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自打知晓李钦远已经到城门外, 萧恪便再也坐不住了, 时不时就着人去打听外头是个什么情况,自己也在屋子里踱着步, 嘴巴因为焦急上火都撩起一串长泡了, 眼下也是一片青黑, 看着精神状态就不大好。
“怎么办, 怎么办?”
“李钦远要是进来了, 我们就完了!”他一边说, 一边又急着去吩咐人,“快,快吩咐人好好去看着几个宫门,再让人守在殿门口, 绝,绝对不能让他们进来!”
近侍应声退下。
萧恪又看向赵承佑,他平日看着也是个不错的, 礼贤下士、温文儒雅, 但若是碰到涉及自身的要紧事就变得没主见起来,如今就像是在找自己的主心骨一般, 急问道:“承佑,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赵承佑坐在椅子上,脸色也不大好看。
不过心中总归还是有些庆幸, 既然李钦远拿到了玉玺, 那就代表那人没事只是这样的话, 不管成败, 只怕他在那人心中的印象都不可能再挽回了。
想到这——
赵承那副难看的神情划开几道裂痕,放在扶椅上的手也骤然收紧。
“承佑!”萧恪不见他答,更是急着喊了一声。
“殿下急什么?”
赵承佑掀起眼帘看向萧恪,微抿的薄唇里泄出一道冰寒彻骨的声音,“承安殿里的女眷还在,荣安殿里大臣们也都在,李钦远倘若杀进宫里,你拿他们做威胁便是。”
他神色淡淡,全然没有把那些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修长的手指随意掸过不染尘埃的袖子,声音凉薄,“若是还没用,那您就把陛下他们请出来,看看咱们的李大将军究竟是想保他们还是想害他们。”
“这,”
萧恪变了脸,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这好吗?本王,本王不想背负天下下的骂名。”
赵承佑听到这个,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也果真笑了出来,微微掀起的眼帘直直看着萧恪,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勾起嘴角轻笑道:“殿下,您现在再说这话,不觉得太迟了吗?”
他边说边起身,没再理会萧恪,“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倒不如——”
他看着殿外的蓝天白云,目光冰寒,“拼死一搏。”
萧恪看着赵承佑的身影,脸上呈现出几抹挣扎的神情,最后咬了咬牙,“我听你的!”他说完就要吩咐人去拿人,打算把那些人全都押在东华门前,倘若李钦远真的敢进来,他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料定李钦远也不敢这样做。
到那个时候,先杀了李钦远,再按着之前的计划
可吩咐刚下,人还没去,外头苍歙就疾步走了进来,他脸色十分难看,不等萧恪发问便单膝下跪,哑声道:“殿下,卫旭叛变,城门已开,李钦远带着人已经到东华门前了。”
“什么?!”
萧恪脸色一变,身子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摔到,手撑在身后的桌案上,忙道:“快,快去把承安殿和荣安殿的人都押到东华门前,我就不信李钦远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可苍歙不仅没有动身,眼中反而流露出几分大势已去的神情,苍白道:“殿下,承安殿和荣安殿的人都被人放了,宋宋大人也叛变了。”
这一回,却是连赵承佑都变了脸色。
不等两人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很响的动静,宋致领着人直接闯了进来,目光扫过殿中人,二话不说就发了话,“把这两个逆臣贼子给我扣押起来!”
“舅舅?”
萧恪脸色苍白,目露震惊,似乎没想到就连自己的舅舅都会叛变,“你,你怎么”他边说边冲上去,紧抓着宋致的袖子,目光狠厉:“你居然背叛我?!”
宋致本就是个墙头草,对自己这个外甥也无什么情谊,这会只顾着自己戴罪立功,哪里会管他的死活?
“你自己做出这样的混账事,差点还要连累我们宋家门楣,我现在就是在替陛下和姐姐教训你!”他说完就要甩开人,可萧恪就像是疯了似的,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手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把匕首,直接抵在宋致的脖颈处,看着宋致带来的那些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宋致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瞳孔睁大,声音发颤:“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又勉强压着心中的害怕,哄着人,“恪儿,你别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萧恪却没理会他,直接押着宋致边往退,威胁道:“替我打开西华门,再派人送我们出宫!”
事到如今。
他自然知晓大势已去。
可他还不想死,他要活着!
外头人眼见这番情形,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手里拿着长剑,步子往后退,但也没有让开的意思,直到萧恪咬牙在宋致脖子上划开一道,鲜血涌出,听到宋致惨叫道:“听他的!快去开城门!”
众人没了法子,这才收回长剑,往西华门的方向去。
*
李钦远等人已到了东华门口,看着宫门大开,一群人都拉住缰绳,未再往前,卫旭更是皱了眉,面露忌惮,“宫门怎么开着?”又同李钦远说道,“只怕里面有诈,我先去看看。”
闻言,李钦远却拦了人一把,压着嗓音说道:“若是有诈,又岂能让卫将军先行?”
他坐在马上,沉声思量,“大臣命妇都在宫里,萧恪想威胁我们轻而易举,只怕宫里应该还有其他变故。”这话刚刚说完,他就看到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正领着一群人打里头出来。
起初离得远,他也未曾看清,等看清来人时,李钦远神色一怔,低声呢喃,“大白?”
然后也不顾旁人阻拦,直接翻身下马,手拿银枪冲来人大步走去,等看清他身后的禁军时,李钦远心中也就有了计较,“这里都是你安排的?”
“算不得安排,只是和宋致说了几句话。”京逾白笑笑,看着他满面风尘也知晓他这一路必定受累,语气又有几分关切,“你没事吧?”
“没事。”
李钦远说得一脸无所谓,“你先同我说下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京逾白点点头,两人边走边说,“太子和皇后娘娘还有长平公主现在都在帝宫,并无大碍,大臣、命妇也都没事,陛下”说到这,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一些,“陛下虽然醒了,但情况并不乐观。”
能让他说出不乐观,可见事情必定不好,李钦远沉了眉,又问,“萧恪和赵承佑呢?”
“我已经让宋致去捉拿他们了。”京逾白这话刚说完,便有禁军跑来,在看到李钦远时,神色一变,忙朝人拱手,语气恭敬,“李将军。”
李钦远朝他点点头,敛了神情,“出了什么事?”
禁军颤声答道:“晋,晋王挟持宋大人,让我们打开西华门,放他们出去。”
“什么!”李钦远和京逾白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暗色。
“走!”
李钦远这话说完,便径直握着银枪朝西华门那边走去。
等他到那边的时候,萧恪已经威胁人打开西华门并准备了快马,手里那把挟持宋致的匕首仍旧不曾松开,边走边往后倒退。
刚要退到城门口,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
“李将军?”
“李将军来了!”
赵承佑神色微动,抬起眼帘朝不远处看去,就看到李钦远一身黑衣劲服,束着长发,沉着一张俊脸往这边走来,不管是禁军还是其他将士见他过来都纷纷让开,供他前行。
宋致一看他出现立马高声喊道:“李将军快救我!”
李钦远却没理会他,只是把目光落在赵承佑的身上,看了他好一会才把视线转向萧恪,语气淡淡,“晋王殿下,外边都是我们的人马,您大势已去,还是别再做无畏的挣扎了。”
萧恪本就畏惧李钦远,见他出现,心里便有些慌了。
再看到他身后出现的李家军,还有京逾白等人,一个个都拿着弓箭对着他他握着匕首的手微颤,最后连带着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堂堂一个王爷竟身体发软得跪在地上,颤声求饶,“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我都是被人蛊惑。”
“是”
“是他!”
萧恪突然把目光转向赵承佑,控诉道:“是他蛊惑本王,让本王做出这样的事”他一边说,一边向李钦远膝行爬去,抓着他的衣袍,恳求道,“李将军,你同父皇说,让他放过我。”
“我真的是被人蛊惑的。”
李钦远目光微垂,不带喜怒的看着他,察觉到一道视线,他才又掀起眼帘往不远处看去,被萧恪控诉的赵承佑仍旧负手站在那,神色淡漠,不曾求饶也不曾慌张。
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李钦远任他看着,须臾,沉声道:“拿下!”
这一场战乱很快就平定了,萧恪的亲信本就没多少,加上宋致这边的禁军叛变,自然很快就被拿下了,赵承佑等涉事官员全部被押入大牢,早先被他们扣留在宫中的大臣、命妇也已经全都被送出宫。
至于萧恪,毕竟是皇子。
李钦远还是让人押到了帝宫,由庆禧帝他们处置。
虽然战乱已平,但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处理,李钦远便让人先出宫去顾、李两家报了平安,又让人和顾无忧嘱咐一声,让她早些歇息,等他处理完便回家。
京逾白见他说起顾无忧时,面上显露的温柔,便笑道:“这次多亏乐平郡主了。”
“是啊,”
李钦远一向是不吝啬对自家小妻子的夸赞,这会听人说起,更是眉开眼笑,“这次若不是她,我们也没办法这样轻易的解决。”只是想到她身上的伤,不由又皱了眉,“还是我没保护好她。”
“若是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他们狼子野心,就连陛下他们也都被骗了过去,你又如何能得知?”京逾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声宽慰,“等这件事结束,也能安定下来了,到那时,你多花些时间陪着她。”
“嗯。”
李钦远点点头,想起先前他说庆禧帝情况不乐观,又拧眉问道:“陛下到底怎么了?我刚才瞧着也没觉得不对劲。”
京逾白听他说起这个,脸色难看了一些。
他把周遭人都打发出去,这才和李钦远说道:“你可知道永安侯的状况?”
“永安侯?”
李钦远一愣,“知道一些。”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微变,“你是说”
京逾白点头,“想必当初永安侯中毒也不简单,现在陛下的情况就和永安侯差不多,好在陛下服用的毒药并不算多,只是龙体受损,日后到底如何也不得而知。”
李钦远没想到赵承佑的心竟然会这么狠。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有人来报,“李将军,赵承佑想见您。”
听到这话,李钦远还未开口,京逾白就皱了眉,“这人诡计多端,七郎,你还是别去理会他。”
李钦远薄唇微抿,似是沉吟了一会才说,“无妨,我去看看。”又和京逾白说,“这里先交给你,我去去就来。”说完,他便沉着一张脸往外走去。
*
赵承佑因为是重犯的缘故,独自被看守起来,看到李钦远过来,他也没有起来,坐在椅子上,一点都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他不说话。
李钦远自然也不会开口。
身侧并无狱卒,他就负手站在囚牢前,目光淡淡地看着赵承佑。
最后还是赵承佑先开了口,他看着李钦远,问道:“你知道顾无忧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似是没想到赵承佑会问这样的话,李钦远少有的愣了一会。
赵承佑看他这般神情,不等他开口,又嗤道:“李钦远,其实你根本就没赢过我,在感情这件事上,我们都是输家。”
“你什么意思?”李钦远终于开口了。
什么叫做输家?
他的蛮蛮不喜欢他,喜欢谁?
这将近两年的光景,她陪着他经历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陪着他成长,任谁都能察觉出她喜欢他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赵承佑这幅神情时,李钦远的心中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慌张。
他平日无论碰到什么难事,都不曾退缩过。
可现在,他竟然不愿再听下去,袖下的手捏紧成拳,他强装无事,冷声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要说?”说完,他冷眼扫过赵承佑,然后就收回视线,径直往外走去。
还未迈出几步,就听到身后又传来赵承佑的声音,“李钦远,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前世今生
李钦远心下一震,步子顿在原地,脊背后面像是发了寒,冷飕飕的,连带着他的心肝都颤动起来。
“荒唐!”
他猛地转过身,手上青筋暴跳,脸上的神色也有着压抑不住的狠厉,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几抹慌张从眼中流露出来。
赵承佑看着他的反应,突然就笑了起来:“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你,而是从前那个把她从黑暗里拉出来的李钦远!”
他的笑声十分响亮,像是在讥嘲自己,也像是在讥嘲李钦远,在这压抑的四方天地,延绵不绝。
李钦远最后离开的时候,听到身后的赵承佑继续说道:“你既然这么笃定顾无忧对你的爱,那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呢?问问她,她到底喜欢的是你,还是从前那个像天神一样拯救她的李钦远。”
像黑夜里的幽魂,怎么躲都躲不掉。
而赵承佑看着他强行镇定却还是透出几分仓惶的身影,脸上的笑突然就敛了下来,他静坐许久,而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朵当日顾无忧遗留在帝宫的珠花,珠花被一块干净的帕子包着,似乎是想伸手去触碰,但看到自己的指腹上的尘埃时,眼神微动,又突然收了回来。
竟是连碰都不敢碰。
最后他捧着那朵珠花,突然又笑了起来,只是这一回的笑声比起先前要悲伤许多。
*
李家别院。
顾无忧是早间开城门后回来的。
左室把她送到家里便领着人去找其他兄弟了。
顾无忧心里也记挂着李钦远,等给家里递了信说自己回来后,便让人一直在外头打听着,听说李钦远进了宫门把贼子都拿下了,松了口气,后来又收了李钦远遣人递来的口信,那颗心总算是落到了归处。
人放松了,疲倦也就袭上心头。
她这一路虽然顾忌着孩子,好吃好喝,但精神还是一直紧绷着,现在事情都解决了,她也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了
夜里。
顾无忧醒来,由白露等人服侍着用了饭,然后也没让她们伺候,只嘱咐道:“让厨房把饭菜都热着,还有热水,也都备着。”
白露自然忙应了一声,“将军说了,今晚得迟点回来,外头就由奴婢们看着,您还是早些歇息吧您如今到底是双身子,受不得累。”
顾无忧闻言却只是笑笑,“没事,我这才醒来也睡不着。”
等白露她们退下,她便把手撑在自己的小腹上,想着等李钦远回来就同他说这个好消息,听到外头传来的几道问安声就抬了眼帘看过去。
看到打帘进来的李钦远,又是惊讶又是高兴,扶着软榻站了起来,“不是说很晚才能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看到他较起前些日子又瘦了一大截的脸,心里又有些酸涩,手撑在他的脸上,拧眉道:“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以前。
她说这么多,李钦远早就把她抱住了,可今天,他却一句话都没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其他东西。
顾无忧见他神情有异,奇怪道:“怎么了?”
“是不是太累了,还是饿了?我让人去给你准备吃的。”她说着就要吩咐人去做事,但还没开口,就被李钦远抓住了手,“你当初为什么一到书院就去找我?”
他从天牢出来后就径直打马回来了。
这一路,他想了许多,那些从前被他忽略的东西,全都被他翻了出来,为什么她一到书院就来找他,为什么她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糖,又为什么在明明还不认识的情况下,她居然如此义无反顾的对他好?
看着顾无忧怔楞的脸,李钦远握着她的手,喉间发涩,却还是继续逼问道:“你喜欢的到底是谁?”
第162章
“你”
顾无忧呆住了, “你, 你怎么会知道?”她这话说完,继而又变得高兴起来, 手握着李钦远的胳膊, 微颤的声调也透露着一丝藏不住的喜气, “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李钦远见她这般模样, 心里仅有的那些不确定也彻底散去。
原来,
赵承佑说得那些话竟是真的。
原来,
这世上真有如此荒诞之事-
“你知道顾无忧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李钦远,其实你根本就没赢过我,在感情这件事上,我们都是输家。”-
“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你, 而是从前那个把她从黑暗里拉出来的李钦远!”-
“你既然这么笃定顾无忧对你的爱, 那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呢?问问她, 她到底喜欢的是你,还是从前那个像天神一样拯救她的李钦远。”
这些话就如魔音一般萦绕在他的耳畔迟迟不去。
李钦远这一生从来不曾后悔过,年少时的放诞不羁, 后来做的所有决定, 不管对错好坏,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可如今,看着这张熟悉面孔上流露出的笑容。
他却后悔了。
不应该问的, 赵承佑安得什么心, 他又岂会不知?他不过就是想看他们离心为什么要问?如果不问出口, 他可以一辈子当个傻子, 就算被她一直哄着骗着也没事。
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
可他就是忍不住,他以为的情有独钟,以为的一生所爱,原来竟是因为另一个人。
即使那个人,是他自己。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旁人,那这两年,他们之间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李钦远不知道前世的他们是怎么样的,可他知道他不是他。
他是李七郎。
他没有拯救过她。
他不是她的天神,不是那个把她从阴暗地狱里拉出来的人。
她记忆中的那些事,那些让她心安、让她开怀的人全都不是他。
顾无忧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李钦远面上的异样,她仰着头,握着他的胳膊,似乎是还有些不大确信,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都记起了什么?”
“顾无忧。”
李钦远很少喊她的名字,从前是小姑娘,蛮蛮,后来是娘子,夫人,小妻子,小媳妇因此陡然听到这个称呼,顾无忧愣了愣,心里的那些喜悦也暂时按捺住了,她看着他,轻轻啊了一声,“怎么了?”
“我不是他。”
李钦远垂眸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来的情绪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他突然很想逃离这个地方,想找个地方好好让自己冷静下,而他也真的这样做了在战场不惧刀枪不惧敌人,甚至不惧鬼神的李小将军,如今却在他心爱的人面前做了逃兵。
他伸手握住顾无忧的手,眼睫微垂,把人的手一节节掰开,即使心如刀割,可他手上的动作却还是像从前一般温柔,只是声音有些哑,“我还有事,你,你先好好歇息,不必等我。”
这话说完。
他甚至不等顾无忧反应过来,便像逃一般,大步离开。
帘子一掀一落,外头传来白露红霜惊讶的声音,“将军?您这是要去哪?”
无人回答。
只有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等到顾无忧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忙打了帘子往外走,可这偌大的庭院早就寻不见李钦远的踪影,白露、红霜见她出来,忙迎了过来,“这是怎么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将军这样阴沉的脸。”
“你们”
白露犹豫道,“吵架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自打主子嫁到李家,别说跟将军吵架了,就连眼睛都没红过一回,可看着主子面上的表情还有将军离开时的神情,她又觉得这不可思议的事,的确发生了。
红霜一向是站在顾无忧这边的。
这会也不管发生了什么,扶着顾无忧,满不高兴地嘟起嘴:“他这是要干嘛呀,把您一个人留在家里,也不说去哪,他知不知道您怀了身孕啊?”
顾无忧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连这事都还没来得及同人说。
白露到底理智些,瞪了一眼红霜,又同顾无忧说道:“没事,将军一向疼您,估计过会就回来了,我让林清去外头看看,若有什么消息便来同您说。”
又看了一眼夜色,她低声劝道:“奴婢先扶您进去歇息。”
红霜也要跟着进去,被白露打发了。
等进了屋子里,白露把人扶到床上歇息,这才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问道:“您和将军到底怎么了?”
顾无忧也不知道李钦远为什么会发这样的火,想到先前两人的话,还有李钦远离开时失落悲伤的表情,轻轻拧了眉听他的意思,好像是介怀她把他们当成一个人了。
可在她的心里,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她不知道李钦远为什么要不高兴。
这样的事又太过复杂,别说她自己都还是一头雾水,只怕说出来还得让白露她们吓到,只好摇摇头,“没事,你让林清去看着,别让他出事。”
白露见她不愿多说,也只好按了心思,轻轻应了一声,“那您先睡,您现在有孕,可不能这般折腾。”
“刚才大夫也说了,让您好生歇息。”
顾无忧想到这,神色便又是一凛,手撑在自己的小腹上,郑重点头,“我会好好歇息的。”
*
原本以为李钦远只是一时生气,等气过就会回来了,没想到自打那晚出去后,他竟已经有三天没回来了消息倒是一日日都传过来,似乎是怕她担心,一点都没有隐瞒自己的踪迹。
可即便如此,顾无忧也还是坐不住了。
白露、红霜两个丫鬟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红霜是个憋不住的性子,这会如炮仗一般说道:“真是太过分了!这都几天了,他还不回来?每日传来那些消息有什么用?”
“今天我去主院的时候,都听到几个丫鬟、婆子再议论您和将军吵架了。”她越说越气,索性蹲在顾无忧的身边,气呼呼道:“主子,您也别受这等子闲气了,既然他不回来,奴婢就陪您回家,让国公爷收拾他!”
白露一听这话就低声斥道:“你说得这是什么混账话?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红霜驳道:“那你说怎么办?他一直不回来,难道就让主子在这受委屈不成?”
看着两个丫鬟争论不休,顾无忧只觉得脑壳疼得厉害,也没理会两人,她起身说道:“让门房准备马车,我要去西郊大营。”
“主子?”白露拧眉,不赞成,“您现在身子不稳,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
“那你说怎么办?”
顾无忧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无奈道:“他总是不回来,我就在家里坐着不管,不管怎么样,总得和他说清楚才是。”
知道她主意已定,两个丫鬟也就没再劝,一边给她重新妆扮,一边去吩咐人准备马车,等主仆一行人到西郊大营的时候,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
其实原本也不用这么久,但白露顾忌她有着身孕,一直让车夫慢赶,这才耽搁到现在来时还是日头当空照,现在天色却暗了一大半,门前守卫见马车停下,忙来驱赶,“走走走,这里是西郊大营,不是闲杂人等能来的地方。”
白露掀起帘子,递了腰牌。
那两人看着上头一行字,一愣,再看向马车里的另一人,忙弯腰退下,恭声道:“夫人。”
“嗯。”顾无忧的声音有些虚弱,透过火把看了一眼里面,黑沉沉的,也只能瞧见几个营帐和巡逻的将士,“我来找李钦远。”
“劳夫人稍候,属下马上去禀报。”其中一个守卫说完便忙往里头跑去
而此时最大的营帐里。
李钦远有些疲惫的靠着桌案,指腹揉着微拧的眉心。
身边亲信见他这幅疲惫样子,忙低声劝道:“将军,大营里的事也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您还是回家去吧。”
“没事。”
李钦远摇摇头,声音有些哑,“北狄怎么样?”
亲信忙道:“魏国公和傅将军已经到了北狄,情况很好,估计不用多久就能回来了。”
“嗯。”李钦远点点头,搓揉眉心的手停了下来,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再询问下家中情况,便听外头有将士禀报,“将军,夫人来了,正在大营外等着您。”
骤然听到“夫人”两字,李钦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抬起头,烛火下俊美的脸庞也有些惊愕。
等反应过来,他立刻起身往外走去。
外头的将士见他出来,纷纷喊道:“将军。”
可李钦远却连回应都来不及就匆匆往大营外走去,等看到外头的马车,还有随侍在马车旁的白露,他脸色又是一变,也不顾众人请安就上前打了帘子。
看到靠着马车而坐的顾无忧,他又皱了眉,声音也跟着沉了一些,“你怎么来了?”又去训斥白露,“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居然敢带着夫人这样过来?”
白露被人训斥得白了脸,忙低下头。
顾无忧原本心里有无数话要同他说,可没想到刚见到面,又是见他沉着脸,又是见他训斥旁人,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孕期比较敏感,还是被李钦远一直娇惯着,纵得她的脾气越来越大,一点委屈都受不住。
这会就红了眼眶说道:“你凶她做什么?”
“你若是不想见到我,我现在就走,也省得让你看着心烦!”到底是从来没在他这受过委屈,她说着说着就掉起了眼泪,偏又气性上来,不愿在他面前落泪,咬着唇,拿手背擦拭着眼泪。
“你若当真看我烦了,回头拿一份和离书给我便是,也好过这样不冷不淡的处着。”
“你——”
李钦远一听和离书三字,脸色骤然就变了,刚想说人一回,可看到她这幅委屈可怜的样子,那些话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轻轻叹了口气,把人都打发到旁边去,这才上了马车。
不顾人挣扎,把她强行拢到自己怀里,动作却十分温柔地擦拭着她的眼泪,叹气道:“哭什么?”
“谁准你说这样的话?还和离书,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顾无忧听他竟然还恶人先告状,红着眼眶,拿拳头锤他,“是谁突然离开,又是谁几天都没回来?你都不知道这几天家里的下人都是怎么说的,就连祖母都觉得奇怪,把我叫过去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
“你倒好,跑到这边什么都不管,任由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我来找你,你还沉着脸给我看。”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哪有你这样的人,连解释都不听就给人判了死刑定了罪,我若是今天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以后都不回来了?”
李钦远原本只是想让自己离开几天,让自己冷静下,加上西郊大营这边也的确有些事务需要他处理
哪想到竟会让她这样想?
看着她满面泪水,他心里也疼得不行,再顾不得计较那些,一边擦着她的眼泪,一边哄道:“别哭了,都是我的错。”又同人解释,“我没有不回家的意思,只是这几天比较忙,加上我自己情绪不定,怕吓着你,这才想着离开几天冷静下。”
“便是你今日不来找我,我明日也会回家。”
顾无忧愣了愣,停下哽咽的声音,从他怀里仰起头,一脸不敢相信,“真的?”
李钦远无奈道:“我何时骗过你?”把人脸上的泪水都擦干净,又抚着她的头说道:“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二话不说就这样离开,让你担心,还让你被旁人议论”他想清楚了,就算她把他当做替身,当做别人的影子,他也认了。
谁让他舍不得她呢?
顾无忧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刚才还满心委屈,现在又觉得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小声道:“也不全是你的错,我要是早些和你说清楚就好了。”
她这几日也想了很多,也明白李钦远是在介怀什么。
其实相处这么久,她也早就把他们分清楚了,就算他们是同一个人,但个性不同,经历的事也不同就如他所言,他不是他。
深深吸了一口气。
顾无忧揪着李钦远的袖子,抬头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些事吗?我都同你说。”
李钦远其实不想知道,他怕知道的太多,想得也就越多,倒不如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可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又舍不得拒绝,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顾无忧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和旁人提起前世的事,尤其这人还是曾经和他共度一生的人。
“我们前世就在一起,只是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二十五岁了,那个时候”她看着李钦远,眉目又温柔了一些,“你已经是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了。”
“我们在寺庙初见,你撑着一把伞站在我的面前,看着刚哭过的我,还递了一方帕子给我。”
“后来你要娶我,我还觉得奇怪,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那么多名媛淑女都想嫁给你,可你偏偏向我求了亲你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是真的不好。”
“我嫁过人,生不了孩子,性子还特别古怪,可你还是娶了我。”
“你对我很好,特别好。”
“是你一点点把我从过往黑暗的记忆里拉出来,给了我新生,让我重新拥抱阳光,也是你教会我成长。”
“李钦远。”顾无忧喊他的名字,又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缓缓道:“最初的时候,我的确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拼命想找到你,想和你早些认识,可后来,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中,我就知道你们不一样。”
“他承受过我不知道的所有苦难,所以才能在遇到我的时候,用丰厚的羽翼护着我。”
“而你——”
“我见证了你的成长,见证你的少年心性,见证你的意气风发,我一点点看着你成长,直到现在,我很清楚你们不一样。”
“你说我到底喜欢谁?”顾无忧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抿了抿红唇,而后才说道:“我不知道,我是先认识他,才会不顾一切的想遇到你,想和你在一起。”
“可我知道,你不是谁的替身,你是李钦远,是我的七郎,是我这辈子要共度一生的人。”
顾无忧不知道自己这样说,他能不能理解,会不会不高兴,有些犹豫也有些担忧地抬头看他,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原本以为他还会不高兴。
哪想到她这话刚说完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男人沉稳有力的胳膊牢牢抱着她,凑得那样近,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我明白。”
如果没有前世他们之间的那一段,她又怎么可能来找他?如果她没有来找他,那么他们这辈子,只怕最初也只能做一对陌路人想到先前她说得那番话,他突然又有些心疼。
即使她说得轻描淡写,但他还是能够猜到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黑暗。
忍不住又把人抱紧了一些。
李钦远抚着她的头,轻声说,“其实,我应该感谢他。”感谢他带你走出了黑暗的过往,感谢他把你保护得这样好,感谢他让你来到我的身边。
外头是寂寂清寒夜。
西郊的夜,远比京城安静许多,而马车里,相拥在一起的两人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钦远才松开顾无忧,低头看着她,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好,”
顾无忧握住他的手,在烛火下,重新扬起笑脸,“我们回家。”
从前。
你带着我走出黑暗。
这辈子。
我看着你成长。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