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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

作者:宋家桃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 111 章


    柳兰做生意向来随意,想做了,就开门,不想做了,关个十天半个月也是有的。今天知道徐复和潘束要过来吃饭,她也没怎么收拾,只是拿了铜锅,弄了一些肉啊菜的,又在壶里温了两坛子酒。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这也正好收拾得差不多。


    随便应了一声,她也没想着去打扮什么的,只是随意在腰间裹着的围布上擦了一回手,就去开门了,看到站在门口的三个人,她愣了楞,倒也不是很惊讶,只是挑了挑眉,“你们怎么一道过来了?”


    “他们今天去书院,正好碰上就一起过来了。”徐复笑着走进去,“修远今天有事,不来了。”


    柳兰点点头,没说什么,又朝站在外头的两人挑眉道:“还不进来?”说完就扭了身子进去,语气很懒散,没有一点待客之道,“不知道你们也要来,我可没准备什么吃的,就一口火锅,你们要吃就吃,不爱吃就自己捣鼓去。”


    她随意惯了。


    加上和徐复、潘束认识几十年,便是他们过来也从不折腾,只是不知道这两位小贵人喜不喜欢了。


    便是不喜欢也没用。


    她还没休息够,懒得去折腾这些。


    顾无忧倒是弯着眼眸笑,她和柳兰虽然没相处过几回,但特别喜欢这位柳姨的性子,这会便主动上前挽着人胳膊说,“大冬天吃火锅最舒服了。”


    小姑娘嗓音软软的,笑得又那么甜,一下子就让柳兰眉开眼笑,她忍不住抬手轻轻点了点顾无忧的脑门,“就你乖。”


    李钦远关了门,不疾不徐地跟在他们身后,那双温和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顾无忧的身上,好似周遭万物再好,他也懒得抛去一眼,就这样看着她,只看着她。


    柳兰正要跨进内门,余光瞥见身后的李钦远,刚想同他说话,却见他目光温和,眼中仿佛包揽着柔情蜜意,认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人这样。


    她一怔。


    又见两人腰上佩着一样款式的香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想着之前给人挑个葱被瞧见都要别别扭扭红了脸,如今倒是这样坦然了,她笑笑,也不去说这些小儿女们的事,只是语气懒怠地招呼徐复,“你去后院,把我去年埋着的那坛李子酒拿出来。”


    本来以为是徐复和潘束过来,她热得都是烈酒,如今有了两个小的,这烈酒自然是不行了。


    徐复身为鹿鸣书院的院长,平时便是碰见那些高官侯爵,都是被人客客气气迎到家里奉为上宾的,如今在这被人这般使唤却一点都不生气,他笑着应了一声,也没立刻就走。


    而是先把盒子里的糕点按着柳兰的习惯放进一只描着兰花的白瓷盘子里,柔声问她:“又没吃早饭吧?”他嗓音温和,眉眼却带着一些无奈:“糕点还热着,你先吃一些,别过会又饿得肚子难受了。”


    柳兰听到这话,耳根少有的闪过一抹红。


    却不是羞得,而是被人当着两个小辈的面拆穿,不免臊道,“啰嗦,还不快去?”


    徐复果真不再说话,只是笑着叮嘱李钦远,让他先下菜,然后便往后院去了。


    虽然早就知晓徐院长性子温和,可这样的徐复,顾无忧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呆呆地看着人往后院走,被人扯了下袖子才回神,转过头却是抿着唇,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李钦远,见她看过去就压着嗓音和她说,“不许看别人。”


    酸气冲天,醋得不行。


    顾无忧忍不住就想笑,她越笑,李钦远的脸色便越发难看,就跟小狼狗被人侵犯了领地似的,要不是身边柳姨还在,她真想踮起脚尖摸摸他的头。


    “还杵着做什么?小无忧过来吃东西,七郎先去下菜。”柳兰已经坐到一旁吃起徐复给她买的糕点了,她一点都没有主人的样子,十分随性的使唤人。


    顾无忧笑着哎了一声,乖乖的跑了过去。


    李钦远看着她跑开的背影,倒也没说什么,自己走到一旁的桌子开始把那些难熟的东西先下进了锅里。


    “你跟他,怎么好上的?”柳兰看看李钦远,又看看顾无忧,压着嗓音和顾无忧咬耳朵。


    “啊?”顾无忧手里握着吃了一半的糕点,嘴角还带了一些渣子,听到这话就跟傻眼了似的,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直截了当的询问,一时不由红了两颊。


    柳兰还当自己这问题问得太直白了,想了想,改口道:“你们两个谁先主动的?”


    其实也还是很直白。


    顾无忧还是红着脸,头都忍不住低了下去,小手握着那块糕点,有些臊,也有些羞,还没开口回答呢,李钦远就凑了过来,他先看了一眼顾无忧,见她一直低着头,瞧不见脸上的表情。


    他皱了皱眉,语气也沉了一些,问柳兰,“你和她说什么了?”


    柳兰听着他话语之间全是维护顾无忧的样子,不由挑挑眼角,笑,“问你们谁先主动的?”


    原本还以为她说了什么惹得小姑娘不高兴了,哪里想到居然是问了这样的话,李钦远到底还不过十七,就算如今为人处世越发沉稳冷静了,可听到这样的话,难免还是有些羞臊。


    这会俊脸通红,声音也变得结巴起来,“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又去拉顾无忧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后,一副你别带坏她的防备样子。


    柳兰看着两人,有些忍俊不禁,到底还是小孩子,说几句话就能逗得脸红,哪像那个老古板看到徐复已经进来了,笑着问他们怎么了,她撇了撇嘴,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子,懒得和他说话。


    “吃饭了。”


    徐复虽然不知道柳兰这是怎么了,但他一向是习惯了她的脾气,闻言也只是笑笑,“我去洗手,你们先吃。”


    *


    火锅是在外头院子吃的。


    虽然还在元月,但今儿个晴朗气清的,倒也不觉得冷,再说吃火锅本来就会发汗,伴着外头点点凉风,倒是正好。李钦远和徐复在一旁一边说着话一边吃着酒,柳兰时不时也喝上几杯,顾无忧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喝酒。


    她酒量不好,在外头从来是不喝的。


    加上今天出来,原本也是求爹爹求了好久,要是醉醺醺地回家,指不定爹爹怎么想呢。


    李钦远倒是看出她那双杏儿眼里的渴望了,趁着柳兰和徐复说话,他悄悄凑过去和人说道:“等以后,我陪你喝。”


    顾无忧立马高兴了,“真的?”


    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跟盛了两汪星辰似的,李钦远也忍不住笑了,他抬手摸了摸顾无忧的头,应得十分温柔,“嗯。”


    两小孩在这边悄悄说着话,只当别人都瞧不见。


    可这方天地也就这么点大,更遑论是一张桌子上的人呢?柳兰看着他们,嘴角也不禁弯了起来,碗里又多了一块肉,她侧头看去,便听徐复温声道:“吃饭。”


    热气腾腾。


    柳兰看他眉眼温柔,不禁也软了心肠,轻轻嗯了一声


    等这餐火锅吃完,天色也渐渐暗了。


    他们聊了一下午也吃了一下午,算得上是把晚饭一起吃了,原本柳兰还打算留他们吃个晚饭,可李钦远想着顾无忧一直念叨着要看外头的花灯,便没答应。


    柳兰便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已经喝了解酒茶的徐复问道:“你呢?”


    “我?”


    徐复一愣,他手里还握着解酒茶,可脑子还有些昏昏胀胀的,闻言,讷讷答道:“那,那我也先走了。”


    话音刚落,柳兰就变了脸色,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眉眼淡了一些,嗓音低了一些,一边起来收拾东西,一边淡淡道:“嗯,去吧。”


    李钦远和徐复两个男人,也不知是吃醉酒了,没清醒,还是男人真的对这些事上天生少了一窍,平时聪明得跟什么似的,偏偏这会竟愣是一个都没发现柳兰的不对劲。


    还是顾无忧机灵。


    她早就从李钦远的口中得知这两人的关系了,又联想到柳姨刚才问话时的样子,显然是希望人留下来的。


    这会便拉住柳兰的胳膊,撒娇道:“柳姨,你和我们一起去看花灯吧?今天可是元宵节,你待在家里多无聊啊。”说完又转头去看徐复,“徐先生,你晚上有事吗?”


    “啊?”


    徐复一愣,“没事。”


    顾无忧便又笑,“那不如和我们一起去看花灯,人多还热闹呢。”


    李钦远原本是想阻拦的,他们两个人好好看着花灯,带别人做什么,但看到顾无忧一个劲地跟他使眼色,他想了想,倒也明白过来了,帮着说道:“是啊,你们夜里要是没事,就一起出去吧。”


    “那”


    徐复看着柳兰,打着商量,“我们一起去?”


    柳兰怎么会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在帮他们,只是看着徐复还一脸呆愣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罢了,这人一向如此,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原本还想拿乔,想想倒也没什么意思。


    便道:“去呗。”


    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和几人说道:“我先去换身衣裳。”


    说完便转身去了里面。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已是一刻钟后的事了,本以为他们还在院子里,没想到顾无忧和李钦远早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徐复,他负着手站在院子里,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打扮完的柳兰,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柳兰看了四周也没瞧见他们,问道:“两孩子呢?”


    “走了。”


    “走了?”柳兰皱了眉,又见徐复一直呆呆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问道:“你看什么呢?”


    徐复也不说话,朝人那边迈了步子,等走到人前才开口,声音有些哑,“阿兰。”


    柳兰看着他平日清明温和的眼眸此时却很是幽深,不由一怔,声音也变得磕巴起来,“怎,怎么了?”


    “你刚才是不是不希望我走?”


    “谁不希望你走了?”柳兰红了脸,就像是被人揭穿自己的心思似的,扭过头不去看他,“你爱去哪去哪,干我什么事?”


    徐复看她这样就忍不住笑,他伸手握住柳兰的手,见人身形一颤,目光也带着不敢置信回望他,好似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动作的确,他们相识多年,虽然他早就向她表露过心意,但这样的亲密,还真是第一回。


    可他还是握住了,牢牢地,没有一丝要松开的迹象。


    “刚才两孩子和我说了许多,”徐复看着她的眼睛,温声说道:“我才知道我当真是错得离谱。”


    柳兰也不知怎得,被人这样看着有些羞涩,平时要面子心气也高,此时却忍不住又把头扭了过去,低声问:“你错什么了?”


    “我总想着你不曾允过我,我就该守礼道,不该轻慢你。”所以每次纵然再想她,再舍不得离开,也还是到了时间就走,便是要来也从不一个人过来,如若真是一个人来,便只是放下东西就走,为得就是怕旁人说道她不好。


    哪想到——


    他聪明一世,竟在这犯了糊涂。


    “我若不允会让你进我的院子?会允许你时不时就上门蹭吃蹭喝?还让你在我墙上画这画那,若是旁人,我早打出去了。”柳兰听人说起这个就生气,抬眸看去却见他正一脸含笑地望着她,又舍不得再骂,只能撇嘴道:“算了,我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你是什么性子。”


    “是我错了。”


    徐复认错认得坦然,“以后不会了。”


    平日说话都恪守规矩的老古板,此时却用这样的温柔嗓音与她说话,还靠得这样近,柳兰低着头,看着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向来泼辣直爽的性子竟也少有的扭捏起来,半响才闷声道:“你以后要再这样,我就不让你上门了。”


    徐复笑道:“不会了。”


    既然知晓对方的心意了,他又不是真的呆傻,哪里还会做出那样的事?


    而此时的门外。


    李钦远和顾无忧一道站着,眼看着里头两人已经相拥在一起了,免得之后出现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顾无忧的头,压着嗓音笑道:“好了,我们走吧。”


    顾无忧呆问道:“我们不等徐先生和柳姨了吗?”


    “你还真想他们跟我们一起去呢?”李钦远目光无奈地望着她,见她竟还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都快被人气笑了,掐着人的腰肢,在人耳畔闷声道:“我明儿个就要走了,你就舍得这最后一晚还让别人浪费我们的时间?”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轻轻揪着人的袖子,摇摇头。


    还算乖。


    李钦远笑着摸摸她的头,又去牵她的手,声音又温柔起来,“走吧,我们去看花灯。”


    “可是”


    顾无忧牵着他的手,还是有些犹豫,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我们就这样走了,柳姨会不会不开心啊?”而且她也担心徐先生那愣头愣脑的样子,回头要是又惹柳姨生气了怎么办?


    她是真喜欢这两人,也是朕希望他们能在一起的。


    “不会的,他们现在啊,可不需要我们。”李钦远哼笑一声,见顾无忧疑惑地看着他又轻咳一声,总觉得有些要带坏孩子的感觉,“他们肯定会有自己的安排,我们留下反倒是碍眼了。”


    见他说得这样笃定。


    顾无忧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这才跟着李钦远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太棒啦,明天早上就给大家加更!!!


    超肥的两章,不过离前面妹子还有些距离,继续球个营养液,爱你们,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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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2 章 加更


    第112章


    天子脚下,没有一处是不热闹的。


    更何况还是一年一度的元宵节,早在几日前,这些大街小巷就都已经安排起来了,不过这些热闹和京城的贵人们无关,这京城里但凡有些层次的贵人们都不爱出来看这些热闹,觉得和一堆人挤在一起有损他们的脸面,他们想赏花灯都是在家中自己置办的。


    倒也有些时候,宫里的主子们发了话,底下的贵人们也会做个表率什么的,但也无外乎是捐一些银钱,在长街上弄一条好看的花灯街,摆上各式各样,平时外头那些人瞧不大见的花灯。


    当然,还要在那些花灯上署上名,什么侯府,公府的。


    若不然,谁晓得这是谁家的花灯?


    那样形式下办出来的花灯会,顾无忧早就看厌了,她现在和李钦远去得是西街,这里住得都是一些贩夫走卒,不比东街繁华,可热闹却是一样的。


    刚从巷子里出来就瞧见不少男女老少,或是大人带着孩子,或是年轻男女一道游玩,也有老人背着孩子,他们的手里大多拿着花灯像顾无忧和李钦远这样的年轻男女淹没在人群里,倒是也不显得那么特殊了。


    原本顾无忧还操心着柳兰和徐复的事,可被眼前的热闹一晃,也早就把那两人抛之脑后了,高高兴兴地牵着李钦远的手就要往热闹堆里凑。


    她倒是一点都不怕,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凑。


    苦了李钦远怕她被人挤到,明明最厌烦这些人多的地方,还是严守在她的身边,虬结有力的胳膊紧紧环着她的胳膊,把她牢牢地护在怀里,省得她被这密集的人流冲散开,到最后,顾无忧被他好好的护在怀里,一丁点都没被人碰到。


    可他呢?


    好好的一件斗篷,挨了不少小孩的脚印,更不论那双崭新白净的靴子,更是被人踩了好几脚,白色的鞋子现在也变得污秽不堪了。


    这要搁在以前,他早就得发火了。


    可看着身边的顾无忧一脸新奇地看着摊贩上的东西,时不时还转头问他,“这个好看吗?”


    他看着那张明艳夺目的脸,就什么气都没了。


    眼睁睁看着顾无忧和摊贩说着话,李钦远的眼中藏着就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深情和温柔,就这样垂眸望着她,什么话都没说,直到她拿了一只铃铛似的东西要系在他的腰上,他才回过神,问她,“这是什么?”


    “说是辟邪增福的。”


    顾无忧一边低着头,认真给他系在腰带上,一边笑着和他说道:“我买了两串,一串给你,一串我自己拿着。”后话却轻了一些,像是自言自语,“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总不放心。”


    原本是想去庙里给人求平安符的,可这段时日她在家算得上是半禁闭。


    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才能出来的。


    想到明天他就要走了,她心里愁绪万千,刚才的高兴劲也少了一些,抬眸看他,红唇轻轻抿着,说,“等下次,我去金台寺给


    你求了平安符,再派人给你送过去。”


    李钦远一向不信这些东西,虽然拜了住持做师父,这几年也有大半的时间住在寺里,可他还是不信神佛,若求神拜佛有用,这世上也就没那么多可怜人了。


    可看着顾无忧那双惆怅万千的眼睛,他心里这句话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声音低哑,“好。”


    她既然觉得这样能让她安心,且如她的愿吧。


    身后也有人想买东西,见他们一直挡在摊子前,便在身后催促起来,李钦远看着怀里的小姑娘红了脸,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客客气气和身后的人说了声抱歉,便继续牵着顾无忧的手往前面走。


    等一通逛完,夜也深了。


    顾无忧来前就答应了爹爹要早些回家,纵然再舍不得,这会也该走了,两人把买的东西放到车里,却没立刻上了马车,而是让车夫在前面赶着车,两人沿着长街慢慢走着。


    越近离别,心里的那些话便越发不知道怎么说。


    反倒就这样沉默走着。


    今日大家都去看花灯了,这里摊贩没多少,就连行人也没几个,两人仗着穿着斗篷,天色又黑,便这样手牵着手,不知道走了多久,李钦远才开口,“明天我很早就要走了,你别来送了。”


    他怕她一来,他就舍不得走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样是最好的,她也早有这个打算,可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还是让顾无忧难受起来,她低着头,没去看人,只看着地上倒映出的两个影子,从嗓子里发出一丝音:“嗯。”


    李钦远见她这样,心里难受,声音也变得越发艰难了,“等我安置好就给你写信。”


    顾无忧点点头,这次连话都不肯说了,只有破碎的眼泪从脸颊滑落,掉落在空气里。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李钦远看了一眼还恍若未觉的车夫,突然拉着顾无忧走到了一个更为黑暗的巷子里,这里没有一点灯光,只有天边的一些月华色。


    可李钦远打小习武,六识本就高于常人。


    他双手捧着顾无忧的脸,见她果然泪眼朦胧,脸上也挂了不少泪珠,心里酸涩非常,他也不说话,就这样一寸寸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可那眼泪仿佛怎么流都流不尽,擦掉又落,擦掉又落。


    到最后反而润湿了他的手掌。


    像是气馁,又像是徒劳无力,李钦远突然把人狠狠地抱到自己怀中,用能揉碎一切的力


    量,紧紧地拥抱着她,带着无奈和叹息,“你永远知道怎么招我。”


    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无忧任他抱着,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我舍不得你。”


    只要想到得有一年见不着面,她就哪里都难受。


    李钦远又哪里舍得了?可他必须得去这一趟,必须得证明定国公看,证明他是有这个本事的,要不然,就他现在这样,拿什么娶顾无忧?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他没法跟顾无忧一样,去把那些不舍阐述出来,而是握着她的手说,“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


    顾无忧眨眨湿润的眼帘,这话刚说完,手指就被套了一样东西,像金也像玉,本来冰冰凉的东西因为夹杂着人的体温倒也不显得那么冷了,这里黑,她瞧不见,可她能感觉出来,这是一枚戒指。


    “本来围猎那日,就要给你的。”


    李钦远握着她的手,缓慢道:“围猎上的那些赏赐,我第一眼就看中了这个。”


    “这”顾无忧一愣,终于知道这是什么了,可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戒指不是赏赐给傅显了吗?


    像是看透她在想什么,李钦远笑道:“我拿剑和他换的。”


    “你”


    顾无忧无奈极了,李钦远那把剑可是天下最厉害的铸造大师打造而成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他就这样轻飘飘跟人换了这个戒指,她看着他在黑夜里不甚明显的轮廓,忍不住说道:“你怎么那么傻?”


    李钦远笑道:“只要你喜欢就好了。”


    说完,又压着嗓音问她,“那,你喜欢吗?”这话却带着一些小心翼翼,好似生怕她不会喜欢。


    顾无忧怎么会不喜欢?


    她的指腹怜爱地抚着那个戒指,即便身处黑夜,瞧不请人,可她的目光却还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用极为轻柔,也极为珍惜的话,和他说,“我喜欢。”


    李钦远一下子就笑了起来,长眉弯弯,嘴角也翘着,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突然又问了一句,“那你可知道戒指的含义?”


    顾无忧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黑夜里什么都是不清晰的,只有他的眼眸熠熠生辉,她瞧出了他的紧张,忍不住抿了下唇,因为哭过,嗓音还有些哑,却又带了一些笑,“我又不是傻子。”


    海誓山盟,以此为证。


    她自然知道。


    李钦远就像是真的变成傻子似的,也不放开她的手,就这样一直抓着,带着薄砾的指腹抚摸着那枚戒指,“就算你不知道,现在也戴上了,这”


    他顿了顿,突然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这是我亲手给你戴的。”


    他的声音被夜色衬得有些喑哑。


    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一半是稳重,一半还有些少年心性,他十分珍重地握着她的手,语气却带着一些无赖,“我就是想和你说,顾无忧,你既然选择抓住了我的手,就不许放开。”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挣。”


    “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


    “可你不许松开我的手,永远都不许松开。”少年倔强的目光直直望着他,声音却有些发颤了,“好不好?”


    少年郎的爱意最是纯挚,却也最容易患得患失,因为真的爱了,就更害怕失去。


    李钦远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顾无忧离开他,他会变成什么样。


    她曾穿透黑暗,把他从不


    堪的往事里拉出来,让他终于变得像个人,要是有一天,她不在他身边了,他恐怕真的会疯。


    像是看出了他的害怕,顾无忧连忙抱住他,带着坚定的语气宽慰他,“不会的,我会永远陪着你。”


    少女声音绵软,却一下子让李钦远平静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因为离别带来的愁绪也散了一大半,不就一年时间?去他个一年,挣她个一辈子。


    值!


    李钦远突然又笑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再晚——


    他那位未来的岳丈只怕又要对他不满意了。


    顾无忧也知道,虽然不舍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临别前叮嘱人,“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要记得吃饭,不要生病,有什么事就给我写信,不要报喜不报忧。”


    一句句叮嘱倒像是已经成婚多年的新婚夫妇。


    眼看着李钦远望向她时含着笑意的眼神,她自己也反应过来,不由红了两颊,偏还是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反正你要一直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的情况。”


    李钦远自然没有不应的。


    车夫在外头叫喊,“小姐,五小姐,您在哪呢?”估计是终于发现把他们弄丢了。


    李钦远笑笑,牵她的手,“走吧。”


    “好。”


    *


    等到翌日。


    天还没亮,李钦远就起来了。


    这个时间,就连家里的洒扫下人都还没起来几个,他却已经收拾好了。


    李钦远一向不喜欢有人送他,觉得麻烦,也徒增烦恼和眼泪,昨儿夜里,他回来的时候就和祖母说了,让她好生歇着,不用送他,今天便只是到了正院门前给人磕了个头,而后便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


    他谁都没带,只身一人,拿着一个包袱就准备离家。


    快走到主院的时候,步子倒是慢了下来,他这几天忙得早出晚归,李岑参自然比他还要忙,父子俩虽然在一个地方,竟愣是没有碰到过一回,想到那日素秀说的话,他脚下步子一顿,薄唇也轻轻抿了起来。


    就在他犹豫之间,却见前面走来一个人影。


    正是李岑参。


    看到他出现,李钦远脸上的犹豫一扫干净,似乎是怕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又换作以往那副淡漠的样子,看也没看人,继续往府外走去,刚走到李岑参身边就听人说道:“这么早就走?”


    她也只是习惯一问,原本以为这次也不会得到什么回复


    ,哪想到这次竟听到一道很轻的“嗯”。


    虽然声音还是一样的寡淡,可还是让李岑参愣了一下,他夹杂着不敢置信的目光望向李钦远,半响,嘴角才抿出一道笑,很浅很淡,一闪而过,可也是笑过的,声音也变得温和了一些。


    从前金戈铁马,雷霆手段,如今闲话家常,若说吩咐,不如说是嘱托,“该说的,你祖母也都说了,你一向有主见,既然这条路是你选的,便好好走下去”


    “若有</什么事就传信来家里,我让魏庆义留下了,有什么事,他都会处置的。”


    李钦远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回应李岑参,明明是想直接离开的,可偏偏听到那句话后,脚下的步子就顿住了,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包袱,垂眸看一眼腰间,那无人瞧见的地方有一把软剑。


    明知道是这个人送的,他还是带走了。


    抿了抿唇,说不出别的话,更说不出什么道谢的话,李钦远想,他和李岑参这一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或许有一天,他会理解他,甚至原谅他,可他们父子俩的性子永远都说不出好听动人的话。


    “知道。”


    刻板寡淡的话脱口而出,没说一句再见,就迈了步子,要往外头走,只是没走几步,还是停了下来,咬着牙背着身说了一句,“你自己在外面也注意着些,都多大年纪了,别总是想着拼命。”


    “祖母年纪大了,冬儿还小,你也为别人着想下,我可不会帮你收拾烂摊子。”


    这话说完,他就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拔腿就往外走去。


    李岑参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还带着一些错愕,半响却化成笑意,这不是他第一次看着李钦远的背影,自打他们父子不睦后,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看着他的背影。


    可这次,他心中却仿佛有暖意涌过,纵使身处这寒冷的元月,也不觉寒冷。


    李钦远一路往码头走去,他的两位管事已经到了,就连顾容也已经到了,只是他事务繁忙,这会还在和管事说话,看到他也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过会再聊。


    船还没开,甲板上的风却格外的大。


    李钦远看着前方,这个他生活了十七年,说不出喜欢还是憎恶的地方,却是他这一生中最为熟悉的一个地方。


    徐、丛两位管事怕这里风大,就过来劝他,“主子,进内舱歇息吧。”


    李钦远看了一眼远方,那里除了几株光秃秃的柳树什么都没有,知晓不会有人来了,他点点头,刚想离开,就听到身后传来几道声音,“七郎!等等!”


    循声望去,却是傅显三人,他们正策马往这边过来,离得近了也不等马儿停稳就直接翻身下马,朝他这边跑来,他一愣,把手里的包袱递给徐雍,就迎了过去,“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们别来了吗?”


    “你离开,我们能不来吗?”傅显没好气地说道,又捶了他一拳,“可算是赶上了,要不然咱们可真得一年后才能再见了。”


    他这一拳可不轻,李钦远被打得一个趔趄,


    却没反击,只是看着他们笑。


    他把三个人一一看过,这是他从小长大的朋友,在这世上,除了顾无忧和祖母之外,他最为亲近的人,他们曾见证过他肆意潇洒的时候,也看过他堕落不堪的岁月。


    他喉咙一哽,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抬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哑声道:“等我回来。”


    仅一句话就让三人红了眼眶。


    傅显也不说话,就抿着唇,红着眼看着他,“你给我好好的,有事就


    跟我们说。”


    “嗯。”


    齐序平时就最容易哭,此时更是如此,一边打着哭嗝,一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我怕船上的东西不好吃,让厨子给你做了不少吃的,那些鸡腿什么,你得早点吃完,干粮可以放一段日子。”


    李钦远看着这一袋东西,也红了眼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轮到京逾白,他看起来倒是最体面的那一个,只是看着李钦远笑道:“早日回来。”


    李钦远点点头,声音又哑了一些,“好。”


    顾容身边的管事过来,躬身道:“七少爷,我们要走了。”


    傅显几人自是不好再留,又抱了抱李钦远,然后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几人就下了船,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李钦远握着包袱,站在甲板上看着他们,朝他们挥了挥手,心里却也想着。


    傅显他们都来了,那顾无忧呢?


    她真的听了他的话,没来吗?明明是自己要求的,可真的如此,他却又有些遗憾。


    一年


    他得有一年看不到她了。


    这才第一天,他就舍不得了,这一年的时间,他真能撑过去吗?


    徐雍又在旁边劝道:“七少爷,您进船舱吧,外头风大,别冻着您。”


    李钦远点了点头,他又扫了一眼前方,而后朝傅显几人挥了挥手,这才转身进了里头,顾容已经在那边坐着了,握着本书,看到他进来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推了一盏茶给他,继续翻着书页,闲话家常道:“舍不得?”


    “嗯。”


    “我第一次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那会我母亲和我妹妹还哭了很久。”顾容笑着摇摇头,又看着他说道:“不过你比我厉害,十七岁就敢出去闯荡了。”


    李钦远想扯唇笑下,却笑不出来。


    他算什么厉害,这才第一天就这样了,说不出,便只好低头握着那盏茶慢慢喝着,有人在外头敲门,等顾容应了是,却是顾容身边的那个管事走了进来,朝两人行完礼,拿着个包袱递给他,“七少爷,有人给你的。”


    “嗯?”


    李钦远看了一眼,见是一个包袱便放下茶盏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双鞋子并着几双袜子,还有一张字条,上写“盼君归”。


    心突然跳得很快,就仿佛下一刻就会跳出喉咙,他握着这只包袱,忍不住问道:“人呢?”


    管事楞道:“人,人走了。”


    李钦远想转


    身往外走,可船已经开了,他甚至能感受到底下轻晃的水波,脚步顿下,他又像是想到什么,趴到窗边往外看去,傅显几人还站在码头,除此之外,还有一辆马车。


    有个红色身影就站在一株柳树旁。


    眼睛突然就红了,他手扒着窗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外头看,直到船只离得越来越远,直到那边只剩下一个虚影,他也舍不得离开,不知道过去多久,只知道水上的雾气遮盖住了一切,他才关上窗回到了座位。


    顾容还在看书,见他回来,头也没抬地问道:“瞧见了?”


    “嗯。”李钦远的声音闷闷的,他的手紧紧握着那只包袱,亦或是那张纸,舍不得握得太重,生怕留下什么痕迹。


    “我家小五吧”


    顾容突然放下书,看着他说道:“又任性又刁蛮。”


    言毕。


    就瞧见对面的少年抿着唇,一脸不满地看着他。


    顾容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撑着额头,看着李钦远说道:“可她有一个优点,就是护短,但凡被她放在心里的人,她都会用尽全部去维护。”


    “所以——”


    他忽然又变得严肃起来,“李钦远,你要是日后辜负了她”话还没说完就听人果断道:“不会。”


    李钦远看着顾容,语气坚定,“我永远不会辜负她。”


    明明是空口白话。


    可顾容看了他良久,还是信了。


    他笑笑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李钦远小心翼翼地捧着那袋东西,突然觉得有些扎眼,嘟囔道:“真是有了喜欢的人就忘记哥哥。”明知道一辆船呢,也不知道给他也准备一些。


    女大不中留啊。


    李钦远听他话中酸味颇浓,手上的力道便越发轻柔了,他把那张纸小心翼翼放进荷包里,然后就看着那袋东西,心里说不出的柔软,明知道不该笑的,尤其是在顾容面前,可他还是忍不住,就跟傻了似的,刚才的那股子烦扰和不高兴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要说:嘤。


    七郎要出远门啦。


    下次再回京城,大家就都长大了。


    不会让他们真的一年不见面哒,这是小甜饼,干得当然得是谈恋爱的事啦,也不会咻的一下子,时间就一年后了,这一年对七郎是很重要的一年啦,不会写很长,但还是会写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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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3 章


    第113章


    那竖着“顾”字旗帜的船只早就越行越远,可顾无忧却还是立在原地,不曾离开。


    码头这边的风实在是太大了,她身上的斗篷被风拍得呼呼作响,就连兜帽上的那圈狐狸毛也被吹得迷了她的眼。


    顾无忧不得不伸手拂开才能看清东西,可早间雾气蒙蒙,船只驶到江中心便被白雾萦绕,连个边角都瞧不见了。


    “郡主,我们回去吧。”身边白露轻声劝道。


    “嗯。”顾无忧点点头,似是应了,可那双眼睛却还是不曾有片刻地错开,她仍旧望着那个波澜起伏的江面,即使那里早就没有她的少年郎。


    最后还是傅显他们走了过来,同她说道:“回去吧。”


    “这里风大,你要是得了风寒,他该着急了。”京逾白也跟着劝说。


    顾无忧从来到这,再到远远送走李钦远一直表现的很平静,仿佛昨夜埋在李钦远怀里说舍不得的那个人不是她似的,可此时京逾白的这句话却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轻轻抿了抿唇,不愿把这份软弱露于人前,硬是把眼中的热泪逼了回去。


    而后回首望向他们,声音微哑,“走吧。”


    回去的这一路,一行人倒是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把顾无忧送到国公府前,要告辞的时候,京逾白才看着顾无忧说了一句,“我好像一直忘记和你道一声谢。”


    “什么?”


    顾无忧愣了一下。


    京逾白坐在马上,拉着缰绳,笑道:“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有现在的七郎。”


    “只是——”


    他停了一瞬,“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顾无忧没说话,握着车帘看着他,等着他的后话。


    京逾白也没立刻说话,而是骑着马又朝人的马车凑近了一些,那双清明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握着车帘的顾无忧,头一次的逾矩,似乎是要看透这层皮,直直望进那个灵魂。


    半响。


    他才低声说道:“你和从前的乐平郡主当真是不一样了。”


    这句话,自打顾无忧醒来后便听过无数回,但京逾白的这句话和旁人不同,旁人是感叹,京逾白却是窥探,似乎是要窥进她的内心,看看她这层面皮下藏着什么样的灵魂可她内心坦荡,却是一点都不怕,任他这样看着,缓缓道:“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只要知道,我待他的心和你是一样的。”


    似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回答,京逾白少有的一怔,转瞬却又笑了起来。


    他重新退了回去,仍是从前那个守规矩知分寸的京逾白,看着她笑道:“你说得对。”


    不远处傅显察觉到京逾白还没回来,转头喊他,“大白,你干嘛呢,走了。”


    “来了。”


    京逾白笑着应了一声,朝顾无忧拱了拱手便骑马离开了,他心中其实一直有所疑虑,顾无忧的出现,对待七郎的不同,以及性格的变


    化,都让他觉得奇怪。


    只是最初,他察觉到七郎待她的不同,便想看看顾无忧是否真的能让七郎变得不一样。


    后来——


    眼见七郎待她越来越好,他自然也不好多言。


    至于现在,京逾白扯唇轻笑,风扬起他的发,露出一张风流面,就算真的不同又如何,就如她所说,只要他们待七郎的心是一样的,那就够了。


    “驾!”


    他扬声,跟上傅显等人。


    白露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拧眉道:“这位京公子今日是怎么了?说话怪怪的。”


    顾无忧笑笑,却没理会她的话,也没去看京逾白离开的身影,她只是垂眸看了一眼腰间的荷包,纤细的指腹轻轻划过上头的松花纹路,这才柔着嗓音说道:“走吧。”


    *


    草长莺飞。


    过了元月,这天气也逐渐变得温暖起来,褪下厚实的冬衣,换上好看的春衣,再把那些帷帐、帘子全部换上一通。


    便是迎春了。


    今日是顾无忧上学的日子,虽说她最初去书院是为了李钦远,可如今她也真的是有些怀念书院里的氛围了,而且这还有一年呢,她要是日日待在家里,岂不闷死?


    不如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也好过日日想他念他,偏又看不到他。


    “好了没?”


    顾瑜现在是越发不客气了,来这摘星楼就跟到自己屋子似的,也没让人通传,直接打了帘子就进来了,看到正弯腰笑着逗弄十五的顾无忧,刚想笑嗤人几句,可看到她回望过来的那张笑脸,眼神却是一晃。


    张大的嘴巴竟吐不出一个字。


    好似过了这个年,顾无忧整个人就跟长开了似的,以前也是极好看的人,如今却好看到找不出字词去形容她。


    仿佛那些词汇诗句都太过浅薄,不足以形容她的美。


    顾无忧摸了摸十五的头,接过红霜递来的帕子擦了一回手,瞧见顾瑜傻愣愣地看着她,不由抿唇笑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顾瑜自然不会和她去说,免得顾无忧的尾巴翘起来,一想到自己日日看着,竟还看呆了,又忍不住红了半张脸,却是臊得。


    顾无忧见她如此便也没有多问,只是笑了笑,转头吩咐白露等人几句,而后便披着一件豆青色的斗篷朝顾瑜走来,她脸长开了,身子也长开了不少,以前和顾瑜差不多的身量,如今也不知是瘦了的缘故还是别的,远远瞧着竟要比人高出一


    些。


    豆青色绣着柳叶的披风下,是一件丁香色的竖领长裙,腰间用一条丝带系着,装饰都是极简单的。


    只有那只松花香囊,日日佩戴,从未更换。


    看到这只香囊,顾瑜又出了会神,直到耳边传来轻柔的一声,“走吧。”她才回过神,点了点头。


    和顾无忧一道往外走,顾瑜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她身上看去,李钦远离开京城也快有一个月了,她原本以为李钦远离开后,依照顾无忧的性


    子肯定是闷闷不乐,一蹶不振,保不准还会哭。


    可这一个月——


    顾无忧每日晨起去陪祖母礼佛,其他时候便是待在屋子里看书写字,竟比以前李钦远在的时候还要乖巧。


    又看了看顾无忧的脸和这番打扮,顾瑜总觉得如今的顾无忧和刚刚回到京城的顾无忧又有了很大的不一样,好似整个人都温柔沉静了不少,就像是一下子长大了。


    她从前看顾无忧,总觉得这人不像她的姐姐,反倒像她的妹妹,让她总是忍不住去操心,生怕她受了委屈。


    可如今——


    她看着顾无忧,却再也生不出这样的想法。


    顾瑜看得这么明显,顾无忧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瞧不见?顾瑜在想什么,她大抵也能猜得到,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她起初也以为李钦远离开,她会接受不了。


    但其实也还好。


    她仍旧会想他,念他,日日盼着他回来,可她会好好的等他。


    她的大将军在成长,她自然也不能止步不前,她希望等到他们再见的时候,都是最好的模样。


    春风拂面。


    顾无忧眉眼弯弯,抬手拂一下耳边的发,任春光笼罩着她。


    “阿姐。”


    不远处有个蓝衣少年看到她们过来,拱手一礼。


    顾无忧瞧见他便笑了,仍是很温和的嗓音,“你来了。”又问,“东西都准备齐了吗?”


    “嗯。”


    顾九非还是以前寡言少语的模样,但只要问了便会答,“齐了。”


    顾无忧便不再问,笑着说,“那就走吧。”


    姐弟三人一道去书院上学,等下了马车便碰到不少人,也都是来上学的,当日顾无忧在皇家围猎表露心迹,这书院里的人有小半是知晓的,这会看到她走下马车,不由都停下步子,朝她看来。


    带着好奇,亦或是看好戏的打量。


    顾瑜和顾九非看到他们的目光,都皱了眉。


    反倒是当事人顾无忧一点异样都没有,还在嘱咐顾九非,“不置斋比我们晚一刻钟吃饭,傅显他们也在,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吃饭,若是有事便差了小厮过来寻我。”


    话落。


    大概也瞧见了旁人的目光。


    顾无忧不急不怒,反而是弯着两汪浅笑的目光朝他们点了点头,她本来就长得好看,更不用说如今卸去一身冷意,仿佛三月春风,带着几分温柔,朝他们弯眸一笑了。


    且不论原本看戏的,还是旁观的,也不论男女,看着她这样的笑容不是臊了就是羞了,竟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


    “走吧。”


    顾无忧笑笑,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顾瑜和顾九非看着如今的顾无忧,对视一眼也忙跟了进去。


    等走到岔路口,顾九非自己朝不置斋走去,顾无忧和顾瑜继续往平朔斋走,可还没走几步就瞧见不远处的亭子里站着一个人,许是听到脚步声,男人</回过头,看到顾无忧,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艳。


    只一瞬,那抹惊艳又被复杂的情绪所笼罩起来,他抿着唇没说话,步子却朝顾无忧的方向迈了过来。


    “你做什么?”


    纵然觉得如今的顾无忧已不需要她维护了,可顾瑜看到赵承佑的身影还是忍不住挺身而出,挡在顾无忧的身前,阻止赵承佑的靠近。


    赵承佑没有理会顾瑜,而是看着顾无忧说道:“我马上就要走了。”


    不仅仅是换学的时间到了。


    琅琊那边也给他送来了不少信,让他早日回去。


    “嗯。”


    顾无忧淡淡应一声,没有别的想法。


    见她这般,赵承佑心里酸涩非常,负在身后的手也不由紧紧握了起来,他不由去想,那天李钦远离开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平静?不,肯定不会。


    她那么喜欢他,恐怕看到他离开,都该哭了。


    “顾无忧,我有话和你说。”他哑着嗓音和她说。


    顾瑜看他这样,皱了眉,直接出言拒绝,“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


    赵承佑却不再开口,只是用那双复杂至极的目光望着顾无忧,一瞬不瞬顾无忧见他这样,不由皱了眉,她想了想,还是和顾瑜说道:“阿瑜,你去前边等我。”


    顾瑜皱了眉,一脸不肯。


    “没事,去吧。”顾无忧笑着宽慰人。


    “那我就在前面,有事就喊我。”顾瑜撇撇嘴,又看了眼赵承佑,不大高兴地说道:“快点!”


    说完才转身离开。


    顾无忧目送着顾瑜离开,和赵承佑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语气淡淡地说道:“好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赵承佑还是没有开口,他只是垂眸看着她,复杂的目光一寸寸移过她的脸,从眉眼一路往下,至下颌这于他而言,明明是最为熟悉的脸,偏偏让他感觉到了一丝陌生。


    这真的是顾无忧吗?


    真的是那个从小陪着他长大的顾无忧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感觉如此陌生?


    就在顾无忧觉得不耐烦想要离开的时候,赵承佑终于开口了,“顾无忧,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不等人答,他自己先红了眼眶,带着难以抑制的痛苦哑着嗓音问她,“你如果真的喜欢过我,怎么,怎么如今会舍得这样待我。”


    自从母亲去后,他就没再哭过。


    可今日,却忍不住在从前最为


    不屑的女人面前红了眼。


    他这段日子想了很久,从以前想到现在,想顾无忧对他的好,想顾无忧对他的不好,他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他甚至怀疑当初那个弯着眼眸喊他“承佑哥哥”的人根本不是真的,那只是他的妄想。


    只是


    他的黄粱梦。


    顾无忧看着眼眶通红的赵承佑,也呆住了,可这份呆怔也只是一瞬,很快,她就回过神,看着他,语气平静,“这还</重要吗?”


    她是喜欢过,可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带着满腔爱意,奋不顾身,等来的却只是他的践踏,他的嘲弄。


    不过也不必与他说了。


    爱也好,恨也好,如今于她而言已如过眼云烟,再也掀不起她一点波澜了,她不爱他了,也不恨他了,就连从前那些灰暗压抑的岁月也早就被她遗忘了,自然也不会再像刚见到他时那样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重要!”


    赵承佑突然大声道:“怎么不重要?”他说话的时候又朝她迈了一大步,低着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脸上带着恳切的表情,就连声音也带了一些恳求,“顾无忧,你说,说你喜欢我!”他就像是疯了,眼中迸发出光芒,就好像终于找到了办法,带着激动和兴奋,“只要你说喜欢我,我”


    顾无忧的确是被赵承佑这幅样子惊到了,不等她说话,顾瑜就跑了过来。


    “赵世子,你是不是忘了你们已经退婚了?”顾瑜边说,边拉着顾无忧的胳膊把人带到了自己身后,一脸戒备地看着这个面露异色的赵承佑。


    她从前对这位赵世子还有些好感,觉得这人性子温和,为人也宽厚大度。


    可如今——


    看着人,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尤其是现在这幅略有些扭曲的面容,简直是看着让人心惊,生怕再待下去,这人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她压着嗓音和顾无忧说,“我们先走吧。”


    话音刚落。


    赵承佑却挡在她们身前,一副不准她们离开的模样。


    “你!”


    顾瑜气得不行,这什么琅琊第一公子怕是伪装出来的吧?哪有这样的人,拦了一次还不够,还要拦!


    刚想发脾气,就听到身后传来顾无忧的声音,“阿瑜,我来和他说。”


    顾无忧的声音很平静,虽说先前被赵承佑这幅模样吓了一跳,但也不至于让她害怕,她只是觉得有些诧异罢了,诧异赵承佑居然也有绷不住那张伪装面具的时候。


    不过,这一切也同她无关了。


    她仰头看着赵承佑,应该是这辈子,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赵承佑”她喊他,见他眼神微动,看过来,语气依旧缓慢平静,“你跟我都明白,我们已经结束了。”


    当日她众目睽睽阐述自己的心迹,也是为了斩断之后一切的烦扰。


    这一点。


    她清楚,赵承佑更清楚。


    就算李钦远不回来,她也不可能嫁给其他人,旁人也不敢娶她,没有一个人能担得起欺君之罪,即使那日天子并未说什么。


    “结束”


    赵承佑刚才激动兴奋到有些扭曲的脸突然怔住了,须臾,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他低头看着顾无忧,似是想跟从前一样,抬手去拉住她的胳膊,去触碰她的头,想不顾一切把她拢到自己怀里,和她说,“我们没有结</束,我和你从来都没有结束!”


    可在顾无忧的注视下,他却发觉自己的胳膊犹如千斤重,竟是怎么抬都抬不起来。


    他只能低头看着她,目光复杂,面容痛苦。


    是啊。


    他们结束了。


    他们已经结束了。


    可他有许多话想和她说——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他好像想通了,他应该是喜欢她的,他虽然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可他知道顾无忧于他而言是不同的。


    他待她,是有过真心的。


    最初看到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他帮她打跑那些人的时候,看着她咬着唇也不肯哭的时候,也是有过心疼的。


    只是后来的事变得太快。


    母亲的逝世,父亲的偏爱,甚至为了自己的地位让他接近顾无忧他在痛苦中成长,而顾无忧呢?她就像一个永远包围在糖果里的孩子,不知道别人的痛苦。


    他开始厌恶,开始嫉妒,开始埋怨老天不公。


    可他


    是真的喜欢过她的。


    他甚至想,要是顾无忧还喜欢他,那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她还喜欢他。


    只要,她肯跟他说一句喜欢。


    心脏就像被人狠狠揪着,掐着,痛得他喘不过气,可再也不会有人来安慰他了,他把那个会安慰他的人,弄丢了。


    赵承佑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神情变得十分痛苦。


    他这一生最擅伪装,可今日,他是真心的


    看着赵承佑泪眼朦胧的样子,顾无忧也吓了一跳,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多言,她握着顾瑜的胳膊,看着赵承佑,抿了抿唇,最终脱口一句,“你,好自为之罢。”


    说完。


    她便带着顾瑜离开了。


    没有走赵承佑这条路,而是绕了一条远路,等走得远了,顾无忧还能够察觉到落在身上的那道视线,赵承佑不一样了,她能够感觉出,可是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和他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奉上!


    今天总字数,我算算,有一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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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4 章


    第114章


    三月的江南就像一幅画。


    蒙蒙烟雨中,新生的柳叶在风中簌簌拂动,走在路上的男女老少全都换上了好看又单薄的春衣,沿街的酒家叫卖着新鲜的美酒,画舫上的歌女们更是手拿琵琶,信手捏着不知名的调子。


    每一处地方都散发着明媚的春光和新生的朝气。


    徐雍一边拿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埃,一边坐在马上看着四周,笑叹道:“怪不得都说江南富裕,竟是比咱们京城还要热闹。”


    江南的热闹和京城的热闹是不同的。


    京城位于天子脚下,处处都彰显着属于天子的繁华,在那,你出门拐个弯都能碰到皇孙贵族、侯府公子,可那儿的热闹是带着一些沉闷和枷锁的,越靠近权力,就越发小心,巍峨雄伟,令人看着便心惊肉跳。


    而江南呢?


    这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就像一个世外桃源,这里的人无论富裕如何,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让人看着便心情愉悦。


    丛誉也笑,“是啊,走过这么多地方,还是江南最好。”咂舌感叹一番,又去问身边的白衣少年,“公子,咱们是先去商号,还是先回去歇息?江南的沈管事已经给您安排好住的地方了。”


    穿着一身箭袖短衣的白衣少年便是几个月前离京的李钦远,距离那时,如今的他看起来越发沉稳也越发内敛了。


    即使年岁尚小,但身上透露出来的气势就令人不敢小觑。


    这几个月,他先是跟着顾容的船从北往南,后来顾容走了,他又带着徐雍和丛誉走了一趟西北,算是把整个大周都给走了一圈。


    他年少贪玩时也曾跟着旁人出来过几趟。


    可那个时候,他是嫌京城烦闷,索性逃出那个枷锁,也不拘去哪,只要不是在京城就好,游山玩水,高兴的时候睡酒楼踏画舫,兴致来了也能在深山老林待个几天,全凭他心意。


    这回——


    他却是带着目的去的,每走过一个地方,他都会把当地的物产记一通,再和当地一些农户保持着联系,也算是为日后往来生意定下了铺垫。


    “先去商号吧。”


    这商号是他母亲留下来的。


    沈家祖籍就是在江南,还没搬去京城的时候,沈家的生意在江南这片做得挺大,只是再大的生意也经不起几代更迭,且不说现在江南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商号也越来越多,便说沈家这几代都是读书人,又因为常居京城的缘故,只遣了人打理,江南的这片生意也早就落没了。


    当年母亲嫁到李家。


    外祖母怕母亲家世低受委屈,便把江南和京城的生意都留给了母亲,后来沈家出事,母亲变卖了京城的大半商铺,江南这边因为相隔甚远加上生意不行,倒是都给留了下来。


    他走了几个地方最终打算在江南暂居下来,一来是因为江南富裕,水陆两条路都通,方便货物往来,二来也是想重振沈家这个商号的名声。


    “对了——”


    李钦远不知想到什么,问身边的丛誉,声音不带喜怒,很平静的调子,“你没和他们说,我今天回来吧?”


    丛誉一怔,忙答:“没有,沈管事只是问了您什么时候到,可咱们路上哪来的定数,就只报了个虚数。”


    “嗯。”


    李钦远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发了话,“走吧。”


    风扬起他的衣袍,在一声声江南小调中,有不少画舫上弹奏琵琶的女子朝这远来的俊美客人抛去含着春水情的眼,可这看似风流的少年郎却目不斜视,犹如一个不解风情的呆木头。


    扬起马鞭,往前奔去


    沈家商号又叫“德丰商号”。


    往前数个几十年,这“德丰”两字在江南可谓是人人皆知,虽说如今落魄了,但这总店的位置还是顶好的,车水马龙、四通八达,只是相较其他熙熙攘攘的店,这德丰商号看起来就格外的冷清了,说是门可罗雀都不为过。


    徐雍二人见李钦远皱眉,心下也不禁忐忑。


    他们这位主子看着年纪尚轻,但十分有手段,这几个月,原本他们还担心带一个不知世事的世家子弟出门会多有摩擦,没想到这一路,他们之间不仅没有摩擦,还让他们见识到了这个少年郎的本事。


    雷霆手段又知道怎么御下,他们如今对李钦远是心服口服。


    这会徐雍小声道:“主子,咱们先进去吧。”


    江南的生意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钦远点点头也没说话,他翻身下马,径直往里走去,可走到里面,这刚刚才缓和过来的神色,立时又变得难看起来货架上的货物摆得凌乱不堪,大概是先前有人进来翻看过,走了之后也没人收拾。


    伙计更是靠在柜台上打盹,听到有人进来,眼也不睁,懒怠道:“想看什么自己看。”.


    边说边还换了个舒服的睡姿,一点都没有招呼客人的意思。


    李钦远这几个月见过不少人,心性早就不似从前那般鲁莽,此时看到这幅画面也只是脸色难看,不曾发作,反倒是跟着进来的徐雍二人变了脸色,立时喝道:“混账东西,你在做什么!”


    那伙计突然被人一个暴喝,吓得差点没摔倒,迷迷瞪瞪睁开眼,就看见站在屋子里的三个人。


    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还有一个十分俊美的白衣少年郎。


    不比


    身后两个男人神情暴怒,那个面容矜贵的少年郎神色一直都很平静,见他看过来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掀了眼帘,就像看猫儿狗儿似的,不带情绪可仅仅这一眼就让他心惊胆战,膝盖发软,当场就想给人跪下.


    *


    两刻钟后。


    李钦远坐在二楼的包厢,他手里握着一盏底下伙计刚送上来的茶,看着跪在跟前双肩微颤的沈柏,没有立刻叫起,而是垂</下眼帘淡淡喝着手中茶,这不大不小的一间包厢静得好似连一根针掉下都能听到声音。


    须臾之后,他才看着人说道:“今年新春的信阳毛尖,沈管事的口味不错。”


    沈柏今年四十有五,算是沈家的旁支,若按亲故,李钦远还得喊他一声“表叔父”,这些年,沈家江南的生意都是由他管着仗着江南没沈家的正经主子主子,他又有沈家的血脉,沈柏在这德丰商号也算得上是称霸的人物了。


    早先虽然得知李钦远要来,可他也没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这位公府少爷要做生意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没几天就厌了,顶多人来了,他好吃好喝供着,哪想到这住的地方、伺候的人都安排好了,这位公子哥竟然二话不说先来了总店。


    刚才有人来报消息的时候,他还搂着新得的歌姬吃酒快活。


    看到急匆匆赶来的下人,他倒是也不惧。


    毛头小子懂什么,顶多挨他几句骂就是了,这会听人说起茶,沈柏心里果然一松,刚才的害怕劲也少了一些,抬脸道:“您要喜欢,我府里还有一些,回头就给您送过来。”


    说完还不嫌够,想起来,可顶着李钦远那个眼神又跪了下去,小心赔笑道:“您应该也累了,小的已经帮您准备了地方,还给您准备了伺候的人,您不如先回去歇歇?”


    “至于楼下那些个不懂事的,就让小的来管。”


    “保管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站在一旁的丛誉看着沈柏,连话都不想说了,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死人,还真是在这江南作威作福惯了,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眼见主子年轻就想糊弄他,真是


    不知死活!


    李钦远听着这番话倒是没什么表示,他仍旧噙着笑,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握着那盏茶,漫不经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柏,语气散漫,却不是答他的话,“我听说沈管事今年新得了个儿子,恭喜啊。”.


    刚还说着茶,现在又说起他的家事。


    沈柏一时也被人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只能斟酌道:“本来是想给京城送信的,但想着路途遥远,这又是个庶出的,哪里值得您来这一趟?您要是想看,不如今天来家中做客?就是家里太小,人又多,您可千万别嫌弃才是。”


    李钦远笑笑,也不回应,瞧见徐雍进来,他才收起眼帘,淡淡问人,“账本找到了?”


    “


    是。”


    徐雍点头,躬身奉上账本。


    沈柏一见那个账本就变了脸,下颌收紧,就连肩背也紧绷了一些,但想到什么又跪了回去,“您想看账本,和小的说便是,何必这样。”


    他话中掺了一些埋怨,又有一些忠仆受屈辱的样子,悲愤道:“我虽然是旁支,但怎么说也有沈家的血脉,当年老太爷让我管着江南的事务,您这一来又是发作这个又是发作那个,实在是伤了我们这群老人的心。”</徐雍和丛誉看着他面露嫌恶,刚要发作,就见李钦远面色淡淡地抬了抬手。


    两人咬着牙又退了回去,屋子里重新恢复成原本的静默,只有李钦远翻看账本发出的声音。


    沈柏见李钦远看着账本,倒是一点都不害怕,且不说这是位不通庶务的公子哥,就算他找来最精明能干的账房也绝对挑不出差错,要不是还对这京城的魏国公府有些畏惧,他早就摆一副老神在在的面孔了。


    又是片刻后。


    李钦远放下账本。


    沈柏立刻委屈道:“您看完了,可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小的回头也能改。”


    李钦远笑道:“没有,沈管事的账做得很好。”眼见沈柏露出一副笑容,他手指轻叩桌案,又问:“沈管事这些年为德丰尽心尽力,我听说你住得还是几十年前的老宅?”


    沈柏一愣,后知后觉应道:“是,是啊”


    “你家里人可不少,怎么也不想着换一套?”李钦远少年面孔,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样,还真有些像不知世事的公子哥。


    沈柏原本心里还有些弯弯绕绕,看他这幅面孔,立马哭穷:“这哪里是我想不想的事,您是知道的,咱们德丰这些年的收益一直都不怎么好,江南宅子又贵,我那点红利怎么够买宅子?”


    “这要是以前的德丰,小的还能想想,如今的德丰,唉。”


    他边说边还装模作样的擦拭着眼角,“现在我那几个儿子要娶妻,闺女又要出阁,真是哪哪都得用钱。”


    沈柏说话的时候也没人打断他。


    等他说完,李钦远才疑惑出声:“可我怎么听说安居巷有一座四进的宅子也是沈管事所有?还有郊外的那座温泉庄子,也是归沈管事所有呢。”


    言毕。


    哭声戛然而止。


    沈柏抬着一张老泪纵横的脸,眼中全是不敢置信,等触及李钦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才回过神,脸红脖子粗的反驳道:“怎,怎么可能!您是打哪里听说的,简直,简直是荒谬!”


    “是吗?”


    李钦远嘴角噙着一丝笑,眼中却是冰冷一片。


    此时的他早不复先前那副年少无知的模样,双目冰寒,面容沉寂,就连说出来的话也裹着凛冽的调,“沈管事可知道欺瞒东家做假账的人送去官府,会定什么样的罪?”


    沈柏看着面前的李钦远,这哪里是不知世事的公子哥,这简直是一尊煞神!


    他心里还存着一些侥幸,刚想张口狡辩,就


    听人说道:“你很厉害,不仅知道要做假账,还知道不留话柄,你那两个房契写得是你好友韩束的名字”见他脸色苍白,手撑着额头,笑看着人,“你说,江南衙门的板子能不能打出你们一顿真话?”


    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在沈柏的耳中,却如雷霆一般,他瘫软在地上,嘴唇微张,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片刻后。


    丛誉领着一脸颓然的沈柏离开,徐雍看着仍旧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的李钦远,</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您怎么知道这位沈管事有问题?”这些年,他们和江南这边也是有过往来的,从来没察觉这位沈管事有什么问题啊。


    李钦远靠在椅子上,闻言便笑:“猜的。”


    “啊?”


    徐雍瞠目结舌,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见他这般,李钦远不由又笑了起来,他随手拿过果盘上的橘子,边剥边闲问道:“你觉得沈柏此人如何?”


    徐雍想了想,答道:“沈管事因为和主家有关系,在江南一向是独大的,不过他为人还算恪守规矩。”


    要不然来得时候,他和丛誉也不会一点心眼都没留,这般信任他。


    李钦远吃了一瓣橘子,这个季节的橘子还很酸,他拧了眉,随意扔在一侧,又喝了一口茶才道:“一个真正恪守规矩的人,怎么会在这个年纪还有孩子?他住着旧宅,喝得却是一金一两的信阳毛尖,他表面装得再像,骨子里还是不肯居于人后的。”


    “所以我来之前让人帮我调查了一番。”


    “他若只是好色贪小财,倒也无所谓,说到底,他也是沈家的人”李钦远说话间,眉眼又淡了一些,他走到窗前,推开轩窗,垂眼看着这熙熙攘攘的街道,语气很平,“可他不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听出他话中微愠,徐雍心下一跳,连忙低头认错,“这事,属下也有错,属下应该对江南这边多上些心的。”


    李钦远听到这话倒是笑了,他走过来,拍拍徐雍的肩膀,温声,“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你,我不可能常居江南,这里的事还得你们多费心。”


    “走吧。”


    他又道,“累了这么多天,也该好好歇息下了。”


    徐雍跟上他的脚步,“那您还住沈管事安排的地方吗?”


    “不用,我已经找人安排好了。”沈柏那个老东西,谁知道他会弄出些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要是回头让京城那位小祖宗知道,只怕又该哭了,想到顾无忧,李钦远的心里顿时又软了一片。


    他低头去看腰间那只香囊,指腹温柔地拂过上头的纹路。


    这么久。


    也该给人写封信了。


    *


    定国公府,摘星楼。


    又是一个晴日,白露红霜差使着奴仆换着帷帐窗帘,里里外外,忙进忙出。


    顾无忧倒是最闲的那一个,今天书院没课,她陪祖母礼完佛便回来了,如今靠在这廊下的贵妃榻上,一手


    握着本书,一手顺着十五的毛,时不时给人递去一个坚果。


    远处桃花横斜,一片粉红。


    头顶架子上新长出来的紫藤花也像一串串的葡萄,随风拂动,时不时落下几片花掉在她丁香色的裙摆上,一时竟有些瞧不出来。


    有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拿着信跑进来,红扑扑的小脸盈着春光般的笑,瞧见她便笑道:“郡主,有您的信。”


    这半年的相处,以前畏她如虎的丫鬟们倒也不再怕她。


    顾无忧头也不抬,又翻了一页书,打起呵欠,支着头问道:“谁送来的?”春光明媚,她倒是犯起春困,想在这春光下酣睡一场。


    小丫头哪里知晓是谁送来的,只看了眼信戳,道:“信戳上写着临安呢。”


    临安?


    顾无忧一愣,她可不认识临安的人,念头刚起,她突然就像是被人点了穴,整个人都呆住了,不过一瞬,她又跟活了似的,立刻坐起身拿过那封信,屏着呼吸把信封打开,里头掉出一朵桃花,并着一张纸。


    上书“平安”。


    又在背面写着两个小字,“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远程恋爱!


    嘤嘤嘤,不会持续很久的~很快就要见面啦。


    还是球营养液的一天鸭~


    明天早上六点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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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5 章 加更


    第115章


    顾无忧握着那张字条先是呆怔了好一会,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她手里的力道特别轻,握着那张纸就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生怕力道重一些就会把它弄破。


    春光明媚,顾无忧坐在贵妃榻上,头顶垂下来的紫藤花在她头顶轻轻晃着,刚才裙子上盛着的那些花也已经顺着裙摆往下掉在了脚边,轻飘飘的几个花骨朵,被风一吹就跑远了。


    身边十五见她猛地坐了起来就跟呆住了似的,两只小爪子还捧着坚果,一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是被她吓到了。


    “吓到你了?”


    顾无忧余光瞥见十五,总算分出了一些神,抬手摸了摸它的头,嗓音特别温柔,“抱歉啊,我只是太高兴了。”


    她说话的时候,那些笑音都抑制不住往外泄,清亮的杏儿眼更是弯成新月的形状,嘴角也翘得高高的,最后像是抑制不住似的,那嘴角的弧度越扩越大,越扩越大。


    就连眼中也像是盛了两汪水波,一晃,一晃。


    像长长的柳叶轻晃水波,也像枝头上被风吹得一颤一颤的桃花,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明媚春光下的鲜活气。


    白露正巧出来,要问她那东边窗是换成竹帘呢还是前头宫里送来的那卷细纱,还没说话,就瞧见她低头握着一封信,笑得牙不见眼。


    自打那位李公子走后,郡主的性子也变得越发温婉了,平时便是笑,也只是抿着唇,十分温柔的样子。


    这样的笑——


    倒是有许多日子未瞧见过了。


    白露心里明白,也不问,只是抿着唇走了过去,柔声说道:“里头收拾的差不多了,您去看看?”


    顾无忧应了一声“好”,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字条并着那朵桃花好生藏进了信封里,这才笑着站了起来十五现在被她养得是越发古灵精怪了,见她下榻,也无需她说,直接从榻上蹦下来,跟在她身边走进去。


    屋子里果然已经焕然一新。


    旧时用得那些物件全换成新的,就连那些摆件也挑了新式的,青瓷洗盆里放几颗鹅卵石,再放几条金鱼,细长的美人瓶放得便是金灿灿的迎春花,夹着新叶,在那太阳底下,迎风舒展自己的腰肢。


    每一处都彰显着春日的气息。


    红霜见她进来,立马迎上前,“您看收拾得怎么样?这几盆花可都是我挑得,还有那几尾金鱼也是我去外头找的呢。”


    她是小孩脾气,瞧见顾无忧便要邀功,惹得白露好笑,也不搭腔。


    若是搁在以前,顾无忧自然是会夸人一番,可她这会,满心思都是李钦远给她送来的信,哪有时间搭理她?随便瞧一眼,夸了人一句,便往里头走,还留下一句,“不许跟来。”


    留下一干目瞪口呆的丫鬟,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红霜更是气得直跺脚,在人身后说道:“您看都没看!”真是白糟蹋了她的心


    思。


    白露把其余下人赶了出去,眼瞧着十五跟了进去,便和红霜笑道:“有人送来了信,郡主哪有心思搭理我们。”


    “谁的信这么金贵呀?”


    红霜撇了撇嘴,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瞧着白露脸上堆着笑,也不说话,只看着她,她虽是有些憨,但也不至于傻,拐个弯便明白过来了,讷讷道:“姑爷的呀?”


    话刚说完就被人敲了下头。


    白露笑骂道:“你改口倒是快,要是让国公爷听到,看他不罚你!”


    “唔。”


    红霜捂着额头,娇气道:“疼,你也不轻些!”说完又嘟囔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咱们主子现在满心思都是那位李公子,以她的脾气,肯定是不会嫁给其他人的,我这一声早晚都要叫。”


    白露皱眉:“那你也不能随便叫,让其他人听到,坏得可是郡主的名声。”


    “你真当我傻呀?”


    红霜一脸无语地看着她,“我也就在你面前说说,外头,我可不会说。”又看了一眼还合着的帘子,指不定里头那位祖宗什么时候才出来,她气呼呼地又扫了一眼自己精心布置过的屋子,没好气地打帘出去了


    外间两个丫头的话,顾无忧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坐在梳妆镜前,把那张字条和那朵桃花又重新取了出来,花早就成了干花,字上的墨迹也早就干了,其实统共也就四个字,怎么看都看不出花来,可顾无忧还是舍不得放下,就这样捻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着。


    又是看那“平安”,又是翻那“想你”。


    心里就像是盛了一碗蜜,还不是小碗,得是那海碗,嘴角还扬着一抹笑,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甜滋滋的。


    十五就在她脚边,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知道没人理它,不高兴了,便伸出它的小爪子去扯她的裙子,吱吱吱的要把她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


    倒是果真把顾无忧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她笑着垂下眼,抬手去抚它的头,柔声细语地说道:“他给我来信了,和我说了平安,还说想我。”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脸上多了两片红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夹杂着不胜娇羞的风情。


    顾无忧手下力道轻柔,明亮的眼睛还带着藏不住的思念,“我也好想他啊。”


    “这时间怎么就不能过得快一些呢。”她轻轻叹道。


    快一些,最好一眨眼就过完年,她的少年郎骑着马来娶她。


    十五哪里知道她在想谁,只知道把自己的头探过去让人摸,坐在地上继续抱着自己的坚果吃个不停顾无忧听着这吱吱吱的声音,忍不住又笑了笑。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抬眼朝窗外看去。


    窗外春光明媚,和风日下,而她一手捻着那张纸,一手抚着十五的头,看着那无边桃花色想她的少</p年郎。


    “郡主,三少爷回来了,现在正在给老夫人请安。”又过了一会,外头传来白露的声音。


    早在先前,顾无忧就同白露他们嘱咐过了,若是三哥回来便和她说,此时听到这番话,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桃花和纸张放到那个盒子里,然后起身往外走。


    *


    顾容也有几个月没回家了,他早先在南边和李钦远分开,又去了一趟海外,后来又去了几个商会处理了一些事情,等他再回京城的时候,消融的冬日也成了温暖的春日。


    因为顾容的到来,家里的人都来到了顾老夫人这。


    不说柳氏、顾瑜了,就连顾无忌今日休沐在家也过来了,他们家一直都没有分家,他跟顾长庸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兄弟二人感情一向很好,连带着对自己这个唯一的侄子,也是青眼有加的。


    门前丫鬟刚给她打了帘子,顾无忧就听到里头顾容正在说起这一路上的见闻。


    “郡主来了。”


    丫鬟朝里头禀道。


    屋子里的声音一顿,紧跟着目光都朝她这边看了过来,顾无忧朝他们一一行完礼便坐到了位置上。


    看到顾无忧,即使是顾容,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惊艳,他家小五如今是越发好看了,他手里原本握着一盏茶喝着,这会搁了回去,看着人感慨道:“小五如今倒是有些大姑娘的样子了。”


    早先坐在榻上够不着地都要哭的小丫头,如今也变得亭亭玉立了。


    寡言少语的顾老夫人听到这句也开口说了一句,“是长大了。”


    她边说,边朝顾无忧的方向投去一眼,脸上挂着少有的温和笑容,一边转着手里的佛珠,一边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这孩子一直都陪着我礼佛诵经,比起以前,沉稳了不少。”


    “哦?”


    顾容有些诧异,又朝顾无忧那边看了一眼,见她粉面含羞,想来是有些臊了,便也没再说什么,只笑道:“这次去波斯碰到不少稀罕物件,有个叫螺子黛的,阿瑜和二姐都已经拿了,你那个,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顾无忧过来这一趟,哪里是为了那些稀罕物件?


    虽说她如今已经收到了大将军送来的信,可她还是想从三哥口中知晓更多的事,他们这几个月去了哪,他好不好,诸如此类的,她都想知道。


    这会等到丫鬟奉了茶,便有些耐不住性子问道:“三哥,你们这几个月去了哪呀?”


    像是


    寻常发问。


    可屋子里的几个人都跟人精似的,哪里会不晓得她在想什么?顾无忌握着茶盏,轻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顾容有些哑然失笑。


    他错了,他家小五啊,其实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遇到事的时候还是那么急躁。


    又或者说


    碰到那个人的事。


    原本还以为她可以捱到回去再问他,哪里想到这会就发问了,不过关于李七郎的事,他</原本也没想瞒着,这会便笑道:“我们一路从京城出发,途径了好几个城镇,到南边的时候,我跟七郎就分开了。”


    言毕,瞧见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小姑娘听到这露出遗憾的表情,他不由又抿了嘴笑了下,“不过这几个月,关于七郎的消息,我倒是也听了不少。”


    话音刚落,顾无忧的眼睛立马又亮了起来,这幅变脸的模样,可亏得是家里几个长辈没瞧见。


    顾容知道她心急,也没藏着瞒着,把自己知晓的那些事都说了出来,“他是三月到的江南,沈家在临安有个商号,是老字号了,只是这些年,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又没有能干的人镇着,这德丰商号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他嗓音温柔,语句缓慢。


    屋子里的人这会都安安静静听着他说话,就连顾无忌也是如此他虽然心里不喜蛮蛮这般看重那小子,但怎么说也是她相中的人,他这个当爹的自然也是关注的。


    这会茶也不喝了,就听顾容说话。


    “德丰管事的姓沈,是沈家的旁支,仗着和沈家有些牵扯,这些年私下没少折腾七郎倒也厉害,头一天到临安,就把这人给收拾了。”想到自己打听到的那些事,顾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无忧本来就听得焦急,见人停顿,连忙问道:“他做什么了?”


    “他啊,还没到临安的时候就被把沈柏的老底查得干干净净,一去就直接把人给收拾了,不仅撤了沈柏的管事权,还让人把这些年吞得东西全都吐出来了。”


    说起这个,顾容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赞赏。


    虽然知晓李钦远是个不错的,但也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心性本事,“如今德丰商号算得上是焕然一新,即使没能和鼎丰时期相比,但比起从前也好了不少。”


    顾无忌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些满意,那小子还算有些本事。


    可余光瞥见身边的顾无忧,脸上刚刚扬起的笑又拉了下去,满意个屁!小兔崽子不学好,就知道勾他的女儿!


    顾无忧哪里知道她爹在想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李钦远,想他一个人在外头历练,想他一个人解决难搞的管事,既为他高兴,又怕他辛苦整个人就跟分了两半似的。


    可总归。


    她知道他如今是好的。


    关于李钦远的事,顾容说到这便没再说了,他这一路回来也累了,柳氏心疼他,要他先回去歇息,顾无忧得了想要的答案也没再缠着人。


    *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这一个月的变化太多了,京逾白在会试中拿了头甲,一时风头无二,只等着参加半个月之后的殿试,至于傅显,他没参加科考,而是跟着他的父亲去了战场,开始了他金戈铁马的军旅生活。


    顾无忧跟顾瑜倒是和从前一样,每日出门上学放学,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只是书院里骤然少了许多她们认识的人,倒也不像从前热闹了。


    这日——


    顾无忧没去书院,刚从祖母那边回来就瞧见白露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一边弯腰抱起十五,撸着它的毛,一边坐在软榻上问人,“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又问,“临安可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自从李钦远在临安暂居下来后,时不时就会给她送来一些东西,有时候


    是一些吃的,有时候是一些好看的首饰珠宝,但唯一相同的是,每次送来的信中都会夹着一句“想你”。


    现在她那只锦盒里已放了满满一沓纸张了。


    白露闻言,面露犹豫,可看着顾无忧的笑脸,咬咬牙,还是说了,“郡主,临安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争取快点让小两口见面!


    晚上还有一更~</


    第 116 章


    第116章


    临安两字刚刚入耳,顾无忧就变了脸,撸毛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眸看向白露,皱眉问:“出了什么事?”


    “奴也是刚才路过外院碰到三少爷和他身边的徐管事说话才知道的。”


    白露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低着头轻声答道:“徐管事刚从临安回来,听到三少爷问起李公子的事,便把临安近来发生的事和他说了。”


    “他说李公子一个月前和绍兴一家绸缎庄的老板做了一批买卖,要求在四月下旬供上五百匹织云锦,原本都要完成了,哪想到”


    她这话说得吞吞吐吐,顾无忧却坐不住了,当下站了起来,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露再不敢瞒,全说了出来,“那批绸缎运送到临安的时候,天气不好,正好碰到巨浪,那些织云锦全部沾了水,不能再用了。”


    巨浪?


    顾无忧脸上血色消失殆尽,她心跳加速,问得第一句是,“他有没有事?”


    白露一愣,等回神后忙答:“看徐管事的意思,李公子应该没受伤,现在已经平安回了临安。”


    知道李钦远没出事,顾无忧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想到那批织云锦,脸色顿时又变得难看起来,瘫坐回软榻上,抿着唇没说话。


    身边十五大抵也察觉到她情况不对,不敢再跟以前似的闹她,只把自己的头探过去,用软乎的皮毛去触碰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


    顾无忧垂眸看它一眼,见它咧嘴笑着,心下的情绪又恢复一些,她勉强也露了个笑,然后哑着嗓音问她:“三哥呢?”


    “三少爷知道这桩消息便又出去了,估摸着这会还没回来。”


    顾无忧闻言也就没再说话,而是坐在软榻上想起了法子,她虽然不会做生意,但也知晓那织云锦珍贵非常,这是近些年才红起来的布料,因为用料珍贵,加上颜色花样繁复华丽,十分得一些贵人们的喜爱。


    不拘是哪家绸缎庄,只要上新了,都是被哄抢一通的。


    一匹织云锦一个绣娘得三日不眠不休才能完成,五百匹织云锦若是时间充裕倒还好,可现在离四月下旬也就大半个月的时间了,重新弄起来,怎么来得及?


    想到前阵子李钦远给她送来的信里就提过这个事。


    那会,他字里行间带着藏不住的意气风发,还说若是做成了这桩生意,以后就和绍兴的绸缎铺联系起来了,就不用再做散卖的生意,可以直接供给给绸缎铺,是一桩长久的买卖。


    纵使她没有亲眼瞧见,但也能从他的信中知晓,大将军对这桩生意是十分在意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亲自去运送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就连十五也没再吱声,只有外头暖风轻拍轩窗,发出细微的声响,顾无忧也没有沉默很久,在片刻的沉吟后,她就面容冷静的发了话,“你去把母亲陪嫁铺子里的管事给我请过来。”


    王家的生


    意主要是在琅琊,但在京城也是有涉猎的。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母亲那个陪嫁铺子里,就有几家绸缎铺子,生意还算不错。


    白露知晓她要做什么,也没多说,轻轻应了一声就去安排了


    等送走李管事。


    顾无忧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织云锦太抢手,铺子里除了早就预定好的单子外,只留了几十匹,顾无忧让人把那些留住,不许再卖,又遣了人去外头打听,若是有多余的织云锦全部拿下,不拘什么价格。


    这样一通忙完,天色也大黑了。


    白露看着她一脸疲态,心疼道:“您累了一天了,先去歇息会吧,回头等晚膳好了,我再喊您起来。”


    顾无忧哪有心情吃饭,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李钦远,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人身边去,她的大将军骄傲了十多年,恐怕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失利,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越想。


    她脸上的心疼便愈浓。


    白露还要再劝,外头却传来小丫头的声音,“郡主,三少爷回来了。”


    早间顾无忧就朝底下发了话,让他们盯着门房,若是三哥回来,便直接来与她说,不拘什么时候。


    顾无忧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疲态一扫而尽,立马站了起来。


    “郡主——”白露跟在身后,见她这样,一时都有些责怪起自己早间多了那句嘴了,但也知晓主子的脾气,若是她不说,日后再知晓,恐怕更要着急,她没了办法,也只能拿着披风跟着人出去。


    四月的天,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顾无忧系着白露为她披上的披风,由人在前头掌着灯,抿着唇,快步朝顾容的屋子走去。


    *


    顾容刚刚回来,茶还没喝上一口,就听到外头的声音。


    他是有些洁癖的,每次回来都得先沐浴更衣,这都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可瞧见急急忙忙进来的顾无忧,只好作罢,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指了身边的位置,又倒了盏茶递给她,温声问,“都知道了?”


    “三哥,”


    顾无忧接过茶也没心思喝,放在一旁,急道:“现在到底怎么样?你有法子吗?”


    顾容喝了口茶,叹道:“我让人把几家商铺里的织云锦全都停卖了,但咱们家本来就不怎么涉及布匹这个生意,就算合起来统共也就一百多匹,其他几家绸缎铺,我也寻了几个认识的问了,大多都是被预定走了的,


    就算卖我一个面子,估计也拿不出多少。”


    “那那怎么办呀?”


    顾无忧镇定了一天,又是找管事,又是找亲信,去做这个去做那个,屏着一口气,就算再累也没倒下,可此时听到顾容这番话,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你也先别急,我已经让人把那些布匹全都收起来了,不拘多少,先给七郎拿去急用。”顾容柔声劝道:“这离下旬也还有阵子,总有解决的法子。”


    他倒</是不担心布匹的事,就算再难,搜罗一通,总能解决的,他担心的是七郎就此之后一蹶不振他刚做生意的时候,也曾失利过,那次差点就没让他缓过来。


    顾无忧似乎也想到了,在满室烛火下抬起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问他,“三哥,你说他现在怎么样了?”


    顾容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顾无忧似乎也没想他回答,两只细白柔弱的手交叠握着,低着头,眼睛红红的,像是自言自语,“他现在肯定不好受,他这辈子恐怕还没碰过这样的事,我原本就奇怪,为什么他这阵子没给我来信。”


    从前隔几天,她就能收到临安送来的信。


    这次——


    却迟迟没有收到。


    原本还以为他是在忙,可如今想想,只怕是他觉得自己没这个脸面见她,便连信都没来了。


    “蛮蛮”顾容听她的呢喃,刚想出声劝一句,话还没说完,刚才还低着头的少女突然就抬了头,在满室烛火下,她那双尚且还闪烁着泪光的眼睛熠熠生辉,像天上破碎的星辰,闪耀夺目。


    “三哥,我要去找他。”她看着他,语气果断。


    *


    此时的临安。


    已经很晚了,德丰总店却灯火通明,徐雍、丛誉并着江南的几个管事、掌柜全都没有离开,正在二楼最大的包厢商量着这件事。


    有年岁大的,这会就忍不住抱怨道:“早前就说了,让东家不要做这笔生意,咱们这么多年一直靠得是散卖,他非要和绍兴那边做生意,现在好了,货物全都损失不说,还亏了这么一大笔钱,现在再做起来,哪里来得及?”


    沈柏已经被辞去职务,可江南这边还有几个老管事,表面上服李钦远,但遇到事,便只知道推责。


    徐雍和丛誉最看不惯这样的人,分红利的时候眉开眼笑,满嘴都是“东家好”,但凡出了一点意外就只知道推卸,一点都不想担责。


    “可不是,咱们原本生意虽然不好,但每年至少也是有红利拿的,现在”


    那人吹胡子瞪眼,显然气得不行,翻来覆去几句话后又嘟囔道:“还不如沈管事在的时候。”


    丛誉是个急脾气,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拍桌骂道:“前几次,东家赚钱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么说,怎么,现在出事了,就一个个全是东家的过错了?”


    “德丰这么多年一直止步不前,被一些外来的商号


    压得起不来,现在东家好不容易把德丰的名声重新抬了起来,你们倒好,一个个只会放马后炮,那么不赞同,当初东家问你们意见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反驳?”


    “哎,你!”


    被骂的几个德丰老管事面子上过不去,刚要回骂,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


    李钦远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对峙的一群人,他脚下步子没停,深邃的目光瞥过众人,语气淡淡地问道:“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这屋


    子里的人普遍年纪都要大于李钦远,有些高出一轮,有些高出两轮,可看着这个年龄只有十七的少年郎,没有人敢小觑他,几乎在他还没进来的时候,原本坐着的那群人就都站了起来。


    不管刚才有没有指责李钦远的人,现在全都低着头,恭声喊道:“东家。”


    “嗯。”


    李钦远随口应一声,他一边解着披风,一边坐到了主位,面对这十来号人,他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不带温度的目光扫过众人,而后才开口,“坐吧。”


    窸窸窣窣的一些声音后,众人全都坐了回去,只是刚才脸红脖子粗争吵的人,此时全都缄口不言。


    尤其刚才那个说道沈柏好的管事,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谁不知道现在沈柏有多惨?从德丰赶出去之后,根本没人敢再用他,欺上瞒下做假账,纵使没有被送去官府,但他的名声在他们这一行也算是彻底臭了。


    听说他们现在一家子窝在那个屋子里,整天就知道争吵,前阵子儿女定的几桩婚事,也全都吹了。


    他们虽然嘴里说着李钦远不如沈柏,但这也只是私下埋汰几句的混账话,明面上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的。


    李钦远手里握着一盏茶,也没跟他们算旧账,只问,“讨论得怎么样了?”


    刚离开京城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有些沉稳的少年郎,可如今,他坐在这,没有一个人会真的把他当一个少年看,他就坐在椅子上,纵然不说不做,也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根本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放肆。


    徐雍低声答道:“之前帮我们做织云锦的绣坊已经在加工了,但现在距离交货的日子就半个多月,就算赶工,最多也只能拿出一百多匹。”


    李钦远颌首,又问:“其他商号呢?”


    “其他商号”徐雍突然面露难色,等接到李钦远投过来的目光,立马又低下头,回道:“其他商号都不肯卖给我们。”


    丛誉脾气急,忍不住,低声骂道:“那群混账东西,就是不想让我们做成这笔生意!”


    好不容易才把德丰打压得起不来,那些新起来的商号自然不希望这个江南的老字号又起来,只要他们这次生意没成,坏了名声,以后谁还会找他们做生意?


    对于这个结果,李钦远似乎早就猜到了,脸上的神情始终保持平静。


    闻言也只是淡淡道:“临安没有,就去周边城市买,只要质量好,不拘什么价钱,先都买来。”


    徐雍和丛誉一向是服他


    的,听到这话,就连半句反驳都没有,立刻应了是,可其他管事却听得皱了眉,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江姓管事忍不住开了口,“东家,织云锦价格本来就不便宜,你现在突然要去搜罗一通,那些商家又不是傻的,必定是要抬高价钱的。”


    “咱们已经损失了一批货物,难不成还要亏本不成?”


    李钦远不紧不慢地问他,“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江管事抿了抿唇,“我看咱们还不如和绍兴那边说清楚


    ,这笔生意不做了。”


    “哦?”


    李钦远放下手中茶盏,目光扫过其余人,“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其余人虽然不说话,但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李钦远放下手中茶盏,双手交叉叠放在小腹上,沉静的目光在灯火的照映下熠熠生辉,他这张脸是当真俊美,纵然不眠不休劳累几天,也不损一丝风华,“所以你们觉得钱比名声重要?”


    众人不答。


    “当初沈家从一家小作坊做起,一路在江南称霸,靠得便是信誉,所以即使是一样的货物,大家最先想到的还是德丰。”李钦远的声音在这夜里显得是那样的沉寂,他薄唇微抿,冷矜的目光不看众人,“这些年,德丰生意越来越差,不是因为我们的货比别人差,是因为做生意的人一味只知道认钱了。”


    “钱可以亏,但名声不能不要。”不顾那些人难看的脸色,李钦远继续说,“德丰好不容易才能起来,不能败在这几千两银子上。”


    “现在——”


    李钦远扫向众人,身上的气势骤然放开,“你们还有问题吗?”


    他身上强大的气场铺天盖地的渗透在屋子里,江管事首当其冲,脸色发白,哪里还敢说什么,瘫坐回椅子上,不敢吱声,室内又恢复成原本的静默,李钦远便直截了当的发了话,“既然没问题了,就去做事。”


    “与其在这互相指责抱怨,不如先把手头上的事做好。”


    他没有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对这些人而言,没有实际的成效,绝对填不饱他们的胃口,如今空口白话,倒不如等以后做出成绩再说。


    徐雍和丛誉率先应是,拿着东西走了出去。


    其余管事也跟着离开。


    很快,这屋子便只剩下了李钦远一个人。


    屋子里的灯火经了一晚上已经有些晦暗了,又没人去挑灯芯,就显得整个屋子都变得有些昏暗起来,没了其余人,李钦远的脸色就不似先前那样一直紧绷着了,自从出事后,他没有停下,又是联系绣坊,又是拜访其他商号,不眠不休了好几日。


    他其实已经很累了。


    但他不能倒下,也不能让别人窥探出他的想法。


    倘若他都支撑不下去,那他底下的那些人更撑不了,这是他十七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失利,说不沮丧是假的,可他不能后退,更不能就这样认输。


    他垂下眼帘,腰上那只松花香囊在烛光下发出熠熠之光,他就这样一寸一寸,极为珍惜的抚着。


    他答应过她的。


    他要堂堂正正的娶她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能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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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7 章


    夜里。


    定国公府的正院。


    顾无忌看着跪在跟前的顾无忧,脸色十分难看,手里那盏好茶再喝不下去,薄唇紧抿,盯着顾无忧,没说话。


    身边常山还在劝,“这地凉得很,您身体弱,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顾无忧抬眼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顾无忌,抿了抿唇,还是摇了摇头。


    常山见此还要再劝,顾无忌却开口了,声音凛冽,隐藏着雷霆万钧,“你们之前是怎么跟我保证的?那小子要是因为这件事起不来,他就没资格娶你,我顾无忌的女儿绝对不能嫁给这样的废物!”


    到底是舍不得冲自己的女儿发这样的火。


    他喝了一口茶,把心里的火气压了压,然后看着人继续说道,声音较起先前缓和了一些,“你和你三哥做得那些事,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临安,你不能去。”


    说起这个,又皱了眉。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独自一人跑到临安像什么样子?”


    他也不是真的那么死板。


    自打从顾容口中知晓李钦远这几个月的作为,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满意的,私下也一直让人打探着,今天刚下朝的时候,常山就把这事和他说了,自然也包括蛮蛮做得那些事


    他也没说什么,由着她去。


    可他的容忍绝不包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跑去临安。


    且不说李钦远和他的赌约还未完成,就说德丰现在的状况,半死不活的样子,李钦远自己都□□乏术,蛮蛮一个人跑到那,每天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顾无忧知道爹爹不可能同意。


    就连刚才三哥听到那番话,也二话不说阻拦了她。


    可她还是想试试。


    让她待在京城,什么事都不做,什么事都不管,她会急疯的。


    其实——


    她现在就已经很着急了,刚才从三哥那边出来,就小跑着来到了爹爹这,但她还是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和爹爹说话,这个时候,她越不能着急,尤其不能哭。


    要不然爹爹更加不可能答应她了。


    “爹爹,”


    顾无忧抬头看着他,语气坚定,“我要去。”


    顾无忌没想到自己好言好语说了这么多,得到的还是这样的回答,他脸一沉,刚要说话,就听到顾无忧继续说道:“外祖母和我说,当年外祖父不同意把母亲嫁给您,您在王家跪了一晚上,是母亲后来陪着您,他们才同意的。”


    见他神色微顿,似乎是在想那桩往事。


    顾无忧也没起来,膝行着到了人的跟前,细白的小手抓着他身上的绯色官袍,仰头望着他,“爹爹,母亲喜欢您,所以她不顾自己柔弱的身体也要在雨中和您同跪。”


    “我也喜欢他。”


    “这样的时候,我想陪在他身边,即使我什么都做不了,可我就是想陪着他。”


    她嗓音温柔,语气却执拗果断。


    常山早在父女俩说起旧事的时候就退了出去,此刻,这偌大的屋子只剩下父女两人,顾无忌垂下眼帘看着顾无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个月的礼佛让少女整个人都变得沉静了许多。


    这张从前和成黛只有几分相似的面貌,如今竟好似能够重叠起来。


    烛光摇晃。


    他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一年的景象。


    磅礴的大雨,他跪在王家门前,廊下的灯笼都被风雨吹灭了,他脸上全是雨水,脊背却跪得挺直,就在这时,有人撑着伞到了他的身边,那个穿着白衣的女子把手中的伞撑在他的头顶,轻叹一声后,手上柔软的帕子一点点擦拭过他的脸颊。


    看到她出现。


    他又是高兴,又是焦急,握着她的手,让她走,生怕风雨坏了她的身体。


    可她却只是满目温柔的望着他,什么话也不说,握着他的手陪着他一起跪在那个风雨不停的夜里。


    回忆渐渐消散。


    眼前出现的是他们的女儿。


    她也是那么固执,那么执拗,不哭不闹,却让他毫无办法。


    顾无忌喉间一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抬起宽厚的掌心覆在她的头顶,哑着嗓音,问她,“你就非去不可?”


    顾无忧毫不犹豫地点头。


    顾无忌沉默地看了她良久,须臾之后,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你先回去吧。”


    并没有给人一个答复。


    顾无忧虽然心中焦急,但也知晓这个时候说得越多,反而越惹爹爹不快,她轻轻应了一声,又起身朝人敛衽一礼才离开。


    等她走后。


    顾无忌一个人静坐许久,才朝外喊道:“常山。”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常山走了进来,低声问,“您有什么吩咐。”


    顾无忌淡声吩咐道:“明日你亲自护送小姐去别庄养病。”


    常山一愣,抬头看着顾无忌,见他望着半开轩窗外头的兰花,半响才反应过来,低低应了一声“是”。


    *


    翌日。


    定国公府一大早就开了门。


    常山亲自领着一队精兵,护送“顾无忧”往东郊的别庄养病,一路上并未遮人耳目。


    这病来得稀奇,至少定国公府的下人们都十分奇怪,为什么昨儿个还活蹦乱跳的五小姐今日突然就病了,还得送去别庄养病,可主人家的事,他们哪里敢多言,顶多是心下腹诽几句。


    而此时的摘星楼。


    那个本应该在马车里的顾无忧却好端端地坐在软榻上。


    顾瑜和顾九非今天也没去上学,就在屋子里陪着她,相比顾九非的沉默,顾瑜的话就多了,她一脸不高兴地看着顾无忧,又气又急,“你知道临安是个什么情况,就这样过去?要是路上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顾无忧柔声宽慰道:“我坐得是三哥准备的船,他吩咐徐管事亲自运送货物去临安,还派了不少护卫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你——”


    顾瑜张口,又辩不过她,只能气呼呼地说道:“我就没见过你这样死心眼的,不就一桩生意,没了就没了,大不了以后再做就是,再不然,你让人把东西运过去就是,干嘛非要走这一趟?”


    顾无忧笑笑,却不说话。


    她知道阿瑜他们不理解,她也知道自己过去做不了什么,可她想陪着他,无论他是好是坏,她都想陪在她身边。


    顾瑜劝不住她,便去拉顾九非,“九弟,你来劝劝她。”


    顾九非被推到了前面,他就站在顾无忧跟前,少年身形如竹,此时垂着眼帘看着顾无忧,却没有出口相劝,只是问她,“你非去不可?”见人点了头,便也只是一句,“那就去吧。”


    “你——”


    顾瑜在一旁瞪大眼睛,“我是让你劝他,你,你们”


    她看看顾无忧,又看看顾九非,气得起来又坐下,最后还是忍不住摔了帘子出去。


    顾无忧似乎也没想到顾九非会说这样的话,她在一怔之后,那双眼睛又慢慢沾了笑意,弯弯的跟挂了两个新月,她拉着顾九非坐在自己身边,发觉少年局促的身形,柔声笑道:“爹爹身体不好,这次估计又被我气到了,回头你记得多看着他一些。”


    “昨儿夜里我听他喉咙有些哑,我让厨房准备了秋梨膏,回头他下朝回来,你记得让人送过去。”


    “嗯。”


    “祖母年纪也大了,她虽然明面不说,但私下也没少为我的事操持。”


    顾无忧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弱了一些,“我不孝,由得家里长辈为我的事头疼,没脸去见她,回头你帮我把那卷经书送过去。”


    顾九非看她一眼,仍是没说什么。


    十五好似也察觉出什么,最喜欢的坚果也不吃了,就一直窝在顾无忧的身旁,紧紧贴着她顾无忧看它一眼,心下生怜,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它的头。


    话却是和顾九非说的,“我这次没法带它走。”


    “白露红霜去了别庄,其他丫鬟怕是降不住它,好在它还算听你的话。”顾无忧抬头看着顾九非说,“等我走后,就劳你多顾着一些。”


    “知道。”


    屋子里又沉默了片刻。


    顾九非看着顾无忧,很想张口问一句,你就没有别的话再说?所有人你都想到了,为什么心下念头刚刚浮起,他突然就被人抱住了,顾无忧温柔的手覆在他的后背,轻轻拍着。


    “你要好好的。”


    “平时读书也别太辛苦了,我听你身边的小厮说,你每天子时才睡。”


    就像是干涸的泥坑里突然被人灌进了一汪清泉,顾九非刚才还紧紧抿着的唇终于松开了,他似乎还是有些拘束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不大习惯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哑着声音说,“你也要好好的,我们在家等你。”


    顾无忧红了眼眶,轻轻嗯了一声。


    帘子被人打起,顾瑜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进来,看到姐弟俩,抿着唇,撇过头,不高兴的说,“三哥说了,要走了。”


    “好。”


    顾无忧点点头,站了起来。


    走到顾瑜身边的时候,她也轻轻抱住了人,顾瑜身形一僵,没挣开,干巴巴的问道:“你干嘛?”


    “阿瑜,别生我的气,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谁管你?”顾瑜张口就驳了过去,最后还是嘴硬心软地回抱住人,叹道:“到了那记得给我写信,有事就说,别瞒着。”


    顾无忧笑着应道:“好。”


    “李钦远那个小子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气”顾瑜还是很不高兴,但也没再说什么,拉着人的手,替人把帷帽戴好,“走吧,我送你出去。”


    顾无忧点点头,没阻拦。


    几人往外头走去,快走到府外的时候,顾无忧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她自知不孝,对不起爹爹,也对不起祖母可爹爹祖母身边总归还有人陪着,大将军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她闭了闭眼,等睁开眼的时候,义无反顾往外走去


    正院。


    顾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谢嬷嬷送进来的佛经,手里佛珠不断,声音平淡:“走了?”


    “走了。”谢嬷嬷轻声答道:“七小姐和九少爷亲自送人上的船,回来后,九少爷便把这卷佛经送了过来,说五小姐没脸来见您,让您别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


    顾老夫人语气平平,“我要为了这些事生气,早二十多年前就要被她老子气死了。”说完又摇摇头,把佛珠套到手腕上,朝人伸出手,“给我吧。”


    谢嬷嬷连忙递了过去。


    顾老夫人接过后,低头翻了几页,上头字迹娟秀又不似寻常女儿柔弱无依,叹一声,“这条路既是她选的,由着她去,日后好坏总归也只能由她尝了。”


    又问,“阿迢呢?”


    谢嬷嬷声音又低了一些,“昨儿夜里又咳了,今天派了大夫过去看了,服完药歇下了。”


    顾老夫人拧了眉,声音带了些急切,“怎么不早些与我说?”见她面露难色也知晓是顾迢瞒着不肯说,她又叹了一声,手握着那卷佛经,半响才开口:“沈家那个孩子要回来了吧?”


    谢嬷嬷看她一眼又低下头,抿着唇,轻声说:“几日前来了几个小厮,开了沈家的大门,洒扫洗尘,估摸着没几日,就要到了。”


    本以为她还有话要问,但等了许久却只是等到一声叹息。


    *


    十天后。


    顾无忧一行人到了临安码头。


    徐管事看着立在甲板上披着豆青色披风的少女,恭声道:“小姐,该下船了。”


    “嗯。”顾无忧点头,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徐管事听她嗓音,担忧道:“您没事吧?”


    顾无忧摇摇头,很轻的吐出两字,“没事。”怕人担心,不等人说,又道:“走吧。”转身的时候,她露出一张面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这十天的水路可把顾无忧折腾坏了。


    她从前出行不是骑马就是坐马车,这船还是头一次坐,头一天就受不住了,吐了个昏天暗地,吓得徐管事当场就想把船往回赶,最后还是被她拦住了,这船才能如期抵达临安。


    可船是到了。


    她的身形较起十天前却瘦了一大截。


    船上的伙食自然比不得家里,她又晕船,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本来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现在已经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倒是衬得那双杏儿眼越发水灵。


    徐管事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叹道:“要是让国公爷和三少爷瞧见,肯定该心疼了。”


    顾无忧回头,柔声说,“你可别和他们说,省得他们担心。”


    “您”


    徐管事张口想劝她,可想到这一路她的果断,又吞了回去,只能小心服侍人上了马车,转头又去吩咐其他人搬运货物。


    等几刻钟后,一行人往德丰商号去。


    顾无忧靠坐在马车,纤细的手掀起半截子车帘往外看,她以前不是待在琅琊就是在京城住着,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江南。


    她有些新奇的看着外头,走在路上的男女老少各个穿着单薄的春衣,沿街的那些高楼建筑虽不比京城气势磅礴,但胜在精美婉约,雕梁画柱美轮美奂,时不时还能听到画舫上的女子唱着江南小调。


    这是一个全新的,她从未涉及的地方。


    顾无忧有些紧张,在这里,她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乐平郡主,没有人认识她,可她竟然不觉得害怕垂眸去看腰间的那只香囊,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


    很快。


    她就要见到她的大将军了。


    他一定会很惊讶吧?想到他很有可能出现的表情,顾无忧忍不住又弯了唇。


    又过了几刻钟,马车停在德丰商号门口。


    徐管事让她先待在马车里,自己先下了马。


    他们这么一行人,很快就吸引了一群人的注意力,丛誉今天正好在总店,听到外头的动静就走了出来,看到这一群人还有站在马车旁的徐遂,愣了好一会才迎过来,惊问道:“徐兄怎么来了?”


    他们先前在同一条船上待了月余,自然熟悉,又扫了一眼那些东西,他心下又惊又喜,激动道:“这,这是”


    徐遂朝人拱了拱手,喊了一声“丛兄”,而后笑道:“三少爷知晓李公子出事,让人把京城能搜到的织云锦都送过来了,这其中有不少是咱们家五小姐搜罗的。”


    丛誉是李钦远的亲信,自然知晓他们东家和乐平郡主的事,此刻听闻这话,连忙朝人拱手,“徐兄一路辛苦,等你回去一定要替我们感谢三少爷和乐平郡主。”


    “这,真的是太及时了。”


    徐遂笑了笑,“三少爷那边,我自然会带到,至于郡主那”他没把话说全,而是看了一眼马车。


    丛誉一怔,显然是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往一旁的马车看,不等他说话就瞧见车帘被人掀起,一个姿容绝艳的美人就坐在里面,见他看过去便朝他点了点头。


    “郡,郡主?”


    他结结巴巴喊道,差点要给人跪了下来。


    顾无忧见他这样,笑着拦了一把,声音温柔,“丛管事起来吧,这里只有顾小姐,没有乐平郡主。”


    徐遂见他一脸迷惑,便压着嗓音补了一句,“郡主还在别庄养身体。”


    丛誉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连忙改口,“顾小姐。”


    他们在这说话的时候,李钦远也正好带着徐雍往这边过来,他们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这十多天来,他们又是联系绣坊,又是联系其他商号,就算高价购买,也只是收进了百来匹。


    临安这一带的人好像都打了商量似的,无论他们出多少价也不肯出。


    绣坊的人手又不够。


    再这样下去,恐怕就算到了日子也来不及交付。


    徐雍见他脸色难看,便低声劝道:“您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去周边城市问了,有多少咱们就先收多少,绣坊那边也还在加工,咱们赶一赶,还是能成的。”


    李钦远点头,连日来的劳顿让他嗓音都有些哑了,“让底下的人辛苦这阵子,事成后,我有重赏。”


    徐雍自然应是,又劝道:“您这阵子也辛苦了,今天店里没事,您还是先回去歇息下吧。”


    “我有分寸。”


    却是不肯歇息。


    徐雍知他脾性也没再劝,余光瞥见总店门口的一行人,一愣,“徐遂怎么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李钦远掀了眼帘看过去,可率先入他眼睛的却不是徐遂,而是坐在马车里的一个身影,半截车帘挡住了她的面容,他坐在马上,以他的角度看过去,根本瞧不见那人长什么样。


    可他就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那边的人好似还没注意到他们的到来,李钦远手牵着缰绳,目光呆滞的看着那辆马车,片刻后,他突然就跟疯了似的,小腿夹着马肚,策马朝那边奔去。


    刚刚停滞的心跳突然加剧。


    伴随着马蹄声,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马蹄声越来越近,顾无忧自然也听到了,她似乎感知到什么,手里握着的半截车帘又卷起一些,她看着不远处,有人正策马朝他奔来,来人泼墨般的长发用白玉冠半束,余下皆散在身后。


    较起元宵分别,他看着成熟了许多,也内敛了许多。


    这样望过去,顾无忧竟然能把他和后来的大将军重合在一起,可当他翻身下马,急着向她跑来的那刹那,她又恍神过来,还是不一样的。


    她弯着眼眸,笑看着他。


    等人气喘吁吁跑到马车边的时候,她抬手握着帕子替人擦拭掉额头上的汗,迎着他尚还存着怔忡的目光,笑道:“李钦远,我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见面啦!!!


    嘤,最近评论好少,是都上学上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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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是徐雍等人搬运货物的声音,马车里却静悄悄的。


    离两人刚才见面到现在,快过去一刻钟的时间了,李钦远却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似的,直直地看着顾无忧,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自己眨一下眼,他眼前的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顾无忧起初任他看着,到现在也有些吃不消了。


    低着头,两颊微红,握着帕子的手轻轻蜷起一些,那双微垂的浓密眼睫一颤一颤的,眼底夹杂着无尽的羞意,娇声道:“不许这样看我。”


    失神许久的李钦远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终于颤了眼睫,他忍不住,去握她的手,宽厚的掌心覆盖在柔软的手背上,心跳又漏了一拍,“我不是在做梦?”


    他的声音有些哑,不仅仅是长期没睡好透露出来的疲惫,也有不敢置信,生怕这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所以表现得极为克制。


    顾无忧知他心中所想,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倒是也顾不得害羞了,她抬起脸,望着他,干净白嫩到没有一丝薄砾的指腹轻轻抚过他的眉眼,带着温柔和怜惜,声音也是极温柔的,“你不是做梦,我真的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她就被人抱进了怀中。


    抱着她的那个人仿佛溺水的人紧抓住生命中最后一块浮木,力气大的让她都有些喘不过来气,可她却舍不得去挣开,尤其那人自己还发起抖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心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先前李钦远还没来的时候,顾无忧听丛誉提起过现在的大将军,知道他这几个月有着什么样的变化,雷霆手段、气势骇人,凭一己之力解决了沈柏还重振德丰的名声,底下的人都敬他怕他,可就是这样一个让旁人畏惧至极的人,此刻抱着她,就像个被人欺负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


    她心里一片柔软,对他有爱慕,也有怜惜。


    抬手轻轻去抚他的背,也不说话,就这样轻轻拍着,用无声去安抚他连日来的委屈和疲惫。


    就这样过去好一会,李钦远才松开手,刚刚死死抱着人不肯松开,现在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可再不好意思,有些话,他还是要问。


    “你怎么突然来了?伯父他”他看着人,凌厉的剑眉轻轻拧起,哑声道:“他怎么会同意你来的。”


    他们的赌约还没完成。


    而且临安离京城那么远,以顾伯父的性子,怎么会舍得她过来?又去看她的脸,几个月前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伸手还能捏出一小把肉,现在却瘦得露出了尖下巴。


    就连身形也纤瘦了不少。


    刚才他出神没发觉,现在这样看着人才发现她小脸苍白,眼下还有一片青黑,显然是很久没有歇息好了。


    他心里又怜又疼,捧着她的脸,皱着眉,“你怎么瘦成这样?”


    顾无忧任他捧着自己的脸,没有去回答那些问题,只是柔声说道:“我想你了,就来了。”


    话语情真意切,却显然没说真话。


    李钦远深邃的目光直直望着她,薄唇轻抿,半响问她,“你是不是都知道了?”这话其实也是白问,外头那一车车的织云锦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心里突然生出连月来的第一次退怯。


    即使平日表现得再沉稳,他终究也还只是一个少年。


    少年一腔抱负,义无反顾,可面对挫折,总归还是有些怯弱的。


    要不是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赌约,记着要娶她回家的事,恐怕早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撑不住了,人生中第一次失利,把他一生傲骨打了个七零八碎。


    顾无忧看到他眼中的退怯,心下生怜,她没说话,而是抬手去抚他的脸。


    察觉他身形微颤,这才低声问道:“怎么不给我写信?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管碰到什么事,都要一起承担的。”


    “我”


    李钦远张口想说,最终却在她的注视下低了头,覆在她脸上的手收了回去,放在身子两侧轻轻捏成拳,声音较起先前又哑了一些,“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李钦远。”


    顾无忧捧着他的脸,喊他,“看着我。”


    李钦远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抬了头,朝她的方向看过去。


    “我们这一生会碰到很多很多次失败,现在这个只是很小的一个磨难,不会挺不过去的,而且”顾无忧顿了顿,又笑了起来,“丛管事和我说了你这段日子的事,你做得很好呀。”


    她来时还十分担心,生怕他会挺不住。


    如今才知道,即使没有她,她的少年郎也不会挺不过去的,他比她想象的优秀多了。


    “真的吗?”李钦远喑哑着嗓子,还是有些怀疑。


    “当然是真的。”顾无忧弯着眼眸冲他笑,看着他眼中残留的怀疑和犹豫,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你做得很好,之前三哥还和我说了临安的事,就连爹爹对你也很赞赏呢。”


    “当真?”


    李钦远眼中终于多了一丝雀跃,就像小孩做了好事被认可了一般,可笑意只是一瞬,很快他又拧了眉,旧事重提,“你还没跟我说,伯父怎么会同意你来临安的?”


    “唔”


    顾无忧收回手,握着帕子,目光闪躲,扯开话题似的朝人撒娇,“马车里好闷呀,我们下去好不好?”


    见他不说话,她又娇声道,“我还没来过江南呢,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可显然,李钦远不会因为她撒娇就不管这事,比以前多了许多阅历的他,若是不说话的时候,是有些严肃的。


    顾无忧从前就最怕他这幅样子,即使现在换了个芯,还是一样,她遮掩不过去,只好气馁道:“好啦,我和你说就是了,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她把跟爹爹说得那番话,还有京城里的事都同人说了一遭,见他拧得越来越厉害的眉,还有越来越沉默的脸,轻轻抿了下唇,又去扯他的衣袖,“你要赶我走吗?”


    说话的时候,那双水汪汪的杏儿眼就那样眼巴巴地望着他,小手还拉着他的衣袖,可怜极了,“可现在乐平郡主在别庄养病,你要是赶我走,我就没地方去了。”


    李钦远看着她,眉头紧锁,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罢了。”


    日夜盼着的人,就这样来到他面前,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舍得赶她走?


    只是——


    他看着眼前这个较起从前瘦了不少的人,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惜和自责,宽厚的掌心去抚她的脸,目光中不掩疼惜,“你这一路受苦了。”


    顾无忧见他同意,早就眉开眼笑了,听人说起这个也只是不以为意地说道:“不辛苦,我又没干什么活,整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李钦远听到这话,心里疼惜却愈浓。


    还要说什么,外头响起徐雍的声音,“主子,徐管事一共拿来两百匹织云锦,都已经登记在册了。”


    “嗯。”


    李钦远整了整面色,声调沉稳,“你先请他们进去歇息,我马上就来。”等到外头应了是,他又和顾无忧说道:“我们也下去吧。”


    听人应了好,他却没立刻放人下去。


    “等下。”


    “嗯?”顾无忧有些疑惑地停下身形,转头看他,不解道:“怎么了?”话音刚落,她就瞧见李钦远拿过她原先放在高案上的帷帽。


    “把这个戴上。”


    李钦远说完便主动给人戴好,长长的帷帽把人的身形都给遮挡起来了,确保没有人瞧得见她的模样,他这才满意地牵着她的手走下马车。


    商号人来人往,他可不希望那些人一直盯着她的小姑娘看。


    德丰商号的门口还站着不少人,不止是徐遂带来的那些人,还有不少是德丰的伙计,瞧见自家东家牵着一个姑娘走下马车,一群人都愣住了。


    自打他们德丰起来后,不拘是那些管事,还是其他商号的人,私下都跟曾跟徐、丛两位管事打听过东家的情况,知道东家是打京城国公府来的,这临安城可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


    今天这家带着女儿过来,明天那家带着侄女登门。


    不管生意场上有没有刁难的,但在这件事情上可算得上是殷勤备至,甚至现在临安城最大商号的老板还以此来跟东家打过商量,但凡东家点了头,收了他家女儿,织云锦的事便能全盘解决。


    不过这也不算稀奇。


    就算东家没承爵,但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能踏进国公府,别说是做正妻了,就算当个妾,那也是他们祖坟冒了青烟啊。


    可东家却一概拒了,平时表现得清心寡欲,就算出去谈生意也从来不沾女色,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外头都在传东家怕是不好女色。


    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清心寡欲不好女色的东家,居然主动牵姑娘的手了?


    脸上的表情更是从未显露人前的温柔,走过门槛的时候还在提醒人,“小心些。”


    德丰里外十几号人都呆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清楚这位戴着帷帽的年轻女人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他们东家跟变了个人似的。


    李钦远没去管那些人在想什么,牵着顾无忧的手径直往二楼走。


    原本坐在里面喝茶的那些人听到声音,全部站了起来,他们是知晓两人关系的,此时见他们牵着手,也没表露什么,只当做没看到似的,朝两人作了个揖。


    李钦远朝几人点了点头。


    做生意的事,原本是不该带着顾无忧的,这是自古以来,行里的规矩,可李钦远却显然没这个顾虑,让人坐在自己身边,又给她倒了一盏茶,才和徐遂说道:“徐管事一路辛苦。”


    徐遂哪里敢托大,又朝人拱了拱手,“您这是什么话?我们都是为主家办事,哪里谈得上辛苦。”又道,“原本三少爷是要亲自来的,只是商会那边有事拖住了,便只好让小的跑了这一趟。”


    李钦远笑笑,态度很客气,“不管是顾三哥,还是徐管事,我这一声谢,都是该说的。”


    叙旧完了,他转头去问徐雍:“册子呢?”


    徐雍连忙把刚才登记完的册子给了人。


    李钦远接过来翻看一番,他从前最厌恶这些东西,如今倒是十分熟练,不过瞬息的功夫,他就合上册子和徐遂说道:“织云锦成本价是五两一匹,如今正是旺季,按照现在的零售价是十两一匹。”


    “丛誉,去拿两千两银票。”


    “是。”


    丛誉应声出去,徐遂却皱了眉,“您这是何意?”


    李钦远笑道:“徐管事切莫多心,我心中感谢顾三哥帮忙,但亲兄弟都得明算账,再说这织云锦本就行翘,恐怕顾三哥为了我也没少拜托旁人。”


    “我也不怕你笑话。”


    “现在临安这边的商号全都不肯把织云锦卖给我,就连周边几个地方听到风声也都提了几倍价格,顾三哥这,我还是仗着熟稔少给了的。”


    他言语温和,态度谦逊,徐遂刚才心里还残留的一口气也消了个干净。


    “那些混账东西也就这点本事了,等您日后出头了,他们就不敢这样做了。”生意场上这样的事,太多见了,徐遂也没多说,眼见丛誉拿来银票,他也没再推卸,只不过拿得时候,只拿了一张。


    这次反倒是李钦远有些困惑了。


    徐遂笑道:“这两百匹织云锦,三少爷只出了一半,其余那一百匹”他看了眼顾无忧,笑意又浓了一些,“是小姐搜罗的。”


    李钦远神色微怔,转头朝身边的顾无忧看去。


    她还乖乖戴着帷帽,让喝茶就喝茶,让吃果子就吃果子,从进门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现在被人这样看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在帷帽底下红了脸,小声道:“看我做什么?”


    藏不住的女儿家柔情。


    李钦远心下温热,也没说话,只是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这丫头到底为他做了多少事,偏还什么都不跟他说。


    徐遂提出告辞:“既然东西送到了,我也该告辞了。”


    李钦远听到这话倒是收回思绪,转头同人说,“徐管事赶了这么久的路,不留下歇息一阵吗?我让丛誉帮你们定好酒楼和客栈,你和底下的兄弟们好好休息会。”


    “不了。”


    徐遂笑道:“我这还得替我们三爷去其他几个商号跑几趟。”


    如此,


    李钦远倒也没再拦人,起身道:“那我亲自送徐管事出去。”


    徐遂一怔,刚想拒绝,但看到李钦远的神情,想他是有什么话要问,便也没有多言,又朝跟着起来的顾无忧拱手道:“小姐,您多加保重。”


    顾无忧也朝人敛衽一礼,说了句“保重”。


    “我去去就回。”李钦远和顾无忧说了一句,见她点了头,便送徐遂出去了,丛誉和徐雍也朝她拱了拱手,跟着离开,没了人,顾无忧便直接把两片纱帘撩了起来,戴了这么久,她都快闷坏了。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起来朝窗前走去。


    这片土地对她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了。


    她在这没有认识的人,甚至就连地方也不熟悉


    “在想什么?”李钦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看到她一个人呆站在窗前,从身后抱住她,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下巴就靠在她的肩上。


    两人离得这样近,头发叠在一起,就连呼吸也好似互相缠绕着,久违的亲近让顾无忧有些害羞,她低着头,红着脸,声音很低,“没想什么。”


    李钦远也不说话,只是侧头看着她。


    刚才出去的时候,他特地问了一回徐管事近日来的情况,知道的越多,他就越心疼,她这样怕疼怕吃苦,那十天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


    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一片青黑。


    “怎么了?”顾无忧垂眸问他。


    “没什么。”李钦远摇摇头,没去问她,只是抱着她的胳膊不由自主地又收紧了一些,须臾后,他似想起什么,把刚才那张银票拿了出来。


    顾无忧一看到这张银票就皱了眉,刚要说话,就听人说道:“这钱,我先不给你了。”


    嗯?


    似是没有想到,顾无忧呆呆地看着他。


    “我现在手头能用的钱不多,”李钦远没有跟她隐瞒自己的情况,看着她,目光坦然,“等以后赚钱了,再给你。”


    顾无忧本就不想要这笔钱,但也知晓他的脾性,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容易,她心下软乎乎的,转过身,窝在他的怀里,弯着眼眸冲人笑道:“那你之后可得给我加利息。”


    李钦远也笑了,他低头亲了下她的唇角,声音沉稳,像是在许诺什么珍重的誓言,“嗯,都给你。”


    两个人腻歪了好一阵,李钦远才又问,“那你晚上打算住在什么地方?”


    他说话的时候是有些试探的。她要是想住别的地方,他就让徐雍去布置新的宅子,再给她挑几个伺候的丫鬟,她要是


    她会想跟他一起住吗?


    顾无忧却像是听到了很奇怪的问题,一脸疑惑地望着他,“我们不住一起吗?”


    “啊”


    平时在自己属下面前发号施令,气势凌然的李钦远此时听到这样一番坦然至极的话,红了耳朵,顶着顾无忧这样干净纯粹的目光,他别过头,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那,那就住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同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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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9 章


    夜里是和徐雍等人一起吃的饭。


    原本李钦远是想带顾无忧去酒楼吃饭的,可商号事情多,顾无忧舍不得他奔前走后的,便只差人去外头定了酒菜让人送过来,大家随便吃了一些。


    等吃完,李钦远继续去忙事情,她就待在另一间包厢歇息。


    累期十日的船上生活把她折腾得不行,加上心里一直记挂着李钦远,顾无忧这十日来几乎就没怎么睡过一个好觉。


    今天估计是瞧见人了,心里的那块大石头落下了,她靠在软榻上,原本只是想假寐一会,未曾想到躺上去没一会功夫,竟然就睡着了。


    等到李钦远那边解决完事情,她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吱呀——”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李钦远从外头走了进来,扫了一眼才瞧见躺在软塌上把自己蜷得跟猫儿似的顾无忧。


    临近五月,白日里的天气是越发温热了,可这夜里还是有些凉的,她就抱着自己的胳膊,用这样取暖的方式睡着,大抵也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大舒服,顾无忧那双好看的柳叶眉轻轻拧着。


    屋子里的蜡烛经了一晚上的燃烧,已经累了一堆蜡油,就跟小山似的堆在烛台上。


    烛火并不算明亮,甚至有些算得上是昏暗了,反倒是外头的月光穿透覆着白纸的木头窗棂,让这昏暗的室内一览无遗。


    外头是徐雍等其他管事离去的脚步声,而屋子里,李钦远在合上门之后,脚步轻轻地朝人走去月光打在少女的身上,她酣睡正浓,他蹲在软榻前,替人舒展了下身形,让她不至于睡得那么难受。


    而后就蹲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望着她。


    许是真的累着了,顾无忧根本就没发觉李钦远的存在,她只是觉得握着她手的那个人很热,让她忍不住就想朝人靠近,再靠近梦里的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反握住李钦远的手,把他温热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大概是觉得这样舒服,刚才还有些紧绷的小脸此时彻底放松下来,嘴角还忍不住轻轻翘了起来。


    “怎么有你这么傻的人?”


    李钦远任她握着自己的手,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声音又低又哑,含着几分怜惜,“乖乖待在京城不好吗?非要来这边陪我吃这样的苦。”


    “还想出那样的法子,你知不知道”


    他张口,可看着顾无忧这张脸,便又什么都说不出了,心下有怜惜,也有欢喜,冷硬的脸庞也在月光的照映下柔和了几分。


    他未再往下说,目光柔和地看了她好一会,起身的时候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人身上,等把人罩了个严严实实,这才抱着顾无忧往外走去。


    抱着她的时候。


    李钦远的眉头又锁了起来,怀里的人比以前实在是轻太多了,想到先前徐管事离开前说得那番话,他的手臂不由又把人抱紧了一些。


    徐雍、丛誉还在楼下,看到他下来,忙低声喊道:“东家。”又见他怀中人,因为披风的遮挡瞧不见面貌,只能试探地问道:“睡着了?”


    “嗯。”


    李钦远点点头,和徐雍吩咐,“明天辛苦你跑一趟苏州,把之前搜罗的那些织云锦运送回来。”


    等人应了“是”,转头又同丛誉吩咐,“绣坊那边也盯着一些,时间是赶,但东西的质量必须得好,我不希望从我们德丰出去的货物因为质量问题被退回来。”


    他吩咐人的时候,声音格外的轻。


    可即便如此,怀里的人还是像被人吵醒一般,拧着眉轻轻“唔”了一声,李钦远一听到这个声音,连忙去哄,“乖,没事,再睡一会,我们马上就到家了。”不知是不是他说话起了成效,顾无忧不大高兴地抿了下唇,然后又睡了过去。


    怕人半路醒来难受,李钦远也没再耽搁,朝两人点了点头,说了声“你们也早些回去”就迈步往外走去。


    “这”


    丛誉看着他迈入夜色中的身影,瞠目结舌,“这是东家吗?”


    跟在东家身边几个月了,他也算是看过东家不少面了,面对流匪盗寇能坦然应对,碰到底下管事糊弄欺瞒能恩威并施,在外头谈生意又能长袖善舞,可这样温柔的李钦远,他还是头一次见。


    徐雍似乎也有些惊讶,但他到底要沉稳一些,闻言也只是说道:“行了,这是东家的私事,咱们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


    顾无忧醒来的时候。


    李钦远刚刚替她脱了鞋袜,蹲在床边拿着用热水浸过的帕子给她擦脸、擦手。


    她迷迷瞪瞪地揉着眼醒来,看到头顶的天青色帷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极为温柔的嗓音,“醒了?”


    顾无忧才呆呆地转过头,看到李钦远,她眼中的迷糊才慢慢清扫干净,声音有些哑,带着刚刚醒来的慵懒调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坐起来,“这是哪啊?”


    李钦远给她倒了一盏茶,而后就坐在床边,垂眸看着她,“我们家。”


    他说得坦然,面上表情也没什么异样,仿佛这话再正常不过了,可听在顾无忧的耳中却让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她现在还有三分困倦,眼中也不甚清明,呆呆看着人的时候跟只迷糊的猫儿似的。


    李钦远看着她这样,不由就笑了,抬手抚了一把她的头发,“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顾无忧摇摇头,看着他,忍不住又想笑,心里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欢喜,嘴角翘得高高的,喝一口温水,等喉咙润了,又忍不住去看他。


    李钦远问她,“还要吗?”


    看她摇了头,就把水杯放到了一旁,又抚着她的头发问,“不困了?”


    睡了一路,顾无忧现在倒是不大想睡,而且,他们好久没见面了,她想和他说说话,小手轻轻拉着他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声音软糯糯的,“我想和你说会话。”


    李钦远就没再走。


    怕她这样坐着不舒服,他脱了鞋袜上了床,把裹着被子的顾无忧拢到自己怀里,“想说什么?”


    说什么呢?


    有好多话想同她说。


    偏又因为太多了,一时竟寻不到合适的。


    外头晚风轻轻拍着窗木,有一股幽兰香被风携进屋中,顾无忧闻着那股子香味,心突然就平静了,其实也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能见到他,能这样陪在他身边,就什么都够了,在他怀里仰起头,看着他烛火下倒映的脸庞,比从前成熟稳重也内敛许多。


    如果以前的李钦远像一束燃燃不熄的火,如今的他更像一汪水,仿佛能容纳一切。


    “你还一直说我,自己明明也没歇息好。”顾无忧轻轻扶着他的眉眼,语调微颤,眼中的疼惜藏也藏不住。


    李钦远笑笑,抓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我就是这几天没歇息好,不碍事。”怕她为此伤心下去,他忙换了个话题,“我不在的那几月,京城可一切安好?”


    顾无忧点点头。


    她没有立刻说话,是怕语调中的颤音惹他担心,等稍稍缓和后才轻声答道:“都好,京逾白会试得了头甲,估摸现在已经参加完殿试了,傅显去参军了,齐序也没留在京城。”


    她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和人说来,等说到后头,是看了人一眼,才又补了一句,“魏国公在你走后去了边陲。”


    听到这话。


    李钦远面上的笑意有一瞬地凝滞,半响才轻轻嗯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早在离开前,他就猜到了,他那个父亲一生为国为民,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留在边陲。


    “你——”


    顾无忧握着他的手,有些犹豫,“你还怪他吗?”


    这是他们之间第二次提起李岑参,上一回,李钦远和她说了那些陈年往事,让她知晓他们父子之间的纠葛为什么那么深,而这一次室内在一阵的静默后,李钦远重新垂下眼皮看着怀中人。


    半响,他才开口。


    没有第一次时的愤然、不堪,再说起这些,他整个人都显得平静了许多,抚着她的长发慢慢说,“我这辈子都没法忘记母亲离开时的样子。”看到顾无忧有些犹豫的面庞,还有想张未张的嘴唇,他笑笑,抚着她的头发,继续道:“但我也不像从前那样恨他了。”


    这几个月的见闻让他的心性成熟了许多。


    他不恨李岑参了。


    即使,他还是没有办法原谅他。


    外头有打更的更夫走过,夜色寂静,打更声穿透门缝传入屋中,李钦远皱了眉,“这么晚了,快睡吧。”


    顾无忧看着他,问,“那你呢?”


    “我等你睡了再离开。”怕她一个人换了陌生的环境不习惯,李钦远又补充道:“我就在你对面的屋子里,你要是醒来有事就喊我。”


    “好。”


    顾无忧乖乖点头,重新躺到床上,整个人都陷在软乎的被子里,想到什么,她突然喊了人一声,“李钦远,你过来一些。”


    “嗯?”


    李钦远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凑了过去,刚刚过去,嘴角就被人亲了一下,有些怔楞地看着她,可亲他的小姑娘此时就像偷了腥的小猫似的,整个人都藏到了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笑盈盈的眼睛。


    他好笑的摇了摇头,没去闹她,轻轻抚着她的头,声调轻柔,“睡吧。”


    顾无忧本来还以为刚才睡了那么一会,现在应该是睡不太着了,可在他一声声的安抚下,眼皮越来越重,不消一会竟然就睡着了。


    李钦远见她睡着了也没有立刻离开,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等人气息都平稳了,这才俯下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低哑的声音在夜里有着说不出的磁性,“晚安。”


    *


    李钦远难得一夜好梦。


    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日上三竿,记挂着顾无忧,他伸了个懒腰就起来梳洗了。


    他自己习惯一个人住了,平时吃喝都在外头,也就没请人伺候,可如今多了个人,李钦远想着回头还是让人去熟悉的牙婆那买几个机灵的丫鬟和婆子,小姑娘不比他,打小娇养出来的人,他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吃苦。


    不过今天,还是让他先伺候她好了。


    李钦远脸上扬起一个笑,重新倒了一盆洗脸水,神清气爽的推门出去,走到对面屋子,叩门,嗓音温柔,“蛮蛮,起来了吗?”


    无人应答。


    还没醒吗?


    想了想,李钦远又敲了下门,提醒道:“我进来了。”


    还是没有人回答。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干干净净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就连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仿佛没有人睡过一般,李钦远看着这幅情形一怔,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起来,难不成昨天那些事只是他的一场梦?


    顾无忧根本就没来。


    只是他太想她了,才做了这样一个荒诞的梦?


    心口就跟堵了个棉花似的,涨得难受,他两只手紧紧攥着脸盆,呆站在屋子里,突然整个人就变得沮丧起来,低垂着头,就跟被主人赶出家的小狗似的。


    “你站在那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带着疑惑的语调问他。


    李钦远一愣,猛地回过头,就看到顾无忧穿着一身浅粉直领对襟褙子,搭着一件葱白绣着折枝纹的抹胸,腰上系着一条粉色蝴蝶结腰带,正俏生生地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摆着两碗热腾腾的面,半歪着头,站在身后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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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个声音,李钦远刚才还流露出失望的双目立马迸发出耀眼的光彩,他急忙朝人走去,仿佛失而复得,带着紧迫和急切,想把人牢牢地抱在自己怀里,哪里都不准她去。


    可站在人前,想伸手,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拿着水盆,他又转身往架子那边走。


    这么一来一回,李钦远自己也察觉出情绪很不对了,怕她担心,他没有立刻回头,两只手撑在脸盆边缘,低着头,平静着自己的情绪。


    顾无忧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眨了下眼,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走了过去,站在人身后小声问,“怎么了?”


    李钦远低哑着嗓音回答:“没事。”


    顾无忧最清楚他的脾性了,他这样,怎么可能没事?她想了想,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又朝人贴近一些,轻轻拉着他的衣袖问他,“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啊?”


    被人看穿。


    李钦远没有反驳,他轻轻抿了下薄唇,低头看她,目光复杂,声音有些涩然,“我是不是很傻?”


    顾无忧摇摇头,冲人扬起笑脸,“我刚醒来的时候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偷偷跑到你屋子看了看,看你在房间里睡着,这才放下心。”


    她知道李钦远在想什么,因为她和他一样,都曾患得患失过。


    这一切的事情都太过美好,美好到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一场梦,醒来,她还在京城,照旧做她深闺里的大小姐。


    纤长浓密的睫毛下,顾无忧眼波如水,没有去说别的,扯着他袖子的手改为去牵他的手,带着人一步步朝桌子走去,边走边同人说,“我早上起来已经洗漱过了,快吃早饭吧,再不吃,面都该坨在一起了。”


    李钦远也没说话,任她牵着,乖乖跟在她身后。


    “你尝尝看。”顾无忧把其中一碗窝着荷包蛋的面放到他面前,想起第一次给他做面疙瘩时的场景,不禁又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次我尝过了,不咸的。”


    上次咸得她都要吐了。


    她这次生怕跟之前犯一样的错误,尝过,觉得味道不错才拿过来。


    李钦远看着放在面前的这碗面,无论是卖相还是香味都比之前好了不少。他自己就会做饭,知道她能做成这样,必定是这几个月私下练过,想她一个公府贵女,院子里几十个奴仆伺候着,平时恐怕连吃个东西都是别人递到嘴边,为了他却学着做这做那。


    他心里疼惜得不行。


    说不出别的话,只是眼眶微微泛起红。


    李钦远长这么大,也只在母亲去世的时候哭过,可每每碰到顾无忧,总能被她轻易戳中心里最柔软的那处地方。


    “怎么了?”


    顾无忧有些担心,“是,不好吃吗?”她说话的时候,自己先尝了一筷子,虽然比不上家里厨子做的,但比起她以前,已经好上不少了。


    “没。”李钦远的声音还有些哑,怕她担心,他连忙低头吃起了面,跟狼吞虎咽似的。


    “你慢些吃。”


    顾无忧看着他有些无奈,又给他倒了一盏水,生怕他吃得太快噎到了,不过看他吃得这么香,倒是也让她起了一些口舌之欲,她也不再说话,低头慢慢吃了起来。


    屋子里很快只剩下两人吃面的声音。


    顾无忧没有发现,在她低头的那刹那,刚才狼吞虎咽的李钦远突然抬了头,他那双深邃的目光直直看着她,眼中闪烁着破碎的光芒,像是在和她无声许诺着什么保证。


    等吃完。


    李钦远和她说起自己的打算,“我打算今天让人去牙婆那买几个丫鬟和婆子,平时也能伺候你。”


    要是以前,他自然不介意亲自给她洗衣做饭,但现在他事务繁多,恐怕不能时时陪着她,又舍不得她自己做这做那,好好一个春水软玉里养出来的姑娘,总不能跟着他反倒吃起那些不该吃的苦头。


    顾无忧想了想,也没有拒绝,只道:“我不用人伺候,就请个洗衣做饭的婆子好了。”


    见他皱了眉,她又笑,“真不用,我平时在家也只让白露红霜贴身伺候,其他不熟悉的,我都不准她们近身伺候。”


    如此。


    李钦远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他主动起身收拾碗筷。


    顾无忧就跟个小跟屁虫似的,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李钦远在这安置的屋子不大,一进的宅子,敞着门就能望到头,和他在京城的屋子差不多,只不过江南这边雕梁画壁又多假山流水,院子里的风景倒是要比京城那边好上不少。


    她爱跟着。


    李钦远求之不得,边走边问她,“待会想去哪?我今天没什么事,可以陪你出去逛逛,临安这边的风景不错,你早先在京城的时候不是还和我说起过想看看江南风光吗?”


    他昨天就吩咐了徐雍、丛誉,商号虽然事情多,但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大老远过来,他想多陪陪她。


    本来在欣赏风景的顾无忧听到这话,同人说道:“我今天陪你去商号吧。”她眉眼弯弯地挽着李钦远的胳膊,冲人笑,“我是很想看江南的风景,但也不急在这会,现在织云锦的事还没处理好,你丢下那堆事陪我出去像什么样子?”


    “等你把这件事处理好了,有的是时间陪我。”


    见他剑眉又拧了起来,眼中含着浓郁的歉意和怜惜,顾无忧最不爱他这样,不等人说就开了口,撅着小嘴说道:“你可别和我说那些话,我不爱听。”


    李钦远抿着唇,轻轻嗯一声,“不说。”


    长睫下压着的目光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就这样低头看着她,心中除了那份爱怜又多了一份敬慕,他想,他真是不知修了几世的福分,才能在这一生遇上她。


    *


    等两人收拾好到商号。


    德丰这边早就敞开大门做起了生意。


    自从李钦远接管德丰之后,除了对沈柏等吃里扒外的管事教训一通之外,底下那些伙计,他也没少敲打,不过他也没把人都开除,伙计懒散,其实也不过是有样学样,得了上头人的指点罢了。


    当初沈柏故意弄了这幅样子给他看,不过是想让他知晓德丰的生意是真不好,让他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府公子早点回去,别管这起子事。


    可沈柏走后,这些伙计总要继续工作。


    人活着都是为了自己,从前沈柏掌事,他们听沈柏的话,如今他管事,他们自然就听他的话。


    可这些伙计也不知是不是长期懒散惯了,


    为了让他们干活有冲劲,李钦远又重新定制了伙计的工钱,以前这些伙计,每个月都是定例,不多也不会少。


    现在他在原本的定例上又加了一条,每多卖出一件东西,都能多一笔钱,等到月底一起结算的时候,其中卖得最多的,还能再得一笔赏钱。


    这样一来——


    虽然工钱花得多了,但成效也很显著。


    当初打了帘子就乱糟糟的一个铺子,伙计懒怠,铺子脏乱,现在却一尘不染,货物摆放得整整齐齐,伙计更是热心非常,就连每个月的利润也提上去了。


    李钦远这厢刚刚打了帘子,里头伙计听到声音就迎了过来,脸上堆着笑,看到李钦远更是恭声道:“东家,您来了。”


    又看了一眼跟在他身边,戴着帷帽的粉衣女子,目露疑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看出他的疑问,李钦远坦然道:“她是我未婚妻。”没说姓名,是不想让他人去探查顾无忧的消息,虽说临安和京城相距甚远,但也少不得有心之人。


    他可不希望坏了她的名声。


    未,未婚妻?


    伙计瞠目结舌地看着顾无忧,他们东家居然已经有未婚妻了?他们还以为他倒是个机灵的,心中再惊疑不定,嘴里还是恭恭敬敬的先问候起来:“夫人好。”


    顾无忧也没想到李钦远会让人这么称呼她,帷帽下的脸有些热,夹杂着羞意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李钦远瞧出她的羞赧。


    垂眸笑看她一眼,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又问伙计,“丛誉呢?”


    伙计忙答道:“丛管事在楼上呢,其他几个管事也都来了。”


    李钦远点点头,也没再说旁的,牵着顾无忧的手走了上去,推开会议室的门,里头议论的声音一顿,众人循声看来,瞧见李钦远都站了起来,看到他身边的顾无忧又都是一顿。


    他们一早就听说,东家身边多了个女子,不知道姓谁名谁,只知道是跟着京城顾家那位徐管事一道来的。


    还听说东家对她特别好,几乎是处处迁就。


    这会猛地见到人,怔楞之余又不禁皱了眉,纵使再迁就也没有把人往这边带的道理,他们大老爷们商量事,多出个女人像什么样子?


    顾无忧虽然隔着一层纱,但也瞧出那些人望过来的眼神带着不喜。


    她从不介意别人喜不喜欢她,只是怕自己的存在会影响李钦远,让他为难,便在门口驻足,压着嗓音和李钦远说道:“要不我去旁边等你吧。”


    “没事。”


    李钦远没有松开她的手,径直带着她往里走去,等走到主位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丛誉。


    丛誉机灵,立马又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顾无忧的身后,李钦远握了握顾无忧的手,等她坐下,这才看着众人说道:“这是我未婚妻。”听到屋子里一片压低的哗然声,他面色不改,又道:“以后她的话就代表着我的意思,你们平时如何待我,也要如何待她。”


    他说话的时候,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等说完,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问:“都听明白了吗?”


    这些人素来怕他,此时哪里会反驳他的话?忙应了一声,又朝顾无忧的方向作了个长揖,恭声喊道:“夫人。”


    顾无忧被他们这样称呼,虽然心中羞赧,倒也不紧张。


    当初她跟着李钦远在三军面前都能走得坦然,更不必说是这几个行商之人了,她端坐在椅子上,言语温和,倒还真有些主母的样子,客气道:“都坐吧。”


    众管事道一声谢,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看一眼李钦远,见他点头,这才坐下。


    *


    顾无忧本来还以为听他们说起这些经商的事,肯定会很无聊,她都做好强撑着不让自己打瞌睡的准备了,哪想到真听他们说起来,她竟是越来越着迷。


    帷帽遮挡住她的脸,也让她更加方便行事。


    她就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怔地望着李钦远,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经商时的样子,一个个计划,一个个处置,他都说得清楚明白。


    就跟行军作战差不多。


    顾无忧上辈子没看过大将军行军打仗的样子,但看着此时面容严肃的李钦远,她想,应该是差不多的她越看,越欢喜,直到手被人轻轻握住,才回过神。


    李钦远握着她的手,替她撩开那两片纱帘,笑问道:“想什么呢?我喊了你半天,都没反应。”


    又拿手去探她有些微红的脸,皱了皱眉,声音又低了一些,“是不是困了?”


    顾无忧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呆呆地看着他,须臾,她喊他,“李钦远。”


    “嗯?”


    屋子里早就没其他人了,她突然朝人的怀里扑过去,两只细白的小手勾着他的脖子,“我好喜欢你呀。”


    “突然撒什么娇?”李钦远看着她有些诧异也有些失笑,心里却是满足的,带着无尽的欢愉,也没去松开她的手,还托了下她的腰,没费什么力气的把人带到自己怀里,抱着她坐着,“刚想了什么,嗯?”


    又是发呆又是撒娇的。


    顾无忧笑盈盈地说道:“就是觉得你好厉害。”


    那些话,她其实都听不懂,可就是觉得发号施令的李钦远有着无穷的魅力,让她目光只要落在他身上就舍不得移开了。


    没有什么话能比他怀中人的夸赞更让他高兴的了,这比他赚多少银子都来得高兴,李钦远平静的面上也忍不住扬起一抹外露的笑,亲了下她的唇角,这才抱着人站起来,笑道:“走,带你出去吃饭。”


    牵着重新戴好帷帽的顾无忧朝楼下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楼下已经来了不少人了,几乎把整个铺子都挤得水泄不通,其中人数最多的便是女子。


    顾无忧突然瞧见这样一幅画面,还有些诧异,这生意也太好了吧,就算以前在京城,那些名声最为响亮生意最为红火的铺子,她也没瞧见过这么多人。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


    这些人哪里是来买东西的,一个两个眼睛都往她身上看,带着探究的打量让顾无忧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们是为什么来的了。


    看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的大将军可没少被人觊觎呢,就像自己的领地突然被人侵犯了似的,顾无忧一下子就挺直了脊背,即便隔着一层帷帽,也势必把自己的战斗力放到最大,小手更是牢牢地握着李钦远的手。


    用无声的动作跟这些人彰显,这是我男人,你们少打他主意。


    李钦远本来看着这么一堆人还皱了眉,但发觉身边小丫头的动作,突然又忍不住扯了下唇,心里的不快被满足所取代,再看着底下那些人,他倒是也没那么不耐烦了。


    嘴角噙着一抹笑,手上的动作更是十分温柔,牵着人继续往楼下走。


    众人看到他们下来,纷纷让开一条道,虽然目光仍旧没能从他们身上移开,但也没拦着他们不让走,眼睁睁瞧着李钦远把人扶上马车,自己也翻身上了一匹马离开。


    屋子里的议论声这才纷纷响起:


    “那是谁家姑娘?戴着帷帽,也不知长得如何,配不配得上李郎。”


    “谁晓得?不过李郎待她怎得这般好,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有人却不赞同,叹息道:“李郎这样的风姿,天下有哪个女儿配得上,真是可惜了。”


    女儿家们你一句,我一句,全在感叹李钦远有了未婚妻,突然间,也不知是谁开口说了一句,“庄小姐可知道此事?”


    那位庄小姐便是临安城如今最大商号庄自心庄老板的女儿。


    这庄老板生意做得大,又是临安商会的会长,平时常和一些官员有所往来,连带着这位庄小姐也自比官家小姐,平日行事好不骄傲。


    自打李钦远来了临安之后,这位庄小姐可没少放话。


    她们这些人有不少都曾吃过那位庄小姐的口舌亏,这会听人说起这话,一群人眼珠子提溜转,领头的一个先笑起来,“这样的好消息,怎么能不让庄小姐知道,走,我们去瞧瞧她。”


    作者有话要说:七郎:看媳妇吃醋,太开心了。


    晚上还有一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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