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山村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仿佛浓墨浸透了天幕,只剩下零星灯火在厚重的黑暗中摇曳。
山风穿过古老的村落,带起一阵阵呜咽般的声响,与远处隐约传来了有规律而沉闷的鼓声交织在一起,那是祭典开始的信号,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与诡异。
靳司宸四人所在的木屋条件简陋,但还算干净,一盏油灯在桌上投射出昏黄的光晕,将四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映在斑驳的墙壁上。
“这鬼地方,白天就够怪了,晚上更瘆人。”陆书炀搓了搓胳膊,忍不住压低声音:“那些村民,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看即将上台的戏子。”
他白天试图跟几个年轻村民搭话,对方要么避而不答,要么就用一种“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古怪眼神看他。
简韵岚用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她那把□□,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关键是他们的‘预言’,我下午特意去验证了一下,那个妇人说李二家下午会丢一只鸡,结果申时刚过,李二就在院子里嚷嚷鸡不见了,分毫不差。”她抬起头,眼神锐利:“这绝不是巧合。”
裴妄之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窗棂。
“时间……”他喃喃道,“你们没觉得吗?这里的白天和黑夜交替得特别快,而且……有种重复感。”他那种对异常敏锐的直觉再次发挥作用:“就像……在看一部循环播放的电影。”
靳司宸坐在桌旁,面前摊开一张他们根据记忆简单绘制的村落草图,他沉声道:“系统的警告,‘不要轻易改变既定轨迹’。结合村民的预言,很可能意味着,某些‘事件’是注定会发生的,强行干预可能会引发更糟的后果。”
“那我们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陆书炀有些焦躁。
“不,”靳司宸指向草图上的几个关键点:“我们需要更深入地理解‘预言’的机制。它从何而来?范围有多大?是绝对准确,还是存在变数?找到源头,才能破局。”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裴妄之,想起白天井边那个妇人的话,心中莫名一紧。
“井边滑,小心点……”这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裴妄之靠在墙边,双手抱胸,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预言?呵,装神弄鬼,我更倾向于这是一种高级的心理暗示或者群体催眠。”
他虽然这么说,但脑海里却和靳司宸一样不断回响着白天那妇人在井边意味深长的叹息。
靳司宸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才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无论是哪种,核心问题在于‘信息差’。他们掌握了我们不知道的‘未来信息’,这对我们极为不利,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种‘预知’的来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系统提示不要轻易改变‘既定轨迹’,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暗示。或许,‘轨迹’本身就是关键。”
“宸哥,你的意思是……我们可能不管做什么,都会导致那个所谓的‘预言’实现?”陆书炀反应很快,脸色有些发白。
“不排除这种可能。”靳司宸点头:“所以行动要更加谨慎。明天开始,我们分头行动,但必须保持手环联络畅通。重点收集几个方面的信息:一、祭典的具体流程和禁忌;二、村里有没有记载历史的书籍或地方志,尤其是关于以往祭典的;三、留意村民的异常举动,特别是提到外来者时的反应。”
祭典第二日。
山村似乎与昨日并无不同,晨曦微露,村民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重复着似乎早已刻入骨髓的劳作。
那种无处不在,像是被“剧本”安排的感觉愈发强烈。
靳司宸和裴妄之继续探查村庄,重点询问关于祭典的历史和传说。
他们来到村中唯一的祠堂——一座看起来比村落本身更加古老的建筑。
祠堂门口坐着一位更加年老,几乎缩成一团的老人,眼神浑浊,嘴里念念有词,靳司宸尝试上前询问关于祭典和预言的事。
老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裴妄之,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怜悯,他用沙哑得如同破风箱的声音说:“年轻人……祭典的日志……早已写好……挣扎……无用……”
“日志?什么日志?”裴妄之追问。
老人却不再回答,只是重复着:“井……井啊……轮回的起点……也是终点……”
有提到了井,离开祠堂,裴妄之脸色不太好看:“那老家伙神神叨叨的,尽说些没用的。”
靳司宸沉默着,心中的不安在扩大,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口井与裴妄之这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危险的关联。
但线索什么的,都没有多少,实在是难以下判断。
一上午过去,两人几乎一无所获,村里的大多数长者口风很紧,对过往祭典讳莫如深,书籍资料更是少见,似乎这个村落并不注重文字记录。
中午时分,四人回到木屋汇合,简韵岚和陆书炀那边情况稍好,但也有限。
“祭典流程打听到一些,但不是很多。”简韵岚汇报:“说是要持续七天,每天都有不同的仪式,最后一天是‘安魂’核心仪式,规矩很多,比如在日落的时候不能大声喧哗,不能靠近后山禁地之类的,但关于预言的事,村民都避而不谈,或者说那是‘山神的指引’。”
陆书炀补充道:“我们还碰到了隔壁那队人,那个戴眼镜的叫周铭也在打听消息,看起来挺精明的。那个长头发的女人叫苏婉,老是拿眼睛瞟宸哥,啧啧。”他说着,促狭地撞了一下靳司宸的肩膀。
靳司宸面无表情,裴妄之则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声。
四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立刻冲出屋子,只见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围了不少人,中间一个老汉正对着一个破裂的水缸唉声叹气。
“怎么了?”简韵岚拉住一个看热闹的村民问。
“唉,李老汉家的水缸,好端端的,就在晌午太阳最毒的时候,自己裂了!”那村民摇头说道,脸上却并无太多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会如此。
靳司宸四人心中同时一凛:昨天,他们亲耳听到有村民预言:明天晌午,李家的水缸会裂。预言……应验了!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不再是猜测,而是血淋淋的现实,村民确实拥有某种程度的“预知”能力。
下午,气氛更加凝重。
裴妄之显得有些焦躁,这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感觉让他极其厌恶,他独自一人走出木屋,想在村里走走,理清思绪。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那口古井边,井口幽深,仿佛一只窥视着人间的眼睛,他脑海里又突然想起妇人的话,想起应验的预言,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笼罩了他。
他蹲下身,想更仔细地看看井口内侧。
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略显轻佻的女声:“哟,一个人在这儿看井?小心点,可别掉下去了。”
裴妄之猛地回头,看到隔壁小队那个叫苏婉的女人正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一种看似关心实则探究的笑容。
她今天换了一身更贴身的衣裙,勾勒出窈窕曲线,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刮过。
“不劳你费心。”裴妄之冷冷地回了一句,他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她看靳司宸的眼神,他站起身就想离开。
苏婉却向前走了几步,挡在了他的路上,笑容不变:“别这么冷淡嘛。大家都是外来者,在这种诡异的地方,更应该互相照应。我看你们队那个领头的……叫靳司宸是吧?挺厉害的,你们关系好像……不错?”她的话里带着试探。
裴妄之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关你屁事。”
苏婉语气傲慢起来,看裴妄之的眼神都像是在看跟她抢夺目标的敌人:“怎么不关我事?你的靳队长,我看上了,劝你自觉离开他的小队。”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裴妄之一眼,扭着腰肢走了。
裴妄之站在原地,拳头悄然握紧,苏婉突如其来的挑衅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浑身低气压地走回木屋。
陆书炀见出去一趟回来后就心情不佳的裴妄之阴沉着脸,好似谁再来惹他,不管是谁都照打不误似的,他与简韵岚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
夜深人静,靳司宸守夜,他耳边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和陆书炀轻微的鼾声,靳司宸的意识逐渐模糊,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依旧保持着三分警觉。
他看向通铺上熟睡的两人,裴妄之背对着他,蜷缩着,狼尾发梢散在枕头上,显得有几分难得的安静。
靳司宸的目光柔和了一瞬,复又恢复冷冽,重新闭目养神。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村里就响起了鸡鸣犬吠,村民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靳司宸叫醒众人,准备继续探查。
他们刚走出木屋,就遇到了同样早起的隔壁小队,那身形彪悍的雷烈冲靳司宸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周铭则扶了扶眼镜,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早,看来我们目标一致。”
苏婉的目光则毫不掩饰地在靳司宸身上流转,又略带挑剔地扫过裴妄之和简韵岚,最后落在陆书炀身上时,则带了几分无视。
裴妄之对苏婉的目光感到极度不适,厌恶地皱紧了眉。
“交换一下情报?”周铭提议道:“这个村子很古怪。”
靳司宸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在敌友未明的情况下,有限度的信息共享有益无害,双方简单交流了昨天遇到的村民“预言”现象。
“我们也注意到了。”周铭表情严肃:“而且,我们发现这些预言……似乎都会应验。昨天有个小孩说自家母鸡下午会下个双黄蛋,结果真的下了。”
“不仅仅是小事。”雷烈沉声补充,他指了指村子中央方向:“我们打听到,祭典期间,每天都会发生一些……特别的事情,比如今天,据说后山祠堂的贡品会少一份。”
简韵岚觉得跟他们交换一堆无用的信息,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找了个借口,带着小队脱身。
找寻了许久的线索,依旧模糊不清,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给古老的村庄蒙上了一层不祥的光晕。
大多数的村民们早早回了家,但依然有许多村民走在路上。
“幸存者”小队的四人正往回走。
井边一群村民似乎发生了争执,正推搡着。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不知从哪个角落猛地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皮球,一边跑一边笑,直直地朝着井边冲去,他的脚步踉跄,眼看就要踩到井边湿滑的青苔!
“小宝!小心!”一个妇人惊恐的尖叫从远处传来,这声惊叫将很多刚走进院子里的人给吸引了出来。
几乎是本能,离得最近的裴妄之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想去拉住那个孩子。
他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孩子的衣角,这时,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从他身后推了他一把,手掌很大不像是女性的手,裴妄之被这力道带得往井里栽。
靳司宸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全力爆发,如同猎豹般扑上去,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拽住了裴妄之的胳膊,猛地将裴妄之狠狠拽向自己怀里,腰腹发力,硬生生将裴妄之拽了回来,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滚作一团。
裴妄之惊魂未定,趴在靳司宸身上剧烈喘息,脸色煞白,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气息。
靳司宸紧紧抱着他,心脏狂跳,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他心中还有些惊魂未定:差一点……就差一点……
而那个孩子,因为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直直地栽向了井口。
“不!”妇人的惨叫声划破黄昏的寂静。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靳司宸和裴妄之都僵在了原地。
村里的几个壮丁闻声赶来,手忙脚乱地用工具打捞,然而,井水幽深,等到他们把**的小小身体捞上来时,一切都晚了,那个孩子早已没了呼吸。
孩子的母亲扑倒在冰冷的尸体上,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那哭声回荡在暮色沉沉的村庄里,令人心碎。
周围的村民默默地围拢过来,脸上带着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麻木,有人低声叹息:“……日志上……也没写是这孩子啊……这、这怎么……”
恍惚的裴妄之听到日志两字一愣:又是日志,上面到底写着什么?
沉重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
裴妄之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那具小小的尸体,看着悲痛欲绝的母亲,又看了看自己刚才想要伸出去却没能抓住的手,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裴妄之被靳司宸死死箍在怀里:我刚才……差点就抓住那个孩子了……如果刚才没有人推我,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靳司宸感受到怀里身体的轻微颤抖,手臂收得更紧,心脏仍在狂跳:刚才差一点掉下去的就是裴妄之了,那个“井边滑,小心点”的未表明意义的话,是以这种方式应验的吗?用另一个无辜生命的消逝作为替代?
苏婉则远远地看着靳司宸紧紧抱着裴妄之的样子,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幸存者”小队四人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木屋,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白天到处寻找线索就已经够辛苦了,傍晚又发生了这样的悲剧,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陆书炀没了平时的嬉皮笑脸,简韵岚也眉头紧锁。
靳司宸拿出压缩饼干和水,递给一直沉默不语的裴妄之,裴妄之只是摇了摇头,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草垫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那个小男孩惊恐的眼神和落水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就像是小时候妄想得到自由却永远被困在牢笼之中绝望的自己。
他虽然素来疯批,视破坏为乐,但那是对秩序和强权的挑衅,而并非是对一个无辜幼小生命的漠视。
“吃点东西。”靳司宸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将饼干又往前递了递。
裴妄之抬眼看了他一下,那双总是充满桀骜和破坏欲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他最终还是接过了饼干,机械地啃了几口,味同嚼蜡。
“我累了,先休息。”裴妄之哑着嗓子说完,起身走到屋子最里面的角落,背对着众人躺下,用外套蒙住了头。
靳司宸看着他那蜷缩起来的、显得格外单薄的背影,心里一阵发紧。
他想过去,想安慰他,但知道现在不是时候,这种沉重的负罪感,需要他自己消化。
屋外,隐山村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那位失去孩子的母亲压抑的哭声,随风飘荡,诉说着这个副本的残酷与无奈。
预言如同命运的绞索,他们越是挣扎,似乎就被勒得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