?!” “你……”连昊气得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指着她:“你一个小小乞儿,幸得我苍云派收留,才有机会修真炼道,逆天改命,你不仅不心怀感恩,反而句句话都顶撞尊长,可是自觉如今翅膀硬了,便可以不把师门放在眼里了吗?!” 笑话,那么大一个罪名强行扣在她的头上,每一句话都不离猜疑和侮辱,难道她不应该替自己争辩,反而要感恩戴德地接受吗?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六蓁不忿地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直视连昊,毫不畏惧地说道:“弟子所说句句都是实情,可连师叔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弟子,难道连师叔就希望弟子死在那蛇窟之中,成为它们的陪葬品,而不是侥幸留得一条贱命,待来日报效师门吗?!” 薛燚当即拍桌怒斥道:“放肆!” 六蓁不禁打了个寒颤,缩紧了脖子,低头凝视着地面,只感觉胸腔里一股气流激荡得厉害,疼痛瞬间又揪紧了心脏。 林盼盼已经跪下恳求道:“掌门息怒,连师叔息怒。” “小六师妹天性淳良忠义,得知掌门师娘的寿辰将至,她便一心想寻得绛灵果,以报答掌门师娘对她的收留之恩;明知黑水蛇妖凶险,仍不惧自身安危孤闯入蛇窟,若非她的机智勇敢,以命相博,弟子们此次定是空手而归。更何况……” 他看了六蓁一眼,目光满是同情道:“倘若小六师妹真有私心,她大可不必提及那蜥蜴妖物。要知道蛇窟已经坍塌,两只妖物都已丧命。她若不言明,便是黎师弟又怎能确定那蛇窟中藏匿着的就是盗取我派神物的蜴妖呢!弟子愿以性命担保,小六师妹绝无藏私,更无半分藐视师门之意。她只是在为自己据理力争,若有言辞冒犯之处,那也是弟子平日里训导无方的结果,请掌门连同弟子一并责罚吧!” 局势急转直下,宋士乾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大小两个徒弟,深深地叹息道:“掌门师兄,当日你与嫂夫人将小六托付给我飞云峰,嘱咐我将她培养成材。这五年的时间虽说不长,但小六的品行性情我等皆看在眼里。正如盼盼所言,她天性淳良忠义,所以才会有舍命闯蛇窟之举,又心思纯净,才会毫无保留地将二妖之事全盘托出。若我等因此而怀疑和责难她,岂非令门下弟子心寒,从今往后,有谁还敢在师门面前毫无保留、交付信任?!” “宋师兄。”连昊冷笑着反驳道:“玄阳鼎并非寻常之物,她少时能在街头为了几两碎银就舍弃廉耻,焉知如今不会为了神物而背弃师门?!” 连昊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六蓁耳边轰鸣,一股怒气瞬间突破胸腔的禁锢直冲脑际,眼前的人影变得模糊不清,好似暗夜里摇晃的树影。 真没想到啊,堂堂一脉首座竟说出这种话来,只因她的出身和少时经历就妄加猜疑和羞辱! “连师弟慎言。”李岚音缓缓开口:“小六少时虽有不当之举,但她所作所为并非是为了一己之私,相反,她身处泥泽却不忘救扶他人,为旁人性命而敢舍弃自身廉耻,为一诺便可孤身远赴千里,此等大德大义,她一个小小孩童尚能如此,试问我等高堂之上,又有几人可以做到?!” 说完环视了一眼众人,眼底略带悲怆道:“其实此事说起来,当日蜴妖挟持我为人质,若非顾及我的安危,夫君未必会让它逃脱,玄阳鼎也不会因此而丢失多年;而今日,小六若非一心想取绛灵果为我做寿礼,也不会一头扎进这件事里,无端遭受猜疑和指责。” 她缓了缓,声音里已微微带着喘意:“此中过错皆因我而起,所以若要论责,连师弟倒不妨先拿我是问了!” 连昊身躯一震:“嫂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夫人勿要激动。”薛燚离座,亲自过来相扶道:“玄阳鼎失踪多年,如今难得又有了新的线索,连师弟只是一时心急问询,并没有怀疑和责难的意思,想必士乾师弟也能够理解。” 掌门不愧为端水大师,几句话便将矛盾轻轻撂下了。 李岚音僵硬地站着,目光落在跪着的林盼盼和六蓁身上,似是还在置气。 薛燚扫了二人一眼,只好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也都起来回话吧。” “蜴妖和黑水蛇妖虽死,但玄阳鼎的下落一日不明,此事便不算了结。”薛燚语气沉重道:“连师弟,还是劳烦你安排一些弟子,再去蛇窟附近探一探,以免有所疏漏。” 见连昊应允,他又对李岚音道:“小六既然已经无碍,夫人也该放心了,便让常姨扶你回去歇着吧。” 薛燚已经做出了让步,李岚音固然不放心,但明白适时而止的道理,只欠了欠身子:“那妾身就先回去了。” 待她离开后,薜燚少不得又盘问了六蓁几句,无非就是蜴妖和黑水蛇妖还说过什么话,有没有其它遗漏的细节等。 六蓁吃一堑长一智,这会也明白了说多错多的道理,何况有连昊在这里,一门心思地找错处,天知道当初他还抢着要把她收入座下的,如今却看她这般不顺眼,唉,果真是屁股决定脑袋,立场决定观点啊! 见问不出什么来,所有人终于都走了。 六蓁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头痛,胸痛,肚子也痛。 前边两个痛是给气的,后面这个,应该是饿了。 在床边呆坐了片刻,她正打算去厨房找点东西吃,突然听到房门发出吱呀一声,接着便是一大群人哄笑着挤了进来。 为首者魏天笑得贼眉鼠眼道:“小师妹,你可算没事了,你要是再不醒,方师姐恐怕就要拆我们的骨头给你熬汤了!” “还好意思抱怨,让你们保护好小六,竟让她一个人冒险去拦黑水蛇妖,倘若不是她福大命大,我看你们回来后,怎么有脸向师父还有掌门师娘交代!” 方屏端着食盒走在最后,床边围着的人多,她在桌上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米汤盛进碗里端了过来,对六蓁柔声道:“你昏迷了好几天,先喝点米汤缓缓。” 米汤滑过喉咙,嗓子干涩的症状略有缓解,应该是加入了蜂蜜的缘故,有一丝清润的甜,在舌尖上慢慢地融化开来。 然而,因幼时经历,所以六蓁可不喜欢吃素了。 方屏与她同吃同住已有五年,哪还不了解她,看她皱着眉头,便搁下碗笑道:“知道你个小馋猫醒来就会想吃肉,别急,还有鸡汤呢,常婆婆送过来的,说是特意撇了油,给你温补的。” 一听到有鸡汤,六蓁立刻来了精神:“我要吃。” 方屏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呀,如今是我们飞云峰的大功臣,令整个苍云都刮目相看了。等着,我这就给你端鸡汤。” 大功臣,呵呵,六蓁自嘲地笑了笑。 她喝着鸡汤,赵离趴在桌子上伸着老长的脖子,催促道:“小师妹,快给我们说说,你是怎么拿到绛灵果的?你可不知道,那会我们在蛇窟前找到你,看到你手里握着绛灵果,他们冠云峰的那个脸啊,都快绷不住了,哈哈……” 众人正嘻嘻哈哈闹作一团,忽听到一声重重地咳嗽,却是大师兄林盼盼和师父宋士乾去而复返,林盼盼少有的呵斥道:“都不用练功吗?围在这里做什么?也不怕吵着小师妹休息!” 说完便朝众师弟师妹使了个眼色,众人岂有不明白的,顿时呼啦一下全都做鸟兽散。 林盼盼转身正准备关门出去,宋士乾出声叫住了他:“盼盼,你留下。” 师父很少有叫对大师兄的名字,无论人前人后,通常都是胖胖来、胖胖去的,突然间这么严肃认真,不会是也怀疑她吞了玄阳鼎,准备私下问审吧? 但见他默默地在桌前落座,拧眉看着六蓁碗里的粥,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林盼盼一时也不敢出声,只垂手站在师父的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这就尴尬了,六蓁舀着粥,一时间吃也不是,不吃又饿得慌。等了许久,见师父那样子只怕还要继续沉思下去,索性大着胆子先吃了再说。 刚吃完粥,就听到宋士乾低叹了一口气,然后沉声道:“小六啊,你可知玄阳鼎对于咱们苍云派,乃至整个正道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第38章 第38章 师父提的这个问题六蓁上哪去知道,毕竟她还是一只江湖小菜鸟,要不是误打误撞,这种门派的最高机密压根轮不到她来沾边。 宋士乾自顾自说道:“玄阳鼎虽是神物,但它最大的作用其实是召唤出玄阳之火,配合万象台的归一阵,便有焚天灭地之能,为我派千年来伏妖除魔的无上利器。魔道虽对它觊觎已久,但十五年前七杀殿一战,魔王自戕,余下教众退守北荒,我派一时便放松了警惕,不想就被那蜴妖混入进来,盗走了玄阳鼎。” 他转眼看着六蓁:“玄阳鼎意义非常,我派不敢声张,十四年来屡次遣弟子入北荒打探,均一无所获,直至今日,才从你口中得知蜴妖的下落,又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六蓁这吃饱了嗓子堵心里更堵:“师父,可我真没有私藏玄阳鼎,墨修……黑水蛇妖和蜴妖也没有提及过这个。” 宋士乾点了点头:“师父相信你,只是你既然已经趟入了这件事情,我就必须将前因后果都仔细说与你,也好让你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 这个她懂,掌门薛燚方才虽然看似调停,但一句“不算了结”,也就意味着她身上仍有私藏玄阳鼎或是知情不报的嫌疑,日后只怕还会再起波澜。 “墨修,是那条黑水蛇妖的名字?”宋士乾突然问。 “是。”六蓁并不想欺瞒师父:“还有那只蜴妖,她的名字叫青葵。” 宋士乾轻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你倒是逆转局势,把敌人处成了朋友,还把性命之物都给了你,也难怪连昊要猜疑于你。” 六蓁望着师父,目光坦荡道:“我只是看他俩一个要死一个要活的,就有感而发了几句,其实算不上朋友,那蜴妖原本也是想杀了我的,黑水蛇妖也只是想拿我当人质,只不过他俩最后决定一起赴死,所以就放了我。” “如此说来,可能就是你有感而发的那几句话,无意当中救了自己一命。”宋士乾沉眼看着她:“你说他们原本想拿你当人质?他们可知道你是苍云弟子?” “蛇妖应该是知道的,但蜴妖不知道,她眼睛看不见,蛇妖也没有明说。” “这就奇怪了。”宋士乾沉声道:“玄阳鼎对我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他们想给自己谋一条生路,单凭玄阳鼎就够了,拿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弟子作甚?!” “你说他们十四年未曾离开过蛇窟,而北荒也一直未曾探知到玄阳鼎的消息,难道蜴妖盗取玄阳鼎这件事,和魔教并没有什么关联?那她不计代价盗取玄阳鼎的目的究竟何在?”宋士乾一连串的发问,显然心头疑惑丛生,两条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 “师父。”林盼盼大胆猜测道:“这黑水蛇妖的修为远在蜴妖之上,可当年来我派盗取玄阳鼎时,那蜴妖却是只身一人并无援手,有没有可能她在重伤逃窜的途中,导致玄阳鼎最后落入了他人之手?” 六蓁听着他俩的推理,脑中突然闪现起青葵和墨修在推让绛灵果时的对话,低声道:“师父,它好像是被骗了!” “什么?!”二人均震惊地望向她道:“你何出此言?” 六蓁一边回想,一边道:“那只蜴妖在激动自责的时候,曾提到过一句轻信了那人、害人害已的话,哦,黑水蛇妖还说要不是他一心想修成大道,蜴妖也不会轻信了那人,铤而走险。” “那人是谁?”宋士乾急忙追问。 六蓁转眼看着他,苦笑道:“这我哪知道,师父,它们也就是随口提了一句,我又不知晓这些前尘往事,当时也没胆子敢多问啊!” 宋士乾掩不住满脸的失望,竟痛心疾首地数落起六蓁来:“你都敢骑着黑水蛇妖去追绛灵果了,这胆子肥的时候连死都不怕,怎么就不敢多问几句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六蓁更是苦上加苦:“师父,弟子能说句实话吗?这黑水蛇妖真不是我主动骑上去的,是有人从背后推我,我为了保命,这才骑上去的。” 林盼盼惊得脸色一变:“小师妹,你是说有人害你,故意将你推向黑水蛇妖?” 六蓁自嘲道:“大师兄,你不会以为我真有胆量,凭这点修为就敢一个人去追赶黑水蛇妖吧?!” 林盼盼居然立即点头道:“我就说嘛,掌门师娘的寿礼再重要,也不至于让你把性命都搭进去!” 末了又盯着她道:“小师妹啊,既是有人要害你,那方才当着掌门与掌门师娘的面,你为何不说出来,让他们给你做主?” “大师兄你当我傻啊!”六蓁眉头一挑:“无凭无据的,我又平白得了绛灵果和蛇妖元丹,掌门师伯和连师叔已经不信我了,我若再说有人害我,岂不是自找麻烦?我也就只敢私下和师父、还有大师兄你俩说说而已了!” “这会倒是机灵了。”宋士乾的脸越发乌云密布,沉声道:“你可有怀疑之人?” 她犹豫了片刻:“有,但不十分确定,大师兄,崔予彤是怎么和你说的?” 林盼盼微眯着眼睛,陷入了回忆:“当日黑水蛇妖受伤逃窜,我与众人追赶至谷口……” 魏天让六蓁和崔予彤一起照顾伤者的安排本意是不想让她涉险,所以林盼盼尽管知道六蓁与冠云峰有些不睦,但想着好歹同门,关起门来还是一家的那种,所以并没有阻止。 可当他们追出来的时候,不见了六蓁,只看到目瞪口呆、一脸震惊的崔予彤,还有刚刚醒来、两眼迷茫的沈如璧,再加一个尚且昏迷的风家弟子。 魏天当时就急了,沈如璧说她只看到一个影子骑在蛇尾上,被蛇妖带走了。 崔予彤说那个影子是小六,因为拦截黑水蛇妖未果,所以跳上了蛇背。 众人虽有些疑心,但当时着急救她也顾不上深究,只沿着黑水蛇妖留下的痕迹一路追了过去。 “那蛇妖为我们所伤,你落到它手里,我们都以为你凶多吉少了,找到你的时候,你手里拿着绎灵果却浑身滚烫昏迷不醒,我们就只好连夜赶路将你带了回来,还好有掌门和连师叔、师父联手施救,否则这害你之人岂非就要得逞了!”林盼盼搓着手,心有余悸地看着六蓁。 “徒儿也不敢妄下断论,但当时有机会对我下手的,无外乎就是那一二人了。”六蓁斟酌了片刻,便将自己的猜测和其中恩怨说了出来,无双城之事师门早都知晓,无需赘述,她只将万象台的遭遇和幽谷时崔予彤的威胁一一道来。 “不遵师门训诫,残害同门,连师叔都没管束好自己座下的弟子,却有闲心来质疑我们飞云峰弟子的品行!”林盼盼吐槽完,紧跟着眼睛一骨碌:“他要是知道绎灵果和蛇妖元丹都有自己徒弟那一推的功劳,嘿嘿……” “她都知道眼下不是指认的时机,你待如何?”宋士乾气得一巴掌抽他脑门上。 这种教训人的方式,几乎快成飞云峰的传统了,六蓁严重怀疑,师父当年也被太师父如此抽过。 林盼盼被师父抽得脖子一缩,嘴巴却没闲着:“小六,你放心,师兄们迟早会替你讨回公道的,眼下就暂且委屈你了。” 六蓁呵了一声:“我委屈个屁,推我的眼下才委屈呢!” 宋士乾见她言词粗鲁,气得又吹胡子瞪眼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你如今身陷玄阳鼎迷局,又得了诸般好处,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嫉恨的眼睛盯着你,往后言语行为都要谨慎些才是,勿让人寻拿住了你的错处!” “师父说得太对了,你要好好记着!”林盼盼急忙狗腿子似的附和。 宋士乾又道:“玄阳鼎之事,我会再去与掌门相商。至于你,体内的元丹虽说已经被压制住,但尚未完全炼化,少不得还得受些苦楚,这段时间你就进入紫阳洞修炼吧,争取早日将将其引流归元,免得再横生枝节。” 紫阳洞是师父宋士乾的练功之所,让她进入修炼,显然有亲自指点的意思。 六蓁不禁大喜,连忙应下道:“弟子记下了,多谢师父!” 不久之后便是李岚音的寿诞,因她旧疾复发,寿宴最终作罢,仅在当天由各脉派弟子前往雪庐送上寿礼。 寿诞次日一早,凌云峰弟子田坤突然来请,说是奉掌门薛燚之命,有请宋师叔和六蓁师妹前往苍云殿议事。 请一脉首座去议事正常,请她一个末位小弟子去,这事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踏入苍云殿里,只见殿堂宽敞高大,气势庄严而肃穆,两侧分立着十数根合围粗的云纹金柱,中央摆放着一尊青铜巨鼎,正袅袅燃放着令人静心凝神的异香。 大殿之上,站着崔予彤和陆兮瑶,还有三名她不认识的男女青年,前方端放着五张檀木大椅,掌门薛燚坐于正中,连昊和平日里甚少露面的林宛坐在右侧,左边空着两张椅子,宋士乾走过去坐了其中一张。 见到这个阵仗,六蓁的心里甚为忐忑,上前恭声道:“弟子小六,见过掌门和各位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