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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宋家桃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01、第 101 章


    ()这日天朗气清,和风徐徐。


    有不少马车并着马匹浩浩荡荡地朝东山驶去。


    每年皇家围猎都是在东山举行,除了天家贵胄之外,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带家眷参加,也算得上是天子与臣下同乐了,因为路途有些远,不可能一日赶回,众人便会在东山那边扎营住上一晚。


    顾无忧有些年没参加过皇家围猎了,她从前过完年便马不停蹄地赶回琅琊,几乎每次都和这围猎错开,底下的丫鬟怕她在外头住着不舒服,上到被褥锦缎软枕,下到梳洗用的帕子、脸盆,几乎全给她带全了。


    要不是不方便,又怕招了旁人的眼,恐怕就连床都得给顾无忧搬过去。


    可就算是只有这些,也还是多了一辆马车出来,好在顾家势大,随行的人瞧见了也不敢说什么。


    顾无忧和顾瑜一道坐在马车里,除了顾迢身体不爽利没来之外,其余他们家的小辈全来了,顾容和顾九非在外头骑着马。


    相比坐在马车里吃茶嗑瓜子,她们倒是更想跟她们的哥哥弟弟一样去骑马,可今天出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顾无忌说什么都不肯,姐妹俩也只好乖乖待在里头。


    好在自打出了城。


    这两边的车帘也全都给她们掀了起来,免得她们坐马车闷坏了。


    白露在一旁跪坐着煮茶,姐妹俩就靠着马车看着外头的风景,顾瑜手里捏着一颗糖雪球,先前在顾无忧这边吃了几嘴之外,她也爱上了这酸酸甜甜的东西,这次出门还特地让小厨房里备了不少。


    “我听说这次永安侯和赵承佑也会去?”顾瑜嚼着糖雪球,闲来无事,就随口提了一嘴。


    “嗯。”


    顾无忧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她对赵承佑父子并不在意,左右婚事退了,爹爹那头也已经明明白白的说清楚了,任凭赵家父子翻了天去,也碍不到她什么事,她更在意的是


    把头贴在支开的窗棱边上,一双清亮的杏儿眼一眨不眨地往外头看,似乎是在人群里梭巡什么人似的。


    “看什么呢?”


    顾瑜顺着她的目光往外头看了一眼,可前前后后全是乌压压的马车和人群,哪有什么稀罕的?又见顾无忧柳眉微蹙的样子,心里也就明白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糖霜,有些无语地同人说道:“行啦,魏国公府在咱们后头呢,你这样是瞧不见的。”


    说完。


    顿了顿,又压着嗓音问:“不过,李钦远真的会来?”她可有很多年没在围猎场上瞧见李钦远了。


    顾无忧目光还落在外头,闻言便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道:“他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


    “你倒是相信他。”顾瑜撇撇嘴,倒也没再说什么,见她还往外头看,又扯了下她的胳膊,“行啦,别看了,没多久就到了,等到那边,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想想这话说得不大对,又改口道:“你也别总盯着人家,没得旁人瞧出什么端倪。”


    “不过,他怎么想到去经商了?”顾瑜先前听哥哥提了一嘴,还挺诧异的,经商辛苦不说,每日还得和那些下九流的人混在一起,全国各地四处乱跑。


    先不说李钦远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就说大伯父日后知道了会高兴吗?


    哪有乐意把自己女儿嫁给商人的?


    虽说就算李钦远考科举,或是做其他事,也不见得大伯父会同意,但怎么着也要比经商好吧,她娘这些年最不甘心的就是哥哥明明有这样好的成绩,却偏偏走了一条经商的路,这不,每次说亲,高不成低不就的。


    顾无忧瞧不见李钦远,索性也乖乖坐了回来,余光瞥见顾瑜望着她的目光,哪里会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她笑笑,一双眉眼弯成新月样式,随手从果盘上拿了一个橘子,慢慢剥着,“我问过爹爹的意思,爹爹说为人在世,受不受人尊敬不是看他身居什么位置,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一半,自己拿着另一半慢慢吃着,“我倒不怕爹爹觉得经商不好,只怕他”


    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一些,“辛苦。”


    若是可以,她自然是不希望大将军去吃这样的苦。


    对她而言,无论李钦远成不成功,都没关系,他就算真的只是一个寻常人,没有官职没有爵位,也没事,她只想要他平平安安的。


    可她也很清楚——


    无论是后来的大将军还是如今的李钦远,都不会甘心只做一个普通人。


    他是雄鹰,理应翱翔在宽广的天际。


    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硬是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爱一个人,不该让他困于方寸之地,而是鼓励他想要做的任何事,无论成功与否,都应该让他去试一试。


    顾瑜其实有些看不懂顾无忧对李钦远的爱,但也看出了顾无忧那张尚且还有些稚嫩的脸上充斥着的温柔,那是只有提起李钦远时才有的表情,就好像那是她一切希望的源头,是她的朝日,是她的神往。


    她也不知怎得,心突然就被狠狠振动了一下。


    原本心里要说的那些话,也有些吐不出来了。


    外头的风穿过窗棱打到马车里,顾瑜生平头一次认认真真去想这男女之间的事,倘若男女成婚,不是为了两家的利益也不是为了其他什么缘故,只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双方心中有着彼此,这样的爱情其实也挺好的。


    等马车到东山的时候。


    下人们先去扎营安置东西,白露怕她们弄坏顾无忧的东西,也跟了过去,便只留了顾无忧和顾瑜两姐妹,她们打算先寻个地方休息会,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像一只不知烦恼的小喜鹊,边跑边朝她喊道:“表姐!”


    顾无忧循声看去,便瞧见一个穿着嫩黄色胡服的少女正朝她跑来。


    “长平?”顾无忧看到她,眼睛也跟着亮了,她没想到长平这次居然也会来,眼见她跟阵风似的跑过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你也不怕摔倒。”


    她如今虽然看着只有十六岁,但心里到底还多了个灵魂,见她这样,免不得有些担心。


    萧无瑕却一点都不怕,反而还笑她,“表姐怎么还说我了?你以前可比我还虎,哪回不是你带着我四处乱跑的?”说完又去看顾瑜,也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不过语气却是淡了一些,“顾七小姐。”


    顾瑜到底不比顾无忧同她亲昵。


    尤其她从前和萧意交好,算是萧意那一派的人,可这位长平公主平生又是最不喜欢萧意的,两人虽然从来没起什么矛盾,但关系也一直不冷不热。


    这会听人喊她,便也只是低头同她打了礼,喊道:“长平公主。”


    萧无瑕点点头没说什么,朝她笑笑就转过脸,跟变了个人似的,刚才的矜贵全然不见,凑过去亲昵地挽上了顾无忧的胳膊,嘟着小嘴开始数落起她的罪过了,“表姐真不够意思,回京这么久也不知道来皇宫看我,我都快无聊死了。”


    “我本来还在想,要是你这次不来围猎,过会我就偷偷跑到顾家找你玩去。”


    她是嫡出的公主,和太子萧景行一母同胞,又是大周唯一一个公主,打小就被人捧着惯了,却没养出一副骄纵性子,瞧着十分娇俏可爱。


    或许是因为没有姐妹的缘故,她从小就喜欢和顾无忧一道玩,以前顾无忧还没去琅琊的时候,隔断日子就被抱进宫里,姐妹俩年岁差得不大,都是同吃同睡的。


    后来顾无忧去了琅琊,两人之间的书信也没有间断过。


    所以萧无瑕对于这次顾无忧回来那么久,都没进宫看她,特别不高兴,撅着个小嘴,一脸“你不哄我,我就不同你要好了”的样子。


    顾无忧听到这话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段时间一直顾着大将军的事,的确是忽略长平了,认认真真地同她道起歉,“我这段时间太忙了,年前一直在上学,也没时间进宫”至于年节里,宫里事务多,她也不好随意进宫。


    见她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顾无忧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柔着嗓音说道:“好啦,我错了。”


    萧无瑕也不是真生她的气,这会被人哄了一会也就重新绽开了眉眼,仍旧笑盈盈地说道:“那你今天得陪着我,得跟我一起骑马,一起打猎,而且晚上还要和我一起睡。”


    “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和你说呢。”


    想了想,又看了眼顾瑜,问她,“顾七小姐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她跟顾瑜其实没什么纠葛,顶多就是不喜欢以前她跟萧意凑在一起的样子,又觉得她欺负了表姐,便看她不大顺眼,既然现在她们姐妹都和好了,她自然也无所谓给顾瑜这个脸面。


    顾瑜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之前和卢雁她们约好了,待会和她们一起去玩。”


    她还是不习惯和萧无瑕相处,正好听到身后那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她转头看了一眼,瞧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便笑道:“你们玩吧,我去找她们。”


    顾无忧也知晓顾瑜在这边拘谨,便也没说什么。


    等她离开后就挽着萧无瑕的胳膊,问她,“姨妈这次来了吗?”


    她有些想她了。


    “没。”


    萧无瑕领着她往休息的地方走去,边走边同她说道:“母后近来头疼的毛病又起来了,受不得风,这次只有我和太子哥哥还有二哥陪着父皇过来。”


    顾无忧皱了眉,话语之间掩不住焦急,“怎么又疼了?若是宫里的大夫不好,便去民间看看,总不能让姨妈一直这样疼着吧。”


    “找了。”


    萧无瑕也叹了口气,雀跃的声音也变得低落起来,耷拉着一个小脑袋,蔫声蔫气的,“太子哥哥不知道寻了多少人,可那些人都说母后这是旧疾,只能缓和,不能根治。”


    顾无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东西就是不管你身居什么地位,不管你有多少家财,没法根治就是没法根治,例如姨妈的头疼,又例如二姐的病。


    萧无瑕看她眉眼微垂,神色沮丧,怕她伤心连忙换了个话题,“对了,来得时候,母后还让我同你说,等回头开了春天气热了,就在宫里开了花宴,让你过去。”


    顾无忧倒是真的回过神。


    不过听这话中意思,倒是有些拿她当主角,不由楞道:“为什么?”


    萧无瑕从来不理会这些事,她觉得这些事太烦了,平时要不是没有办法,她都是能躲则躲的,不过事关表姐的事,还是问了一遭的,这会便扑闪着眼睛和她说,“母后说你既然决定在京城待下去了,就不能再跟以前一样躲着不见人了,有些人情来往还是得走一走的。”


    她撅着嘴,“我是觉得这样很烦,有什么好走的,那些人明面上阿谀奉承,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看着就烦不过,母后既然说了,表姐还是参加吧,反正有我陪着你!”


    顾无忧听着这话,心头却是一暖。


    姨妈从小就疼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在为她考虑,她脸上扬着笑,嗓音也格外的柔和,“好,等开了春,等姨妈头疼缓和些,我就进宫去看她。”


    “好~”


    萧无瑕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一听这话,立马笑了,“那你可得在宫里多陪我几日,我和你说,我现在养了两只孔雀,就在院子里,每天就拿东西逗它们,等你来了我让它们开屏给你看。”


    顾无忧眉目弯弯,也笑着应道:“好。”


    姐妹俩许久不见,有着说不完的话,说到后头还提起了萧意。


    萧无瑕打小就不喜欢萧意,以前母后总拿萧意训她,她就特别不服气,总觉得这个人特别会伪装,果然这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小脸沉沉的,同仇敌忾的气道:“我就说她是个黑心货,这样的事都干得出来,幸亏你没事,不然我绝对要同她算账。”


    之前从母后那里得知外头的事,她又气又急。


    若不是碍着母后头疼,加上父皇不愿现在处置代王府,她肯定是要出宫去找萧意闹的,“不过她现在也算是完了。”


    顾无忧疑惑,“什么意思?”


    萧无瑕看了看四周,偷偷同她说,“代王府那位周侧妃有孕了,而且我那位叔叔还上了折子,打算提周侧妃为正妃,父皇已经同意了。”


    从前是萧意把持着代王府内宅,萧北勤又一直疼爱自己这个女儿,底下的那些人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风波,可如今萧意被送去寺庙,又闹出这样的丑闻,日后只怕就连想寻个好人家嫁了都难


    她对萧北勤没了用处,就算日后从寺庙回来,恐怕代王府也不会有她的位置了。


    顾无忧对此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倒是也没那么恨萧意,但这条路,是萧意自己选的,好坏因果自然也只能由她自己一个人受了。


    萧无瑕思维扩散得特别厉害,大约是太久没瞧见顾无忧了,什么话都想同她说,前头还说着萧意呢,这会又说起别的事,“太子哥哥马上要成亲了,二哥哥也快要定亲了。”


    “他们现在都在外头开院建府,我也想要,那样我们见面就方便多了。”


    “可是母后说我还小,不让我出来。”说完就耷拉着个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


    顾无忧看她这样就忍不住想笑,两个人已经坐在休息处了,宫人上了茶就被她们打发出去了,没了外人,她自然也没什么顾虑,笑道:“等你成亲了不就能出来住了?”


    小姑娘家家的说起这个话题还是容易害羞的。


    就算萧无瑕平时胆子再大,可说到底对婚姻一事还是充满着憧憬和向往,她小脸红红的,侧靠着椅子,手肘撑在茶案上托着脸,看着顾无忧,难得有些扭捏的说道:“表姐,你觉得那位沈大人怎么样?”


    “就是李钦远的舅舅,沈绍沈大人。”


    “先前父皇问过我的意思,可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她垂下眼睫,白皙的手指勾着自己的头发,像是不好意思一般,羞涩道:“他长得很是俊美。”


    她幼时不懂事的时候,听过几个典故。


    说科举头甲的三人,状元一般都是有实力,但长得不好看,估计年纪还挺大的,可探花郎就不一样了,每届的探花郎都是长得最好看的,所以她那会就想啊,她若是要嫁人就一定要嫁最好看的探花郎,才不要状元爷呢。


    庆禧十七年那次,沈绍科举中了状元,她那会年纪还小,跟着太子哥哥偷溜进了琼林宴。


    恰好就看到沈绍一身状元袍被人围在中间,红衣如血,灯火如昼,衬得他那张面孔更像是一块没有瑕疵的白玉。


    她当时就跟痴了一般。


    不过痴归痴,没过多久也就忘了,她对沈绍的痴更像是看到一件喜欢的东西,看到的时候觉得爱不释手,觉得它是天下仅有的好,恨不得日日放在身旁珍藏。


    可时间久了,看腻了亦或是找不着了,也就慢慢不记得了。


    前段日子听父皇提起来的时候,她还晃了一下神,差点没反应过来沈绍是谁。


    后来才想起沈绍便是当初琼林宴时站在灯火下的那个男人,是那个打破她固有思维的状元郎,她便想啊,若是嫁给这样一个人也是不错的,至少他长得很合她的心意。


    她最喜欢好看的人和事物了。


    顾无忧听她说起沈绍,倒是没太大的疑惑,毕竟前世他们就成亲了,不过她对沈绍并不了解,也没太多的接触,倒是可以抽空问问大将军,刚要张口回答,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起来像是不止一个人,夹杂着说笑声,帘子被人挑了起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衣青年,白玉冠,看起来二十出头,身形颀长,眉目温润且宽厚,仿佛天生带着一抹慈悲怜悯,他正转头和身后那人说着话。


    而他身后那位少年一身月白色锦袍,头发高束,腰上只系一个浅绿色绣松花的荷包,也弯着一抹唇答着话。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掀起眼帘看了过去,待瞧见里面那个系着披风,穿着火红色骑马装的少女,先是一愣,继而又弯了眉眼。


    原来在这。


    怪不得他在外头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作者有话要说:新人物们登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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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给将军后的种田日常》by未妆


    洛婵十六岁那年,家道中落,一夜之间,她从云端坠入尘泥中,原本名动京师、风华盛极的金枝贵女,如今人人都想来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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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2、第 102 章


    ()“表姐,怎么了?”


    萧无瑕顺着顾无忧的目光望过去,便瞧见了她的太子哥哥以及一个白衣少年郎,她和萧景行一母同胞,感情十分要好,瞧见他进来也不记得沈绍的事了,连忙起身,笑盈盈地朝他喊道:“哥!”


    顾无忧也站了起来,喊萧景行:“表哥。”


    她喊完人就去看李钦远,瞧见他望过来的眼神,眼神露骨且毫不掩饰,她被看得两颊微红,眼中也不禁带了些羞涩,抿着唇,悄悄低下头去。


    人是瞧不见了,心思却还是乱得厉害。


    瞧不见人的时候,整日想,白日里吃饭的时候想,无聊的时候想,抱着十五的时候也想,有时候就连夜里睡觉都会梦见他,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等着这一天,终于瞧见了,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盯着看,又觉得害羞,不敢看人了。


    顾无忧低着头,红着小脸,细白的小手轻轻揪着腰上系着的那只香囊,也是松花绣样,只不过颜色换成了她惯常喜欢的茜色红,其余配饰和李钦远十分相同。


    不,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这是前阵子她在家闲着无聊随手做的。


    做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等做完了才发现,这只荷包竟是跟送给李钦远的那只一模一样。


    她心里羞得厉害,知道这东西最好是不要拿出去,若是被什么有心人瞧见了,免不得是要生事端的,偏偏又舍不得藏起来。


    喜欢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就算现在还没法和旁人说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但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种想要和那个人戴上一样东西的心情。


    当初的红丝带如是,现在的荷包亦是。


    所以明知道今天会有许多人,明知道可能会被有心之人瞧见,可只要想到会见到他,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戴上了。


    李钦远自打进了营帐就一直看着她,自然也瞧见了她的动作,瞧见那只荷包的时候,他是有些怔楞的,但也只是一息的功夫,嘴角便有忍不住轻轻弯了起来。


    这个丫头


    就像是为了呼应她此时的心情或是想要表达的东西一般,李钦远也轻轻握住了腰间那只被他视若珍宝的荷包,一寸一寸,爱不释手地抚过上头的纹路,就像是,握着她的手。


    屋子里两声问安之后便没了声。


    萧景行顺着声音回眸去看,瞧见她们也有些惊讶,继而又莞尔笑道:“我还说你们两个丫头跑到哪去了,原是在这躲懒。”


    他笑着走进去,又说萧无瑕,“也不知道带蛮蛮去给父皇请安。”


    “父皇那边那么多人,表姐去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呢。”萧无瑕撅着嘴说道,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眨了眨眼,“他是谁呀?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萧景行笑道:“是魏国公府的七公子。”


    “哦。”萧无瑕反应过来了,“你就是那个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啊,我听几个皇兄说起过你”她是个没心眼的,想到什么就说,被萧景行敲了下额头,又被顾无忧扯了下袖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这话实在不大好听。


    她捂着额头,有些愧意地朝人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说你不好。”


    李钦远早已习惯这样的话了,对他而言,别人怎么看他,他一点所谓都没有,只要他心里的那几个人觉得他是好的,那就够了。


    他仍旧站得八风不动,面不改色,摇摇头,嗓音又淡又透着股无所谓,“没事。”


    萧无瑕平时见惯了那些阿谀奉承,还是头一次瞧见李钦远这样的人,不免又多看了他一眼,又想到沈绍是他的舅舅,都说外甥像舅,她有几年没瞧见沈绍了,不由看得更仔细了,一副想从李钦远的脸上瞧出几分沈绍的痕迹。


    可看来看去,还是摇了摇头。


    唔。


    不大像。


    她记得那个沈绍长得特别温润,跟块玉似的,这个李钦远瞧着就有些风流不羁了,虽然长得好看,但跟个刺头似的,看着就刺人。


    她不喜欢。


    收回探究的目光,又想到什么,萧无瑕张口说道:“就是你之前救了表姐吧,谢了啊,我听说那天很危险,要不是你,我表姐肯定出事了。”她虽然没出宫,但也听母后身边的人说起那日的凶险。


    李钦远这个名字,她也是那个时候记下的,所以刚才怕表姐不知道沈绍,她才会用“李钦远的舅舅”去介绍人。


    听她说起这个,李钦远的面色倒是温和了一些,就连眼中的笑意也夹杂了一些暖意,声音也软了下来,“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说话的时候,那双丹凤目往她身边的顾无忧看去,正逢她抬头,两人眼神相撞,小姑娘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似的,身形微颤,忙又红着脸躲开。


    他瞧着瞧着,眼中的笑意便越深了,倒也没一直盯着人看,看上一眼,便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萧无瑕对李钦远那句“这是我应该做的”,没什么反应,打完招呼就牵着顾无忧的手回了座,可萧景行却有些诧异地看了李钦远一眼他跟七郎虽然有些年没见面了,但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


    七郎这人,对在意的人可谓是两肋插刀。


    但想入他的眼,让他把你记在心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哥哥,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萧无瑕一边剥着葡萄,一边去问还杵在那不动的萧景行。


    萧景行回过神,也没再细想,笑着引七郎入座,又让宫人上了茶水,才温声说话:“我有些年没见到七郎了,刚才瞧见他便想找个地方和人说说话,哪里想到,你们两个小丫头也来了这边。”


    都是沾亲带故的,又有他这个兄长坐镇,倒也不必介意什么男女大防。


    说完便又去看顾无忧,语气关切的问道:“先前你们书院发生的事,我也听到了,蛮蛮可有什么要紧的?”


    顾无忧笑笑,“没事,那日”


    待得时间久了,她心里的那股子羞意倒也去了不少,这会便光明正大地看了人一眼,见他坐在圈椅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握着茶盏,白衣锦袍铺在椅子上,身后的高马尾顺着坐姿有些倾斜,有几缕头发还被压在了手心上,比起太子哥哥端坐的身姿,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可顾无忧就是喜欢他。


    上辈子的大将军,她喜欢,现在的李七郎,她也喜欢。


    只要是他,凭他是个什么样子,她都喜欢见他也看着她,微微掀起的眼帘下是一双夹杂着温软春水的眼眸,让人瞧着心肝一颤,想躲又躲不掉他的天罗地网。


    便只能看着他,望着他,好似天地之间只有他:“李公子来得及时,救了我,我没受伤。”


    她说得语调温软,可坐在那边的李钦远就有些不大高兴了。


    李公子?


    李钦远还是头一回在人前听到小姑娘这样喊他,不由挑了眉,看着人的眼神也带了几分露骨,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称呼,他喜欢她娇娇地喊他哥哥,也喜欢她蛮横起来,虎着小脸喊他李钦远的样子,便是七郎也好,唯独这个不亲不近的李公子让他心生不爽。


    想不顾旁的,把人拉到自己怀里,亲她的耳朵,咬她的红唇,把人欺负得泪眼汪汪让她改了称呼。


    不过现如今,也只能想想罢了。


    “这事的确是多亏七郎了。”萧景行想起侍从回禀的那日情形也有些后怕,他虽然同生的只有长平这个妹妹,但蛮蛮也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姨母去得早,他是打心眼里心疼这个表妹的。


    刚想再说几句,外头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跟着帘子被人打起,是一个穿着王爷服饰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也是二十的样子,穿得衣冠楚楚,看着玉树临风,此人便是大周的二皇子,也就是晋王萧恪。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却是赵承佑。


    赵承佑今日一身紫衣劲服,头发也束成了马尾,少了平时的沉稳,多了一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他紧随着萧恪走进营帐,也比萧恪先瞧见了营帐中的情形。


    脚下步子一顿,目光在看过几人后落在了顾无忧的身上。


    “怎么了?”萧恪原本正同人说着话,瞧见赵承佑失神的面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在瞧见营帐里坐着的这些人,他也愣了下,转而又笑道:“大哥,长平,乐平,你们也在。”


    “二弟。”


    萧景行笑着朝他点点头,看见他身后的赵承佑,也喊了一声,“赵世子。”


    李钦远起来喊了一声“二皇子”便没话了,态度也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对赵承佑更是爱答不理。


    萧恪是知道李钦远的。


    以前差点就成为萧景行的伴读,文才武艺在京中极为出挑,可偏偏后来堕了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更没想到这人果真是同传言中所说一般浪荡,半点尊卑都不顾,他心中不喜,暗自皱了皱眉,话倒还是和往日一般,温声温气地说道:“李公子也在。”


    “嗯。”


    李钦远只应了一声,便又无话了。


    萧恪还想再说,那头坐着的两个姑娘却有了动静。


    萧无瑕原本还在猜测赵承佑的身份,一听到“赵世子”三个字,立时瞪大眼睛,手里的葡萄也不香了,起身问道:“你就是永安侯的那个儿子?”


    赵承佑听人发问,收回神,朝人拱手一礼,温声答道:“回长平公主,我便是。”


    萧无瑕柳眉一挑,冷声道:“好啊,可让我碰到你了!”


    她是知道表姐喜欢赵承佑的,以前每次收到表姐的信都会见她在信里提起赵承佑,次次不落,她每回瞧见都要吃一回干醋,所以对于表姐这次会下定决心退婚,她实在是太惊讶了。


    可惊讶归惊讶,在她看来,表姐会退婚,必定是这人私下欺负了表姐,要不然表姐怎么可能会跟他退婚?


    萧无瑕平时很少使用公主的权力,可今天是真的想把人好好教训一顿,最好挨上一顿板子,解她的心头之气。


    偏偏有人拦着她。


    身后表姐握着她的手。


    前头她家哥哥握着茶盏,温目看她,语气却透着不容置喙,“长平,不可胡闹。”


    萧恪也终于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他有些责怪自己先前没打听清楚,这才让事情落到这幅尴尬的模样,看一眼屋中人的情形,萧景行还是从前那副温和模样,李钦远的脸色有些淡,萧无瑕怒气冲冲,顾无忧倒是事不关己,面不改色,甚至还牵着萧无瑕的手,正在小声劝阻她。


    心里松了口气,他对萧无瑕温声道:“长平,赵世子是我的朋友,你好歹给二哥一些面子。”


    萧无瑕原本被表姐拦下也不想说什么了,听到这话却皱了眉,不大高兴地说道:“二哥,你跟谁交好不行,非要和他交好?你是不是糊涂了?”


    话音刚落,萧景行就蹙了眉,他那张如玉般的面容沉静下来,手中茶盏搁在高案上,温和眉目也敛了几分,训斥人,“长平,父皇母后平日怎么教你的?这是你和兄长说话的态度?”


    他很少生气。


    但萧无瑕却最怕自己这个哥哥。


    刚刚还跟个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现在却被人掐灭了火,还畏缩一般缩了下小脑袋。


    顾无忧没劝住萧无瑕,这会见她被训斥便握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把人拉在自己身后,和萧景行道歉:“表哥,你别怪长平,这事原本也是因为我,你要怪就怪我吧。”


    萧恪也从先前被人指责的尴尬中回过神,一起劝萧景行,“大哥,长平还小。”


    萧景行有些诧异自己这位表妹的变化,但还是开口说道:“蛮蛮,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替她担这个责。”


    又看了一眼躲在蛮蛮身后还低着头的长平,皱了皱眉,转过头,慢条斯理地和萧恪说道:“老二,她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以前似的那么任性了,如此口无遮拦,日后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弥天大祸。”


    “你们如今护得了她,可日后呢?”


    外头风声和说话声一直都没有停,而营帐之中却是一片静默。


    须臾之后——


    萧景行问萧无瑕,“知错没?”


    萧无瑕低着头,撅着小嘴,显然是不知道错,可她怕他,被人这样盯着,便打算先阳奉阴违,小声道:“知错了。”


    萧景行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可如今外人这么多,他也不好真的拉了人的脸面,想着回头回了宫还是得让母后多管教她,没得日后真闯了大祸,“既然知错,便向你二哥道歉。”


    萧恪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萧无瑕这次倒是没怎么犹豫,乖乖地朝人认了错,“二哥,是我口不择言,你别生气。”


    萧恪自然说“没事”。


    听到了想听的话,萧景行也没在这个时候再训斥人,又怕蛮蛮待在这别扭,索性便发了话,“好了,带着你表姐去外头玩吧。”


    萧无瑕本来也不想待了,一听到这话立马牵着顾无忧的手往外走,路过赵承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最好赵承佑一辈子都别落在她手上,不然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人一顿。


    赵承佑自然也瞧见了她的目光。


    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他倒是真不放在心上,不过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他低着头,态度谦逊且恭敬,如此一来便正好瞧见了顾无忧腰间绣着的一只香囊。


    茜红色,松花样,精致也素雅。


    和她旧日喜欢的牡丹花不同,他一个晃神的功夫,两人便出去了,外头的寒风把他吹醒,赵承佑抬起头,面上也无什么变化。


    顾无忧姐妹已经出去了,营帐之中便只剩下李钦远四人。


    先前闹了这样的事,大家这会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最终还是萧景行发了话,“围猎也快开始了,我们也出去吧。”等众人应是,他率先起身,看一眼李钦远,温声,“七郎,走吧。”


    “嗯。”


    李钦远语气很淡地应上一声,半点没有身为白衣的自觉性,走得也是不疾不徐,十分散漫。


    原本走得好好的,赵承佑也没理会李钦远,恭恭敬敬目送萧景行离开,可瞥见他腰上佩着的那只香囊,他却如遭雷击一般,变了脸色。


    他


    怎么也会有?


    萧恪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亦或是,看着萧景行离开的身影,目光有些复杂,可也只是一瞬的光景,他便又收回了目光,转头拍了拍赵承佑的肩膀,同他说:“承佑,我们也走吧。”


    说完,不见人答。


    转头看去,便见他目光失神地望着李钦远离开的身影,萧恪一愣,又喊了人一声,“承佑,怎么了?”


    赵承佑回过神,愣愣看着萧恪,嗓音都哑了,“王爷说了什么?”


    萧恪无奈道:“围猎快开始了,我们也走吧。”他以为他是因为先前营帐里的事出神,便致起歉,“是我考虑不周,若是知晓乐平也在,便带你换个地方。”


    “没事。”


    赵承佑回过神反过来宽慰人,她面上表情无异,心里却一直想着那两只香囊的事,若是他没看错的话,那两只香囊除了颜色,一模一样,而绣工更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又是顾无忧送给他的?


    寒风凌厉,他的步伐也不轻松,心里乱糟糟的,就连晋王的那些话都有些听不真切了,只有一个念头她不仅送给了他,甚至还在这样的日子,与他一道佩戴。


    她就真不怕旁人瞧出端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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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3、第 103 章


    ()等到了外头,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这会天子还没出来,那些大臣也都不在,只留下一些命妇和晚辈,命妇们坐在一处说着话,那些少男少女不是被自家亲人拖曳在一旁,拘束的陪聊,就是和相识的朋友们待在一道,说着笑着。


    好不热闹。


    顾无忧和萧无瑕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便慢悠悠地走在草地上。


    萧无瑕看着还是不大高兴,手里揪着一根狗尾巴草,一甩一甩的,嘴里还气呼呼地说道:“哥哥真是的,我哪里说错了,赵承佑那是个什么货色,二哥还要与他交好。”


    “不是纯粹让你堵气难受吗。”


    顾无忧倒是不生气,她对赵承佑早就没什么感觉了,而且她跟晋王又不沾亲带故,虽然因为幼时一道玩闹过的关系,也曾喊过人一声“二哥”,但到底和太子哥哥不一样。


    只不过见长平这么生气,她心里不由有些暖。


    握了握她的手,柔着嗓音同她说道:“晋王殿下同我又没什么关系,你怎么能要求他跟你一样?”


    萧无瑕自然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强人所难,但还是撅着嘴,不大高兴,“我就是生气嘛。”


    顾无忧闻言,也不说话,只是目光怜爱地看了萧无瑕一眼。


    她这个表妹还未经过事,在她的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喜欢和厌恶分得清清楚楚,她不喜欢,她的哥哥们也不能喜欢,要和她同仇敌忾才对。


    可这世上的事,哪里真能这样分清楚?


    小孩子的时候,觉得这世上什么都得由着自己来,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喜欢最重要。可人长大了,碰到的事情多了,便会慢慢地对这个世界妥协了,她虽未妥协,但终究也不是从前那个“做什么皆由着自己性子来,全不顾旁人是什么想法”的顾无忧了。


    她也会开始慢慢地考虑起一些东西了,这是旧时的经历和往日的岁月教会她的。


    顾无忧其实不愿意萧无瑕同她一样,人只有经历过了挫折和黑暗才会慢慢长大,若可以,谁不希望自己永远生活在那个象牙塔?可先前太子哥哥说得没错,如今尚且有他们维护着,可以后呢?


    若长平真因为这个性子得罪了旁人,遭了恨,他们又不晓得,可如何是好?顾无忧想到这,便有些害怕,不由握住她的手,喊她,“长平。”


    “啊?”


    萧无瑕一愣,呆呆地看着神色严肃的顾无忧,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她是头一回看到这副模样的表姐,手里的狗尾巴草也不晃了,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


    顾无忧握着她的手说道:“刚才太子哥哥说得没错,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表姐。”


    萧无瑕有些不大高兴,但也没甩开她的手,只是低着头,手里揪着那根狗尾巴草,瓮声瓮气地说道:“你怎么也跟哥哥一样。”


    她的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


    明明是想替表姐出气,偏偏被最亲近的两个人训斥。


    顾无忧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还是抿着唇,严肃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想替我出气,但赵承佑并不是寻常人,他是永安侯府的世子,永安侯这次剿匪有功,很得姨夫的眼。”


    “你说,若是真闹出了事,姨夫是帮你,还是帮有功之臣?”


    “自然——”萧无瑕张口想答,可看着顾无忧的那双眼睛,愣是一个字都吐不出,半响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很不高兴,也很颓废,“父皇明面上肯定是帮着永安侯。”


    “是,”


    顾无忧说,“姨夫素来看重君臣关系,便是再心疼你,在外头肯定还是帮理不帮亲。”


    “而旁人却会因此议论你的品行为人。”


    “可是,我就是不喜欢赵承佑,你以前那么喜欢他,他得做了什么才让你退婚啊。”萧无瑕知道自己的表姐从小没了母亲,知道她跟家里人的关系也不好,所以一直都特别心疼她,总忍不住想帮她出气。


    小时候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


    顾无忧心头一暖,眼中也沾了一些暖意,她抬手摸了摸萧无瑕的头,嗓音柔和,“不是怪你,只是为了这样的人,没必要损了自己一身清名。”


    “我都不喜欢他了,他做什么,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你又何必去生这样人的气?”


    萧无瑕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她神色怔怔地看着顾无忧,半响才开口,“表姐,你真不喜欢他了?”


    顾无忧应得坦然,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嗯,我不喜欢他了。”


    这一回,萧无瑕倒是许久都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顾无忧,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喃喃道:“表姐,你看起来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无论是说话,还是性子,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顾无忧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她也不怵,仍是弯着一双杏儿眼,眉目弯弯,眼波潋滟,话也说得和声细语,“那你喜欢如今的我吗?”


    萧无瑕不假思索得说道:“喜欢!”


    她笑着凑过去,挽着顾无忧的胳膊,“不管表姐怎么样,我都喜欢。”


    顾无忧笑笑,“那我刚才和你说的话”


    “唔。”


    萧无瑕撇了撇嘴,虽然还是不乐意,但还是说了,“我以后不理会他就是了。”


    没必要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让哥哥、表姐生气。


    顾无忧知道萧无瑕的性子,虽然顽劣贪闹了一些,但也说话算数,她既然答应了,以后便不会再做什么,这才放心下。


    还想再说几句,那头已经锣鼓喧天,抬眼看去,见一群宦官大臣鱼贯而入,原本的喧哗吵闹顿时变得寂静起来,那些散在四处的人也都往一个方向走去,她拍拍萧无瑕的胳膊,“走吧,围猎要开始了。”


    “好。”


    天家出行,纵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围猎,也要包罗万象,不损脸面。


    偌大的场地上早就铺好毛毡,摆好桌席,而最上边的位置,便是属于庆禧帝萧定渊的龙椅了,粲然阳光之下,那把金碧辉煌的龙椅更是让人目眩神迷。


    那上头雕着的龙都仿佛成了真的似的,让你敬畏,让你忍不住就想俯身下拜。


    顾无忧和萧无瑕过去的时候,那些人都已经各自就着身份地位由人引入座位了,顾无忧的位置原本是排在右下首,和爹爹同坐,但萧无瑕扯着她,非要两个人坐在一起,她不好推却,便招来宫人让她去跟爹爹说了一声。


    不过位置隔得也不算远,几乎就是面对面的样子,顾无忌得了信就抬眼看来,他知道她们姐妹情深,自然也没说什么。


    这会庆禧帝还没出来,场上却已经变得很安静了。


    顾无忧跪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盏宫人倒得果子酒,目光往四下看去,这里的位置都是根据身份地位排的。


    她的左手边是太子哥哥和晋王,右手边是代王萧北勤和他的侧妃。


    不知道姓什么,反正不会是那个已经被提升为正妃的周氏,不过看着也是蜜里调油,十分恩爱。


    顾无忧虽然不喜欢萧意,但更看不起萧北勤这样的男人,庸碌没本事不说,出了事的时候只知道一味地推给旁人,只顾自己的安危,女儿如今在寺庙清修,他倒好,后院里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宠,全不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当一回事。


    简直是令人作呕。


    懒得去看这两人,她继续往底下看去,再往下便是一些王公贵族了,熟悉的,不熟悉的,赵承佑和他的父亲也在其中。


    只是没有李钦远的身影。


    顾无忧便往对面看过去,她的爹爹坐在右下首的位置,旁边便是魏国公李岑参,大将军并没有坐在他身边。


    顾无忧轻轻蹙了眉,再往底下看去,这才瞧见他的身影,和傅显等人一道坐着。


    李钦远一身白衣,无官无职倒也没被湮没在众人堆里,反倒因为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在一群面露敬畏的人里更显出类拔萃,他一手握着酒盏,任由旁人或明或暗的拿目光打量他,也不改色。


    直到察觉到一抹与众不同的目光,他才掀了眼帘看过去。


    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那个红衣少女正在看着他,似乎是见他发现了,她又弯了眼眸朝他笑,若不是碍着那么多人,恐怕还要冲他挥挥手。


    看到她灿烂的笑容。


    李钦远的嘴角也不由划出一道柔软的弧度,刚看到的时候还羞得厉害,连看都不敢看他,现在倒是不羞了?隔了这么老远找他,还朝他笑,真是知道怎么勾他的心。


    “看什么呢?”身侧传来傅显的声音。


    “没什么。”李钦远笑笑,见小姑娘已经被萧无瑕拉着去一旁说话了,也就笑着收回目光,又和傅显几人说道:“你们不用陪着我,我一个人在这也没事。”


    傅显吃着葡萄,撇撇嘴,“我才不过去,我家老头看到我就烦,我过去也就是挨训的份。”


    齐序也道:“我也不去。”


    李钦远看了他们一眼,又去看京逾白,“你之前不是说京伯父要替你引荐吗?”


    “刚已经引荐过了。”京逾白笑着和他说道:“该见的,我都见了,本来也只是打个照面,把名字和人脸对起来,以防日后错认。”


    “至于别的,倒是不用。”


    他从来不会因为父亲是当朝首辅,是享誉京城的清流,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但也不会因为有一对厉害的父兄,怕旁人觉得他靠关系,而故意避开。


    对他而言。


    京家是他的立身根本,父兄是他的目标,至于别的,便全靠他自己了。


    不必躲,也不必傲。


    只要做好自己想做的一切就够了,旁人如何言论,与他何干?


    眼见他们三人如此坚定,李钦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的那股暖流越发温热了。


    几人这个年里没怎么见面,但也知道李钦远的打算,这会京逾白便问人,“你当真想好了,经商?”


    齐序和傅显也都停了动作,望着他。


    “嗯。”


    李钦远没瞒他们,点了点头。


    京逾白抿唇,“那书院那边,还有三月的科考”


    “大白,我知道你是希望我走一条顺遂的道路,但我不是考科举的那块料,我这个脾气,太容易得罪人,你让我以后和那群文官每天待在一起口诛笔伐,整理资料,还不如让我去看城门呢。”


    李钦远扬眉轻笑,说得肆意也潇洒,他拍拍京逾白的肩膀,“别为我担心,我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说完,又鼓励人,“你好好准备,给咱们争光。”


    转头又去看傅显和齐序,跟着说道:“你们两个也是,想做什么就去做,别束手束脚的。”


    京逾白三人看着他,知道他主意已定,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点头应“好”,又说了会话,那处便传来宦官的尖细嗓音,“陛下到。”


    顿时。


    本来不算喧闹的一个地方越发变得静默起来。


    就在众人的伏跪下,萧定渊终于出来了,他今年四十出头,面容端正,薄唇轻抿,看着有些严肃,但还是能从那一双眉宇之间看出他年轻时的俊美,因为今日出行在外的缘故,他只穿一身方便骑马的服饰,可从头到脚皆是明黄色,上绣栩栩如生的苍龙,外头还披着一件青黑色的披风。


    披风上头也用金线绣着苍龙与祥云。


    入座后,他开口,“都起来吧。”嗓音是很沉稳的那种,让人听着就容易心生信赖。


    “谢陛下。”


    众人谢过起身。


    按照往常几任皇帝,像这样与臣子同乐的活动,必定是要先抒发一番,再说道一下去岁的情况,然后展望下今年,但萧定渊是个少言寡语的,平时上朝的时候也是简言骇语。


    今天他也只是说了几句,然后便和身侧的宦官说了一声。


    宦官躬身授命,扬声说道:“陛下说了,今年围猎还是和以往一样,不拘男女都可参加,若拔得头筹还有重赏。”


    底下又是一片谢陛下的声音。


    又是两刻钟过去,锣鼓响,战旗飘,由萧定渊为首,顾无忌和李岑参两人伴驾,身后除了一些大臣便是以太子萧景行为首的一行年轻子弟了李钦远和京逾白等人皆在其中。


    顾无忧没去,但也没在原本的位置坐着。


    早在萧景行他们挑选马匹的时候,她就被萧无瑕拉着过去了,这会萧无瑕正仰着头和萧景行说话,“哥哥,你加油,我听说父皇今年的赏赐有不少好东西,你给我和表姐挣一副好看的头面。”


    “你这丫头——”


    萧景行弯腰敲了下她的脑袋,笑她,“都这么多好东西了,还不够你们霍霍?非得让我出这个苦力?”


    萧无瑕骄纵的很,叉着腰说道:“我不管,反正你得给我和表姐挣头面,你若输了,回头我就去找嫂嫂要。”


    太子妃庄氏还未入东宫,但萧无瑕见过她好几回,私下嫂嫂叫得十分勤快她这话说完,身边几个世家子弟皆哄笑起来,萧景行也少见的红了下耳朵,轻咳一声才道:“行了行了,我一定加油好了吧。”


    前头有人吹响号角,他往身边看了眼,问道:“七郎呢?”


    他的近侍便答,“李七公子说和几个朋友一起玩,就不过来了。”


    “这人”


    萧景行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但也知晓李钦远的性子,便也没有多说,只是往身后看了一眼,果然瞧见李钦远同京逾白等人在一起,又见李钦远望着一处地方,目光温柔,他有些诧异的循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发现,他看着的那人正是他的表妹蛮蛮。


    他一怔,不等他细想,身边近侍说道:“殿下,要开始了。”


    “嗯。”


    萧景行点点头,暂时把那股子心思按压下去,和萧无瑕两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别被风沙迷了眼睛。”说话的时候,他还特地多看了一会蛮蛮,见她神色无异,只有小脸有些绯红,便也没说什么。


    萧无瑕得了承诺,自然不想再在这待下去了,生怕过会马蹄扬起惹来一片尘埃,连忙拉着顾无忧的胳膊往后退。


    又是一声号角,众人皆已做好准备。


    唯有赵承佑有些心不在焉,他身边的萧恪瞧见,不由问道:“承佑,你怎么了?”


    赵承佑把越过人群的目光收了回来,轻声答道:“没事。”


    萧恪也没说什么,只是小声叮嘱道:“承佑日后虽是准备科考入仕,但今天也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若能拔得头筹必定是要被父皇亲自赏赐的,你”


    他顿顿,鼓励道:“要加油啊。”


    赵承佑从小通骑射,自然无需畏惧旁人,第一是难,但也不是得不到,只是他转头看了眼身后,离得不远不近的地方,那个白衣少年郎看着还是很散漫,完全没有准备要在天子面前得脸的样子。


    别人一个个握着缰绳,抿着唇,神情戒备。


    独他一人神情慵懒,看着浪荡不羁,倒不像是在围猎,反倒像是踏春。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初在众目睽睽之下赢了他,让他丢尽脸面。


    赵承佑看不透李钦远,若是从前,他以为他是个混日子的混不吝,那么这些时日的接触让他知晓此人其实并不如此,能在鹿鸣书院这样人才济济的地方从倒数爬到第六,本就十分不易,而那篇受众人夸赞的策论,就连他看着都有些心惊。


    更不用说那手骑射了。


    尤其太子还格外中意他,先前不止一次想请他过来。


    可他呢?


    几次三番拒绝,全不怕旁人会怎么想他,更不在意自己缺少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


    这样的一个人,仿佛从来都是游戏人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对什么都不在意。


    不。


    不是所有。


    他也是有在意的人。


    赵承佑想到先前看到两人隔着人群的那个对视,仿佛这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人,旁人都成了虚无,又想到都半天过去了,顾无忧不知道看到他多少回,却愣是一个眼风都没递给他。


    他心里又是妒忌,又是愤怒,还有一丝害怕。


    不仅害怕顾无忧对李钦远的那份情意,更害怕李钦远会成为他这一生中的劲敌,而他并不一定能超越他。


    赵承佑握着缰绳的手突然收紧,素来温润的那张脸仿佛蒙了一层寒霜似的,好在,此时身边众人皆在戒备之中,只等着第三声号角响起,往前冲去,倒也无人察觉到他的失态。


    就在众人的期待下,第三声号角终于响起了,由萧定渊领先,众人紧随其后。


    东山脚下猎物四处奔走,整个围场都变得紧张和刺激起来,虽然隔得有些远,可萧无瑕还是吸进一些灰尘,她轻轻咳了几声,又伸手在眼前晃了晃,等把那股子灰尘消散了才去喊顾无忧,“表姐,我们去休息吧。”


    话落,未听人答。


    转头看去,却见顾无忧还望着马匹离开的方向,她拿手在人眼前晃了晃,等人眼睫微动,眼中神采逐渐恢复,这才接着问她,“表姐,你在看什么呢?那么出神。”


    顾无忧笑笑,“没什么。”


    她挽着人的胳膊,“走吧,我们去里头坐着。”


    萧无瑕也没多想,笑着应下了,姐妹俩往休息的营帐走去,只有顾无忧在无人瞧见的时候又往众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弯弯翘着。


    围猎分外围和内围。


    外头的都是些兔子、袍子,这些比较好抓的小东西,越往里,里头的野禽野兽也就越发难抓了,李钦远倒也没真表现出来的那么散漫。


    他刚才隔得远,但也听见了萧无瑕说什么,他家小姑娘的头面,何须别人挣?


    她喜欢。


    他就亲自挣给她。


    李钦远射箭跟其他人不一样,大概是打小练出来的功夫,没旁人那么紧张,一手拉弓一手拿箭,看着十分轻松,中箭率也很高,他几乎是瞧见了猎物,盯上一会便直接射出去,外头那些猎物几乎都是百发百中,里头这些,虽然不至于每一箭都射中,但也要比旁人高出不少。


    傅显本来在外头的时候还能跟人比下,这会却有些比不过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李钦远又射中一只猎物,不由放下弓箭,问道:“你吃药了?”


    李钦远神情闲适地看着前边,嘴边泛着一抹笑,“没。”


    “那你那么兴奋做什么?”傅显疑惑道,“我刚才看你拒绝了太子,还以为你是想韬光养晦,不想把真本事亮出来呢。”


    李钦远觑他一眼,跟看傻子似的,嗤笑道:“我韬什么光养什么晦?我就是嫌烦。”


    他和萧景行私下交情不错,若只有他一人,过去也就过去了,偏偏那么多人在,他懒得和他们一样奉承别人,恭维别人,索性待在后头,自由自在。


    想射什么猎物就射什么猎物。


    话落。


    手里的那支箭又穿破凌厉寒风,径直射入草丛之中。


    他今天的猎物其实已经差不多了,至少给他家小姑娘挣个头面完全够了,刚想带着傅显回去找京逾白他们,便听到前头发出一阵猛虎的怒吼声。


    顿时。


    万籁俱寂,紧跟着这围场中却是响起了其余动物此起彼伏的吼声,似乎是在恭迎这个山中大王,又像是在和它诉说它们的怨愤。


    一声接着一声,十分惨厉。


    整个山林都被喊得晃了几晃,就连身下的马儿也变得有些不安。


    傅显面色一白,一边安抚身下的马儿,一边循声看去,声音也不禁弱了下来,“是老虎?”


    李钦远没说话,他只是看着前方。


    那里若是他没记错,刚才庆禧帝他们进得就是那条路,他凝神看去,果然在地上发现不少属于萧定渊他们的箭羽。


    围猎的时候,人员四处分散,萧定渊又不喜欢有许多人跟着,此时身边只怕只有顾无忌、李岑参这些旧臣。


    他抿了唇,声音也沉了下去,“你去喊人。”


    傅显连忙点头,牵着缰绳就要走,等反应过来,又急急稳住,问他,“那你呢?”


    李钦远却没有回答他,径直握着缰绳,夹一下马肚,刚才还安安静静踱着步的马匹突然就往前奔去。


    “七郎!”


    傅显神色震惊地看着李钦远,没想到他会循着猛虎怒吼的方向过去,刚想追过去,又想到先前李钦远的交待,咬咬牙,还是转身往反方向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写到下一个剧情的,但太多了,明天继续(我真的没有偷懒啊,最近虽然没加更,但每章字数都很多啊,只是不想分开拆qaq)


    ps:虽然我写了围猎,但我们要拒绝野味,拒绝打猎!我们要做一个文明的种花人!!!(看在我求生欲这么强的份上,不要举报我,靴靴),剧情需要剧情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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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4、第 104 章


    ()而此时的围场深处。


    萧定渊三人正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这只白虎。


    他们三人都是练武之人,早些年更是一起上过战场,见识过伏尸百万的场景,自然不怕这东西,那只白虎身上已经被射中了好几支箭羽,箭箭射中要害,虽然鲜血激怒了白虎的凶性,但过多的伤口也让它的行动变得缓慢起来。


    那比成人还要粗壮的四肢已经有些弯曲了,走起路来的时候,甚至都要趔趄在地。


    只需再来几箭,它便能倒下。


    而萧定渊的手中握着那把雕满金龙的弓箭,锋利的箭羽正对着白虎的要害,他的神色看起来十分平静,丝毫没有因为这只猛虎嘶厉的怒吼而产生一丁点变化。


    手里的弓箭更是已经拉到最紧处,只需轻轻松开一点手指,那支箭羽就会射出去,刺中它的要害。


    而他笃定——


    这一次,必定能让那只白虎倒下。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阵猛虎的吼声传来,那只白虎一听,四肢微顿,须臾之后,它仰起头,眼中似乎有血泪涌下,顿时叫得更为惨烈了。


    “不好,”


    顾无忌看到这幅情形,变了脸,原先的闲适也变得紧张起来,他握着缰绳,沉声道:“这怕是一对。”


    他一边说话,一边拧了眉,四处张望,神情也变得戒备起来。


    就连一向少言寡语的李岑参,这会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这一只白虎就已经够令人棘手了,更不论此时还有一只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猛虎,若当真是一对夫妻,只怕待会的战局会变得十分惨烈。


    他曾经在漠北打仗的时候,瞧见过一个少数民族作战,便喜欢拿这些猛兽作为战斗工具。


    尤其最喜欢把一对夫妻分开,等到其中一只受了伤,激发了另一只的愤怒和仇恨,再把它放出去,以此提升它们的战斗力。


    他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和这些猛兽战斗。


    因为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总有力竭之时,可猛兽不会,它的身上仿佛有着你想象不到的力量此时,他握着手中的弓箭,沉寂的目光往四处梭巡,嘴里低声说道:“陛下,小心。”


    萧定渊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他抿着唇,手中的那支箭羽没有选择在此刻射出去,现在的情况十分危险,但不足以令他害怕。


    作为一个从血战里爬滚出来的帝王,多年的安逸生活早就让他觉得乏味至极,反倒是这样摸不透的情形激发出了他蛰伏多年的野性和血性,萧定渊低低“嗯”一声,手中弓箭没有放下,那双如鹰一般的眼睛也在四处梭巡起来。


    可那只猛虎仿佛成了精似的。


    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也没有选择立刻出来,就像是在和他们这群人类博弈在这片浓密山林的遮掩下,它藏匿得极好。


    风吹草动,每一处都像是有它的存在,可每一处又没有它的痕迹。


    有了另一只猛虎的帮衬,原先受了重伤的白虎也仿佛在瞬间提升了战斗力,刚才还趔趔趄趄的步伐又变得矫健起来,那双犹如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人类的帝王。


    似乎是为了报复他们,它本来缓慢的步伐突然变得很快,很快


    就在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它后肢着地,前肢却跃了起来,那双锋利的爪子直直朝萧定渊扑去。


    这若是放在先前,以三人的本事很容易躲避开这只白虎,可此时白虎战斗力已然提升数倍,还有一只找不到踪迹的猛虎时不时发出怒吼声,使得三人身下的马儿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陛下!”


    “陛下!”


    顾无忌和李岑参看着这幅情形,脸色一变,手中的箭朝白虎射去,身子也往萧定渊的方向靠去,似乎是要拿血肉之躯保护他。


    白虎被刺中两处要害,纵然再不甘心也还是在他们的注视下倒了下去,可就在此时,那一只藏匿许久的猛虎终于冲了出来,它就像是一道急速的风,直直朝三人扑了过来,顾无忌和李岑参手中的箭刚刚刺中白虎,手里只握着一把弓,还没搭上箭。


    只有萧定渊手里的箭还没射出去。


    他抿着唇,看着这只猛虎,就像是人类的王和山林的王在对视一般,而就在它跃过来的那一刹那,萧定渊手里的箭羽毫不犹豫地朝它射去,刺瞎了它的一只眼,顾、李二人也在这短暂的功夫重新搭上箭羽,一道往猛虎的要害刺去。


    可这只猛虎显然很有战斗经验,几番躲避,箭羽只是擦过它的皮毛,并没有伤中它的要害,除了瞎了一只眼,竟是没有什么损伤。


    倒下的白虎还存着口气,眼见自己的伴侣受伤,它的怒吼声变得越发嘶厉也越发响亮了,声声刺耳,那三匹马儿不堪其扰,全都不安的打晃起来,而那只猛虎又在此时朝他们扑了过来。


    “不好。”


    顾无忌神色一变,知道此时再想用弓箭射中它已是很难,索性打算用血肉之躯挡在萧定渊的面前以此来给李岑参拖延时间,他手里还握着弓箭,嘴里厉声道:“快点!”


    他们少年相识,纵然多年未再一起并肩作战,但当年的默契犹在。


    此时李岑参见顾无忌所为,便知晓他打算做什么,他什么都没说,抿着唇,箭弩上搭上三支箭,沉下心去盯着那只猛虎的动作,就在那只猛虎爪子要扑到顾无忌身上的时候,他手中的三支箭羽齐齐射出,皆中要害。


    顾无忌手中的那支箭羽也刺瞎了那只猛虎另一只完好的眼睛。


    猛虎发出更为嘶厉痛苦的怒吼。


    它身子往后倒去,动作也变得缓慢起来,可就在听到白虎发出短促的叫喊,而后归于虚无,像是知道它已经死了,被刺瞎双目的猛虎突然发出惨厉的怒吼。


    嘶吼声响遍整座山林。


    本来还有所考量的猛虎此时突然变得没有章法也不再顾忌自己这一条命,仿佛一心想拉着他们这三个人类陪它们一起死亡。


    “不好——”


    顾无忌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没有血色了,李岑参本想再搭箭却慢了一步,萧定渊那张很少有变化的脸此时也终于有了变化可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三道凌厉的劲风,穿过三人,直接刺入那只猛虎。


    李岑参似有所感,转头看去,便见一个白衣少年郎弃马狂奔。


    眼见三支箭羽射中猛虎,他也没有停下,而是一边向前跑,一边继续从身后拿箭,直到靠近猛虎,他脚踩在十分有韧性的竹子上,以此借力跃起身子继续朝猛虎的要害射去。


    六支箭羽皆中猛虎的要害,它本来急扑的身子也慢了下来。


    李岑参也及时收回面孔,沉下心,重新搭了弓箭朝猛虎的方向射去,父子两人的这番合作已然给了他们存活的时间。


    顾无忌和萧定渊也射出了手中最后两支箭羽。


    至此。


    猛虎倒在早就没了气息的白虎旁,在急促的呼吸下和几声怒吼下也归于平静。


    李钦远看到猛虎倒下,终于松了口气,他一路狂奔而来,额头上早就冒了密密麻麻的汗,就连那颗心也一直高悬在喉咙口,手心全是红痕,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似的,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往三人的方向走去。


    靠近的时候,他先看了一眼李岑参,见他神色无异,这才又朝萧定渊的方向单膝下跪,问道:“您没事吧?”


    萧定渊身下的御马也已经恢复如常了。


    这会他握着□□的手搭在大腿侧,闻声,垂眸看去,见是一个不大脸熟的少年郎,问道:“你是哪家儿郎?”


    顾无忌瞧见李钦远出现,有些诧异也有些欣赏,这会他一手扶着有些酸软的胳膊,一边同萧定渊说道:“是李岑参的儿子。”


    他和萧定渊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非常人能比,说起话来自然也没那么讲究规矩,“当初我家蛮蛮和小九也被他所救,是个不错的孩子,您这次可得重赏。”


    闻言。


    萧定渊一愣,倒也有些反应过来了,“你就是李七郎?”


    听少年应“是”,他又笑道:“我记得你十岁那年跟朕一起围猎,就帮朕射杀了一只猛虎,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这手骑射依旧不错”他平日多半冷着一张脸,此时脸上却弥漫着笑容,话落又转头去看李岑参,笑说,“你教得不错。”


    李岑参没有答话。


    他握着缰绳,低头去看李钦远,面上表情与往常一样,并无什么变化,只有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很浅的弧度,眼中也沾了些温软。


    他也没想到。


    几人说话的间隙。


    萧景行等人也都已经赶到了。


    阵阵马蹄声中,萧景行那张平日极为温和的暖玉面,此时却寒得如同雪山莲,不等靠近,他就闻见了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本就不好的脸色骤然又是大变。


    “驾——”


    他扬起马鞭,完全顾不得身后的人,急急朝前方奔去,再看到萧定渊几人完好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马停。


    萧景行翻身跳马,冲到萧定渊面前先仔细看了一遭,而后单膝跪下,直述道:“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责罚。”


    萧定渊看着萧景行,眼中神色微暖,声音也十分和煦,“没事,起来吧。”


    话落,晋王萧恪等人也都跑了过来,萧恪更是直接扑到萧定渊的面前,抓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这才红着眼眶跪下,颤着嗓音说道:“儿臣救驾来迟。”


    “好了,都起来吧。”


    萧定渊笑笑,虽然身上沾了不少鲜血,但他精气神却很好,爽朗笑道:“今天收获颇丰,把这两只猛虎抬走,回营!”


    他发了话,旁人自然应“是”。


    这样的时刻,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李钦远,他也仿佛根本不想让旁人瞧见,握着□□走在僻静的小道,只有赵承佑在起身的时候看到了早就立在一旁的李钦远。


    他神色微变,心中似有所察。


    不等那个念头脱出脑海,就听到原本已经打算回营的萧定渊突然转头往身后看去,一阵梭巡之后,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李钦远的身上,笑道:“七郎,你过来。”


    他少有这样温和的时候,更遑论是对一个什么官职都没有的黄毛小子。


    众人又惊又诧地看着李钦远,全然不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顾无忌见李钦远不动,只当他少年皮薄,索性笑喊道:“傻小子,你杵在那干什么?还不过来?”


    李钦远自然不是因为皮薄,他单纯就是不想过去。


    不过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说了算了,应一声“是”,他神色无异,依旧是往日那副模样,径直往前走去,原本不少人围在那,见他过来纷纷让开一条路,供他先行。


    直到李钦远翻身上马,与萧景行等人并肩而行。


    萧定渊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收回视线,道一声,“走。”


    众人皆应声跟去,只有赵承佑,他原本应该和晋王一道同行,可如今晋王一心全在萧定渊的身体上,哪里还顾得了赵承佑?而他,眼见李钦远过去也像是呆住了一般。


    转头看去。


    身后将士正在抬两只猛虎,他眼尖,瞧见其中一只黄褐色的猛虎上有六支箭羽正是李钦远的箭。


    果然。


    他今日打的猎物并不算少,原本是想名列前茅,在庆禧帝面前露个脸。


    可如今这幅模样,就算他打的猎物再多,又岂会比得上李钦远在庆禧帝等人面前露了这样大一个脸,赵承佑手握缰绳,并未说话,直到察觉到一抹阴鸷的视线才转头看去。


    不远处,他的父亲正跟在庆禧帝等人之后。


    似乎是因为没有看到他便转头看了过来,见他还留在最后,面容就沉了下去。


    赵承佑知晓他这是生气了,可他却不想说什么,甚至连回视都不愿,垂下眼睫,他又在原地待了有一会,这才跟上前去。


    而此时的大营里。


    顾无忧等人也终于得到了消息,她原本正靠在椅子上吃着瓜子,一听这话,明艳的小脸苍白如纸,手里的那把瓜子仁全都掉在了猩红的地毯上,嗓音因为太过震惊都变得有些结巴了,“你,你说什么?”


    原本欢闹的声音也都停了下来。


    那来传话的宫人,脸色也十分苍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答道:“陛下等人遇见猛虎偷袭,太子爷让人来传了话,现在不少将士都过去了。”


    她这话刚落,顾无忧便再也坐不住,直接往外头冲去。


    萧无瑕本来还想再问几句情形,看到顾无忧跟一阵风似的,拦都拦不住,也变了脸色,跟出去喊道:“表姐,你去哪?等等我!”


    可等她追到营外的时候,看到得却是已经翻身上马,沉着脸扬起马鞭往围场深处奔去的顾无忧,身后贵女皆跟在萧无瑕身后,自然也瞧见了这幅画面,有人喃喃道:“乐平郡主的马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


    萧无瑕也有些怔楞,但此时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见顾无忧都快没了踪影,她忙道:“快给我准备马匹!”


    可她是天家公主,谁敢让她犯这个险?


    “你,你们”萧无瑕被气得不行,又没法子过去,只能咬着牙,最后也只能说道:“派人跟过去,别让表姐受了伤。”


    顾无忧从未像今天这样着急过。


    她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爹爹现在就跟姨夫在一起,还有三哥还有九非,太子哥哥,还有大将军,无论他们谁出事,她都不能接受,只能拼命地往前奔,想尽快看到他们,只有看到他们,她才能放心。


    “驾!”


    马鞭搭在马背上,马儿吃痛,跑得更加快了


    “那是谁?”


    萧定渊远远看着顾无忧过来,原本骑马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只是离得远,只能瞧见一个火红的身影,此时落日晚霞,红光逶迤在天边,而那个身影披着漫天金光朝她们的方向奔来。


    不少人都停了下来。


    李钦远原本正漫不经心地骑在马上,听到声音也只是淡淡掀了眼帘,往前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他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也发生了异样。


    纵然隔得远,他也知道那个身影是谁。


    握着缰绳的手一顿,刚要迎过去,突然就被人拉住了胳膊,李钦远一顿,诧异回眸,看到的却是萧景行。


    就这么一会功夫。


    前头又传来了一道声音,顾无忌看着那道身影,喃喃道:“好像是蛮蛮?”他的确是诧异的,在他的印象里,蛮蛮最不喜欢骑马射箭了。


    他幼时想教她的时候,总被人用各种缘由拒绝了。


    哪里想到,他竟然有一天会看到蛮蛮这样的风姿身影越来越近了,本来小小的一个虚影因为离得近的缘故,那张脸也慢慢曝露出来了。


    顾无忌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却像是穿透寒风和岁月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的亡妻,成黛。


    他心爱之人自幼体弱多病,家里人不准她折腾这些,可她及笄那年,与他说,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想一个人策马狂奔一次,便是一次也足够了,她看着柔弱,其实心性格外坚韧,想做的事,从来不会更改。


    像飞蛾扑火。


    那一年,他偷偷带她出去,教她骑马,她也是这样一身红衣骑在马上,等练会了便不准他跟在身边,而是让他站在前头,自己一个人骑着马朝他奔来。


    风扬起她的发,吹散的发丝遮不住她灿烂的脸,她在马上朝他笑道:“无忌哥哥,我好开心啊。”


    双眼滚烫。


    就在他出神之际,顾无忧已经赶到跟前,她还喘着气,小脸发白地看着他,“爹爹,你没事吧?”


    顾无忌听到声音回过神,看着面露担忧的女儿,心中也如暖流滑过,他嗓音夹杂着一些哽咽,看着顾无忧温声道:“我没事。”


    顾无忧仔细看了一遭,见他的确没事,这才又看向萧定渊,“姨夫,您还好吗?”


    “总算想起我了?”


    萧定渊笑看着她,没用君臣的态度,而是闲话家常,见她发白的小脸红了一片,又笑道:“我没事,好了,我们回去吧?”


    顾无忧点点头,绕到一边,她看到三哥九弟他们都在后头,并无大碍,便想再找一找大将军的身影,刚才大将军是在中间的位置,可此时,那边乌压压的一片,只能看到一堆人头。


    还想再找,却看到一抹炙热又含着笑意的视线,顾无忧回眸去看,却发现她心心念念找着的那个人正在太子哥哥身边。


    他那双眉目含着笑,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见她看过来便朝她张口,无声说了几个字——


    “我没事。”


    “蛮蛮?”顾无忌见她不动,喊了她一声,“怎么了?”


    “哎,我没事——”顾无忧轻轻应了一声,许是因为知晓担心的几个人都没事,她也终于放下心,笑着牵了缰绳归了队伍。


    等她归队,众人便继续往大营的方向过去。


    落在后头的赵承佑也看到了顾无忧的身影,他看着她如一道浓烈的火赶过来,看到她担忧的目光在队伍中搜寻踪影,也看到她最后松了口气露出笑的样子


    他心里不知怎得,突然就像是被人狠狠握住心脏,疼得厉害。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如果他从一开始是真的喜欢她,在意她,没有让她伤心难受过,如果他将心比心,对她好那是不是如今她脸上和心里的那份担忧,也有一部分是属于他的?


    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就像当初他不愿意和顾无忧戴上相同样式的东西出现在人前,不愿意让外人提起他们的时候把他们绑在一起。


    那么如今,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其他人在一起了。


    等回到大营。


    纵使萧定渊说没事,萧景行等人还是让随行的太医们给他诊治了一番,确认无事,这才放下心。


    等检查完,外头的天色也已经黑了,篝火已经全被点上。


    整座东山一半被黑夜笼罩着,一半却因为篝火亮如白昼,宫人们端着红木托盘,鱼贯而入,给这些累了一日的贵人们送上新鲜可口的饭菜。


    顾无忧照旧和萧无瑕坐在一起。


    这会确定大家都没事了,萧无瑕便扯着她问起骑马的事,“表姐,你什么时候马骑得这么好了?”


    顾无忧自然不可能说这是上辈子的大将军教她的,便道:“以前在琅琊的时候练得。”


    她这话倒也不是什么虚言谎话,她以前在琅琊的时候的确跟着几个表哥学过骑射,可她不是嫌风沙太大就是嫌太阳太晒,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没认真去学。


    不过这些事,自然也不会真的有人去刨根究底。


    就像萧无瑕听到这话,也只是眼睛一亮,托着小脸,由衷地夸赞道:“表姐真厉害!”


    顾无忧笑笑,刚想说话,前头就传来宦官的声音,是要就着今天打猎的排名论功行赏了,这是旧年就有的,按着统计,第一名是赵承佑,第二名是李钦远,两人一个得了一把□□,一个得了一把好剑,而后便是萧景行、傅显等人,也都是各个有赏。


    等大家磕完头道完谢,萧定渊却单独让李钦远留了下来。


    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垂眸看着李钦远,温声笑道:“今天七郎射杀猛虎有功,虽说按着猎物,你只在第二,但朕——另有赏赐。”


    众人这会也已经知道今天全赖这位李七郎射杀猛虎有功,若不然,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呢,因此听到庆禧帝要赏赐,他们也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往最前方看去。


    顾无忧更是如此。


    早在李钦远出现的时候,她的眼里就只有他了。


    这会见姨夫要赏赐他,她比谁都要开心,一双柳眉弯弯,底下月牙似的眼睛更是笑得只剩下一条缝。


    心里猜测着,不知道姨夫会赏赐些什么呢?


    她托着腮,一瞬不瞬地看着李钦远,就在她浮想联翩的时候,突然听到萧定渊笑着说道:“你今年也十七了,都说先成家再立业,不如朕就给你赐一桩婚事吧。”


    顾无忧起初沉浸在自己的联想中没反应过来,等听到底下发出唏嘘之声才回过神。


    “姨夫说了什么?”她问萧无瑕。


    “啊,”萧无瑕吃着葡萄,闻言,不大在意地和她说道:“父皇说要给他赐婚,还没说是哪家女儿。”


    什么?!


    给大将军赐婚?


    顾无忧变了脸,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张口就说:“不行!”


    李钦远也在同一时间说了一声“不行”。


    两人似乎都没想到,对视一眼,未再往下说,而这个本就没什么声音的地方在两人这声“不行”后,突然就变得安静下来,萧定渊似乎也没想到,怔怔看着两人,半响才问顾无忧,“蛮蛮为何说不行?”


    “因为——”


    顾无忧察觉到有许多人在看她,这其中有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也看到有许多目光,怔楞的,疑惑的,关切的,阻止的可当她看到跪在地上那个白衣少年望过来的眼神,看到他眼中的阻止时,还是咬着牙走了出去,直接跪在了李钦远的身边。


    然后仰着头去看萧定渊,义无反顾地同他说道:“因为,我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嘤。


    终于把这个剧情写到了!


    我们蛮蛮和七郎的感情终于大白了。


    顾爹爹的内心世界估计是这样的——开始:嗯,赐婚好,小伙子不错,得赐个不错的婚事,以后再送几份好礼/然后:嗯,我吃瓜吃到了自己家,并且我的房子还塌了。


    想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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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5、第 105 章


    ()顾无忧的声音并不算响,可在这万籁俱寂的一个地方,愣是让坐在最末尾的那些人也都听到了,一时之间,不管之前是在做什么的,这会目光全都落在了顾无忧和李钦远的身上。


    倘若是先前恍神没听到的,看到这个气氛,便悄悄问一下身边人,得知顾无忧说得那番话之后便露出一副掉了下巴的惊愕样子。


    定国公府的乐平郡主喜欢魏国公府的李七郎?


    这是什么惊天秘闻?


    至于坐在最前面的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就更加丰富了,有像傅显、顾瑜等人早就知道两人关系,面露着急的,也有像顾容、萧景行这些私下察觉到什么,但未曾表露,此时抿唇不语,眼中却含着关切的。


    自然也有像萧无瑕这样,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


    顾九非就坐在顾无忌的身旁,早在顾无忧站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大事不好,原本是想制止她,哪里想到她会这么果断,说站出来就站出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全然不怕旁人听到了会怎么想。


    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父亲,见他刚才还扬着笑意的脸此时呆怔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顾无忌的确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刚才听到陛下要赐婚的时候,还侧头和李岑参说着话,还想着要真是赐了婚,回头他就多送些好礼,李钦远这孩子挺合他心意的,也算是救了他们父女三人,他不介意多帮衬着人一些。


    可哪里想到,他竟然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目光呆滞地看着不远处,红衣少女和白衣少年还并肩跪着,无论是从面貌还是身形,看起来都是如此般配,犹如神仙眷侣一般,可他却愣是看出了一肚子火。


    刹那间。


    顾无忌的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就差直接摔了杯盏站起来,好好教训一顿李七郎,再问一回自己的女儿,可曾受过他什么欺负?


    蛮蛮才回京城不久,以前哪里认识李钦远?


    肯定是这浪荡子勾搭的蛮蛮!


    他越想越气,要不是碍着现在萧定渊还在,估计当场就要发作了。


    萧定渊也没想到自己的一桩好意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


    这会看着底下还跪着的两人,又看了一眼神色难辨的顾无忌,一时间,倒真是有些犯难了,还是身旁宦官德安知他心意,躬身插嘴道:“陛下,老奴看您还不如赏赐些别的。”


    萧景行也顺势起身,说道:“是啊,父皇,七郎既然擅长骑射,他今日既得了一把好剑,不如您再赏一把□□吧,以示嘉奖。”


    有这两人开口——


    萧定渊也就顺着梯子往下,点头道:“既如此,便把我那把纯金的□□赏赐给李家七郎。”


    话落,他也不再提起此事,而是看着底下两人,仿佛没听到先前那番话似的,“好了,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回座歇息吧。”


    若是别家女儿,赐婚也就赐婚了。


    可这是若华的女儿,他要真赐了婚,以若华那个性子,估计回头能进宫来找他算账


    德安已经拿了□□走了下来,他亲自弯腰递给李钦远,嘴里笑道:“李七公子,这是陛下给您的嘉奖,您拿着吧。”


    李钦远接过□□,朝座上男人谢一声,然后偏头去看顾无忧,刚刚说话时还一脸坚定的小姑娘见他看过去,突然抿了唇,眼睛红红的,似乎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有些不大敢看他。


    他抿唇笑了笑,趁着德安还挡在身前,压着嗓音和她说道:“没事,你先回去。”


    见她眼圈还红得厉害,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李钦远轻轻叹一口气,压抑着想把人纳入怀中的冲动,又柔了一些嗓音和她说,“别怕,不会有事的。”


    德安闻言,倒是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李钦远。


    他虽然身在宫中,但也听说过这位李七公子的为人,知他不驯父母,连自己的身生父亲魏国公都敢顶撞,没想到对乐平郡主竟是这样温柔。不过诧异归诧异,他自然不会说什么,而是帮着人一道劝顾无忧,“我的小祖宗,您快回去吧。”


    “这定国公还看着您呢,别回头惹了他生气。”


    顾无忧听到这话倒是回过神,她转头往父亲那边看去,果然见他神色黑沉,薄唇紧抿,她自然不担心父亲同她生气,可她担心父亲把那一肚子的怒火全都发泄在大将军的身上思及此,她也没再说什么,朝座上的萧定渊又拜了一礼,而后便由德安搀扶着回到了位置上。


    待两人入座,萧定渊便扬声道:“好了,继续用膳吧。”


    他发了话,旁人自然不敢说道什么,纷纷应是,可那明里暗里朝顾无忧和李钦远看去的目光却不少。


    尤其是赵承佑——


    早在顾无忧和李钦远跪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目光就没有移开过,甚至于,那个时候,他也想跟着站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看着顾无忧义无反顾的那副样子,心脏猛地有些收紧。


    就像是吃了黄连似的,从嘴巴到心里都是苦的。


    赵承佑呆呆看着顾无忧的方向,脑海中突然闪过无数片段,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肆无忌惮的表达过对他的爱意-


    “我最喜欢承佑哥哥了。”-


    “承佑哥哥,你快些长大,快些娶我回家好不好。”-


    “这个世上,除了外祖母,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我会一直一直陪着承佑哥哥的。”


    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萦绕,赵承佑甚至都能描绘出她说这番话时的模样,她一定是扬着灿烂的笑脸,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带着欢愉和满足。


    可这最终的画面却变成


    顾无忧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李钦远的身边,和他并肩而跪。


    她说,“因为,我喜欢他。”


    就像是被一根针狠狠扎了下心脏,就连四肢百骸都蔓延起那股蚀骨的疼痛。


    赵承佑只觉得心脏疼得厉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甚至都有些坐不稳了,握着酒盏的那只手轻轻打晃,里头的酒水洒了一桌,而另一只手被他死死撑在心口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那股子锥心的疼痛。


    可即便如此。


    他的目光却还是望着顾无忧的方向,一眨不眨。


    直到耳畔传来赵昇冷淡的嗓音,“把你的眼睛给我收回来,你跟她已经退婚了,没可能了,与其露出这幅样子,不如想想回到琅琊,怎么让那个王家女喜欢上你。”


    他最是利己,知道顾无忌不会同意乐平郡主嫁到他们赵家,自然不会再去想这件事。


    虽然可惜了一些。


    但这世上也不是只有顾家这一家。


    王家那个女儿不也挺合适?何况若追根究底,宫里的那位还是出自王家呢。眼见赵承佑还是没有收回目光,他沉下脸,压着嗓音斥骂道:“赵承佑,你今天丢的脸已经够多了,你是想回头还有人再议论我们父子吗?!”


    听出他话语中的冷厉,亦或是那句“你今天丢的脸已经够多了”


    赵承佑的脸终于有了变化,他紧紧抿着唇,似乎是在经历了一阵的挣扎之后,最终还是紧抿着唇收回了目光。


    “表姐,你,你怎么”萧无瑕见顾无忧回来,立马扯着袖子,压着嗓音,一脸震惊地问她,“你怎么就喜欢上李钦远了?”她刚才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手里的葡萄都被吓得掉了好几个。


    还是拧了下自己的手背,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确定这些都是真的。


    顾无忧有气无力地说道:“长平,我回头再和你说。”她这会心绪不对,根本没这个力气去和她说这些事。


    萧无瑕也看出她的情绪了,自然没再多问,而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如今还在元月,夜里还是凉得厉害。


    等到宴席结束后,萧定渊便发话让大家早些回去歇息,他自己也率先回了大营,走得时候,余光瞥一眼顾无忌和李岑参,见两人表情都不大对,沉吟一番便只叫了李岑参。


    顾无忌仍旧端坐在座位上,等到人离开的差不多了,这才起身。


    顾无忧见他起来也立马跟了起来,看着他的背影,怯怯地喊上一声,“爹爹。”


    听到她的声音,顾无忌身上的怒火有一瞬地湮灭,但看着不远处等候着的李钦远,脸又沉了下去,压着嗓子吩咐顾九非,“带你阿姐先回营帐。”


    “是。”


    顾九非轻轻应道,见顾无忧要追过去,便拦了一把,小声道:“父亲还在气头上,你这会追过去会让他更生气。”


    顾瑜也走了过来,跟着劝人。


    “可是——”顾无忧拧了眉,目光望着李钦远的方向,离得有些远,她听不清他和父亲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微微躬着身,态度十分谦逊,而后两人便一道朝营帐走去。


    “我看他也有话想跟父亲说。”顾九非瞥一眼李钦远的身影,又收回目光和顾无忧说道:“走吧,我们先陪你回营帐。”


    顾瑜见她双眉紧蹙,还是一脸担忧的样子,也跟着说道:“你别担心,三哥刚才让我给你传话,说他会照看着的,不会让人出事的。”


    如此。


    顾无忧也不好再说什么,抿了抿唇,叹道:“走吧。”


    等到了营帐,她又派了白露出去打探消息,若是那边有个风吹草动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长平不在,营帐里只有顾瑜和九非陪着她,顾无忧手里握着一盏顾瑜递给她的热茶,却没这个心思喝,只是低着头,看着上头漂浮着的茶叶,好半天才喃喃道:“我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


    她应该听大将军的话,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和爹爹说。


    而不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可她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突然不想再隐瞒下去了,她的大将军越来越厉害,刚才宴席上就有不少贵女在看他,她不喜欢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她就是那么任性,就是想独占李钦远,想让大家知道,他是她的


    其他人没这个资格觊觎他。


    而且,她也不想让他一个人承担这些。


    顾瑜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看了一眼顾九非,见他也没没说话,便抿了抿唇,握着顾无忧的手说道:“好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别再想这些事了,看看大伯父打算怎么做吧。”


    而此时,顾无忌的营帐里。


    常山奉了茶便出去了,只留下李钦远站在顾无忌的面前,就跟第一次在书院见到时一样,他并没有因为顾无忌身上的气势而产生畏惧的心理,依旧波澜不惊。


    低着头,抿着唇,谦逊又沉静。


    顾无忌看了他许久,终于沉声道:“你就没话同本国公说?”都用国公自称了,可见是气得厉害。


    李钦远倒是没有畏惧,闻言,便叉手一礼,道:“有话。”


    未听人问,他微微停顿,继续道:“当初国公爷曾允过我一个承诺。”


    话音刚落。


    顾无忌本来还算沉稳的脸顿时黑如墨,他的那双眼睛就像是两把锋利的刀,直直地刺向李钦远,声音又冷又狠地朝人砸去,“怎么,你想了这么久,就是想让本国公把女儿许配给你?”


    倘若李钦远真的敢应是,顾无忌不介意以后和李岑参分道扬镳,再替他好好教训下这个大言不惭的逆子!


    混账东西,居然敢拿这个来威胁他!他真是瞎了眼了才会觉得这小子不错!


    可李钦远却没有如他所想那般,而是摇了摇头,答道:“不是,我是想请国公爷给我一个机会。”


    他抬起头,那双丹凤目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给我一个向您证明的机会。”


    顾无忌听到这番话,暴怒的神色微顿,只是一双紧拧的眉仍旧未曾松开,薄唇微抿,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目光直直地盯着李钦远,等着他的后话。


    李钦远也不怵。


    就这样由着顾无忌打量,嘴里的话倒是不曾间断,继续看着顾无忌说道:“我现在的确一无所有,无论做出什么保证都是空口白话,但有一点,我和您是一致的。”


    或许是因为他的这番言论,又或许是因为他坚定的眼神。


    顾无忌皱了皱眉,还是开口问道:“什么?”


    “我和您一样都不希望她受到伤害,都希望她能一生无忧喜乐。”李钦远想起顾无忧,眼眸弯了一些,而后又坦言道,“我这人天生不训,混吝惯了,您不信我,这很正常。”


    “但我明白自己的感情,也愿意付出所有的努力向您证明。”


    两刻钟之后。


    常山来到了顾无忧的营帐。


    原本以为是白露回来了,顾无忧见人打了帘子便立刻站了起来,刚要开口询问,就瞧见常山领着白露走了进来。


    常山是顾无忌的亲信,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长辈,顾瑜和顾九非见他进来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顾无忧更是问道:“常山叔,你怎么来了?”


    常山朝三人一礼后,说,“郡主,国公爷请您过去。”


    顾无忧一听这话,自是不敢耽搁,携了披风就跟着人走了出去,顾九非等人没有吩咐,只能留在营帐内,独她一人跟着常山的脚步,边走边问,“常山叔,爹爹是不是生气了?”


    “郡主真的喜欢李七公子吗?”常山不答反问。


    顾无忧一愣,还是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喜欢。”


    常山皱了眉,嗓音也压了一些,“那您和李七公子,私下——”


    “我和他私下虽然见过面,但我们从来没做过什么不轨之事,他没欺负我,每次都是我主动去见他的,他最开始根本就不喜欢我,是我死缠烂打,硬逼着他喜欢我的。”


    顾无忧生怕爹爹误会李钦远,也不管自己说得会不会损害自己的名声,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常山见她这样,先是一愣,半响又笑了,“国公爷没处置李七公子,他就是有话要同您说。”说完,见她一脸不信的样子,又笑了笑,“您别担心。”


    两人后头倒是没再说什么。


    等到顾无忌的营帐,常山先通传一声,等到里头应了一声,便替顾无忧打了帘子,温声说道:“郡主,您进去吧。”


    顾无忧点点头,她走了一路,小脸被风吹得有些僵硬,等感受到营帐里的热气,这才觉得缓和一些。


    等穿过屏风,营帐中的情形便都瞧得见了,爹爹端坐在椅子上,大将军站在一旁,见她进来,李钦远侧头朝她露了一个宽慰的笑。


    顾无忧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明知道这会不应该看人,可还是忍不住往他那边看去,见他并无异样,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又朝顾无忌看过去。


    打量了下爹爹的面容,也辨不出喜怒,遂低头,轻轻喊人,“爹爹。”


    顾无忌抿着唇没说话,而是看着自己这个宝贝女儿。


    刚才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神动作,还有面上的表情,他都瞧见了,心里有些酸,声音也变得干巴巴的,可出口第一句,还是关心人的话,“外头冷不冷?”


    顾无忧连忙摇头,“不冷。”


    “爹爹——”


    她刚要说道自己和李钦远的事,但顾无忌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只道:“叫你过来,是有件事要和你说。”


    顾无忧一愣,掀了眼帘,呆呆看他,“什么?”


    片刻后。


    常山听到里面传出顾无忧不敢置信地一句,“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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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6、第 106 章


    营帐内。


    藏在灯罩里的那几支红烛依旧明亮, 若从外头看,能够瞧见屋中三人的身影。


    而顾无忧继那一声惊呼之后,胸腔微微起伏,清亮的杏儿眼瞪得圆圆的,小脸也气鼓鼓地看着顾无忌,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 爹爹叫她过来竟然是存着这个打算!


    她心里的话翻了好几个遍,最终吐出一句,“爹爹,您不讲道理!您明知道他以前从未经过商, 也明知道经商最开始的时候最是不易, 您要他一年内赚满十万”


    “您——”


    她当真是气坏了, 偏偏嘴巴笨得很, 又碍于爹爹素日里的疼爱, 那些戳人心的话怎么都说不出, 只能气呼呼地看着他,上下嘴唇一动,吐出的还是先前那一句话, “您简直太不讲理了!”


    “我不讲道理?”


    顾无忌也有些生气,看着顾无忧,声音染上几分隐怒,倒不全全是因为这句话,而是看着自己的女儿为别的男人同他争论而不高兴。


    不过这天底下哪一个父亲能够忍受自己从小疼爱长大的女儿为别的男人同自己争论而不生气的?要不是看在李钦远素日里还算不错的份上,他连这个要求都不会答应!


    心下气得厉害, 偏又舍不得训斥自己的女儿。


    在外头权势滔天的定国公,现在也只能跟他的女儿一样,背过身,生着闷气。


    顾无忧见他这样,还想同他争论,但还未开口,就被李钦远拦住了,少年声音清越隽永,含着宽慰人的笑,在此刻就如一道春日里的暖流抚平她心里的那些焦躁不安。


    李钦远看着她,温声说道:“这事是我提议的,不关伯父的事。”


    顾无忧惊道:“什么?”她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钦远,不顾爹爹还在营帐里,快步走到人跟前,又是担忧又是急切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做生意有多难,三哥当初有家里帮衬,头一年的利润也只赚了几万。”


    “你”


    她不是不相信大将军。


    可有些事,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些日子,她心系着大将军,又担心他日后经商辛苦,但凡三哥在家,她便会跑到他那,缠着三哥问以前他刚刚经商时候的事,那还是三哥考过科举,中过探花,得过陛下夸赞,还有偌大一个顾家庇护的情况下。


    可即便如此,三哥当初也吃过不少苦头。


    顾无忧一想到这就忍不住担心,眼眶也红了半圈,她平日里并不是那么爱哭的人,相反,因为小时候的那些事,她觉得这世上,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了,关心你的人看到你哭只会担心,不喜欢你的人瞧见只会觉得你矫情。


    可每回碰到李钦远,她就像是被人在身体里安了个开关,动不动就想哭。


    刚才和人一起跪着的时候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李钦远看着她又急又担忧的样子,心里又软又暖,他有些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把人拢到自己怀里,亲亲她的脸颊,让她别担心,可不远处还有一尊佛盯着他们呢。


    他不敢动。


    倒也不是害怕。


    他这人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可女婿碰到岳丈,总要适当的谦逊些,虽然这个女婿还是未来的,但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先做起来的从来不理会人情世故的李七公子,现在为了他的心上人,也开始斟酌考量这些东西了。


    他垂下眼皮,唇瓣一张一合,安慰道:“别担心,我既然说得出,自然做得到。”


    顾无忧从来没有不相信他的时候,可问题是,马也有失蹄的时候,若是,若是他没做到呢那她岂不是不能嫁给他了?她心里急得不行,热锅上的蚂蚁是个什么样子,她现在终于体会到了。


    “顾无忧,”


    李钦远喊她,见她看过来,才又压着嗓音说,“不是说永远相信我吗?”


    “我”顾无忧仰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的眼睛,看着他脸上的坚定,嘴唇一张一合,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脸上那股子担忧和焦急的表情终于慢慢消失不见了。


    她看着人,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没有说那些多余花俏的话,只有一句,“我信你。”


    她的大将军从来没有骗过她,他既然说了可以,就一定可以即便到最后,真的不行,她也会陪着他。


    想到这。


    顾无忧的心里突然就松快多了。


    就像是一颗大石头落了地,她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眉眼含着笑,嘴角也微微翘着,仿佛先前那个紧张担忧的人不是她似的,她又看了一眼李钦远,而后与他并肩而立,转头去看顾无忌,掷地有声地说道:“爹爹,就按照您说得来。”


    顾无忌有些诧异地看着两人。


    不仅仅是因为蛮蛮的这番态度,也是因为李家那个小子竟然能那么快就把蛮蛮哄好,这可真是够让他开眼的。


    可诧异归诧异,他面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闻言也只是淡淡道:“你们既然同意,我就不多说了,只有一点,这十万两,你得靠你自己的本事,若是借了你李家的名义,或者另寻其他人帮助。”


    “我们这个约定就不作数。”


    “爹爹!”顾无忧哪里想到他还有这些附加条件,拧了眉,还想再说,便被李钦远打断了,“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顾无忌见他这般,倒是多看了他一眼,不过也只是一眼罢了。


    空口白话,谁不会说?他要的是结果,不愿再跟这小子多费口舌,顾无忌不带温度的丢了几个字,“这一年,你若是能成,我便信守承诺把蛮蛮嫁给你,若是不成”


    他一顿,声音又低了几分,“你以后再不许来找蛮蛮。”


    李钦远等他说完,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顾无忧一眼,见她面露着急,他也不说话,只是扯唇笑了下,那是灿烂到能宽慰人心里去的笑容,眼见顾无忧本来焦急担忧的目光又变得温软起来,这才转过头和顾无忌叉手一礼,应道:“是。”


    “行了,你先下去吧。”顾无忌显然是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尤其是不想看到这个臭小子和他家蛮蛮眉来眼去的样子,看着就气人。


    李钦远也没说什么,规规矩矩地朝人又行了一礼就转身往外走去。


    他走得时候怕定国公吃心,也没看顾无忧。


    可顾无忧却有一肚子的话要同他说,明知道爹爹会不高兴,可看着李钦远要走出营帐,还是追了出去。


    “蛮蛮,你去哪?”顾无忌原本还想没了李钦远,父女两人好好说会话,哪想到她竟然二话不说就追了出去,他起身追了几步,气道:“你给我回来!”


    无人应答。


    他的女儿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倒是常山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看到顾无忌站在营帐里,气得不行的样子,笑道:“好了,您下了这样一个规定,总不能让他们连话都不许说了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给人又重新换了一盏静气凝神的茶。


    “你帮谁啊?”顾无忌没好气地盯着人。


    常山便笑,“你要是不让咱们小祖宗追出去,回头你们父女俩吵起来,你乐意?”


    顾无忌自然不乐意,当初为了赵承佑的事,蛮蛮就跟他闹了小半年的脾气,现在他摇摇头,又气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回到椅子上,握着盏茶,也不管那盏热茶,而是握着那盏早就冷了的,如牛饮一般,喝了个底朝天。


    “您这”


    常山无语道:“这还是陛下赏赐的茶叶,一年也就这么几两,回头陛下知道了,恐怕又得说您了。”


    “你还敢提他?要不是他无缘无故提出赐婚的事,会闹到这样的地步?!”顾无忌一听他说起萧定渊就更来气了,全忘了刚才人要赐婚的时候,他是举双手赞成的,还想着要多送几份好礼呢。


    常山也不怕他生不生气,站在一旁,闲话道:“其实那位李七公子的性子,和您年轻的时候倒是挺像的。”


    “你放屁!”


    顾无忌呸道,“这么个黄毛小子也敢跟我比?”


    常山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凉凉道:“您当初去王家求娶夫人的时候,人王老太爷也是这样看您的呢。”


    听他说起以前的事,顾无忌脸上的怒容一顿,大概也是想到从前自己那副糗样了,神情变得有些尴尬起来,“那我也比他强”话音刚落,就看到有人打了帘子进来,却是刚才被萧定渊喊过去的李岑参。


    他走进来看了一眼营帐,发现李钦远已经不在了,就看着顾无忌说道:“你刚和他说了什么?”


    顾无忌看他进来也顾不得和常山追忆往事了,冲过去就是一拳。


    他今天火气大,特别想揍人,可打小辈,显得他没面子。


    不过既然那小子的爹来了。


    呵。


    他就不客气了。


    李岑参自然不会白白让他打


    很快,刚刚还安安静静的一个营帐又变得“热闹”起来,常山像是早就习惯了,依旧做他的壁上观,估计这会要是有盘瓜子,他当场就能嗑起来。


    而此时的营帐外,李钦远瞧见顾无忧追出来就停下步子,握住她的胳膊,皱眉道:“外头这样冷,你追出来做什么?”说着就要去解身上的斗篷给人披上。


    顾无忧跑得有些急,气息也有些喘。


    见他动作,倒是抬手拦了下,喘气道:“不,不冷,你自己穿。”


    李钦远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坚持,抬手替人把兜帽戴上,又把她身上的斗篷重新拢得严实了一些,确保不会再有风透进去,这才握着她的手,往风不是那么大的地方走去。


    这会夜已经深了,外头又冷,他们所在的地方除了他们之外就没别人了,他就这样牵着她的手,慢慢走着,边走边问,“有话想和我说?”


    “李钦远,”


    月色下,顾无忧喊他的名字,却没看他,而是看着两人的影子,低声道:“我今天是不是做错了?”她不怕别人怎么看他,也不觉得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抒发自己的爱意有什么错,可她担心他会不高兴


    脚步声一停。


    李钦远伸手把顾无忧的脸捧了起来,果然瞧见她纤长的睫毛沾了一些水光,在月光的照映下显得支离破碎,他轻轻叹了口气,指腹揩拭着她眼角的泪,温笑道:“哭什么?我有说你错了?”


    “没”


    顾无忧嗓音怯怯地,还是不大敢看人,垂着眼皮,小声道:“可你刚才明明阻止我了,我,我没听你的话。”


    李钦远看着她,无奈道:“刚阻止你,不是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是不想陛下和定国公生你的气”他一边说,一边凑近人,密实的吻压在眼角处,带着感叹,“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


    从最开始他们挑破那一层关系,他就想广而告之,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京城里最好看的姑娘是他的。


    把她眼角的泪都藏到自己的口腹之中,看她终于舍得抬起头,露出疑惑又不敢确认的目光,李钦远抬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子,笑她:“小哭包,还哭吗?”


    顾无忧摇摇头,又反应过来他那个称呼,脸又红了起来,低声道:“我才不是小哭包。”


    她也就碰到他的时候,才这样。


    李钦远笑看着她,倒也没说什么,生怕定国公回头见她回去晚了,又要生气,便抚了一把她微乱的头发,“回去之后别跟伯父吵架,他没为难我,这事也是我提议的。”


    “说得少了,我怕他不相信我的诚心。”


    见她欲言又止,知她心中所想,又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既然说了便一定会做到。”


    “你啊——”李钦远摸摸她的头,望着她的眼神清亮,声音在这夜色的笼罩下也变得醇厚起来,“就安安心心待在家里,等着我一年后来娶你。”


    “那你”


    顾无忧张口,话语露出不舍,“什么时候走?”


    李钦远抚着她的头,笑,“等元宵之后吧,过几天就是元宵了,我陪着你过完元宵就离开。”


    “这么快?”


    顾无忧惊道,“那岂不是就三天了。”


    她张口欲言,可看着他这双明亮澄澈的眼睛,顿时又一句话都说不出了,低着头抿了抿唇,再抬头的时候,倒是咬着牙,一脸坚定和坚强的样子,“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后头还有一句话,“你一天不回来,我一天不嫁人。”


    心跳漏了一拍,就连瞳孔也缩了一些,李钦远再也克制不住,猛地抬手把人拢到自己怀里,他急促呼吸着,动作用力的似乎要把人揉到自己怀里。


    风拂过两人的长发,扬起他们的衣袍。


    在这万籁俱寂的天地下,每一处地方都是那么冷,可他们彼此相拥在一起,仿佛感受不到那份寒冷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钦远才从喉咙深处吐出一个字,“好。”


    说完。


    他便松开了手,牵着她往顾无忌的营帐走,“我送你回去。”


    顾无忧没有拒绝,不过也没让他送到营帐前,而是在拐弯的时候让人先回去了,免得回头爹爹瞧见又该不高兴,两旁都点着篝火,倒也不黑,她独自一人握着李钦远早些时候送给她的那把玉梳。


    刚走到营帐前,还没进去,就看到从里头走出来的李岑参,脚下步子一顿,她呆呆看着人,“李伯父?”


    等反应过来,连忙朝人敛衽一礼,“给您请安。”


    李岑参看着人,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身后,没瞧见人,便道:“外头冷,进去吧。”


    “是。”


    李岑参从来都是这幅少言寡语的样子,对家人如此,对天子亦是如此,可顾无忧看着他在夜色下,禹禹独行的样子,也不知怎得,竟瞧出几分伤感,她不由脱口而出,“伯父,李钦远他,其实很崇拜您。”


    脚下步子一顿。


    李岑参回头看她,见她的脸庞在篝火的照映下有些微红,眼中也含着一份急切,他看了有一会,问道:“你和他”


    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就一副生怕他误解的样子,连忙说道:“您别怪他,是我先喜欢他的,也是我硬逼着他跟我在一起的,他从来没欺负过我。”


    李钦远这一生也见过不少人,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性子的小姑娘。


    他少有的扯了下唇,带着一些愉悦,却也是转瞬即逝,不等旁人瞧见,便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了,嗓音却温和了一些,“我知道了,进去吧。”要走的时候,他的余光瞥见她手里握着的那把玉梳,脚步一顿,问道:“这是七郎给你的?”


    “啊?”


    顾无忧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点点头。


    李岑参看着那把玉梳,寡淡的面容也仿佛被篝火照出了一份暖意,可他什么都没说,朝人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顾无忧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这一次,没有阻拦,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这才继续往爹爹的营帐走去,刚打了帘子,就听到里面传来爹爹的一声怒骂,“李岑参这个狗东西!”


    常山先看见她,笑道:“小姐回来了。”


    “什么?!”


    然后是一阵衣服的窸窣声,顾无忧担心,快步走了进去,看到的是坐在椅子上想板起脸又板不起来的顾无忌,以及在一旁收拾药酒,看着她进来就笑着喊她的常山叔。


    “爹爹,您怎么了?”


    顾无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闻见一阵浓郁的药酒味,又想到刚才李伯父离开的时候,脚步看起来也是一深一浅,不大对劲的样子,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您,您和李伯父不会是打架了吧?”


    顾无忌自然不会拿这种丢脸的事和她说,尤其自己还打输了。


    小的勾搭他女儿,老的还敢揍他,顾无忌心里一肚子火,恨不得再去找李岑参打一架才好,余光看着顾无忧关切的面容,有些干巴巴地说道:“舍得回来了?”


    “爹爹。”


    顾无忧看了一眼常山,见他爱莫能助的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等人离开后,便蹲在顾无忌的面前,扯着人的袖子,小声道:“爹爹,我知道错了。”


    顾无忌一愣,刚才的冷硬也维持不下去了,垂眸看她,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讷讷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


    她小声道:“我知道错了。”


    这还是父女两人吵架,头一次顾无忧先主动认错,顾无忌又惊又讶,不等他说话便又听人说道:“我知道爹爹是为了我好,我刚才不该那样说爹爹。”


    “你”


    顾无忌看着她,半响却叹了口气,宽厚的掌心抚着她的头,叹道:“爹爹也不是真的阻止你们在一起,也不是故意为难他,可你们现在都还年轻,如今衣食富足,自是样样都好”


    “可以后呢?”


    “我不在意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在意他有着什么样的地位,只要你喜欢,爹爹必定是如你所愿的,可起码,他得有担事的能力,得有事情发生时,也能不畏惧的勇气。”


    顾无忧没想到爹爹原来是这样想的,她怔楞之余,心里突然变得又酸又胀,眼圈也忍不住有些红了。


    她从来没跟爹爹这样敞开心扉交谈过,以前每次爹爹不如她的意了,惹她不高兴了,她就直接甩脸走人,才不管他想什么,后来自然是爹爹退让,她就欢天喜地的去做她想做的事。


    如今虽然没那么大的气性了,可真的发生事情的时候,她也从来没真正站在爹爹那边考虑过。


    越想。


    她这眼圈就红得越发厉害,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爹爹。”


    眼泪止不住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她伏在他的膝上,哭道:“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惹您生气了。”


    这还是女儿头一次这样跟他亲近,顾无忌的身体都有些僵住了,半响,他才抬手,怜爱般地抚着她的头灯火照映出两人的身影,侯在外头的常山看着这个倒影,唇角含笑,眉眼也变得温和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加更啦!


    早上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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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7、加更


    第二天围猎结束。


    众人便都准备离开东山, 往城中赶去了。


    昨儿夜里折腾出了这样一桩事,大家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偏偏涉事的是定国公府和魏国公府,这两户在京城可是拔尖的人家,尤其这位定国公还是个头铁到连陛下的话都敢不听的主。


    他们纵使再八卦, 再想议论, 也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说。


    自然。


    私下里也是不大敢的。


    生怕有人告了密去,惹得那位定国公不顺,回头拿了银枪直接踹上门,他们可吃罪不起。


    不过四下无人的时候, 非议的话还是很多的, 有说顾、李两人是在书院里定的情, 至于怎么定的情呢?还不是先前那位长宁郡主折腾出来的事, 闹得那匹马发了疯, 若不是这位李七公子出手, 恐怕这位乐平郡主的小命都得丢在那一日了。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大半的人都信了。


    说着说着呢,有年长的, 知晓一些前事的,便又说道起两人幼时的事,什么沈、王两位夫人还在的时候,那关系便是叫一个情同姐妹也不为过,还说他们二人还未出生的时候是定过娃娃亲的,要不是后来两位夫人相继去世, 早就在一起了。


    这可是件稀罕事。


    最初大家都是不大相信的,后来知晓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夫人那边传出来的,便又信了大半。


    又是英雄救美,又是亡母故交的


    起初觉得这两人实在大胆,不知羞耻的,如今倒也觉得他们这是上天注定的姻缘,何况这两人若论身世也是般配,虽则那位李家儿郎从前是混吝了些,可现在也知道上进了,且不说之前在书院考得不错,便是昨日还得过陛下的夸赞呢。


    如此一来,说得竟都是好话了


    赵承佑听到这些议论的时候,这来参加围猎的贵人圈里,都已经传得差不多了。


    他正和晋王提出告辞,还约定日后若是得空再一起吃茶,刚想回自己的马车,便听到两个收拾东西的丫鬟悄声说道:“这样看来,这位乐平郡主和李七公子才是天定的姻缘啊。”


    “要不然怎么会在琅琊退了婚,回到京城又跟自己幼时的未婚夫碰上了呢。”


    “谁说不是呢?我看这便是戏文里说得命中注定,且不管原先如何,这最后有缘的人终归是要在一起的。”


    萧恪就站在赵承佑边上,这些话,他自然也都听到了,眼见身边人微暗的面目,他立刻转头去训斥两个丫鬟,“放肆,你们是谁家的丫鬟?竟敢这样编排贵人们的事。”


    那两个丫鬟一听这个声音,脸色立时就变了。


    也顾不得手里的东西,连忙屈膝跪下,认罪道:“王爷息怒,奴,奴婢们也是听旁人说的,奴婢们知错了。”


    萧恪有心想结交赵承佑,此时自然要替人说话,还想发作,赵承佑倒是拦了一把,他看着人温声说道:“殿下不必同她们置气。”又和那两个丫鬟说道,“好了,你们走吧。”


    “谢,谢殿下,谢,谢世子爷。”两个丫鬟苍白着脸,同两人磕头道了谢,便提着东西走了。


    “承佑,你”萧恪看着他摇了摇头,也不好多说,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等你日后高中,有的是名门贵女想要嫁给你,你,也别多想了。”


    赵承佑笑笑,也未多说,又朝人叉手一礼便提出告辞。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刚才还算温和的脸终于还是压不住,沉了下去,他也没想到才一晚的功夫,这风向竟然转变得这么快,什么天定姻缘,什么命中注定


    倘若他们是天定姻缘,命中注定,那他算什么?!


    他心底的愤怒就像一口火山,藏不住也挡不住,正在一刻不停地往上喷发,袖下的那双手被他攥得很紧,若是细听的话,甚至能听到指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眼见离人群越近,他脸上的这抹愤怒才逐渐被他掩去。


    赵昇似乎在找他,见他过来,脸色又沉了一些,可他们到底是父子,赵承佑如今这一身伪装的本事也都是照着他学的,淡淡瞥他一眼便又和身边的高官谈笑风生去了。


    直到高官离开,他才沉了脸朝赵承佑走去,压着嗓音说道:“我今天就回琅琊。”


    “记住你自己的本分,等换学结束立马给我回琅琊,我不管你怎么做,反正我赵家一定要和王家结亲。”说完,他也不去理会赵承佑是个什么面目,转身就朝自己的马匹走去。


    若是往日,赵承佑恐怕还会伪装几分。


    可如今,他是连装都不想装了,目光冷淡地看他离开。


    刚要抬步往自己的马车走去,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脚下步子一顿,他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一抖,入目的便是顾无忧的身影,她披着蝶穿百花的斗篷,正和顾瑜站在一道,笑着同萧无瑕告别。


    看到她的身影。


    赵承佑心中的那抹愤怒顿时又变得复杂起来,他既恨顾无忧,恨她的无情,恨她的果断,恨她招惹了自己如今又去喜欢别人,可这恨中又好似夹杂了其他东西,让他就连恨都恨得不那么干脆。


    顾无忧倒是没注意到赵承佑,反而是在准备离开的时候,扫到一抹视线,循目看去,却是李钦远。


    李钦远和傅显等人站在一起,瞧见顾无忧出现便一直望着她,见她看过来,眼尾上挑,唇角也含了一些笑。


    两人谁也没说话,可隔着人群的这个对视,就仿佛已经把千言万语都给说尽了顾瑜就站在顾无忧的身边,自然也瞧见了他们的对视,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拉一把她的胳膊,压着嗓音说道:“走了。”


    顾无忧倒也听话,点点头,收回目光,又和一脸不舍的萧无瑕温声道:“我先回去,等过几日我进宫看你和姨妈。”


    “那你一定要来啊”


    萧无瑕拉着她的手,还是很不舍,要是可以的话,她都想跟表姐回家去了,不过母后的头疼还没好,加上表姐如今出了这个事,回去估计也有一堆事呢。


    她跟过去,反倒不便。


    顾无忧笑着应好,又说了几句便和顾瑜转身朝马车走去,走得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朝李钦远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倒是一直在看着她,也不怕人说,见她看过去便朝她抬了抬下巴,无声道:“回去吧。”


    他们先前有约定,等元宵那日再聚。


    顾无忧便也没说什么,离得老远和人点了点头,而后就上了马车。


    眼见她的踪影瞧不见了,李钦远这才打算收回目光,却未想到,目光还未收回,倒是看到赵承佑,见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马车的方向,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赵承佑也看到了李钦远的目光。


    两人隔着人群对视着,谁也没有先移开,直到傅显问道:“看什么呢?顾无忧不是走了吗?”


    “嗯。”


    李钦远点点头,又瞥了一眼赵承佑,也懒得再理会他,收回目光和傅显等人说道:“走吧。”走得时候,他看着京逾白压着嗓音问了句,“那些消息,是不是你传得?”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可京逾白却听懂了,他笑笑,柳眸狭长,“不是我。”


    他顶多就是添油加醋了一些,补充了一些书院里的事。


    李钦远皱了眉,“那是谁?”


    他原本还担心今早旁人议论的声会很难听,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担心小姑娘听到了会受不了,哪里想到今早会听到那些传闻,甚至还有不少人来问他幼时的事是不是真的。


    “你管他是谁呢?”京逾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是对你们有利,不就成了?”


    李钦远想了想,倒也没再说什么


    而顾无忧也正和顾瑜在议论此事。


    这世上的流言就是如此,若是先起了坏头,那后头的人也不管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便都会照着这个坏头往下说,其实真真假假,他们才不知道,可若是最初起了个好头,那么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说,会是谁啊?”顾无忧手撑着额头,问顾瑜。


    顾瑜正在剥橘子,闻言,头也没抬地答道:“还能是谁?”她把手里的橘子分了一半给人,“昨儿夜里三哥便打发了人去散播这些话了,若不然等你反应过来,现在那些话指不定说得有多难听呢。”


    “是三哥?”


    顾无忧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这事竟然会是顾容做的。


    “也不全是三哥,”顾瑜一边吃着橘子,一边说,“这事是九弟先提起来的,你昨天去大伯父那边后,他就和我提议了这事,不过我们俩人微言轻,身边又没什么人,最后还是找了三哥。”


    眼见顾无忧一脸呆怔的模样,顾瑜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行了,别想了,就算没有我们,李钦远那边肯定也会有所动作的,我昨儿个就看到京逾白遣了小厮出去。”


    没想到为了自己的事,竟然牵扯了这么多人。


    顾无忧心头一暖,连带着眼中也沾了一些暖意,她目光柔和地看着顾瑜,还未张口,就见人一副冒鸡皮疙瘩似的说道:“你可别跟我道谢啊,怪渗人的。”


    话音刚落。


    她就被人抱住了。


    顾无忧抱着顾瑜,嗓音软软地说话,“阿瑜,谢谢你。”


    “都说了,让你别道谢,烦死了。”顾瑜嘴里说着烦人的话,眼皮却有些柔软,就连嘴角也忍不住轻轻翘起了一些,只不过第一次被人这样拥抱,还挺奇怪的。


    不过,她也没挣扎。


    等马车回到城里,已是午后的事了,顾无忌等其他大臣还要护送萧定渊回皇宫,顾无忧等人便自行回府,东山发生了这样的事,家里也早就有耳闻了的。


    果然。


    她刚下马车,正院那边就有人过来传话了,还是谢嬷嬷,看到她先行了个礼,然后恭声道:“郡主,老夫人请您过去。”


    顾瑜一听这话就拧了眉,握着她的胳膊,低声道:“我陪你过去。”


    顾九非虽然没说话,但脚步也往她这边偏了一些,是有些维护的意思。


    几个小辈的这番动作,谢嬷嬷哪里瞧不见,她心里有些好笑,从前闹得不成样子的几人,如今关系倒是越发好了,面上却没有表露什么,仍旧毕恭毕敬地说道:“老夫人只请了郡主。”


    “好,我这就跟您去。”顾无忧和谢嬷嬷说了一声,又看了眼顾瑜和顾九非,朝他们宽慰似的点了点头,也没旁话,便跟着人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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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8、第 108 章


    ()等到顾无忧走到正院的时候,除了她祖母之外,二姐也在,就坐在祖母身后的椅子上,瞧见她进来,顾迢便掀了眼帘朝她露了个温柔带着些许安抚的笑。


    看到这抹笑容,顾无忧的心里便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给两人行完礼,而后便跪在正堂里,也不说话,就这样跪着。


    顾老夫人手里握着一串佛珠,见她跪在地上,也没让人起来,就这样掐着佛珠,等一圈掐完,这才垂下眼帘,语气淡淡地问人,“你为什么下跪?”


    顾无忧低着头,轻声答道:“孙女有错。”


    顾老夫人面色不改,语气也依旧平淡,“什么错?”


    顾无忧继续答:“孙女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样的话,惹得旁人议论家里。”


    “哦?”顾老夫人看着她,问她,“所以你觉得,只要不是在大庭广众,说这样的话便没有错?”


    这话问得怪是犀利,顾无忧一时不敢冒昧去答,偷偷抬了眼帘看了她祖母一眼,犹豫了半响还是小声问道:“祖母,我可以说真话吗?”


    顾老夫人听着这话,手里的动作一顿,少有的语气有了些波动,“怎么,你原本还想和我说假话不成?”


    “也不是”


    顾无忧仿佛被人揭穿了心思,小脸红红的,语气是惯有的模样,带着些娇,“我就是怕您不高兴。”她又看了人一眼,眼见祖母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这才斟酌着小声说道:“我喜欢他,也不觉得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只是这次事出突然,我这事做得有些没考虑后果,虽然三哥他们帮我把这件事圆了过去,但我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言毕,顾无忧也没听到祖母说话,只听人手里的佛珠在相应碰撞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心里忐忑,过了许久才听人问道:“你原本打算如何?”


    “我原本是想”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把心里的话吐了出来,“等到时机合适了再和家里说。”


    这事,顾无忧虽然私下和李钦远从未商量过,但两个人的意思都很明确,等到李钦远做出一些成绩,她再慢慢探爹爹的口风。


    左右爹爹往日也很欣赏李钦远。


    等到时间长了,爹爹总能松口的,那么到那个时候,他们再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也不会有别人议论什么。


    顾老夫人这会连佛珠都不转了,就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出声询问:“你这个意思,倒是非嫁他不可了?”


    顾无忧这次倒是应得十分果断:“是。”


    屋中又是一静,除了顾老夫人养得一只八哥在外头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竟是没有一个人说话,冗长的安静之后,顾老夫人终于把手里的那串佛珠套到了手腕上,看着人淡淡说道:“你当初喜欢赵承佑,你爹不同意,你跟人闹了几天终于磨得人同意,后来又和他闹起了退婚,这些事,我从来不曾说过你。”


    听人说起这些往事,顾无忧面色一白。


    她抬头去看顾老夫人,嘴唇一张一合,声音也带了些苍白,“祖母”


    话还没有说完,便见人抬了抬手,顾老夫人拦了顾无忧的后话,而是就着自己的话继续同她说,“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苛责你,而是想告诉你,人生在世,每一个结果都是有迹可循的。”


    “无论大事小事,再做决定之前,你自己先要想清楚,考虑清楚。”


    “如今你尚且年幼,有家人庇佑,便是捅破天也有你爹护着你,可等你日后成了家,给别人做了媳妇,到那时,你又待如何?”


    “你还想让你爹去管你夫家的事?”


    顾无忧没有说话,她也说不出,她想起前世自己经历的那些事,其实说到底,也是她自己折腾出来的,倘若一开始她就听从爹爹的话,没有那么任性妄为,那么后头,她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可这世上的事,哪里当真能件件桩桩都看得清楚?


    顾老夫人也知晓,所以瞧着她这个孙女这幅模样,便也只是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你这次比起先前那回,还是好了一些,总归是没逼着你爹爹答应了。”


    这话倒是有些玩笑的意思。


    可她惯来稳重严肃惯了,便是一番玩笑话也说得十分刻板,可顾无忧机灵呀,加上如今和祖母相处惯了,听出她话语较先前缓和了一些,便也红了脸,娇声道:“以前是我不懂事,如今好歹长大了一些。”


    “我看你如今也没比以前懂事到哪里去。”


    顾老夫人轻飘飘吐出几个字,把人噎了一回,而后也没揪着这个话题一直说人,话锋一转又是一句,“你爹早间已派人先递了信回来,也和我说了他的安排,既然你们父女俩都已经决定了,这事,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你跟李家那孩子能不能成,便看他一年后如何。”


    这事昨天就已经定了下来,顾无忧没有意见,点了头,应了是。


    顾老夫人便又说道:“这次你在御前说出这样的话,且不管你是什么因由,但我也不能不罚你。”


    早在来前,顾无忧便已经想到了,如今听人说起这个,自然没有辩驳,她的双膝还贴着地面,脊背也端得很直,一张明艳的小脸很是严肃,“孙女有错,您罚吧。”


    她做错了事,挨罚是理所应当的。


    可顾老夫人却没有立刻罚她,而是朝身边的谢嬷嬷先说了句,“去把外头那两人给我喊进来吧。”


    顾无忧一愣,外头那两人?


    谁啊?


    就在她怔楞的时候,帘子两挑两落,紧跟着是一串脚步声,顾无忧回首去看,便瞧见顾九非和顾瑜跟着谢嬷嬷走了进来,她似乎还没从怔忡中回过神,讷讷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顾九非看她一眼,见她无事,便在她身旁跪下了。


    顾瑜也是如此。


    等到三个小辈跪成一排,顾老夫人这才开口,“你们既然来了,也正好听一听我的打算。”她继续转着手里的佛珠,脸上的表情一如庙宇中的菩萨,高高在上,平静无波,“乐平这次顶撞御前,又差点连累咱们家的名声,我打算罚她去祖宗祠堂跪个三宿,以儆效尤。”


    她这个决定一下,顾无忧还没什么反应。


    顾九非和顾瑜却拧了眉,顾瑜性子急,更是二话不说就开了口,“祖母,这还在元月,祠堂那么冷,您让顾无忧去跪三宿,岂不是要她的命?”


    顾九非也跟着说道:“祖母,您这处罚太严重了,五姐身体弱,她受不住的。”


    顾老夫人单薄的眼皮微垂,目光淡淡地把两人看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顾无忧的身上,问:“你可有话说?”


    顾无忧也没想到祖母居然会罚她去跪祠堂。


    两辈子都没被人这么罚过,她平生又最是怕这些地方,要让她一个人在那边跪三宿,还不如直接挨一顿鞭子呢,痛过也就好了可这次,本就是她做错了,又是她说了“随人处置的”。


    她抿了抿唇,迟疑半响,还是咬牙道:“孙女任凭祖母处置。”


    顾瑜压着嗓音喊道:“顾无忧!”


    顾九非看了她一眼,薄唇轻抿,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目光收回对向祖母的时候才开口,“祖母,这次也是我没有看顾好五姐,我愿意陪着五姐一起跪祠堂。”


    “我也愿意!”


    顾瑜也跟着接了话,“祖母要罚,便把我们一并罚了吧。”


    顾无忧皱了眉,跪祠堂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那么冷的天,回头岂不是都得生病?她纵然再害怕,也不想让他们陪着她吃苦,刚要开口,便听座上之人先说了话,“你们真的这样想?”


    “是。”


    两人应得没有犹豫。


    顾老夫人看着他们说道:“你们可知道她这次做出来的事,但凡一个没处理好,不仅是她的名声毁了,就连你们,甚至于咱们整个顾家的名声也都得被她牵连。”


    她先看向顾瑜,“你也已经过了及笄,再不久就要挑选夫家了,若是有一个和外男私下勾搭的姐姐,你觉得旁人会怎么看你?”


    见人面色微白,顾老夫人又看向顾九非,“你马上就要进鹿鸣书院了,日后不管是走科举这条路,还是荫封入仕,免不得要和外头的人来往,若是旁人知晓你有这样一个姐姐,你觉得旁人又会怎么议论你?”


    “你们当真能忍受有这样一个坏了名声的姐姐?”


    顾无忧心中愧极,本就苍白的小脸,如今又白了几分,她以前做事的确是只顾着考虑自己,却忘了自己的家人,不由躬下身子,低头认错,“祖母,我错了。”


    这一句话,她今日已说了不下三遍,唯独这一遍,语气最为复杂。


    顾老夫人却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望着顾瑜和顾九非,问,“现在,你们还想陪着她一起跪祠堂吗?”


    外头八哥还在无忧无虑的欢叫着,不知烦恼。


    而屋子里再一阵的静默之后,同时响起两声,“陪!”


    顾九非看着身边顾无忧望过来的目光,里头夹杂着震惊和不敢置信,一如那日他在巷子里看见她时一样,他转过头,略带粉色的薄唇掀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他少年面孔,双目清明,看着顾老夫人朗声道:“祖母,只要是人,这一辈子就不可能一件事都不做错。”


    “可只要知错能改,那就值得被原谅。”


    “我跟阿姐从小关系不睦,幼时,我也没少想法子折腾阿姐,我知道她脾气不好,一点就着,就故意惹她生气,让长辈们不喜她。”这是他藏在心底的阴暗事,从未和任何人说过。


    以至于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细长的手指紧攥成拳,甚至都有些不敢去看顾无忧的眼睛,生怕她会厌恶他。


    可他是第一次这样痛快啊,把所有的阴暗,所有的不好,全盘而出,以后他再面对顾无忧的时候就不会再纠结于过往,他做错过,可如今他愿意改。


    少年挺直脊背跪在地上,面上的表情却是第一次这样坦然,“甚至在不久前,在她要去书院的时候,在旁人议论她的时候,我还想着若是她真的丢尽名声,让所有人都厌恶她,那该多好。”


    “可我如今——”


    顾九非话语微顿,再出口时,是情真意切的一句,“只想她好,只愿她好。”


    他说完,顾瑜也开口了,“祖母,我跟九弟差不多,您要说错,我以前也做过不少错事,我明知道顾无忧是我的姐姐,明知道出门之后,我们便是一体,可我因为不喜欢她,故意不搭理她,任由旁人欺辱她。”


    侧头看一眼身边的顾无忧。


    顾瑜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继续说,这回脸上倒是扬起了一些笑,“我们都曾经讨厌过彼此,讨厌到对对方做过许多不可挽回的事,可就是因为我们是家人,所以如今我们还能够站在一起。”


    “倘若日后当真有人因为这些原因,而不愿意娶我,那这样的人家我也不屑嫁!”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格外掷地有声,“人要有辩是非的本事,只一味听信旁人议论,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值得我嫁给他的?”


    顾无忧看着身边的两人,想到他们说得那番话,心生感触,她眼眶早在先前就已经红了,如今看着他们,红唇轻咬,泪水在眼中涌动,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


    他们说话的时候,顾老夫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如今听他们都说完,她这才转着手里的佛珠开了口,“都说完了?”等到底下应了“是”,她继续道:“我很高兴,今天能听到你们说这番话。”


    “我希望你们永远都记住,我们是一家人。”


    “做错事不可怕,那些外头的流言蜚语也不可怕,只要咱们的心是齐的,那么不管外头说道什么,都不碍事,可若是我们的心不齐,做错事的时候只一味地推卸责任,或是指责对方,那么不管我们处于什么位置,总有一天,这个家也会散。”


    “我说这些,你们可都明白了?”


    三人对看一眼,齐齐应道:“明白了!”


    “嗯。”


    顾老夫人点点头,“下去吧。”


    姐弟三人一愣,还是顾无忧犹豫着先开了口,“祖母,那我是现在就去祠堂吗?”


    话音刚落,顾老夫人掀了眼帘淡淡看她一眼,没说话,还是顾迢笑着走了过来,把他们三人都扶了起来,这才同她笑道:“傻蛮蛮,你当祖母真要罚你啊?”


    “祖母说这么一通,就是想让你们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省得日后你们心里各生埋怨。”


    顾老夫人懒懒接了话,“祠堂可以不跪,家规还是得抄。”


    这已是最轻的处罚了,顾无忧连忙弯着眼眸谢过祖母,余后倒是没别的话,顾迢继续陪着顾老夫人去礼佛,剩下三个刚刚敞开心扉的小辈。


    顾无忧看看顾九非,又看看顾瑜。


    刚才帮她的时候,特别义正言辞,又果断又笃定,现在倒是一个两个都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了,见她看过去,倒是直接都把目光躲开了,顾无忧心中好笑,眼里却尽是柔意,一手牵一个,说道:“走吧,去我那吃饭。”


    顾瑜还是没看她,手倒是任她牵着,“哦。”


    顾九非还是第一次被她牵手,软软的,跟棉花团子似的,他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那只手,等人又喊了他一声,这才轻轻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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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9、第 109 章


    而此时的魏国公府, 李钦远也正同李老夫人说起这件事。


    不比顾无忧那边那么婉转纠葛,李老夫人在起初的惊讶之后,倒是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叹道:“怪不得你那天一直盯着我的抹额,笑得还这么高兴, 我还当是因为什么。”


    她握着李钦远的手, 心里有着无限感慨,“乐平是个好姑娘,她家里人也都不错,你们两能在一起, 我自然是支持的。”


    她如今最期盼的便是自己的孙子能找个知冷知热的好姑娘, 不拘是个什么家世条件, 只要他喜欢便好。


    乐平, 她是见过的, 心中也欢喜。


    要是这两人当真能在一起, 她自然高兴。


    “只是——”李老夫人突然又愁了眉,“定国公定的那个要求,也实在是太严苛了一些。”


    她早年也管理一家庶务, 自然知晓那些铺子一年赚多少钱,也知晓外头的行情怎么样,她这个孙儿打小也没经手过这些,让他一年净赚十万两,这不是为难人吗?


    李钦远岂会不知她在想什么,听到这番话便笑着宽慰道:“您放心, 这是孙儿自己要求的,若不成,孙儿岂会这么要求?”


    “可是”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还想再说,看着李钦远那张笑脸,终究还是未往下说,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带着怜爱和心疼,最终却还是说道:“你去外头历练下也好。”


    她终究不可能护他一辈子。


    孩子大了,她也老了,以后的路终归只能靠他自己走。


    “打算什么时候走?先去哪里?随行的人可都安排好了?”老人家担心自己的孙儿,问起话来就没个停顿。


    李钦远倒是一点都不嫌烦,一一答道:“定在元宵后离开,那天顾三哥正好要出船,我打算跟着他的船先走一遍,至于随行的人,我自己一个人来去惯了,不用人伺候,只带了两个母亲铺子里的管事,帮我掌眼。”


    她这个孙儿惯来是个有主见的。


    李老夫人便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喃喃道:“元宵后,那也没几天了”


    “您放心,我就算去了外头也会时常给您写信的。”李钦远知她不舍,便握着她的手,温声劝起人,“您怕冷,膝盖又不好,平日底下的人劝您,您要听,可别总是犟着,把小病折腾成大病,回头我回来可是要问的。”


    李老夫人被他逗笑了,抹了一把微红的眼眶,拍拍他的手,嗔道:“你倒是管起我来了。”


    原本还想问他几句,最终倒也未再说,只是在人要离开的时候,想到这父子俩的关系,不由张口喊住人,“七郎。”


    “嗯?”


    李钦远停下脚步,回首看她。


    李老夫人看着他,上下嘴唇微动,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没事,你先去忙吧。”


    李钦远笑着点头离开。


    出门的时候吩咐蝉衣好生照顾祖母,等人应后才披着斗篷离开。


    他这厢刚刚走出跨院,便瞧见了回来的李岑参。


    看到李岑参,李钦远系斗篷的动作一顿,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停了下来,不过也只是一息的功夫,他便又恢复如常,没再看人,也没和人说话,就仿佛李岑参于他而言只是一团虚无的空气。


    他俊朗的面孔显得格外冷清,好似先前在屋子里和祖母逗笑说趣的人不是他。


    步子继续往前走。


    李钦远前些日子就有安排徐、丛两位管事帮他打点东西,今日便是再去吩咐他们几句。


    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李岑参喊住了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从袖子里把一块早先就准备好了的腰牌递给他,铁质的腰牌,只刻着“李岑参”三个字。


    李钦远不解他的意思,驻足步子,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你日后出门在外,用得着。”李岑参和他说,说及后话的时候,声音稍稍低了几分,“我再过些日子也要走了,你以后碰到什么事,我没法立刻回来,拿着这块令牌,当地的衙门自会允你方便。”


    “魏庆义,我也给你留着了。”


    “他武功高强,又通晓人事,让他跟着你,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差遣他。”


    李岑参向来是个少言寡语的,今日却说了许多话,心中其实还有一些话要交待给他,可父子俩都不是矫情之人,又加上关系还未缓和,此时竟也有些说不出来。


    李钦远心中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接过他手中的令牌。


    寒风拂面,他轻轻拢一拢斗篷,语气极淡,“不用。”他既不需要他的帮助,也不需要他的人脉,他最需要他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脚步继续往外迈去。


    “阿狸”


    李岑参在身后喊他。


    听到这个称呼,李钦远神色微变,脚下步子也有片刻地迟疑,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继续一往无前地往外走去。


    直到他走远了,直到看不见他的踪影了,李岑参才收回目光,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令牌,最终还是沉默地什么话都没有说,又是片刻后,他从李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去了沈氏的故居锦归院。


    素秀正在院子里洒扫,看到他过来,忙朝他请了个安。


    李岑参也没说话,径直走了进去,架子上的鞋子只有两双,一双大,一双小,他低头看了一会那双小的,而后换了那双大的软底鞋。


    他在家中得空之际,常常会来沈氏的院子坐坐,有时候只是坐着,有时候也会和她说说话。


    今日,他看着屋子里的这些旧时布置,像是头一回看,又像是最后一回看,一寸寸,从头至尾,没有丝毫遗漏的看过,记下,仿佛要把这些东西记到骨子里。


    香案上摆着的瓜果都是新鲜的,沾着一些露珠,就连莲花香炉里的香也是刚点着的。


    可他还是握着一方帕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过那块牌位,常年金戈铁马下的粗粝指腹在抚那几个字的时候却格外的轻柔,仿佛怕自己力气大一些,它会疼似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开口:“我们的阿狸长大了,也有喜欢的姑娘了。”


    “那姑娘,你以前也见过,小名唤作蛮蛮的那个,她小时候,你还抱过她”李岑参轻声道,“是个不错的姑娘,昨儿个还在我面前维护阿狸。”


    “你要是还在,瞧见她也一定会喜欢的。”


    “这次围猎,阿狸也去了,他很好,比我想象得还要好,我从前只觉得他浪荡不堪,怕日后我不在了,他支撑不起这个偌大的国公府,如今我倒是放心了。”


    想到昨日围猎时的场景。


    李岑参的脸上少见的划开一抹笑意,只是说及后话,声音又低了一些,“我马上也要离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你。”这话说完,他迟迟未再说话。


    室内香气袅袅。


    直到香炉里的那三支香也都燃尽了,李岑参这才把手里的牌位放回去,他深邃的眼睛望着牌位上的那几个字,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取过梳妆台上那一把白玉梳子,转身往外走去。


    素秀听见动静,便迎了过来,躬身请安后,问道:“您要走了?”


    “嗯。”李岑参点点头,交待她,“七郎过几日就要走了,你去帮衬着些,看看有什么要收拾的,他不喜欢别人靠近他的院子。”


    “是。”


    李岑参便没有别的话,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而后便往外走去。


    等他走后,素秀才站起来,看着李岑参离开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这父子两人明明都心系着彼此,却偏偏都是这样的性子,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把院子清扫干净后便捧着早些时候摘抄的佛经,打算供到夫人的香案上。


    进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一直摆在梳妆台上的那把白玉梳不见了。


    那可是夫人的遗物,也是夫人素日里最喜欢的东西,她脸色一变,立刻扬声喊道:“喜儿!”接连喊了几声,突然想起国公爷走得时候,手里好似握着一件东西,她没瞧清,只记得是一方白色。


    难不成


    “娘,怎么了?”喜儿急急忙忙跑过来,也不敢进来,就在门口问她,没听到人的回答,她又问了一声,“娘,出什么事了?”


    “没”


    素秀摇摇头,“你下去吧。”


    她心里也不知怎得,突然有些慌张,那把梳子是国公爷送给夫人的第一件礼物,夫人一直视若珍宝,后来夫人去了,她便按着夫人旧时的习惯摆在桌子上,国公爷每回来都会握着梳子看好久。


    可这么多年,他无论去哪里也没有带走过什么。


    这回


    或许是她想多了?


    素秀揪着心,想了想,还是打算回头看到少爷的时候,和人说一声。


    李钦远是夜里回来的。


    听到声响,素秀就迎了出来,朝他请了个安,“您回来了。”


    “姑姑怎么在这?”李钦远有些怔楞地看了她一眼,又道,“外头风大,进去再说吧。”


    素秀笑着应是,替人解下斗篷,这才和人说道:“给您做了海鲜粥,原本怕您回来的迟,还打算给您在暖炉上煨着。”又吩咐小厮,“去给少爷拿碗筷。”


    “是。”


    小厮若愚啪嗒啪嗒跑到隔壁间去拿东西,素秀便又倒来热水,等人净了脸跟手,又说,“知道您过几日就要离开了,奴过来给您收拾下东西。”


    李钦远闻言便笑:“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哪里需要您收拾?”


    却也没拦着人,对自己母亲的旧仆,他总归是怀着一份情意在的,这会一边喝着热粥,一边和人说,“我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您看看,再帮我准备几身衣裳就好。”


    “是。”


    素秀笑着进去收拾,就如李钦远所说,他的东西收拾得的确差不多了,她也只是帮人又整顿了下,等她出去,李钦远刚刚喝完一大碗粥,他显然是饿了,这碗粥竟是一点都没有剩下。


    她看着心疼,不由问道:“怎么饿成这样?要不奴再给您去做些吃的?”


    李钦远笑着摇摇头,“不用,差不多了,再吃,晚上就得积食了。”他说完把碗筷放下,又握着帕子擦了嘴,而后才又同她说:“我过几日就要走了,母亲那边就拜托您了,还有祖母那边。”


    “若是家里有什么事就派人给我写信,我每次到一个地方都会和家里说我暂居的地址。”


    素秀自然一一应是,等人吩咐完,她犹豫半响还是把午间的事同人说了一遭,“今日国公爷又去夫人那边了”话音刚落就见李钦远淡了脸,这要放在往日,她自然是不会再说。


    可今日,她抿了抿唇,还是继续往下说了,“我看国公爷有些不大对劲,他以前走得时候从来没在夫人那带走什么东西,这次居然把当初头一次送给夫人的白玉梳子拿走了。”


    李钦远皱了眉。


    白玉梳子?他带走这个做什么?


    素秀窥他的脸色,小声问道:“您说,国公爷会不会出事?”


    “怎么可能?”李钦远想也不想就直接反驳了,他沉着脸,皱着眉,最终却是干巴巴的一句,“他能出什么事?”


    素秀也不说话,李钦远也不知怎得,突然有些心烦意乱起来,过了小半天才开口,“你也别乱想了,也许他只是随手拿的。”话是这样说,但他心里的烦乱却是一点都没减少。


    可他不愿意表露出来,便和素秀说,“夜深了,姑姑先回去吧。”


    素秀知他性子,也就没有多待,只是走得时候又嘱托几句,让他在外头注意身体,若有什么事就来家中报信,等李钦远应了,这才提着灯笼离开。


    而李钦远等她走后,却没有立刻回屋子。


    而是站在原地往主院的方向看了许久,这才抿着唇走进屋子。


    若愚正在替他收拾东西,见他进来便捧着一只盒子问道:“少爷,这把剑是你生辰那日,魏长随送来的,您这次要带走吗?”


    李钦远前阵子一直在忙经商的事,没注意,这会听人这样说,才问,“魏庆义送来的?”他拧了眉,“拿过来,我看看。”


    “是。”若愚小心翼翼把锦盒放在桌上。


    李钦远坐在椅子上打开锦盒,看到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剑,那剑极软,也很轻,可剑身却极其锋利。


    他从前年少无知的时候听人说过几回英雄梦,知晓江湖上有些人就喜欢锻造这样的软剑,然后把剑缠在腰间,他那会听到后羡慕极了,转头就去央那人要那样的剑。


    可那人说他年幼,没有允他。


    如今——


    他看着这把剑,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哪里是魏庆义给他的,不过是那人托了别人的名义送到他这边来的,手放在锦盒上,李钦远目光复杂地看着这把剑,没有说话,直到小厮又问了一声,他才哑着声音说道:“带着吧。”


    后头几日。


    李钦远便一直在打理京中以及外出需要用到的东西。


    至于顾无忧,这些日子也一直乖乖待在家里,家规,她早就摘抄完了,也送去正院由祖母检阅过了如今,她便窝在自己的屋子里做着女红。


    没几日,李钦远就要离开了,她不知道该帮人什么,便想给他做双鞋子,再做些袜子,在这些之末细节的小事上用些功。


    就这样,元宵节终于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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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0、第 110 章


    ()元宵这天。


    顾无忧早早就起来了,没带任何人,就跟当初上学的时候一样,让车夫在东街那边把她放下。


    她今日披着一身艳色斗篷,里头是一套丁香色的衫裙,头发披在肩上,只用几只坠着流苏的银蝴蝶挽着,这会还早,她走下马车的时候,街上除了那些卖早点的摊贩也没什么人。


    原本以为自己来早了,没想到,她刚刚走下马车,就瞧见李钦远站在巷子口。


    他今日还是和从前一样,头发梳成高马尾的样式,用一个白玉扣绾着,外头披着一身青白色的斗篷,手里握着一串糖葫芦,瞧见她出现,那张淡漠的脸上就划开一道灿烂的笑。


    有几日没瞧见了。


    顾无忧这样望过去总觉得她的大将军好似又变了许多,变得更加成熟,也更加稳重了,心跳砰砰砰地跳跃着,她脚下的步子也犹如枝头的黄莺,带着雀跃和欢喜的心情,一步步朝人那边奔去。


    “跑这么快做什么?”李钦远见她过来,连忙抬手扶了她一把,免得她摔倒。


    顾无忧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她那双清凌凌的杏儿眼又清又亮,平时便是无意和人对视一会都能让对方怦然心动,更不用说像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人,仿佛这天地之间,她的眼中只有你。


    李钦远的心也跳得很快,他抬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柔声问,“我就这样好看,都把你看傻了。”


    可不是傻了吗?


    只要想到今日之后,就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他了,顾无忧的心里就有千万个舍不得,她抿了抿唇,又点了点头,然后一点都不害臊的,极其认真地说道:“我想多看你一会,把你记在心里。”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便是一句再好不过的情话,恐怕李钦远都得被她说得脸红心跳。


    可放在这样的日子,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却让人除了心疼便是不舍,李钦远原本还想再说几句玩笑话,把这离别的愁绪打散,好好陪着她过这来之不易的一天,最后却只是抬臂抚了抚她的头,用极其轻柔的嗓音和她说话,“走吧,去张叔那边吃馄饨。”


    顾无忧点点头,又被人塞了一串糖葫芦,然后就被李钦远牵着手往胡同里去。


    他们已经有段时日没来这边了。


    可这胡同还是和从前一样,还没走到张叔那边呢,就听到远处传来不少说笑的声音,还有一些走货郎的叫卖声,最热闹的还数张叔的早饭摊,他在这里摆了几十年了,胡同里的人都认识他。


    就是不买早饭,也会到他这边说说话。


    远远瞧着两人过来,刚才还说笑着的一群人说话声音猛地一顿,一个个眼睛也瞪大了,最后还是老张先反应过来,放下勺子冲他们笑道:“你们可有段日子没来了,快快快,外头冷,到里面去,我这忙活好就给你们做。”


    李钦远点点头,和人打了声招呼,就主动打了帘子。


    等顾无忧进去后,这才跟着进去。


    外头的人见他们进去了,这才压着嗓音说话,“这小李公子身边的就是之前那个一直来找他的姑娘吧?我怎么看到他们刚才牵着手啊。”


    “我也看到了!”有人应和道:“这之前看小李公子对那位姑娘还爱答不理的,还以为是那位姑娘单相思呢,可刚才那副样子,这两人怕不是成了?”


    巷子里的人闲着无事最喜欢说道这些事。


    平时就谁家的狗吃了谁家的鸡都能说个三四天,更不用说是这样的事了,可老张是个明白人,他虽然心中也诧异,但也不会说道这些东西,自然也不会让旁人在他跟前说,他把手里的汤勺往锅里一砸,砸出个清脆响声,把那些人的议论声砸得一顿,这才沉着脸开了口,“说完了?说完了就回家去。”


    “早跟你们说过不要说人家贵人们的事情,要回头让人听见,看你们能不能吃罪起!”


    “哎,老张,你这就没什么意思了,我们也就在这边说几句”话没说完,见老张那黑着的脸,撇撇嘴,“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搞得我们多稀罕似的。”


    领头的人骂骂咧咧走了,其余人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也跟着走了。


    没一会功夫,这刚才还十分热闹的早饭铺子就这样冷清下来了,老张倒是不介意,又扔了几十只馄饨下去,等到馄饨飘起来,他往一只碗撒了一把葱花,另一只就放了调料,手上勺子一颠往两只碗里各盛了一勺馄饨,然后并着两盒小笼包,端着托盘,打帘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两人坐在旧日的桌子。


    不过跟以前不一样。


    以前他每回进去,都是那个小姑娘盯着小李公子看,谁也不说话,今天倒是那位小李公子一直盯着人看,见她吃糖葫芦的时候被糖浆糊了嘴,便又是好笑又是宠溺的替人擦拭嘴唇。


    “慢些吃,跟个小花猫似的。”


    被人这样说,顾无忧的脸不免有些红,她现在是越来越爱冲他撒娇了,这会还怪起人来,“谁让你给我买的,我都说了糖葫芦粘牙了,你还每次都在我化妆的时候让我吃。”


    说完还撅起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你看,口脂都花了。”


    “我瞧瞧。”李钦远一边说,一边凑近人,修长的手指抬着她的下巴,上下左右端详了好久,问她,“化妆了?”


    顾无忧点点头,她头一次和人约会的时候还怪不好意思的,现在倒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还冲人眨了眨眼,“好不好看?”


    李钦远摇摇头,一点都不怕被人打,“不好看。”


    “你——”顾无忧不高兴了,要挥开他的手,不理人,可李钦远的手劲多大啊,就是不让人疼也松不开,她就盯着人,气呼呼地说道:“不好看,你还看!”


    说着还拿手去捂他的眼睛,气性特别大:“不许你看!”


    见她生了气,李钦远又开始哄她了,就跟逗小猫似的,语调拉得老长,带着掩不住的笑意,逗她,“生气了?”


    顾无忧不理他。


    李钦远便又笑,“刚是骗你的,好看,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看的。”他眼睛被人挡着,瞧不见,便亲了亲她的手心,等她怕痒缩回了手,瞧见她嘴角明明已经绷不住似的,偏还要往下压,便又说,“你化不化妆,花不花脸,我都喜欢。”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就看着她,语气格外认真。


    顾无忧也不知是被人这样盯着看,还是因为他这番认真的话,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本来也只是跟人撒着娇,又不是真生他的气,如今见他说得这般认真,不禁红了耳朵,小声道:“你干嘛那么认真啊。”


    李钦远还要再说,便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轻笑,“早饭来了。”


    老张待不住了。


    他年纪大了,这腻歪劲,可看不了那么久,只能出声先打断他们。


    瞧见老张进来,顾无忧倒是有些害羞,要松开他的手,李钦远却不肯放开,大大方方坐了回去,牵着她的手,和老张打招呼,“忙好了?”


    老张笑笑,“也不忙,就是些邻里邻居的过来说话聊天。”


    他边说边给两人把早饭布置好,然后看着李钦远说道:“前几天我听我家那小子说,你年前那次考试很好,不少先生都在夸你。”


    “怎么还传到外头去了?”


    李钦远有些无奈,倒也没说什么,帮顾无忧倒完醋,又给人擦干净筷子勺子,然后才和老张说道:“倒是一直忘记问你了,张远这次考得怎么样,有把握进书院吗?”


    “这还得感谢你们呢!”


    老张一听这话就眉开眼笑,“多亏你们给的那些资料,他前次考试才能考得不错,李夫子也说了,只要他能维持这样的成绩,日后去鹿鸣书院肯定能进。”


    他家那位去得早,只留下这么一个独苗。


    他这些年也没有再娶的意思,就盼着他这独子能成才。


    “对了——”老张看着他们说,“正好这书院还没开学,你们今天要是得空,过会就到家里去吃一顿,也好让我们父子好好感谢你们下。”


    李钦远:“这次恐怕不行,我们今天还有事。”


    老张笑道:“没事,你们什么时候得空,就过来打个招呼,反正我这随时都可以收摊。”


    李钦远看了眼顾无忧,然后才和老张说道:“怕是得等一年后了。”


    “什么?”老张一愣,看看李钦远,又看看顾无忧,“这是个什么道理?难不成你要出远门不成?不对啊这科考不是没几个月了吗?你这是要去哪呢?”


    “有些事得出门一趟。”


    李钦远没有详谈,替顾无忧又拣了个小笼包,才又笑着和老张说,“等下次回来,我们再过来。”


    一句“我们”让顾无忧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心里的那些离别愁绪也因此冲淡了不少,看着他,眼眸慢慢弯了起来,笑靥如花,须臾之后,她也转过头和老张说,笑着,说得是和李钦远一样的话,“张叔,回头我们再一起来。”


    老张不是刨根究底的人,耳听着这番话自然也没有多问,笑着应好,“不管你们什么时候来,我这都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然后又看着他们,就跟恍如昨日似的,感叹道:“上回瞧着你们来就觉得你们配得很,没想到如今还真在一起了”又想起上次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过来用饭,虽然不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


    但有件事,他倒是一直想问来着,“李公子,上次你是来了吧?我远远瞧着你的身影,总觉得有些像。”


    顾无忧正在吃馄饨,闻言,倒是眨了眨眼,“哪次?”


    难不成大将军后来还背着她来这吃过早膳?


    李钦远一听这话就暗觉不好,刚要出声,却不敌老张嘴快,“就你一个人来得那次,你还问我小李公子有没有来,后来等了半天没等到人便先离开了。”


    那次——


    不就是大将军头一次说话没算话的时候?


    她那会还伤心了好久,一个人看着一桌子吃的,连一口都没动,好在后来在长街上碰到大将军了。


    难不成


    顾无忧就如福至心灵似的,猛地转头去看李钦远,问道:“你那次来了?”


    李钦远不说话,耳朵却有些红,就像是陈年旧事被人剖出来似的,有些不好意思顾无忧见他这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那双眼睛立时又弯了起来,里面盛着的水波在阳光的折射下仿佛珠宝一般,亮晶晶的。


    明媚,灿烂。


    语气也笃定:“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


    这一回倒是李钦远先红了脸,一边是顾无忧一眨不眨望着他,一边是老张含笑的目光,他脸红耳臊,又舍不得凶她,只能压着嗓音说,“吃饭!”


    顾无忧知他是害羞了,也不闹他,笑盈盈地应了,继续低头吃起早饭。


    心情却显见得又好了许多。


    老张看他们这幅样子,也不说话,就看着他们笑。


    等告别了老张。


    两人便去了书院,虽然还没开学,但书院一直是开着的,除了几个洒扫的下人,也没瞧见什么人,看到他们进来,都愣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行过礼问过安,便各自去忙活了。


    两人先绕着书院走了一圈,头一次见面的那棵大树,后来一直会面的小树林,还有马场,最后走到了集贤苑。


    这里还贴着上次考试的成绩,只是经历了风霜雨水,那纸张也已经泛黄泛皱了。


    顾无忧却高兴地拉着他的手过去,和他说话,“我那次就沿着这张纸一直找一直找一直找,开始怎么找都找不到,还怕你知道了会伤心,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张纸悄悄藏起来。”


    没想到小姑娘还这样想过。


    李钦远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你就不怕徐先生知道了生气?还有潘先生,他那教鞭可不管男女,若是让他知晓,回头指不定要打你的手心。”


    “怕呀。”顾无忧没隐藏,说得特别坦然,“我最怕疼了。”


    “那”他话还没说完,顾无忧就已经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可我更怕你失望。”


    她这话说得很轻,被风一吹,就散得不知道往哪边去了,可李钦远的心口却被她这番话重重一击,像是一把重锤直击他的心底,让他的心瞬间酸软一片。


    他不由抬手,把人拢到自己怀中。


    天地寂静,唯有他心跳如鼓,在这一声又一声,响彻耳畔的心跳声中,李钦远什么话都没有说,若是放在从前,他会问,“我若考砸了,你可会失望?”


    可如今,他不会再问这些话。


    他知道她心中所想,知道她心中所盼,不过是,只愿他好。


    顾无忧在他的怀中,悄声说道:“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毕竟还在书院呢。


    李钦远却不肯松开,把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声音绵软,像在撒娇,“反正也没人。”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发出一声轻咳,顾无忧到底还是有些害羞的,连忙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转头去看便见徐复和潘束正望着这边,瞧见他们,她的脸顿时又红了。


    李钦远倒是不怵,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害羞的。


    反正他们的事,该知道的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徐复,早在很久以前,就调侃过他朝两人行了个师生礼,微微躬身,喊道:“徐先生,潘先生。”


    顾无忧也跟着朝他们问了个安。


    潘束没搭理他们。


    徐复倒是笑道:“怎么想到来书院了?”


    李钦远答道:“明天就要走了,想着走之前再来书院看看。”


    他这话说完,徐、潘二人倒是沉默了片刻,又过了一会,徐复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事,我也已经知道了,我当初就和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不用管这条路,我们这些人会不会喜欢,只要你自己喜欢,自己坚持,那就够了。”


    “你活在这个世上,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


    听他说起这话,李钦远心中也有些触动,他朝人点了点头,声调也低了一些,“我知道。”


    徐复便也没再说别的,倒是刚才一直没说话的潘束,这会冷不丁蹦出几个字,“早就知道你是个不驯的,好好的路,你偏不要走,非得去外头”他向来冷苛惯了,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


    而且他也真不觉得李钦远这条路哪里对了。


    看着人想劝几句,可想到李钦远那个脾气,摇摇头,冷着脸说道:“你既然想好了,就好好做,要是回头做不好,可别说是我的学生,我丢不起你这样的人!”


    李钦远笑道:“那您怎么前头还为了我的考分,和其他先生去理论?”


    他之前那篇策论能拉那么多分,全靠徐复和潘束,尤其是潘束他可听说,那天这位潘先生舌战群雄,硬是让众人服了他,也是因此,他这次有第六的位置。


    “你——”潘束似是不敢置信,想起什么,猛地回头去看徐复,咬牙切齿地喊道:“徐秉言!”


    徐复笑着顺毛:“哎,你别生气呀,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要没学生,他早就动手了,可偏偏还有学生在,他咬咬牙,最终还是顶着一张红脸转身往学堂里走,徐复在身后喊他,“你不跟我去柳兰那吃饭了?”


    都隔着老远了,潘束的嗓音还声如洪钟,“不去!”


    “这人”徐复无奈地摇摇头,又看向李钦远和顾无忧,笑道:“正好,你们今天要是没事就跟我去柳兰那,她之前还跟我提起过你们。”


    李钦远低头看顾无忧,问她的意思。


    “去吧。”顾无忧笑说,“我也有阵子没瞧见柳姨了。”


    “嗯。”


    李钦远点点头,看向徐复,“那就走吧。”


    两人这番交谈十分自然,也十分熟稔,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可站在一旁的徐复看着却心生惊讶,他也算是打小看着李钦远长大的,知道他的性子,说纨绔太过,但也的确是个不驯的主。


    没想到如今居然会这样温声细语的和人说话,还会咨询别人的意见,可真是令人诧异。


    惊诧之余,心里的担忧倒是少了一些。


    有改变,有人能劝得动他,总好过和以前似的,一根筋走到底他笑笑,也未说什么,领着他们往外走,三个人坐了一辆马车,倒是没有立刻朝柳兰那边去,而是先去了西街的一家糕点铺子。


    徐复下车去买东西。


    李钦远和顾无忧就坐在马车里。


    这家铺子生意十分红火,顾无忧掀起车帘看外头的长队,眼看着面容儒雅的徐复站在一堆老少妇孺中间,怎么看都觉得格格不入,偏他一点异样都没有,碰到熟悉的还会笑着和他们点头打招呼。


    她不由叹道:“徐先生对柳姨真好。”


    话音刚落,刚才握着她手的少年突然就站了起来,顾无忧一愣,回头看他,见他要下马车,连忙拉住他的袖子问道:“你去哪?”


    李钦远头也不回地说道:“给你买糕点。”


    “啊?”


    顾无忧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回味了一遍自己先前说的话,不由笑了起来,牵着他的手,柔声细语地说道:“傻哥哥,我不爱吃这边的糕点。”


    李钦远停下要下马车的动作,回首问她,“那你喜欢吃什么?”


    顾无忧看着他笑,“我今天什么都不想吃,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你”


    李钦远的心跳得很快,眼皮也软了一些,他看着顾无忧,见她笑得一脸纯挚,不由觉得他心里的那些想法太过腌脏,仿佛玷污了人一般,只能闷着嗓音,瓮声瓮气地说道:“就知道勾我。”


    “什么?”


    顾无忧没听清。


    “没什么。”李钦远自然不会同她说,抿了抿唇又坐了回去。


    恰好徐复买完糕点回来,看到两人手牵着手的样子,不由别过头,一副没眼看的样子,“早知道,我还不如自己坐一辆马车呢。”


    顾无忧被人说得脸红,却也没挣脱李钦远的手,坐在马车里,看着徐复坦然笑道:“徐先生,外头冷,您快上来坐吧。”


    徐复也不说别的,笑着应“好”。


    这次马车倒是没再停顿,一路到了柳兰住得巷子口才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好多小可爱投了营养液,爱你们,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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