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顾无忧惴惴不安了一早上的心情终于得以平复。
她牵着李钦远的手,脚下的步子又变得雀跃了起来,连带着高高束起的马尾也跟着一晃晃的,嘴里和他说着十五的事,“我给十五在屋子里安了一个窝,它可调皮了,整日和那些丫鬟们玩,若是不搭理它还会生气。”
“对了,它现在还知道认人了。”
“若是时常给它东西吃的便会赏脸让人抱,若是不给它吃东西,便会转过身,拿屁股对人。”
顾无忧自己说着便有些想笑,一双眼眸弯弯的看着李钦远,又道:“它现在胖了许多,我都抱不动它了,等下次你看到它,估计都要不认识了。”
她说话的时候,李钦远便在一旁安静听着,时不时替人整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然后点头应一声,等听人说道“昨儿个十五还想爬我的床”,手里的动作一顿,脸也黑了起来,“你让它爬了?”
“我倒是想让它睡,但白露和红霜她们不肯。”
顾无忧还没有察觉,仍旧笑盈盈的和人说着话,“而且我夜里睡相也不好,怕压着它。”等说完,余光瞥见身边的少年郎,见他俊美的脸黑沉沉的,跟有朵黑云在头顶罩着似的。
她偏头看他,有些不解,“你怎么了呀?”
“我在想”李钦远看着她,嗓音沉沉的,带着些很明显的不高兴,“我这个礼物是不是送错了?”
“啊?”
顾无忧一愣,“为什么这么说呀?十五不是很好吗?”她现在每天晚上回去都要陪十五玩一会,抱着它说说话,有时候写笔记的时候,十五就坐在桌子上乖乖吃松子。
她转头就能看见它。
每次瞧见,她都会觉得很开心,就像是大将军待在她的身旁。
忍不住便想和李钦远说起她和十五相处时的情形,可她越说十五的事,身边的少年郎脸就越黑,顾无忧跟福至心灵似的,终于反应过来了,她突然停下脚步,站在李钦远的身前,问他,“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先前威风凛凛的李七郎,此时抿着嘴不说话,耳根却有些红,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顾无忧见他这样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长相明艳,笑起来就更加好看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在阳光底下,仿佛能折射出瑰丽的宝石。
“哥哥,你好幼稚。”
不吃人的醋,反而去吃十五的醋。
李钦远打小就没被人用“幼稚”两字称呼过,现在听到自己的心上人这样说他,他臊得脸和耳根都红了,偏偏嘴巴里一句能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只能梗着脖子扭着头,不去看她。
顾无忧见他这样,便越发想笑了,到底还记着少年郎的脸皮薄,她轻咳一声掩了笑音,凑过去牵着他的手,小声哄道:“好啦,我以后不让它上床,好了吧?”
还再跟自己送出去的崽子吃着醋的李七郎闷声闷气的说道:“也不许抱它。”
顾无忧觉得这个不现实,但不管怎么说,先把眼前的男人哄好才是根本,便也顺着人往下说,“好,不抱。”
李钦远这才扭过头,垂眸看她,言语间还带着些不信任,“真的?”
顾无忧都差点就要破功了,好歹是忍住了,却还是夹杂着笑音,“真的。”怕他还要说,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笑道:“哥哥,我们再不出去,可就要迟到了。”
李钦远倒是不怕迟到,不过他一向对顾无忧管教甚严,自然不想让她被人责罚,便也未再说什么,领着人就往外头走。
顾无忧便迈着小碎步,跟着李钦远往外走。
没走几步,她想起一事,又低声问人,“过几天就是李老夫人的生辰了,你也回去吗?”
“嗯。”
李钦远点点头,“回。”
他一年到头很少回家,但只要每逢祖母的生辰,无论他在什么地方都会回去,整个李家,也就只有祖母被他放在心上。
她的生辰,他自然不会缺席。
“你,”他转头看她,“也要来吗?”
“嗯!”
顾无忧笑着点点头,应得十分干脆,“祖母说你之前救了我和九非,打算亲自登门道谢,我便和她说,我也要去,她已经答应了。”
“就是”
她犹豫道:“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我以前也没给长辈送过什么东西,不知道送什么比较好。”
以前祖母生辰的时候,她都是吩咐底下的人按着规矩送的,至于外祖母,她倒是都费了心思的,但外祖母一向疼爱她,不管她送什么,她都高兴。
这样一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比较的了。
李钦远见她拧着秀眉,一脸纠结的样子,心里就有些暖。
若是寻常长辈,哪里需要这样耗费心思,还不是因为他?先前的别扭和醋意尽数消散,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暖意,他停下脚步,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嗓音也变得温柔起来,“祖母性子好,无论你送什么,她都会高兴的。”
“真的吗?”
顾无忧这两天可没少为礼物的事纠结,送得太珍贵,恐怕惹人猜疑,送得太普通,又觉得如逐水之萍想了想,她又说道:“那你和我说说她的性子和喜好吧。”
自然。
这并不是只为了送礼物。
前世她没有机会和这位李老夫人相处,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心性,这一世她偷偷看了一眼李钦远,小脸红红的。
见她脸红,明知故问的李钦远忍不住又想逗他的小姑娘了,“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啊”顾无忧左顾右盼,脸越发红了。
“真没什么?”
李钦远弯下腰,狭长的凤眼中皆是笑意,他附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我原本还想和你说祖母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眼见小姑娘犹犹豫豫的抬起头,那双眼睫也跟蝴蝶似的,扑闪扑闪的。
声音又细又低,“什,什么样的呀?”
她这么乖,反倒让李钦远逗不下去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看着顾无忧,仿佛心脏被人轻轻捏了一下,瞬间酸软一片,李钦远看着他的小姑娘,心里有着无限的感叹,就像是在身体里藏了一拢温泉,里头的热水一寸寸蔓延过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就像是置身在暖春一般。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把人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怎么了?”顾无忧有些不解,她想抬头,可后脑勺被人按着一只手,她只能把脸贴在李钦远的怀里。
“没事,就想抱抱你。”
李钦远的声音有些哑,他说抱抱,就只是抱抱,安安静静的抱了一会就把人松开了,小道两侧风吹树拂,而他牵着他的小姑娘,垂着眼眸,特别认真、特别专注的和她说,“只要我喜欢的,祖母都会喜欢。”
话刚说完。
刚才还有些不大自信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抬起了脸,漂亮的脸上满是璀璨的笑意,甚至还能瞧见两汪小梨涡,陷在精致的脸上。
眼里倒是藏着一些羞意,但更多的还是明亮的欢喜。
李钦远摸摸她的头,也跟着笑了,“走吧。”
“嗯!”
刚走到外头,顾瑜就直接迎了过来,她等了这么久,再大的脾气也都被消磨尽了,这会也只是看着人,没好气的说道:“你还知道出来呢?我还以为你都不知道上课了,准备逃课了呢。”
顾无忧知道她最是嘴硬心软不过。
这会便笑着,主动挽过她的手,“好啦,我们走吧,回头我请你吃东西。”
“说得好似我稀罕你请我吃东西一样。”顾瑜撇了撇嘴,却也没说什么,直接牵着她的手往马场外头走,却是连个招呼都没跟李钦远打,可见是多不待见他了。
李钦远倒是不在意。
只是见姐妹俩走远了,这才拍了拍傅显的肩膀,说道:“我们也走吧。”
他们一行人分开往各自的学堂走,谁也没瞧见就在他们离开后,马场外头的树林处走出一道人影,那人还是先前上课时的那副打扮,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外人从未见过的阴沉。
他立在小道上,看着远处离开的一行人,脸色阴沉,目光幽深。
自打先前下课后,他就一直留在这边,将近两刻钟的时间,时间过去的越久,他的脸便越沉,尤其是他想到刚才顾无忧和顾瑜过来的时候。
顾无忧那张明艳的脸上布满着霞云,那双平日便十分清亮的杏儿眼更是水汪汪的一片。
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赵承佑的心中闪过无数的猜测,越想,他就越发觉得头皮发麻,心跳如雷,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阴沉难辨,他的舌尖死死抵着后槽牙,好像不这样做,他就会忍不住咬碎一口牙。
他不知道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已经确定了
顾无忧是真的喜欢上别人了,这个爱慕他爱慕了那么多年的女人,真的移情别恋了!她,是真的不爱他了
想到先前马场上的讥嘲,想到刚才那一张布满霞云的脸,赵承佑就觉得心里藏着的那只猛兽就快抑制不住了,他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上下牙仿佛在打架一般,手指更是紧攥着,甚至可以听到指节发出咯咯的响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沉着脸朝不置斋的方向走去。
*
早在空山的学子们还没来的时候,徐复就已经着人打扫出了一些屋子供他们居住,两人一间,环境清幽、布置清雅,也的确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但赵承佑却没有打算住在学堂。
他的母亲盛氏便是京城人。
盛家早些年在京城也是十分有名望的,只是他外祖父去的早,舅舅又是个不中用的,在京城混不下去,便托赵家寻了个外放的肥差,以至于这些年,盛家在京中的名望越来越低,就连老宅里也只留了几个老仆。
不过这样对他而言,倒也方便。
赵承佑这次来京城,原本就不是为了换学交流一事,因此等放学后,他和徐复说了一声,便自行乘着马车去盛家老宅了。
早在他还没到京城的时候,便已经有人往盛家递了消息。
马车缓缓朝盛家驶去。
而赵承佑却靠着马车,抿唇沉默着,距离下午骑射课结束都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可他的心绪却还是没有得到平静。
甚至于――
在知晓这段时日,顾无忧为李钦远做得那些事后,他心里的那只猛兽仿佛嘶吼得更加厉害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顾无忧竟然也会维护别人,维护得如此坦然,维护得如此独出心裁。
她居然为一个相识不到一月的外人做了这么多
那他呢?
他算什么?!
赵承佑原本平静交叉着的手指,不由紧紧握了起来,他甚至忍不住,狠狠砸了下桌子。
马车的隔音效果很好,即便桌子都被他砸得快裂开了,外头的车夫却愣是什么都没听到,赵承佑等发泄过后,便双手撑在茶案上,低着头,喘着气。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发泄过了。
不。
应该说。
他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波动过了。
“顾无忧”
像是紧咬着牙根发出的声音,赵承佑阴沉着一张脸,“李钦远到底给你下了什么咒,让你胆敢这样对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世子,盛家到了。”
“知道了。”
赵承佑淡淡应了一声,他没有立刻走下马车,而是又端坐了一会,等面上和心里的情绪渐渐恢复如常,这才敛了衣袍走下马车。
刚下马车。
便见盛家大门前,有一众家仆朝他行礼,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盛名泽,是盛家如今的管家,也是他母亲的亲信。
前些年。
他母亲还没死的时候,盛泽就留在琅琊帮着母亲打理外头的产业,后来母亲死了,赵承佑便让人回到京城,接管盛家的事务。
他那会年纪还小,却也知道有些东西放在面前,越发惹人注目。
不等众人跪下磕头,赵承佑便伸手搀扶了盛泽一把,温声道:“盛叔,你快起来。”
他向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无论多生气多愤怒,但面对外人时,他永远都是一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模样。
盛泽听到这一声称呼,眼圈更红了,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去看赵承佑,见他龙章凤姿、相貌堂堂,已不是记忆中的孱弱模样,不禁又喜又悲的哽咽道:“小少爷长大了。”
赵承佑闻言便笑,“你我都这么多年没见了,我若再不长大,岂不奇怪?”他说完也不等人答,笑扶着人,又道:“外头风大,我们先进去吧。”
盛泽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一边引着人往里走,一边同人说道:“您幼时和小姐居住的院子,我已经着人收拾出来了,那里的东西都是我重新添置的。”
“嗯。”
赵承佑点点头,目光扫过四周,倒也说不上熟悉不熟悉,他只有很小的时候才跟母亲来过京城,可小时候的记忆早就没有多少了。
现在看着这些,也不过是“陌生”两字。
盛泽倒是没有察觉,仍旧笑着和他说起以往的事,“那会老爷寿辰,我陪着您和小姐回来住了几个月,您打小性子就沉稳,也只有在京城的时候才能跟个小孩似的。”
“我还记得您第一次爬树的情景。”
“喏――”他指着一棵有些年岁的树,笑道,“就是那棵,您那会在底下捡到一只鸟,怕它出事,非要爬上去把它放到鸟窝里,我说我来,您还不肯。”
“倒是把我们一群人都给担忧坏了,只能在底下围着,生怕您摔下来。”
“是吗?”
赵承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没什么印象,他只是觉得挺好笑的,原来他小时候也有这样好心的时候,他还以为他打小就不是什么好人呢。
眼见盛泽还要同他叙旧,赵承佑却不愿再听这些从前的琐碎。
他回来是有事要做的,而不是听人絮絮叨叨说起这些完全没有必要的前尘旧事,这会他便笑着打断他的话,“盛叔,我之前信中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可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我按着顾家几位主子的喜好准备的,这会都已经放在您的屋子里了。”盛泽说完,又有些犹豫,“小少爷,定国公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您”
赵承佑笑笑,“我知道。”
盛泽见他如此便又叹了口气,“若是小姐还在,哪至于事事都要您来做?”他说完,又叹了口气,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您这些年,还好吗?”
“永安侯,他待您如何?”
还好吗?
赵承佑想了想,应该挺好的吧。
世子之位、众人的钦慕,无论是名声还是地位,他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他甚至已经能够压制那对母子,就算父亲再喜欢他们,他也有法子让那个女人永远没有办法抬为正室。
可这一切――
都得建立在顾无忧还是他的未婚妻的份上。
以他如今的本事,若是不借助这些外在的势力,根本没有办法抵抗他的父亲。
日头将落。
赵承佑在这凛凛寒风中闭上眼,他突然想起来京城前,他那位好父亲和他说的话,“丢人现眼的混账东西,我是怎么与你说的?你居然逼得王家来跟你退婚!”
“滚去京城,把顾无忧哄回来!她要是不回来,你也别给我回来了!”
真是好笑啊。
当初为了自己的地位,明明不喜欢他的母亲,却还硬是娶了她,后来官途昌顺,便又把人抛在一旁,现在呢?现在想要回到京城,想要在这天子脚下谋取一官半职,便逼着他娶顾无忧,以此来借助顾、王两家的势力。
他看不起他的父亲。
自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费尽心机、耍尽手段,一面讥嘲着顾无忧的天真可笑,一面却还要时不时勾着人,让她顺从、让她听话。
让她
永远爱慕于他。
可是,不是她先要喜欢他的吗?不是她先靠近他的吗?不是她说要永远陪着他,永远不会离开他的吗?
她既然说了,就要做到。
她绝不能爱上别人,她是他的,永远永远只能是他的。
“小少爷”盛泽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担忧他。
赵承佑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他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脸上的阴郁和疯狂也一点点随着风消散开,再次转头看向盛泽的时候,他好似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温声笑道:“我没事。”
他负手朝院子走去,声音款款,“劳烦盛叔帮我送一份拜帖到定国公府,明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访。”
就算顾无忧现在喜欢上别人又如何?
他会用事实告诉她,她能嫁得,可以嫁得,只有他这世上,只有他才配得上她。
盛泽轻轻应“是”,等把人引到旧时居住的院子,他出去吩咐人准备热水,回去的时候,看着赵承佑负手站在屋子里的情形,心里不知怎得,竟涌出一些陌生感。
他离开的时候,小少爷也才十岁。
转眼七年过去――
那个幼时抿着唇颇有些沉默寡言的男孩,如今也到了快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可是,他总觉得曾经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如今却是怎么看也看不透了,就像是身上笼罩了一层薄雾,让人摸不着也瞧不清
“小少爷。”
“嗯?”
赵承佑回眸看他,嘴边泛着一抹温和的笑,嗓音也是极其温润的,“盛叔,怎么了?”
“您这些年,快乐吗?”盛泽不知怎得,竟脱口而出这么一个问题,眼看着面前青年神色微怔,他犹豫一番,还是说道:“小姐一直希望您能够快乐顺遂。”
前话都说出了,后头的话便容易许多,“您要是觉得在赵家太累,便回盛家吧。”
“我陪着您。”
“这些年,我替您积攒下了不少家底,您便是不承爵,也能一生无忧。”
赵承佑早已经从那短暂的怔忡中回过神了,他看着盛泽笑道:“盛叔,您在说什么?我如今很快乐啊。”
“那您”
盛泽看着他,犹豫道:“您喜欢乐平郡主吗?”
喜欢?
赵承佑皱了皱眉,他不知道盛泽是怎么了,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问他这样的蠢问题,对他而言,顾无忧是有用的,比谁都有用。
恰好,她又喜欢他,这样一来就更加方便了。
至于喜欢――
他从来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在他心中,只有可用,和无用的。
不过赵承佑想了想,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和顾无忧说过“喜欢”,女人多感性,莫非是因为这个,才让她变了心?
“小少爷?”
盛泽见他拧着眉,迟迟不答,不由又喊了他一声。
赵承佑长睫微动,不等人再喊,他掀起眼帘,轻笑道:“喜欢啊,我要不喜欢她,又怎么会娶她呢?”
如果顾无忧真的需要这样的消遣之言,他倒是也可以同人说道一番。
他说得如此动听。
竟让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盛泽都有些分辨不出他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他嘴唇微张,嗫嚅一番,最终也只能说道:“您既然喜欢人家,那便好好对她,女儿家心肠最软,您好好说,她肯定会听的。”
这话说完,他自己先叹了口气,却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赵承佑却无心顾及,他今天被顾无忧折腾的思绪不定,现在满脑子都是“顾无忧不喜欢他”、“顾无忧喜欢上别人了”的念头,哪里有心思去想盛泽说的话?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随口嗯了一声。
第 82 章
翌日。
许是临近年末的缘故,这才晴了半月的天竟是又下起了雪,顾无忧最是怕冷,加上这几日不用和李钦远去外头吃饭,免不得又懒怠起来。
等到白露过来催促,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被子里探出一只脚,像是在试探今日的温度似的。
其实是想再赖一会床。
白露见她这般,便好笑道:“屋子里烧着地龙呢,您这能探出什么呀?”她一边说,一边把两边的帷帐挽到金钩处,又给人倒了一盏暖胃的蜂蜜水,让她先解解渴。
顾无忧一边由人扶着坐起,一边拿过她手中的茶盏喝了几口,等道喉咙逐渐润了便又说道:“怎么就探不出了?我就觉得今儿要比昨儿冷。”
她原本是为自己晚起找的借口。
哪里想到这话说完,白露便又笑道:“倒是被您说对了,今日较昨日,的确是要冷一些。”
“嗯?”
顾无忧一惊,想起昨儿夜里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外头有人说“下雪了”,她眨了眨眼,从床边探出个小脑袋往那轩窗处看,便见外头茫茫一片。
她有些愕然,“还真下雪了?”
“是啊,昨儿夜里下的,还挺大的,现在树上、地上都积了雪。”白露边说,边替她穿衣,“知道您在琅琊的时候总念叨着想看雪,我也就没让他们扫,打算等什么时候停了,给您在院子里堆个雪人。”
顾无忧一听这话,果然笑得眉眼都弯了。
等白露替她穿好衣裳,便见红霜领着十五进来了,养了还没几天,可以前见谁就爱龇牙的十五,如今已经十分习惯别人抱着了。
这会窝在红霜的怀里,长长的尾巴一晃一晃的,小爪子里还握着一把松子,两颊也吃得鼓鼓的,似乎里面还藏了不少吃的。
顾无忧看它这副鬼灵精的样子,也忍不住笑道:“回头给十五也堆一个,看看它能不能认出堆得是它。”
“早就想好了。”
红霜笑着接过话,“外头那几个小丫鬟现在最爱同它一道玩,还说瞧着快过年了,她们都有衣裳穿,便要给十五也做一套。”
她说完就把十五放了下来。
十五现在对屋子和屋子里的人已经很熟悉了,最为熟悉的还是顾无忧,这会被人放在地上,几步就窜到了她的怀里。
顾无忧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了,被它这般动作吓了一跳,差点没往后摔倒,好歹是由白露扶住了,没让白露把它抱走,等它寻了个惯有的姿势在她腿上盘好后,她才伸出手点了点它的头,笑骂道:“你再吃下去,我就要被你压死了。”
又想到昨儿个李钦远为着十五的事同她闹别扭,她又忍不住想笑。
“小姐这是笑什么呢?”
红霜正在给她挑今天用的珠钗首饰,余光瞥见她眉眼弯弯,忍不住问她。
顾无忧笑笑,“没什么。”又抚着十五的毛发,同她说,“外头雪大,让底下的小丫头看着些,别让它往外头疯跑。”
这种天气,人容易生病,松鼠也一样。
等人应声,她也就没话了。
顾无忧若是不早起,留在家里吃饭的话,大多还是待在自己屋子里,尤其像这样的冰雪天,她更是懒得走动。
洗漱完。
她一边由丫鬟服侍着用早饭,一边和白露交待道:“你让人去同阿瑜说一声,今天坐我的马车走,再让人在马车里先把炭盆放好,驱驱寒。”
这样的大雪天,两辆马车反倒不便。
等人应声,又添一句,“对了,再让小厨房打包些糕点,回头我去书院的时候可以吃。”
这阵子大将军一直待在书院看书,平日里都不大出来,今儿个又下着雪,她便想着给人拿些吃的过去,“唔,昨儿夜里做得糖葫芦还有吗?”
“有,一道带去吗?”白露问她。
顾无忧又喝了一勺粥,点点头,“嗯,多带些。”
白露应了一声便出去吩咐了,等她回来的时候,顾无忧也吃用的差不多了,刚要拿起自己的小挎包打算去上学,便见她脸色有些白。
“怎么了?”
顾无忧正接过小挎包和暖手炉,由红霜替她系着斗篷。
白露似乎有些犹豫,但见顾无忧一直看她,便小声说道:“赵世子来了,这会正在外头候着,请见国公爷”眼见顾无忧脸色微沉,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他还带了不少东西,说是来赔罪的。”
“他还有完没完!”
顾无忧咬着牙,声音已逼近寒霜。
可她心里清楚,这事不会就这样结束,她一日没定亲,赵承佑便一日不会放弃,他当初为了权势能娶她,如今自然也能为了权势低声下气。
何况,他向来最会伪装了。
纵然被人讥嘲、被人辱骂,也能面不改色!
顾无忧越想,心里便越怄,不禁冷声问道:“他人呢?”
白露忙答道:“还在外头候着,国公爷不肯见他,也不肯让人进来不过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老夫人那边已经请了人过去,估摸着怕他在外头待久了惹人话柄。”
“这个混蛋!”
顾无忧气得不行,本来大好的心情被人这般一闹折损大半,她生怕赵承佑过会巧舌如簧哄得祖母、父亲信了他的鬼话,哪里还待得住?
把手里的东西一撂,便往外头走,“我去看看!”
外头风大雪大,她却像是一无所察一般,直接掀了帘子就往外头跑。
白露和红霜一呆,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跑远了,“快,快跟上去,撑着伞,别让小姐冻着。”等到外头应了声,白露又重新挑了干净的鞋袜和斗篷,并着那只暖手炉,急急忙忙就追出去了。
*
虽说有丫头撑着伞。
可顾无忧心里存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跟飞似的,等她到正院的时候,大半斗篷还是湿了,外头候着的那些丫鬟、婆子瞧见她过来,都愣住了,等反应过来,连忙迎了过来。
“郡主怎么就这样过来了?”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竟让郡主冒着风雪过来!”
有人斥责奴仆,有人嘘寒问暖,还有人吩咐道:“快让厨房去煮一碗姜汤。”
顾无忧被吵得头疼,看着那面绣着福寿如意的布帘,直道:“我要见祖母。”
她们自然不敢拦,忙去里头通传了,没过多久,谢嬷嬷便出来了,瞧见顾无忧这般也吓了一跳,“哎呦”一声,连忙从丫鬟手里接过伞迎上前,她握过顾无忧的手,一触生凉,语气便越发着急了:“您怎么这样过来了?快,快随老奴进去烤烤火。”
“你们去把侧屋的炭盆先烧起来,再把姜汤送过去。”
丫鬟、奴仆接连应是。
顾无忧跟着人进去,想了想,又问道:“嬷嬷,赵承佑是不是在里面?”
谢嬷嬷是顾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府里那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过?跟个人精似的,如今听人直言名讳,还峭冷着一张脸,便知道她心中已然十分厌恶这位赵世子。
她心里虽然觉得奇怪,嘴里倒是如常说道:“已经在了,国公爷和夫人,还有九少爷也都在。”
见她面色愈冷,又柔声劝了一句,“郡主放心,老夫人从来不干涉晚辈的婚事,请人进来也只是碍着赵世子是以晚辈的身份求见,怕他站在外头,引起非议。”
听到这番解释。
顾无忧心里稍稍松了一些,好在她家里人跟永安侯府不一样,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脸上的峭寒和怒火都少了一些,可她刚刚进去,就听到赵承佑正站在屋子里,低声下气又文质彬彬的说道:“这事原是我的错。”
“连累她落了湖,又把她气得跑回京城。”
“因为这事,父亲已经不止一次责罚我了,自然,这是我自作自受,便是父亲不责罚我,我也是要责罚自己的可是我跟蛮蛮认识多年,又早早定了亲,她是我打小就认定的妻子。”
“我希望老夫人和国公爷能看在两家的情分上,饶恕我这一回,让我日后能够好好弥补蛮蛮。”
“我已经想好了,等明年科考完拿了功名就娶她回家”说到这,他一顿,又笑道:“她若想回琅琊,我便陪她回琅琊,她若想留在京城,我便陪她留在京城。”
“无论她想去什么地方,我都会陪着她。”
这话――
倒是让一直沉着脸的顾无忌侧了目。
只是还不等他说什么,帘外便传来一道带着怒火的声音,“谁要嫁给你了?谁要你弥补了?我先前就和你说得十分明白,我不喜欢你,我不会嫁给你!”
众人循声看去,只瞧见已经解了斗篷的顾无忧一身红衣站在帘边。
她小脸苍白,只有两颊被风吹得通红,长长的眼睫上仿佛还沾了一层雪,一双眉眼五分峭寒五分厉色,整个人竟是比外头的冰雪还要来得冰冷。
“蛮蛮?”
顾无忌没想到她会过来,原本面无表情的一个人立刻起身朝她走了过去,皱眉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又见她湿了鞋袜,声音也沉了下去,“怎么鞋袜都湿了,你的丫鬟呢?”
白露也终于赶过来了,听到这话忙告起罪。
顾无忌一向疼爱自己这个嫡女,这会见她头发带着寒气,鞋袜全湿,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刚想责罚,便听顾无忧说道:“爹爹,是我来得急,不关他们的事。”
她这话说完又朝顾老夫人和跟着过来的傅绛等人请了安,而后,一个眼神都不给赵承佑,只道:“祖母,爹爹,我过来就是想同你们说。”
“我当初退婚是认真的。”
“我顾无忧从来不吃回头草,既然决定退婚,便不会因为旁人的一言两句就回心转意。”
屋子里一静,谁也没有说话,赵承佑也没有,虽然他早就想到会面临什么样的状况,可当真听顾无忧这般说道,他这颗心还是沉了下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顾无忧会变成这样。
只是因为王昭的事?不,不可能可若不是因为王昭,那又是因为什么?
这些年,他和顾无忧不是一向都是这样过来的?她追着他,捧着他,爱着他,从来都是以他为先,可为什么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什么都变了?
她不爱他了。
她再也不会理会他的喜好,再也不会关心他是不是会生气会难受会不高兴,再也不会在乎他是否会难堪。
她把所有的目光都给了别人,一个,远远都不如他的人!
这两日的经历,是赵承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要不是顾无忧还是这个性子,他甚至都以为这世上还有另一个顾无忧,一个不爱他,甚至有些恨他的顾无忧。
愤怒和茫然,以及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都在心里缠绕着。
可此时,他却什么情绪都不能外露,他只能用那双温柔的多情目望着顾无忧,柔着嗓音轻叹道:“蛮蛮,我知晓你心里还在怪我,可当日之事,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
“你便是再生气,也不该口不择言,你我相识多年,你若不喜欢我,你又喜欢谁?”
“我――”顾无忧张口想答,但还没出声,就听到顾九非起身说道:“赵世兄,既然阿姐已经不喜欢你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顾九非今日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袍,头发高高束起。
他尚且年幼。
平日在外都是一副十分稳重的模样,可如今却偏着头,一脸疑惑,倒真有些这个年纪才有的天真样子。
赵承佑原本是打算让顾无忧吐出那个名字。
只要顾无忧说出李钦远的名字,以定国公的性子,自然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可这个他看了一眼顾九非,少年一双像极了顾无忧的杏儿眼十分纯挚,又因为年幼,便是说出这样失礼的话也没法让人怪责。
“你是九非吧?”
赵承佑笑笑,“我以前时常听蛮蛮提起你。”
他闲话两句,又柔声和他说道:“我并没有咄咄逼人,我只是希望蛮蛮能宽恕我一次,你如今还小,还不懂我们的事,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了。”
“我是还小,可无论是家中还是先生,都曾有教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既然阿姐已经同你退婚,又明确说了不喜欢你,世兄又为何要一直逼迫阿姐呢?”顾九非眨眨眼,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还是,世兄是觉得阿姐离开你就找不到更好的了吗?”
他这话说完,站在一旁的顾无忌彻底黑了脸。
赵承佑便是平日再能言善辩,此时也有些哑口无言,“我”
顾九非却不等他开口,转头同顾老夫人说道:“祖母,我和阿姐还要去上学,若是耽搁了,恐怕先生就该责怪了。”
坐在罗汉床上,一直不曾说话的顾老夫人点了点头,她手里还握着一串佛珠,闻言便道:“既然上学要迟到了,便去吧,今日雪大,你们姐弟一起出门。”
“是。”
顾九非轻轻应了一声后走到顾无忧的身旁,“阿姐,我们走吧。”
顾无忧似乎还有些怔忡,她没想到顾九非会帮她,更没想到他会堵得赵承佑说不出话,或许还有一丝诧异,是因为他的这一声“阿姐”。
眨了眨眼,又听眼前少年喊了一声,她才回过神,“哦。”
“那爹爹,母亲,我们便先走了。”顾九非这话说完便往外头走,却没有直接打帘出去,而是站在帘子旁等着顾无忧。
身后的顾无忧也终于醒过神了。
她刚才怒气冲冲的过来,差点便坠入赵承佑特地为她铺织的陷阱,好在九非即使出声,要不然想到赵承佑刚才话里有话的样子,她心里越发厌恶人,也越发不待见他了,这会也没看他,只是朝里头的几位长辈点了头,又行了礼。
等听到顾无忌嘱托,“记得先去侧屋把鞋袜换了,再把姜汤喝了。”
她也应了,说了声,“知道了。”
等和顾九非走出帘外,她便听到身后传来祖母的声音,“赵世子,你今日是以晚辈的身份,又借了你父亲的名义求见,我不好不见。”
“可你也瞧见了。”
“我家小五的确是对你无意了。”
“你是个不错的孩子,便是没有小五,日后也会有数不尽的好姻缘日后你想登门,我们顾家照旧为你敞开着大门,但婚姻之事,日后还是莫再谈了。”
“老夫人”
顾无忧听完这话,才总算是放下心。
顾九非一直在身旁等她,如今见她松了口气,便开口,“走吧。”他说话的时候,垂眸看了一眼她的鞋子,粉色的绣鞋早就湿得不成样子了,便是踩在青石板上都能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皱了皱眉,声音也低了一些,“先去换鞋子吧。”
“啊,好。”顾无忧点点头,看着身边的顾九非,没了先前在里头时的天真,如今的他又恢复成平时少言寡语的模样了。
便连阿姐也不唤了。
“刚才――”
她开口,“谢谢你。”
要不是九非,恐怕她真的会被赵承佑激到吐出大将军的名字,然后家里就该乱套了。
她倒是不担心父亲会责骂她。
父亲向来疼她,再生气,恐怕也不忍责怪她,她只担心他会为难大将军。
“要不是你,还不知道现在会怎么样。”
顾九非闻言,淡淡瞥她一眼,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问道:“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赵承佑?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他了?”
“啊?”
似乎没想到顾九非会问她这样的话,她一怔之后才笑道:“因为我发现他根本不喜欢我,他喜欢的不过是我身后的那些背景和权势。”
“我想要一个喜欢我,我也喜欢的人。”
她说得那么坦然,顾九非倒是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他又看了顾无忧一眼,而后才又说道:“他既然心有所求,自然不会说退就退。”
“你――”
他张口,似乎想劝什么,又或是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落下一句,“罢了,你好自为之吧。”
原本还想陪着人去侧屋。
但余光瞥见顾瑜正焦急往这边过来,他也就没有再逗留的意思,停下脚步,和人淡淡说道:“我先走了。”
说完。
他也不等顾无忧张口,便往府外走去。
顾九非其实还很小,十一岁的年纪,身量也不算高,但在这风雪中,这个还不算宽厚的肩膀却仿佛已经有了日后可以支撑起整个门楣的力量了。
他就这样。
独自一人,撑着伞,缓缓往外走去。
而顾无忧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直到身后传来顾瑜的声音才回过神。
第 83 章
第83章
“顾无忧!”
顾瑜披着一身嫩黄色绣柳叶轻拂的斗篷,兜帽和鞋子也都湿了大半,明媚又带有一些英气的脸上布满着着急担忧的神情,额头上还有一丝密密麻麻的汗。
显然是得到消息,急着跑过来的——
眼见顾无忧站在廊下,顾瑜直接推开要替她拂掉雪水的丫鬟,大步走了过去,等到顾无忧面前,她张口便是一连串的话,“你没事吧?我听说赵承佑来了,他说了什么?大伯父和祖母又有什么表示?”
顾无忧原本还在看顾九非离去的身影。
这会听到这么一连串的话,也收回目光去看顾瑜,冲她笑道:“我没事,我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祖母和父亲也没有多说什么。”见她松了口气,顾无忧的心里有些暖,主动握着顾瑜冰凉的手,柔声道:“走吧,我们先进去烤烤火,然后换身衣裳再去书院。”
又同身边的白露叮嘱一声,“寻个丫鬟跟着九非出去,看着些,别让他被风雪淋湿了。”
“好。”
顾瑜也没反对。
姐妹俩换了身干净衣裳便在里间烤着火,喝着姜汤,白露和其他丫鬟就在外间烤着衣裳。
顾无忧换了一身缀着细绒的织金比甲,靠坐在引枕上,绣着紫藤花的裙子在榻上铺展开来,她手里握着一碗谢嬷嬷亲自送过来的姜汤,眉头拧得死紧,她自幼就不爱姜味,小时候是由外祖母哄着喂着才肯喝,便是后来嫁给李钦远,也都是被他哄着骗着才肯喝的。
这会身边两个能够哄她喂她的人都不在,她便又不大情愿喝这东西了。
顾瑜已经喝完了,瞥见顾无忧拧着眉、皱着鼻子,直直盯着手里的姜汤,她只一瞬便明白过来,好笑道:“你不会是想倒掉吧?”
被戳中心事的顾无忧脸一红。
还没说话,就又听到顾瑜嗤笑道:“你可快点打消这个主意吧,谢嬷嬷是什么火眼金睛?能让你倒掉?你看看这屋子里,哪里有供你藏起来的器皿了?”
顾无忧抬眼往四处一看,还真没有,倒是可以开窗往外头倒,但是这会风大雪大,估计最后还是会被知晓。
能想的法子都想了,顾无忧有些愁眉苦脸。
顾瑜看她这样,忍不住就想笑,她打小虽然也被家里娇养着,但也没顾无忧那么娇气,连喝碗姜汤都这么费力。
不过人还真是奇怪,这要换作以往,恐怕她早就要嗤笑顾无忧,不愿同她为伍了,如今和她相处出了情分,竟是忍不住笑哄道:“好了,这又不是什么毒-药,快些喝完吧。”
“驱驱寒气,免得回头当真染了风寒,那药可比姜汤难喝多了。”
她边说,边把身旁的蜜饯盒子往人那边推去,“喏,喝完便有蜜饯吃了。”
顾无忧比顾瑜要年长一些,虽说她一向是没有当姐姐的自觉,可如今被比自己小几个
月的堂妹用这样的话哄着,难免还是觉得自己有些丢人。
不过是碗姜汤,有什么可怕的?
她咬着牙,又看了一会手里的姜汤,然后眼一闭,直接端起来就喝,不大不小的一碗姜汤,硬是被她喝出了几分气吞山河的模样,等喝完,她连忙把碗扔到一旁,又从早就准备好的蜜饯盒子里拿了颗蜜饯塞到嘴巴里,想把那股子姜味给掩掉。
顾瑜笑了笑,也不去说她,只让人进来收拾。
还是谢嬷嬷进来,瞧见两位姑娘都喝完了,脸色也没之前那么苍白了,她这才放下心,又同两人柔声说道:“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老夫人怕你们一路走去又得湿了鞋袜,便让马车停在内院边上的月门了。”
顾无忧姐妹俩自然道谢。
等到谢嬷嬷走后,她们便重新披了斗篷,拿了暖炉沿着长廊往外走。
长廊上头虽有遮蔽,但前头是空的,这冬日里的寒风大概是寻不到地便一股脑的从前头吹过来,几个丫鬟怕两位小主子冻着,自然走在最前头。
顾无忧和顾瑜便走在后头,小声说着话。
“家里发生的事,你不要和别人说,尤其是”顾无忧顿了顿,声音也跟着低了一些,“不要和李钦远说。”
“为什么?”顾瑜不解,转头看她。
顾无忧抿了抿唇,她手揣在兔毛手兜里,眼睛看着衣摆上绣着的仙鹤如意,好半天才小声道:“他现在每天读书已经很累了,我不想给他压力。”
“你”
“那你就打算自己一个人扛?!”
顾瑜都快被她气死了,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许多,等听到前头自己的贴身丫鬟询问“小姐,怎么了”,她才咬着牙把后续的话吞了回去,干巴巴的吐出一句“没事”。
然后看着身边的顾无忧,闷声道:“随你,我才没那么多时间管你们的事。”
顾无忧从手兜里伸出一只手,揪着她的衣袖晃了晃,“你生气了?”
“没有。”
顾瑜说话还是干巴巴的,但看着揪着她衣袖的手跟青葱似的,估计是怕冷的很,本来还有些粉嫩的手被风一吹就白了,她当真是一点都不想管她的事,但手却不听自己使唤。
咬着牙把顾无忧的手重新放进了手兜里。
这才没好气的,压着嗓音说道:“你就算瞒下来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还能瞒一辈子不成?”
顾无忧见她口不对心的样子,便笑:“我也没想
瞒一辈子呀,就是不想让他因为赵承佑的事烦心。”
赵承佑这样的人,才不值得大将军费心。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顾瑜皱着眉,“我看那位赵世子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要不然也不至于昨天一来书院就找顾无忧,今天还冒着风雪登门拜访。
听她说起赵承佑,顾无忧本来还带着笑意的小脸又沉了下来。
“说起来,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和他退婚?”
便是顾瑜再
挑剔,也没觉得这位赵世子有哪里不好的,人品好,相貌好,又是文武全才,还是侯府世子,刚才她和阿娘吃饭的时候,还听到阿娘轻声嘀咕道:“乐平这孩子眼界可真够高的,这样的郎君都不要,也不知道以后要嫁给谁?”
她虽然觉得阿娘整日嘀咕婚姻大事觉得烦。
可这回,也不得不觉得阿娘说得有道理,赵承佑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如果挑选夫婿要分等级的话,那这位赵世子无论从什么角度评级,都是最好的那一类——
虽说已经知晓顾无忧喜欢李钦远,可她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好奇的,毕竟这位未婚夫从前也是顾无忧亲自挑选的。
顾无忧怎么会不知道顾瑜在想什么?
这也她最为头疼的地方,但凡认识赵承佑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好人,是个一丝错误都挑不出来的夫君人选,谁要是和他退婚,就是脑子有问题。
所以从前她嫁给赵承佑后,明明是赵承佑做错事,是他惹她不高兴,可最后别人指责的永远都只会是她,他们会说她任性,说她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夫君着想,说她不配做赵承佑的妻子。
她多想不顾一切揭露赵承佑的真面目,想让众人知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伪君子。
可这个男人实在隐藏得太好。
恐怕就算她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她即便是阿瑜,即便是最为疼爱她的父亲。
“你”
顾瑜见她一直沉默着,刚想再说几句,便听到前边传来几个丫鬟压低的惊呼声,世家门庭,纵然是丫鬟也是颇懂规矩,何时有过这样的时候?
她皱了皱眉,刚要斥责,便瞧见月亮门那边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顾无忧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掀起眼帘往前看去,便瞧见了赵承佑,他撑着伞立在风雪中,一身青白色绣寒江垂钓的大氅,两边缀着平滑光亮的绒毛,头发用一根青玉簪束起。
他似乎是等了很久了,清俊的面庞都有些苍白了,就连薄唇也失去了原本的血色。
可这样的他,却越发让人心生怜惜。
仿佛明珠蒙尘,仿佛暖玉破裂,让人明明应该出声赶他离开,却张不了这个嘴,最后还是白露先反应过来,朝人一礼后说道:“赵世子,这里是内院,您不该在这停留。”
“我有话要同蛮蛮说,说完我就离开。”
赵承佑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顾无忧的身影,风有
些大,将雪扬起,他的头发和长睫都沾了不少白雪的痕迹,可看向顾无忧的目光却未曾离开一瞬。
“这”
白露转头看了一眼顾无忧,见她红唇紧抿,神色晦暗,刚想拒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凛冽到不带一丝情绪的女声,“阿瑜,你先上马车。”
顾无忧说完便直接从丫鬟手里拿过伞,然后独自一人撑着伞往前走去。
路过赵承佑的时候,她也没有留步,而是走到离马车</稍稍有些距离的小道才停下,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直接冷着脸转过身。
眼见赵承佑还是刚才那副温柔专情的模样,仿佛他当真有多喜欢她一般,明明都已经撕破脸皮了,还真是够会装的,顾无忧实在忍不住,嗤笑出声:“赵承佑,你到底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现在你我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你不必做出这幅样子给我看。”
闻言,赵承佑的神情有一瞬的变化,可也只是瞬息的功夫,他便又恢复如常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把原先藏在袖子里的一袋东西递给她。
而后才同人说道:“刚才你走得太急,我没能把东西交到你的手上,琅琊福记的糖果,你旧日最喜欢吃,我给你挑了不少,你可以慢慢吃,应该能吃不久。”
“不过——”
他顿了顿,又关切道:“你也不能多吃,免得你日后又要喊牙疼”许是风雪地里待得久了,他的嗓音也被风吹得有些哑了,但不变的是那温柔的语气,“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是怎么了,可你既然不愿原谅我,总是有你的原因在的。”
“你不想回琅琊,不想同我定亲,我不逼你。”——
“可我不会这样放弃的——”赵承佑在浩天风雪中望着她,神情温柔,“蛮蛮,我会一直等着你,等着你原谅我的那一天。”
便是顾无忧早就不喜欢他了,可听到这样一番话,还是忍不住侧目看去,她看着风雪中属于赵承佑的面容,那双温柔的多情目仿佛夹杂着四月春风望着她。
赵承佑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他能在无形之中让你觉得如沐春风,让你不由自主地坠入他的陷阱。
当初的她,后来的王昭,还有其余那些人,不都是被人这般蛊惑的吗?可好只是一时的,当你一不小心坠入他编织的天罗地网,抽不出身的时候,就会知道这个男人有多恶劣,有多可恶。
她心中觉得好笑。
脸上也添了几分讥嘲。
赵承佑却没有发觉,仍是温和道:“蛮蛮,我喜欢你,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我最喜欢的便是你。”
喜欢?
顾无忧红唇掀起一抹讥嘲,她在风雪中掀起浓密的眼睫,“你喜欢我?赵承佑”她喊他,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嘲讽,“你这样的人,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话到这。
她没有再往下说,而是提起另一事,“刚才在祖母那,你是故意想激怒
我让我说出李钦远的名字吧?”
眼见他神情微变。
顾无忧便知晓,赵承佑已经知道她喜欢的是谁了,这也难怪,昨儿她在书院这么不给人面子,以赵承佑的性子必定是要把这段日子她做过的事调查一番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愿意听赵承佑留下说废话的原因。
“赵承佑,我不知道你心里还打着什么主意,但你——”她突然停顿,再往下说得时候,嗓音已经十分低沉,就连小脸也沉了
下去,“要是胆敢把他拖下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或许,”
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在凛凛风雪中,轻笑一声,“你也可以直接同我的父亲去说,你知道的,爹爹最疼我了,当初他那么不喜欢你,最后不还是允许我和你定了亲?”
“你说——”
顾无忧半歪着头,兜帽上的绒毛随风刮着她的脸颊,黑而又亮的眼睛带着些狡黠,看起来满是少女的天真,偏偏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薄凉,“爹爹这次会不会因为我喜欢李钦远,而允许我和他定亲呢?”
“你,”
“要和我赌一回吗?”
“顾无忧!”刚才还能维持温润君子面容的赵承佑,此刻终于被人激怒了,他咬着牙,手里紧紧攥着那一盒糖果,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
顾无忧见他发怒,不仅不怵,反而笑着扬起眉,“喏,这样才对嘛。”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何必拿你那副面具对着我?”她说得十分轻快,完全不理会他生气与否,甚至还十分没有仪态的耸了耸肩,“以后不要再装得那副很喜欢我,非我不可的模样了。”
“我已经不吃你这一套了。”
顾无忧这回说完便没再开口,而是淡淡看了赵承佑一眼,而后便径直往马车走去,她能够察觉赵承佑还在身后看着她,用那双阴鸷、沉郁的目光。
她也能够察觉到赵承佑的怒火。
倘若如今不是在家中,估计这个男的早就要撕破脸皮,攥着她的手,厉声质问她了。
可她什么都不想管。
他生气也好,愤怒也罢,同她有什么关系?
走到马车的时候,顾瑜似乎听到动静,立马掀了车帘,她先是看了一眼远处的赵承佑,只是风雪太大,她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便又低头问顾无忧,“没事吧?”
“没事。”
顾无忧笑笑,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前行的时候,她在翻飞的车帘中看到了赵承佑,他还立在风雪中,望着她离去的身影。
赵承佑不是想威胁她吗?
她就亲自把法子都扔给他,她倒是想看看赵承佑还能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加更~
早上六点老时间,求一波营养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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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第 84 章 加更
第84章
顾无忧原本还担心赵承佑后续还会有其他动作。
可没想到自那日之后,他就没再来过家里,也没再找过她,就连在书院,两人也没再碰过面,倒是偶然见过一回尹煦,被人狠狠瞪了一眼,别的倒也没什么了。
她心里虽然总觉得赵承佑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但也没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大的心思。
于公。
她家里已经和赵承佑说得十分清楚了,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于私。
她也跟人说得明明白白,倘若他真的要拉李钦远下水,她不可能放过他。
赵承佑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什么对自己不利,他不会那么傻,真跟她走到鱼死网破的那一步。
他只会徐徐图之,力保自己的利益不会受损。
但现在顾无忧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何况李老夫人的寿辰将至,她也着实没这个心思再去理会赵承佑的事了。
*
转眼便到了李老夫人寿辰那日。
天上还下着茫茫白雪,这雪连着几日不曾歇停,把整座京城都罩了个银装素裹,远远看去,便跟一座雪城似的,至于那些大宅内院便更加不必说了。
主子们或许没觉得什么,却是累坏了那些婆子、小厮,每日不知道要清扫多少遍。
像定国公府别的院落都是规定好,一日清扫三遍,务必要让主子们好走路,可顾无忧这边却是立了规矩,不得破坏原本的面貌,只划出一条小道供人行走,至于别的树上、屋檐是不准人碰得。
这天还早。
顾无忧用完早膳便让白露拿好东西,然后就往顾老夫人居住的院子去了。
到那边的时候,顾老夫人还在用早膳,顾无忧换了一双屋子里穿得软底鞋走了进去,许是因为天冷难行的缘故,就连顾迢也没来,只有她老人家一个人孤零零的端坐在屋子里,由着一众丫鬟、婆子服侍着吃饭。
顾老夫人规矩大,底下的丫鬟、婆子皆是垂眉敛目,很是恭顺。
看见她进去,顾老夫人也只是掀了眼睫,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来了。”
顾无忧一直不大习惯和祖母相处,同样是长辈,外祖母对外也是严厉端肃的主,人人都怕她,可在她的面前,外祖母永远都是慈眉善目的,她会抱着她,同她讲故事,也会亲自带着她做许多东西,甚至还会教她读书写字,陪她剪窗纸翻花绳。
无论她做什么,外祖母永远是笑着夸赞她的。
可祖母不会——
她的祖母就像是庙宇里的一尊菩萨,永远都是这样一幅波澜不惊的表情,便连对打小养在膝下的二姐,好似也没有过多的表情。
所以顾无忧怕她。
因为害怕,便更加不愿靠近。
可或许是因为重活一世的缘故,如今再见祖母,顾无忧已经
不会跟以前似的,那么怕她了其实仔细想想,祖母对她也挺好的。
前世她跟赵承佑闹得那么难看,祖母也没有说她什么。
后来李钦远求娶她,祖母也没像别的府邸的长辈只顾着荣华富贵,见李钦远位高权重便直接把她送出去,而是把她叫到跟前,问了她的意思才答应。
如今也是——
赵承佑上门来,她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好生接见了人,也客客气气同人说清楚,免了她的后顾之忧。
顾无忧现在已经不会再一根筋的去想事情了,从前她觉得旁人对她好不好,都是一眼望到头的,可如今,她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许多性子。
有人对你好,是表现的淋漓尽致,半点也不藏,例如她的外祖母和父亲。
可也有许多人,他或许看着好似一点都不关心你,不在意你,但会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维护你例如祖母和九非。
他们都是关心她的人,只是关心的方式不同罢了。
顾老夫人见顾无忧进来后便一直傻站在门口,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站在那做什么?来得这样早,吃过没?”
身边的谢嬷嬷也笑着说道:“今儿个早膳多,五姑娘要是没吃过,便陪着老夫人用一些。”
顾无忧已经回过神了,她把那些心绪压在心底,闻言便笑着走过去,“吃过一些,想着您这有好吃的小笼包,不敢多吃。”
“快,去给五姑娘再备一份碗筷。”
谢嬷嬷转头和身边的丫鬟吩咐,等丫鬟取了过来,她原是想放在顾老夫人对面的位置,哪曾想到,以前见到老夫人就跟猫见到老鼠似的五姑娘,今日却坐在了老夫人的身边,还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手上的动作一顿。
余光去看老夫人,见她神色也有些诧异却没说什么,谢嬷嬷也就没说旁的,笑着把手中的碗筷递了过去。
顾无忧由人替她擦了手,又漱了口,便坐在顾老夫人身边用起了早膳。
即便多了一个她,这屋子里也还是先前那副安安静静的模样,丫鬟、婆子默不作声地布着膳,她也不知怎得,总觉得祖母这样冷冷清清的有些可怜——
忍不住夹了一个小笼包放到了她的面前。
眼见祖母喝粥的动作一顿,目光淡淡朝她看来,顾无忧也不怕,弯着眼眸同人笑,“祖母早上不能只喝粥,今儿个咱们要出门,您多吃些。”
屋子里的一众丫鬟、婆子看见这幅模样都有些吃惊,就连谢嬷嬷也是如此,顾老夫人面上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看着她,半响才轻轻“嗯”了一声。
倒真把那个小笼包给吃了。
顾无忧便笑得越发开心了,她其实早吃饱了,这会自己随便吃了几个小笼包便专顾着给人夹菜了,边夹边还要说道:“这个小菜味道好,配粥最合宜,祖母尝尝看。”
“这个虾饼也好吃,一点都不腻,您裹着</刚才那个小菜,吃起来别有风味。”
安静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正院,今儿个就跟来了只小黄莺似的,一刻不停地说着话。
顾老夫人端肃了大半辈子,底下的人不是怕她就是敬她,便是自幼养在膝下的顾迢这些年也活得越来越清心寡欲了,如今陡然碰见一个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孙女,她自己都怔住了。
以前她只消看一眼顾无忧,她这孙女便会怕得低下头。
可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了,却是一点都不怕,也不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了,顾老夫人起初是看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舍不得拒绝,后来,便拒绝不了了。
总算是把早膳吃完了。
她这一顿饭竟是比平日要多喝半碗粥,还不算别的小食。
顾老夫人沉默地坐了好一会,身边的谢嬷嬷等人却十分开心。
顾无忧也开心,趁着她们把东西撤下去的时候,她便笑着同人说道:“祖母,我给您带了礼物。”
嗯?
礼物?
顾老夫人掀起眼帘朝人那边看了一眼,也没说话。
“我做了三个抹额,一个给外祖母,一个给您,还有一个给李家那位老夫人”顾无忧边说边从白露手上接过属于顾老夫人的那一个,第一次送这样的绣品,还是给一向不大热络的祖母,她自己也是有些紧张的。
细白的手指捏着两个边角,笑得有些腼腆,“我绣得不大好,您别笑。”
顾无忧这句倒也真算不上什么自谦的话,虽说她如今的女红较起往昔是精进了不少,但像她们这样的大家族,家里都是养着绣娘的,平日戴惯了那些绣娘做得,她这个比起来自然算不得好。
可顾老夫人却有些呆住了。
她低头看着顾无忧手里那块暗紫色绣缠枝莲纹的抹额,虽然不是多巧夺天工的样子,但胜在针脚细密,花样干净,尤其这个纹路还是她最为喜欢的。
打小收惯了顾无忧那些精致华丽却没什么心意的礼物,突然收到这么一件,顾老夫人一时竟也有些说不清是个什么情绪。
她不擅长和晚辈打交道,半响也只能冷清清的说一句,“好端端的,送什么东西?”
顾无忧如今看透祖母的性子,知道她是个外冷内热的,半点也不气馁,反而还笑道:“送外人得挑时间,给祖母,是心意,自然是什么时候送都可以。”
顾老夫人便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板着脸过了大半辈子
,平日里除了对顾迢言语温和些,对旁人,一向是一副规矩刻板,不好接近的样子场面不禁又有些冷场起来。
还是谢嬷嬷笑着接过抹额,“五姑娘的手艺如今是越发好了,前几日老夫人还念着旧日里常戴的那只抹额脏了,正要让底下再绣一只。”
“没想到今日您便送来了,可见是祖孙心有灵犀。”
她这番自然是讨巧的话,但谁也不会去揭穿她,“老夫人,这抹额和您今日这身衣裳倒是</相配,不如今儿个就戴这个吧?”
顾老夫人扫了一眼,也没说话,须臾点了点头,却是答应了——
谢嬷嬷刚要笑着替人戴上,顾无忧便自告奋勇道:“祖母,我来给您戴。”等到顾老夫人点头应允后,她便重新净了手,走过去,给人仔细戴上了。
还是第一次和自己这位孙女这么亲近。
顾老夫人是有些不习惯的,正好丫鬟捧着铜镜过来,她瞧见镜子里自己平日那张刻板的面孔都有些维持不住了,也不等旁人问她“好不好”,摆手道:“行了,拿下去吧。”
又道,“时辰差不多了,准备准备,出门吧。”
*
魏国公府李家是在井子巷。
同他们这样世代功勋承袭下来的爵位不一样,李家是靠李岑参一个人一双手打拼出来的产业。
李岑参的父亲,也就是李老夫人的夫君当初也不过是个寻常御史,在这遍地都是四品官、公侯遍地的京城,他李家当真不算什么。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李家,却出了一个李岑参。
李岑参没有和其他儿郎一样,选择科举这一条路,而是投身军营,他也是运气好,刚投身军营就迎来一场大战,又因为救了当时的大将杨顺,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兵一跃成了杨将军的心腹。
而后几年——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战役中,名声越来越响,后来更是生擒突厥的首领,让突厥归顺大周,可以说这么多年大周边境无人敢犯,和李岑参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如今李岑参成了大周赫赫有名的魏国公,手下还有一支骁勇善战的李家军,当真是威风凛凛
马车停在魏国公府门口。
雪天路滑,她们一路过来耗了不少时辰,掀起布帘的时候,外头已停了不少马车,都是来恭贺李老夫人寿辰的人,门前倒是依旧有人站着,是个四十有余的男人,见他们马车外头挂着“顾”家的牌子,连忙迎了过来。
在外头恭敬道:“老夫人,乐平郡主,外头风雪大,您二位不如先在马车坐一会,小的让人把轿子抬过来。”
顾老夫人看一眼顾无忧,是在询问她的意思。
顾无忧道:“我听祖母的。”
顾老夫人便同外头的人说,“旁人如何,我们也如何,不必如此铺张麻烦。”
“这”管家略
有犹豫。
谢嬷嬷和白露等人已下了马车,有的撑伞,有的拿脚凳,还有捧着手炉一应东西的,几息的功夫便都已经周整完了,等服侍两位主子走下马车,除了撑伞的侯在身旁,其余都跟在身后。
如此。
管家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亲自迎着她们走了进去。
李岑参赐爵的时候已有二十七岁,在京城这样寸地寸金的地方,陛下虽然赐了宅子,但比起那些百年沿袭下来的世家还是有些差距的
,不过李家人少,这一座四进的宅子倒也够用了。
这些年李家手头宽裕了,又把隔壁的宅子也买了下来,开了个月门,平日里若有置留的客人便会请人去那边住。
顾无忧对脚下这座宅子,其实并不算熟悉。
她嫁给李钦远之后,魏国公和李老夫人都相继去世了,这座宅子便只住了殷婉和她的独子,她跟李钦远是住到旁边那座宅子去的。
除了年里年尾的,他们并不怎么来往,就连月门也是辟了门落了匙的。
可纵然再不熟悉,这里的点点滴滴,她也还是记着的,尤其一想到旁边那座院子便是她和大将军住了多年的府邸,她心里的情绪便有些掩不住。
目光时不时往旁边看。
顾老夫人见她一直往旁边看,不由问道:“在看什么?”
顾无忧自然不好同她说心里的那些话,只好笑道:“李家虽然不大,院子里的风景倒是不错。”
身边的谢嬷嬷便笑着回道:“五姑娘眼尖,李家这个院落在咱们京城里都能算得上是独一份,陛下对魏国公多有夸赞,当初赐下宅子的时候还请人修缮了一番,请得是江南来的巧匠,所以这里的布置也都沿袭了江南那边的风光。”
顾无忧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其实这些她早就知道了,不过旁人不知道,在她嫁给李钦远之后,那一座隔壁很少有人居住的院子修缮得比这座京城闻名的魏国公府还要好看。
李钦远替她辟了一条涓涓不息的河流,在上头栽满了荷花。
夏日的时候,他会亲自划着木筏,带她去采荷,他们在满是荷花的河流中前行,底下是时不时浮出水面的锦鲤,她若是采荷采得累了,便往他的怀里一趟,闭着眼睛去闻那些荷花香。
他还替她栽了许多梅花。
冬日的时候便同她一起摘梅花,采青梅,陪她一起酿青梅酒,他们还会一起把青梅酒埋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等着来年再喝。
还有许多,许多
“郡主,到了。”白露在一旁小声提醒。
顾无忧刚刚抬起眼帘,便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外头,那人便是魏国公的现任夫人,殷婉。
她今年三十五、六,模样不算特别出挑,胜在气质周正。
前世顾无忧和殷婉并无什么来往。
李钦远从来没叫过她一声母亲,自然,她也没唤过人婆婆,唯一一次比较有印象的是她跟李钦远成婚后的一日。
她跟李钦远来给她的婆婆和公公烧香祭拜时,殷婉同她说得那番话。
她说,“乐平,我嫁给国公爷的时候,七郎已经长大了,我对他没尽过什么心,你也没必要把我当婆婆看,你的婆婆只有一个,那便是仙逝的沈氏。”
这些曾经与她一道生活过的人,属于李钦远的那些亲人。
隔了一世之后,她终于又一次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
本来想写到七郎出场的。
嘤,下章一定出场,让我们蛮蛮先见下未来奶奶。
晚上还有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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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第85章
顾无忧还在想过往回忆的时候,耳边便已传来殷婉的声音,“老夫人,乐平郡主。”
“咱们家老太君一直盼着您二位呢,时不时就让人出来打探下,如今可算是把你们盼到了。”殷婉大方得体的替她们引路,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外头风大,可别冻着,里头好茶好吃的都已经供上了,京城里几位老夫人也都在了,咱们进去说话吧。”
她这话说完,亲自打了帘子请她们进去。
屋子里果然已经来了不少人了,大多都是京城里世家名门出身的老夫人和她们的儿媳、孙女,虽说李老夫人不想着大办,但还是满满坐了一堂。
瞧见她们进去,众人便都看了过来。
顾家势大,且不说顾无忧的郡主身份,便是顾老夫人也是有诰命在身的,这一来,自然又是一番见礼问安。
等礼全,李老夫人才笑着站起来,握着顾老夫人的手,把人携到了自己身旁坐下,而后才同人笑说道:“好些年没见你出来活动了,你这次肯来,我还有些不信,直问了好几遍才确定。”
殷婉也笑道:“可不是,那日知晓您过来,母亲晚上还多用了一碗饭呢。”
顾老夫人是个骄矜的性子,做姑娘起便是如此,但破天荒的,和这位不是名门出身的李老夫人关系倒是不错,这些年,两人偶尔还会一起去庙里参禅。
这会听到这话,微微笑道:“说得倒像是我们几年没见了似的,前几个月不还一起去了寺里。”
“你这人,当真是半点都不会说话——”李老夫人笑着拍了下她的手背,然后又去瞧站在顾老夫人身边的顾无忧。
老人家总是喜欢小辈的,尤其是像顾无忧这样长得明艳好看的姑娘,李老夫人眼睛微亮,不由问道:“这就是你家小五?”
前世顾无忧从琅琊回来的时候,李老夫人便已经去世了,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位老夫人为了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刚才她跟祖母说话聊天的时候,她既没偷看也没插嘴。
这会听到提起她。
顾无忧这才规规矩矩地朝人请了晚辈礼,又露出一个甜美乖巧的笑容,朝人贺道:“祝老太君寿比南山,万事如意。”
她长得好看,笑容又甜美,就连声音也是极好听的。
李老夫人平日见惯了重规矩易羞怯的姑娘,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大方爱笑的姑娘,她脸上的笑不禁越发浓郁了,甚至还主动握过顾无忧的手好生打量一番,越看越满意,忍不住赞道:“真是个标志的姑娘。”
转头又同顾老夫人说话:“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家里几个孙女各有各的好,不像我们家,尽是小顽孙。”
顾老夫人闻言,向来寡淡的脸上倒也不禁浮现一抹极浅的笑,看一眼顾无忧才开口:“也就出来的时候才乖巧些。”
虽是这样说,但话语之间的维护却很明显,还主动提了一句,“不是拿了礼物要亲自送给老太君吗?”
李老夫人果然来了兴趣,看着顾无忧问道:“哦?乐平给我准备了什么?”
其余人虽然没说话,但目光也全都落在顾无忧的身上。
顾无忧倒是不怕被人看,只是这份礼物是要送给心上人的奶奶,意义不一样,而且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大将军的祖母,难免有些紧张和羞赧好在,她打小是见惯大场面的。
虽然紧张却也不至于露怯,从白露手里接过锦盒,便双手呈了过去,嗓音虽然轻柔,态度却很是大方:“是一块抹额。”
主人家过生日,大多礼物都是送到管家手上,再一一登记。
但也有些是亲自送到寿星公这边。
尤其是一些待字闺中的姑娘,若是能得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太君当面一句夸赞,那便是极好的福气,日后成婚嫁人,旁人也能说一句,“哦,这位姑娘啊,谁谁谁家的老太君以前就说过什么话,是个极好的姑娘,你家若是娶了,那可是你家的福气。”
所以像这样的寿辰,说是祝寿,其实也是各种相看和提携大会。
李老夫人性子柔和,但凡送到她面前的礼物,都会亲自打开看一看,然后说几句体面夸赞人的话。
但她很清楚,她的那些夸赞对眼前这位乐平郡主是没用的,说得简单些,以这位乐平郡主的身份,哪里需要他们这些人的锦上添花?
纵然她和琅琊那位赵世子退了婚,那也是百家求的贵女,所以对她这份礼物,李老夫人是真的起了几分好奇——
她面上未表,只笑着打开,瞧见里面摆着的一块暗红色绣宝相花的抹额,不算特别出彩,只是花样恰好是她喜欢,又不大有人知晓的一种。
倒是身边站着的殷婉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咦了一声,说道:“这块抹额和顾家老夫人戴得,好似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这一来,便有不少人朝顾老夫人看去。
顾老夫人正在喝茶,闻言倒也没隐瞒,只道:“是我家小五亲手做的,她是个粗笨的,一年也握不了几次针,这次做了三块,一块给了她的外祖母,马不停蹄的送去琅琊了,说是要趁着年前让人收到,剩下的两块便都在这了。”
李老夫人一听,不免有些吃惊,抬眸去看顾无忧。
顾无忧被人看得脸红,只好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想着老夫人该有的都有,便想着不拘绣得多难看,总归是一份心意。”
她这
番话算是说到李老夫人的心坎里去了,她只觉得心里熨帖极了,不由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嗓音也越发柔和了,“是个好孩子。”
转头又同身后的嬷嬷吩咐道,“你替我戴上。”
这便是给顾无忧天大的脸面了。
其实若论手艺,顾无忧这一手绣活绝对是比不过前头那几位姑娘呈上来的绣品,但论心意,却是独一份到了李老夫人这个年纪,名声地位,锦衣玉食,该享用的,都用过了</。
如今过这寿诞,不就是图一个实打实的心意吗?想着这位乐平郡主只做了三块抹额,自己便占了一块,心里便越发高兴了。
这里没镜子,等戴完后,李老夫人便问旁人,“好看吗?”
旁人哪有不说“好看的”?又有人夸赞起顾无忧的好,竟是把这七分的绣活夸到十分去。
这一茬过后,屋子里便又说起闲话,今儿个来参加寿诞的那些姑娘,顾无忧都不大熟悉,便也只是问了个点头礼,而后便乖乖坐在顾老夫人身边。
顾老夫人知道她的性子,也没逼着她过去,只从桌案上拿了几盘糕点给人,由着她一个人玩。
便是这个时候。
外头有人过来禀话,“老太君,永安侯的世子也来给您祝寿了。”
原本说话的一屋子人突然就静了下来,顾无忧本来正在扯自己腰间的络子,听到这句,手里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不过她也只是瞬息的停顿,而后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扯起了自己的络子。
心里想着就快过年了,回头给九非他们打个络子当过年礼物吧。
做女红实在是太累了,她这几天没少被针戳,还是络子简单,只是做什么花样比较好呢?她低头想了想,像爹爹、三哥、九非他们,可以做个朝天凳的络子,下面再缀个玉佩什么的,正好她之前从琅琊带了一盒上好的玉佩,可以派上用场了,至于二姐和阿瑜,嗯,便做个攒心梅花的样式,底下串几颗珠子,正好合时节。
她低着头,不说话。
旁人看过去的角度,只能看到半张白玉般精致的脸,众人一时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自然不好说什么,还是殷婉先说道:“这里女眷多,我让人请世子爷去外厅吧。”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添一句,“今日七郎不是在家吗?我听说如今他们在一个学堂,便让七郎出面接待吧。”
殷婉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忙去外头吩咐了。
可原先一直低着头的顾无忧却咻地瞪大眼睛,让赵承佑和大将军单独相处?这怎么能行?就赵承佑那个蔫坏心思,还不知道他又要说出什么样的混账话!
可她作为客人,哪有阻拦的立场?想了想,她便小声和顾老夫人说道:“祖母,我出去下。”
她面露为难,顾老夫人也只当她是出去方便,点了点头,“去吧。”
顾无忧起身朝李老夫人以及其余长辈行了一礼,然后便领着白露出去了,外头候着不少丫鬟,见她出来便迎上前,
恭声问道:“郡主有什么吩咐吗?”
“没,我四处走走。”
顾无忧随口说了一句,也没让人跟过来,只领着白露往外走。
白露自幼跟着她,哪里会猜不到她要去做什么?这会便小声劝道:“小姐,今儿个是李老夫人的寿诞,人来人往的,外院更是人多眼杂,咱们还是回去吧。”
顾无忧抿着唇没说话。
她目光往外头看去,李家院子的分布情况,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她知道走出这个院落,拐过一条小道便是一道月亮门,然后便是外院。
可问题是,今天来参加寿诞的有不少人,她根本去不了外院。
刚想到这——
便听到不远处两个走过的小丫鬟正红着脸说道:“那位赵世子可真够俊的。”
“是啊,我远远瞧着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仙人,不过咱们公子也不差。”顾无忧听得心下一动,走出院子,把她们招过来问道,“你说的赵世子,他现在在哪?”
府里的丫鬟都是聪慧的,知道今天都来了什么人,如今见她这番打扮,便先请了安,又道:“赵世子和公子就在前边的院子里。”
白露见顾无忧点头,便上前给了两个丫鬟一些金叶子,又同她们解释道:“我们郡主和赵世子有些私怨,不好见面。”
定国公府郡主和永安侯世子退婚的事,早就传遍整个京城了。
她们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如今听到这番解释也只当这位乐平郡主是怕不小心撞见赵世子,才特意打听,得以避开,自然点头应是,“奴省得的。”
白露便又问了几个李家能看风景的地方,仿佛她们出来就是来赏景的,等她们一一回了,才让她们离开。
“郡主,”等两个丫鬟走后,她才看向顾无忧,低声道:“您当真要过去吗?”
且不说今天客人那么多,谁晓得过会会不会被人撞见?
而且,老夫人今日也在呢。
可顾无忧态度坚决,白露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叹道:“那奴陪您一起去。”大不了回头说句,不小心走错路了便是。
“不,你待会就在外头看着,若是有人来,你也可以早些知晓。”
顾无忧知道那两个丫鬟说得院子,也知道白露站在哪边最合适,怕赵承佑和大将军独处的时间久了,她也不敢耽搁,领着白露就往那边走。
*
而此时一座亭子里,李钦远和赵承佑正对站着。
李钦远倒不是听了殷婉的话过来接赵承佑的,以他的性子,连自己父亲的面子都不卖,更遑论是殷婉的话了?他是先前在外院吃酒吃多了,又见他那个好父亲站在那,被人恭维得让他烦躁难忍。
索性就直接出来了。
没想到刚刚出来就碰见了赵承佑。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话,对李钦远而言是不存在的,他知晓顾无忧的心意,自然不会把赵承佑当做什么情敌,今日看见赵承佑出现在这,他虽然诧异却也懒得搭理,原是
打算在院子里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碰到他的小姑娘,若是碰不到便回自己的院子睡一觉。
可谁想到赵承佑居然会拦下他——
李钦远每次回家,其实心情都不大好,加上今天早早起来给祖母做了长寿面,后来又是迎客又是放爆竹的,吵得他头疼,本来就没睡够,现在又被不喜欢的人拦下,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虽然没离开,但俊美的面庞也是黑沉
的厉害,语气也带了些不耐烦,随便靠在一棵树上,没什么形象得问道:“什么事?”
赵承佑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钦远。
无论是他调查的关于李钦远的那些事迹也好,还是这几日在学堂里的相处,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顾无忧会看上他?
难不成就因为他长了一张好面貌?
就算再厌烦顾无忧,但她是个什么性子,赵承佑还是了解的。
顾无忧不是这样见色眼开的人,可以说,若不是当初他年幼时曾帮过人一回,恐怕以她那个性子也不会多看他一眼,便是清楚,所以才更加疑惑。
李钦远见赵承佑一直打量着他,就是不说话。
他皱了皱眉,刚要说话,便听到赵承佑终于开口了,“我听说李兄之前救了蛮蛮。”
蛮蛮?
李钦远一听这个称呼,本来就皱着的眉峰拢得更加厉害,他也不说话,只是望着赵承佑的那双眼神又冷淡了许多,薄唇也轻轻抿了起来。
赵承佑仿佛没瞧见一般,依旧温声笑道:“我跟蛮蛮自幼相识,虽说如今退了婚,但我们之间的情谊却不是常人能比的。”
“其实——”
他笑笑,“我一直都觉得蛮蛮是在跟我置气,她打小就是这样的性子,每次觉得我不理她,就爱折腾出些事,让我担心。”
“我也习惯了。”
“不过,我始终不觉得我们会分开。”
“李兄,”赵承佑突然喊了他一声,“你说,是不是”
李钦远原本是挺烦的,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不喜欢这个人,连说话都觉得很烦,尤其是这个人还硬要跑到他面前,扯他跟小姑娘的往事。
可他一向是这样的,越烦躁越容易被人激怒的时候,反而越冷静。
现在听人这么叨叨说了一大通,他也不气,就双手抱胸靠在树上,等人闭嘴后才淡淡开口,“说完了?”
赵承佑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袖下手指微攥,面上却仍旧笑道:“是,我说完了。”
李钦远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简单直白的问道:“你喜欢她?”
虽然没有点名指姓,但赵承佑却清楚他说得是谁,他仍笑道:“自然,我幼时丧母,全靠蛮蛮才能走到如今,我若不喜欢她,又会喜欢谁呢?”
“是吗?”
李钦远淡淡应和一句,面上仍是先前那副表情,又过了一会,他才问道:“那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赵承佑一楞,“什么?”
李钦远见他这样,眼神便又冷了一些,“你不知道。”
很笃定的话语,让赵承佑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他刚想否认,便听到眼前的少年郎淡淡说道:“她喜欢锦衣华服,喜欢精致的美食和珠钗”
李钦远边说,边去看赵承佑的面孔。
见他神色微缓,似要张口,他却突然嗤笑一声,转了话锋继续说道:“这是旁人眼中的顾无</忧,亦或是你眼中的顾无忧。”
赵承佑皱了眉,有些不明白李钦远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别人眼中的,什么他眼中的?
难不成顾无忧不是这样的?
李钦远却没再看他,他望着不远处的一株老梅树,寒风拂过,浩浩白雪中,有梅花随风携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继续说道:“我眼中的顾无忧,不是这样的。”
凛凛寒风中,他的声音却显得格外温柔,有力度,“她有时候是任性骄矜了一些,但她也知道心疼人。”
“她会和不认识的陌生人说谢谢,会因为别人私下提过一句而记在心里,然后费尽心思把别人需要的东西送过去,即便这个人,她根本就不认识。”
“她不介意在什么地方吃饭,不介意穿什么衣服,她只介意是和谁在一起。”
越往下说,他的声音便越温柔,就连那双慵懒的丹凤目也仿佛笼了一些情意似的,“她喜欢吃甜的东西,最喜欢的是糖醋排骨和松鼠桂鱼,不喜欢吃葱,每次若是碰到放葱的东西,铁定是要把葱都挑出来的,哦,对了,她还喜欢吃糖葫芦,明明觉得外面的糖很粘牙,但每次还是乐此不彼的会买。”
说完这些。
李钦远才转头去看赵承佑,见他发白的面色,他没有嗤笑也没有讥讽,只是这样淡淡的看着她,半响才说道:“赵承佑,你真的喜欢过她吗?”
他并不为自己赢了这一局而高兴。
相反————
他觉得愤怒,还有难受,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当初到底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委屈?
他不由问道:“你若喜欢她,怎么会舍得这样待她?”
赵承佑说不出话,他生平头一次,不战而败在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纨绔子弟面前,他突然有种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心情。
耳边仿佛萦绕着许多话-
“赵承佑,你这样的人,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那是顾无忧的-
“赵承佑,你真的喜欢过她吗?”
这是李钦远的。
而仿佛魔音一般,一直萦绕不去的,却是李钦远的最后一句,“你若喜欢她,怎么会舍得这样待她?”他荒谬的觉得,有人曾经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眼前仿佛出现一个景象,一个穿着青衣的男人,手腕上缠着一串佛珠,他逆着光站着,让他看不清他的面貌。
等他想细看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夹杂着怒火的女声,“赵承佑,你又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909:58:05~2020-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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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第86章
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
赵承佑眼前的那副画面也随着这寒风渐渐飘散了,对于这样一番奇遇,他并没有深究,而是转头朝身后看去,茫茫天地间,浩浩白雪犹在,而顾无忧披着一身绣着衔芝仙鹤的大红斗篷,正气势汹汹的往这边走来。
说是走,其实并不贴切。
她两只细白的手捏着裙子,红唇微张,呼吸急促,几乎是跑着过来的。
好在今日李老夫人寿诞,李家唯恐哪位贵人游园的时候湿了鞋子,早就把园子清扫干净了,要不然就她这幅阵仗,恐怕早就湿了鞋袜。
想到先前她那一番怒言,赵承佑还有些苍白的面孔微沉,不等他说话,顾无忧就已经跑到了他面前,平日极为明艳娇俏的脸此时比外头的风雪还要寒冷,柳眉倒竖,清亮的杏儿眼更是凌厉得很。
她盯着赵承佑,完全不顾忌他的面子,张口便又是一句,“赵承佑,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你要是再敢捣乱,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是聋了,还是失忆了?!”
顾无忧是真的气死了,她就知道赵承佑这个混蛋不会轻易作罢,也不知道他之前究竟跟大将军说了什么?刚想到这,气得有些发抖的手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给握住了。
她神色微顿,似有所感,转头看去,便见李钦远正看着她笑。
白衣少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似乎是在抚平她的愤怒和不安,见她看过去便又柔声同她笑道:“急什么?我还会跑了不成?”
原先偏着头没瞧见。
现在见她转过身,那微微湿润的脸颊,就跟蒙了层雾气似的。
李钦远不由皱眉道:“过来也不知道撑把伞?不怕得了风寒,回头又要吃药?”
终究是舍不得同她生气,他一边说,一边拿着袖子替她揩去发上和脸上的湿润,好在这会雪已经小了,小姑娘又是戴着兜帽过来的,也没淋到多少,不过李钦远看着她这副呆怔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无奈道:“你丫鬟呢?怎么不让她一起过来?”
“我让她在外面等着。”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顾无忧,现在看着她的大将军,气势突然就短了半截,就连声音也弱了下去。
她看着李钦远,不肯松开他的手,好似都忘了赵承佑就在身旁,只知道仰着头,小声问她的少年郎:“他,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又紧张又担忧。
似乎真怕他信了赵承佑的鬼话。
李钦远没有回答,只是拿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赵承佑,见他目光发红,正死死盯着小姑娘,便皱了皱眉,他不动声色地侧了肩膀挡住赵承佑的目光,没有把之前两人说得那番对话同顾无忧说,只道:“没什么,就是闲聊几句。”
那些话每提起一次就是让她多受一次伤害。
他舍不得。
顾无忧才不信。
赵承佑从
来不做无用的事,他费尽心思走这一趟,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说——
李钦远见她抿唇皱眉,便又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小脑袋,并不重,只是让她回个神,等人抱着头轻轻喊了一声,他才笑道:“那日在马场,我和你说了什么,忘了?”
马场?
顾无忧一愣,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那是当日李钦远和她说的话,“放心,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信,我只相信,你说的话。”
原本焦躁不安的心突然就变得平静下来。
她看着李钦远面上的笑,脸上也不禁重新浮现了灿烂明媚的笑容。
她当真是傻了,大将军不是别人,他既然说了信她,便绝对不会怀疑她,外头寒风凛冽,而顾无忧看着眼前的少年郎,突然就不再害怕,也不再担心了。
李钦远见她笑了,便知道她的心结已经解开了。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也没说什么,而是牵着她的手,转头和赵承佑说道:“赵世子的那些话,我已经知道了,我的态度,你也已经看见了。”
他神色淡淡,语气也很淡,说完便又是一句,“今日赵世子既然是为了来祝贺祖母寿辰,那就请自便吧,我现在得送她过去了。”
话音刚落。
李钦远便替顾无忧重新戴好兜帽,然后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她往亭子外头走。
顾无忧竟也不阻拦,笑盈盈地由着他动作,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更是长在了李钦远的身上,一刻都舍不得移开。
两人这幅样子十分熟稔,仿佛已经做过了无数次,所以才会一点生疏都没有,可这样的情形落在赵承佑的眼中,却让他目眦欲裂。
他双手紧攥成拳,嘴唇都在发抖了,平日那副君子模样已是一点都瞧不见。
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两人的身影,尤其是看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更是想不顾一切直接冲出去,分开他们的手。
好歹是忍住了。
但脱口而出的话语却还是冷了许多,完全不复先前的温润,除了咬牙切齿的愤怒之外,甚至还夹杂着一些没有掩饰的醋意,“你不会觉得,以你如今这幅模样,会入定国公的眼吧?”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变了脸。
她停下步子,转过头,嗓音凌厉的喊道:“赵承佑,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钦远轻轻捏了下手,原本跟只炸毛的小猫似的顾无忧突然又变成了乖巧的小兔子
,连句愤怒的话都说不出了。
小兔子抿着唇去看李钦远。
李钦远却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听到这番话也不曾转身,只是安抚似的握着顾无忧的手,等她的情绪平静下来,这才头也不回地同身后的赵承佑说了一句,“这就不劳赵世子操心了。”
“好了,”
他看着顾无忧,声音又柔和了几分,“我们走吧。”
“好。”顾无忧连忙点头,她也没再理会赵承佑,只是握着李
钦远的手又收紧了一些,等走远了,她便时不时朝李钦远的方向看去。
“想说什么?”李钦远问她。
顾无忧犹豫一番,才同人说道:“你别听他瞎说,爹爹不是这样的人。”
余光见他一直含笑望着她,她被看得脸有些红,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就连声音也跟着弱了一些,“就算爹爹不喜欢,他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
“大不了——”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边的少年郎问道:“大不了什么?”
顾无忧抿着唇没说话,若是以前她那个性子,恐怕这个时候就会同人说“他若不答应,我们就远走高飞,我就不信他会不同意”。
可现在的她,不会这样说,也不会这样做。
她爱李钦远,这辈子也只会爱他一个,但私奔这样的事,牵扯的不是她一个人,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让顾家置身在流言中,更不能让家中其他兄弟姐妹因为她的事受人讥讽。
而且——
这样的话对大将军而言,也是一种侮辱。
“嗯?”
李钦远见她一直不答,又问,“怎么了?”
“没事。”
顾无忧笑着摇摇头,她还握着李钦远的手,两人的手很分明,一只纤细,一只修长,可这样十指相扣握着的时候,却一点奇异感都没有——
仿佛这一双手天生就该握在一起似的。
“就算爹爹不同意,我也会一直等着你”顾无忧一边说,一边抬头去看李钦远,处于寒风中的小脸还是有些红,却不知是羞了还是被冻着了,但说出来的话却格外的坚定和果断,“我相信总有一天,爹爹会认可你,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一年不行,我就等你两年,两年不行,我就等你五年,五年不行,我就等你十年。”
似乎是察觉到李钦远的怔楞,她又笑了,眉眼弯弯,“我会一直等,等到你光明正大来娶我的那一天。”
她这样一番不似告白却胜似告白的话,让李钦远彻底呆怔在原地。
不是没被小姑娘告白过,再亲密的情话,他也听过,可这样一番话还是让他心生触动,他就这样神色怔怔地看着顾无忧,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略微有些颤抖的手覆在她的头顶,似乎这样还是无法发泄自己的情绪,他又把人紧紧地拥到了自己怀里。
“别”
顾无忧红
着脸,小声说道:“我的斗篷都湿了,会把你的衣服也弄湿的。”
李钦远却没松开,只是哑着嗓音说了一句,“没事。”
他今天其实一直不大开心,他厌恶这个地方,厌恶他的父亲,厌恶别人的恭维和奉承,更厌恶所谓的战功和爵位每次回到这个家,他就觉得好似有个枷锁拷在他的身上,让他身心都变得很烦躁。
可现在。
他却觉得自己的那些急躁和烦扰正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
他有时候也在想,他上辈子究竟是做了多少好事,才能让他在这辈子碰到顾无忧?不由地又把人抱紧了一些,小姑娘很乖,听他说了“没事”之后就没再推他,而是乖乖地由着他抱了。
这天地间除了那呼啸的寒风,便只剩两人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声音响亮的仿佛对方都能听到。
又过了一会,李钦远才松开手,他替人把有些垂落的兜帽重新戴好,又替她擦拭了一把狐狸毛上的雪水,而后才低头垂眸,同她说,“放心,我不会让你变成老姑娘的。”
他的声音微哑,目光却十分专注,“我会让你的父亲心甘情愿把你许配给我。”
少年郎的肩膀不算宽厚,说出来的承诺其实也不过是一句空话,但顾无忧就是相信他,她的大将军一言九鼎,说了会做到便一定会做到!
她的眼睛弯成新月的模样,笑着应道:“嗯!”
李钦远见她这样也跟着笑了,心情愉悦,仿佛所有掩埋在心底的烦扰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没再说话,而是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小姑娘今天毕竟是过来做客的,要是在外耽搁的时间久了,难免旁人会多想。
两人就沿着小道往外走,途中李钦远问她:“你给祖母送了什么?”
前几日他也问过,但小姑娘神神秘秘的,怎么都不肯说,只道过几日就知晓了。
这次再问,顾无忧倒是没再藏着,而是兴高采烈的同他说,“我给老太君做了抹额,选得是她最喜欢的宝相花”想到先前屋子里的情形,她眼中的笑意便越发深了,“你都不知道,老太君可喜欢了,当场就把我的抹额戴上了,还直夸我。”
小姑娘的眼睛又黑又亮,说话的时候就一直看着他。
李钦远被她看得心都软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夸道:“这么厉害?”
顾无忧原本就是在等他夸她,可真的等到了,脸又红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其实,也还好啦是老太君心肠好。”
李钦远见她这样,心便更软了,仿佛要化开了似的。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顾无忧让他这么喜欢了,无论是她娇蛮任性的样子也好,还是她骑马时英姿飒爽的模样,又或是她动不动爱红脸的样子,都让他喜欢的不行。
他喜欢她这样,喜欢她在他面前毫不作伪,喜欢她想笑就笑,想骂就骂,想哭就哭,想闹就闹。
“你——”
耳边又传来了顾无忧的声音。
李钦远回过神,笑着问她,“怎么了?”
顾无忧看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会,这才小声问道:“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
李钦远脸上的笑一顿,半响才问道:“怎么这样问?”他一向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若不是自己泄露出来,旁人根本无从得知。
“我就是感觉,感觉你不高兴。”
顾无忧也说不出是</为什么,但她和李钦远相处了这么多年,他的习性和情绪,她自然是能够察觉一些的,今天的大将军虽然是笑着,但情绪并不高涨,像是一直在压抑着什么似的。
她想了想,声音又轻了一些,“是因为魏国公吗?”
她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现在的大将军和魏国公的关系不好,更有甚者,说他们虽然是父子,但更像仇人,可前世大将军曾不止一次带她去祭拜魏国公,言语之间也多有悔恨。
顾无忧虽然不知道他们父子之间究竟有什么仇怨,但想到后来的大将军,想到他每次站在墓碑前,沉默半天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心疼。
“哥哥,”
顾无忧停下脚步,小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吗?”
李钦远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顾无忧,就连薄唇也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从来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说起这些,就连大白他们也讳莫如深。
如果现在换作任何一个人,他肯定早就冷了脸离开了。
可偏偏,是她
便是心里再烦躁,脚下的步子却连一步都移不开,他总是在乎她的,所以就连一丝一毫都舍不得让她难受,垂眸看了她许久,李钦远才收回视线闭起眼睛。
人一旦闭上了眼睛,周遭的动静就会变得更清晰。
他能够感受到今日的风很大,吹过树叶的时候能带起不少声响,也能够感受到这雪洒在身上的时候有多冷,他打小就不怕冷,却也曾在这样的冬日,感受过彻骨的寒冷。
他记得母亲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冬日。
风也是那么大,雪也是那么冷,他跪在她的床前,眼泪都流干了,嗓子都喊哑了,也没能把她喊回来。
就在这样的寒风中,就在顾无忧以为李钦远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却说话了,“母亲身体不好,大夫说是她生我的时候留下了病根。”——
“我记得她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吃药,可她从来都不抱怨过什么。”
“她温柔得体,端庄大度,无论碰到什么都是笑着的,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李钦远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更哑了,“我一直盼着她能长命百岁,可我十岁那年,母亲的身体还是越发不好了,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下地走几步,后来却只能整日躺在床上。”
“那个时候家中只有我和祖母,我知道母亲盼着他回来,所以我私下
写了许多书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边关,只希望他能回来见母亲一面。”
“可他没有——”
“他甚至连一份书信都没回复!”
顾无忧察觉到他的激动,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也有点疼了,她硬是咬着唇没出声,反而拿空闲的那只手轻轻安抚他。
李钦远察觉到她的安抚,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可他还是没有睁开眼,只是纤长浓密的眼睫在寒风中抖得更加厉害了,“母亲虽然一直都
让我不要打扰他,让他安心作战,可我知道她心里是盼望着他能回来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硬撑着挺了那么久。”
“她那个时候其实已经很累了,我看着她一天天越来越瘦,咳得血也越来越多,可她还是不肯闭上眼睛。”
“她一直盼着她的夫君能够回来,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可惜——”他抿着唇,声音仿佛是从紧咬的牙齿根里传出来的,“直到她死,她也没有见到她的夫君。”
“外头的人都说他厉害,说他是护卫大周有功的功臣,把他当做战神一样供奉着,可我就是恨他,我恨他永远把外人放在第一位,恨他让母亲走得那样不甘心,恨他”
他似乎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低,就连紧闭的眼角也仿佛有水光出现。
顾无忧没想到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竟是因为这个,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就连原本想好的那些话也一句都说不出。
她只能抬手,轻轻环抱住他,一点点拍着他的后背。
若是可以,她更想穿透岁月,去抱抱那个时候的大将军,抚平他的悲伤和难过。
他那个时候肯定很难受吧,一个人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却什么都做不了,日夜期盼着父亲能够到来,可等了许久也等不到他的归来。
他那个时候,是不是每天都会强撑着笑容在李夫人的面前,宽慰她说,“母亲,你再等等,父亲很快就回来了。”
是不是也会在无人知晓的时候,一个人躲在床上,无声的哭泣。
顾无忧能够察觉到有眼泪滑到自己的脸颊,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却没有抬头,也没有去擦拭,而是继续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细语的和他说起自己的事。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我没见过她,但我知道她很爱我。”
“身边的嬷嬷和我说,像我母亲那样的身体是生不了孩子的,可她还是耗费心思调养身体,即便她很清楚,我的存在可能会害了她。”
“后来我出生了,母亲也因为生我耗费了太大的精力,去世了。”
顾无忧说到这,顿了顿,待又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我小时候特别讨厌父亲,讨厌傅夫人和九非,虽然我很清楚他们根本没什么错,可我还是讨厌他们,我任性妄为,做了许多讨人厌的事,也是如今才想开了。”
她没有办法跟大将军说——
你的父亲没有做错
,他是为了大周的黎民百姓,你不应该恨他。
没有人是不自私的,她不也是吗?明知道别人没有做错什么,却还是不由分说的恨了他们那么多年有时候,他们其实也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可心结之所以是心结,就是这东西,你根本没法拿常理去说。
无论旁人说了多少,劝了多少,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去想通。
要不是她多了一世的经历,恐怕她现在还跟家里僵着。
她</也只能把自己的经历说给大将军听。
李钦远听懂了,也听明白了,他也终于舍得睁开眼睛了,那双略带水光的丹凤目正微微低垂,望着顾无忧,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眼中的情绪也十分难辨。
不远处传来白露的声音,大概是等得太久了,着急了,过来寻人了。
“你的丫鬟过来了。”
李钦远的声音有些哑,“回去吧,我在这看着你。”
许是察觉到她的担忧和犹豫,他笑了下,抚了抚她的头,柔声道:“放心,我没事的。”
白露的声音更近了,顾无忧也知道他的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开的,她抿了抿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
李钦远点了点头,见她走远了,他也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他才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才往自己亡母的故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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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7 章
第87章
李钦远的亡母沈氏住得院子名叫锦归院,她虽然仙逝已经六年了,但院子里的布置还是跟从前一样,过去的时候,正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在院子里洒扫着。
瞧见他过来,那妇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同人请了个大安,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关切,“风雪这么大,您怎么这会过来了?”
妇人名叫素秀,是沈氏的陪嫁丫鬟。
沈氏仁慈,不愿这些自幼陪着她的旧仆终身困于府中,在她去之前,便把所有人的卖身契都还给了她们,若是有家可依的,便拿笔银子回家去,若是没有家的也可拿笔银子,不拘是做个小本买卖还是给自己留作傍身用。
总归,她能想到的,都替她们安排好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有素秀留了下来,她是嫁过人的,可惜命不好,嫁得夫君被流匪杀了,她自己无儿无女,家中两位老人也都故去了,无处可去,索性便留在府中。
每日替自己的旧主擦拭牌位,清扫故居。
“我来看看母亲。”李钦远每回来这,情绪便有些低沉,今日因为说起旧事,更是如此。他把手里的伞递给素秀,而后便只身一人走了进去。
素秀知道他喜欢清静,因此也不敢叨扰,只唤来一个小丫鬟让人准备一些茶水吃食。
若是有需要,便送进去。
等人应声出去后,她拿着李钦远方才递给她的那把伞,看着紧闭的屋门,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屋子里。
因为每日都有人打扫的缘故,这一间明明已经有好些年没人居住过的屋子却还是保持着该有的人气,李钦远踏步进去的时候,随手解开外头披着的斗篷,放在门边的屏风架子上。
桌子上的瓜果都是新鲜的,不远处的一架湘妃榻也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那处放着的一个绣着海棠花的引枕还是母亲旧日最喜欢的。
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只绣篓,里面堆了不少碎布针线。
再往边上,靠近东轩窗的那处地方,还放着一块绣架,那上面是母亲去世前未完成的一副观音大士相。
甚至就连梳妆台前,也摆着一把她常用的白玉花卉纹梳子。
李钦远一点点看过去,就连屋子里的边角都没有放过,这里的布置就和母亲在时,一模一样有时候,他也会恍然,觉得母亲或许根本就没有离开。
她还是会倚着软榻靠着引枕绣着女红,看见他的时候就会抬起温柔的眉眼同他笑,“七郎来了。”
可到底——
只是他的妄想罢了。
就算这里布置得跟从前一样,离开的人还是离开了。
李钦远垂下眼睫,没有说话,他打算换一双软底鞋,免得脏了这一室干净。
这里一直就放着他的鞋子,他虽很少回来,但每每回来,都会来母亲这边坐上许久,刚要弯腰去取,目光扫到那边还放着一双鞋
子,比他的还要大一些。
他眉目微敛,薄唇也轻轻抿了起来,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仿佛没看到似的,拿过自己的鞋子穿好就走了进去。
和从前一样。
李钦远先是取了一块母亲旧日喜欢的梨花香放进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然后又洗干净手,再走到里间供奉牌位的地方,从香夹里取了三支香点燃插到香炉里。
三抹烟气袅袅升起,他就这样看着那块黑底漆金的牌位。
那牌位上写着“妻子沈氏朝夕”,李钦远一直觉得母亲的名字不好,就像她这一生,还没活到最灿烂的时候就离开了,可她却很喜欢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抱着他说起和那个人相见时的情形。
未出阁的女儿若是要求姻缘,便会跑到城郊的一座桃花庄,去那边求一个桃花签,然后在底下写上自己的名字,投到开得最艳的一株桃树上就可——
母亲那会是被人拉过去的,她闺中的时候是个温柔没主见的,觉得婚姻一事便是听从父母的安排。
偏被朋友拉着过去,还替她也买了桃花签。
她没法,只能也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打算寻个僻静的桃树扔上去。
谁想到,她这一扔,没能扔到树上,却扔到了墙外,那签上还写着她的名字,哪能让外人瞧见?急急忙忙寻过去,便遇见了那人。
李钦远还记得,母亲与他说-
“你父亲那时候穿着一身青衣,腰间系玉,面如冠玉,跟那些踏青游玩的少年公子并没有什么差别,可当他抬眼看向我的时候,那双狭长的凤眼中就像是笼罩着塞外的风沙,让我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他什么都没问我,看到我红着脸急得不行的样子,便把手里的花签递还给了我,然后就领着那些扈从离开了。”-
“我自幼是个没主见的,从来都是父母说什么便是什么,可那一回,我却由衷地想嫁给一个人,嫁给他。”
母亲还说,“我知他好戎马,也知他一年大半都在外头,可于我而言,只要是他,便是只有朝夕也已经够了。”
回忆戛然而止。
李钦远抿着的薄唇却还是没有松开,他仍旧眼也不眨地看着那块牌位,半响,他才开了口,声音有些哑,尤其是在这香烟袅袅的一处天地,自带几分缥缈的感觉,“母亲,我回来看您了。”
“我很好。”
像是同人闲话家常似的
,他说得十分缓慢,“我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再忙也不会让自己饿着肚子,您不用担心我。”
“我还认识了一个姑娘——”
想起顾无忧,李钦远寡淡的脸上才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就连那双冰冷的眼睛也跟着暖化了一些,“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温柔、体贴,很关心我,虽然有时候娇气了一些,但她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的姑娘了。”
“您要是还在,一定会喜欢她的。”
“
您要是还在,”他眼圈微红,声音又低了一些,“那该多好。”
*
素秀早已经打扫完了。
她就侯在廊下,即便风声呼啸,可她还是听见了一些压抑的哭声,像见证母亲去世的幼兽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吼,一如当年夫人去时的样子。
她听着听着,眼圈也忍不住红了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里头传来从远及近的脚步声。
素秀连忙擦干净脸上的泪,等人推门出来,便朝人请了个礼,又同人柔声说道:“给您备了您旧日喜欢的茶水、糕点,您要不要用一些?”
“不用了。”
李钦远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哭了一场的缘故,他的嗓音更哑了,从人手中接过伞的时候,他倒是问了一句,“外头的宴席结束了?”
素秀一愣,等反应过来才回道:“结束了,客人们也都回去了。”
李钦远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只是临走的时候,同人说了一句,“天寒风大,您也注意身体,母亲身边的旧人也就您一个了。”
只一句,就让素秀红了眼睛。
自打夫人去后,七少爷也跟变了个人似的,从前爱笑爱闹的儿郎变得越来越沉默,她看得难受,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如今听了这样一句关切的话,她终是难以忍耐,哽咽道:“奴省得。”
“老夫人和侯爷待奴好,没让奴受累。”
“这些年,奴也跟着旁人似的,认了个干女儿,如今也在夫人这边做些洒扫的工作,名叫喜儿,是个乖巧的孩子。”
“倒是您——”
素秀红着眼,道:“一个人在外头可曾受冷受饿?不然”她犹豫一会,“您要不还是回府里住吧,奴也能照顾您。”
李钦远笑笑,“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还需要人照顾?”眼见素秀还要再说,他笑了下,“好了,您去休息吧,我去看看祖母,也该走了。”
“今日还要走?”素秀跟着人走出院子,劝道,“那么大的风雪,还是在家里留一晚吧。”
“不了。”李钦远说道,“过几日便要考试了,我得回去复习。”见她还要再送,他停下步子,拦了一把,“您进去吧。”
他态度坚决,素秀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这张和国公爷颇为相似的面孔,她抿了会唇,还是小声说了一句,“自打国公爷回来后,他每日都会过来坐上一会。”
李钦远听到这话,握着伞柄的手收
紧,薄唇也跟着抿了起来。
“其实”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我该去看祖母了,您进去吧。”李钦远说完也不等人回,径直往外走去。
素秀看着他的背影,嘴巴还微微张着。
等到喜儿过来寻她,问她“怎么了”,她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少爷这个心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回去吧。”她扶着喜儿的手,“我也该给夫人念经了。”
*
寿安堂是李老夫人居住的地方。
客人早就走了,她这个寿星公折腾了大半日也有些乏累了,正想着去里头休息一会,便听到外头有人过来传话,道是,“七少爷过来了。”
她一听,脸上的疲累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连忙让人请了进来,又让人去置办茶点、糕果。
等到李钦远解了斗篷进来的时候,那些东西也都已经置办好了,李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看到他进来便朝人招手,嘴里跟着笑道:“刚才让你过来,你怎么也不肯来。”
“如今怎么知道过来了?”
她说得刚才便是那些夫人小姐在的时候。
到李老夫人这个年纪,要说盼望的,除了家庭和睦,子孙健康之外,便是想给自己这个孙儿找个好媳妇,让他有个贴心人伴着,也不至于以后等她去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可偏偏她这个孙儿平时什么宴席都不肯参加,也就她寿辰的时候才肯回来一趟。
可回来也是能避则避。
以前年纪小的时候还能把人骗过来,现在学聪明了,哪里还骗得了?
李钦远这会情绪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至少不会让人瞧出他心情不好,所以他很奇怪,就连一向看着他长大的的祖母都查探不出他隐藏下的情绪,怎么那个小丫头却能这么精准的打探出他心情的好坏?
倒也只是恍神了一会。
受了那些丫鬟、婆子的礼,他便坐到了李老夫人身旁,拿过一个橘子给人剥了起来,随口说道:“那么多姑娘夫人都在,我过来像什么样子?”
“你这孩子,明知道我是在说什么。”李老夫人无奈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嗔道,“你今年都十六了,便是不想这么早成婚,也该相看起来了。”
“我瞧着今儿个过来的几位闺秀都不错,尤其是杨家那个姑娘,性子温柔不说,人也是个大方得体的。”
“黎家那个孩子也不错,说起来,你小时候还同她一道玩过呢。”
“祖母。”
李钦远语气无奈的拖长音调,刚想说话,便看见了她绑着的那块暗红色绣宝相花的抹额,想到刚才小姑娘眉眼弯弯同他说得那些话,他眼眸也跟着弯了一些。
“看什么呢?”
李老夫人顺着他的目光,抚到了自己的额头处,等到指尖触碰到那块抹额,也跟着笑了,“这块抹额是定国公府那位五姑娘送给我的。”
“今天她祖母带着她亲自走了这一趟,
说是感谢你当初救了她家小五和小九。”
说起这个,她又忍不住皱眉道:“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说乐平那孩子骄傲跋扈,我今日瞧着,可真是个好孩子,长得标志不说,还爱笑,那一双天生的笑眼,瞧着就让人心情好。”
李老夫人是个护短的。
心里喜欢那个小姑娘,便见不得旁人说她的不好,想到外头传得那些谣言,她就生气,“好端端的姑娘,也不知是谁心肠这么坏,尽传出那些乌烟瘴
气的谣言。”
又叹道:“也不知道以后哪家小子有这个福气能把她娶回家。”——
李钦远哪想到祖母会突然提起小姑娘的婚事,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哪家小子,您的孙子啊
不过这话,他现在不好意思提。
李老夫人原本还要同他说话,看他这幅模样,一顿,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
“没。”
李钦远清了清嗓子,摇摇头,把手里的橘子递给她,“屋子里太热,喉咙有些痒。”
李老夫人便道:“那你再多喝些水。”又吩咐身边的人,“去移掉几盆炭火。”
身边丫鬟刚要应“是”,就被李钦远拦住了,“没事,过会就好了,您刚才要说什么?”
“刚才?”
李老夫人被人这么一打断,倒是也不说那炭火的事了,她想了想,这才想起原先要说的话,笑道:“我是想起乐平满月那会,你母亲还抱着你去看过她。”
李钦远一怔,显然不知道有这事。
“你那会还小,哪记得这些?”李老夫人见他微怔的神色,便又笑着说,“你那个时候刚会说话,我跟你母亲带你过去的时候,你爹娘还喊得不大清楚,倒是会喊妹妹了。”
“看着小乐平,就去抓她的手,把人弄哭后,你自己也跟着哭了,倒是把我们一众人都给看笑了。”
说起这些陈年往事,李老夫人脸上的笑就跟下不来似的,见身边这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孙儿这会还呆怔着,便又兴致很好的说起另一事,“还有乐平三岁生日那年,你非要跟着你母亲一道过去,到了那边,还说要娶乐平当媳妇。”
“哦,对了”
她忽而又道,“你那会还亲了她一口呢。”
李钦远这次惊得都直接站起来了,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什,什么?我,我还亲了她?”
李老夫人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笑了好一会才去拉他的手,嗔道:“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急什么?你母亲跟乐平她母亲关系不错,乐平还没出生的时候,她们倒是真想过定个娃娃亲什么的。”
“可惜”
想到王氏那个结局,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欢快的陈年往事,一时也变得沉默起来,过了许久,她才低声说道:“乐平那孩子也是可怜的,打小就没了母亲,她那个继母虽然是好的,但到底是隔着一层肚皮。”——
“我就希望她以后能嫁个知冷知热的夫君,好好疼疼她,别让小姑娘过得那么难了。”
李钦远想起小姑娘的身世,想到她今日同他说得那些话,也跟着沉默起来,半响,他才轻轻应道:“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七郎:所以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定娃娃亲!(恨.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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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到底今天是祖母的生辰。
李钦远便是再不喜欢这个家,也还是留下来陪人用了晚膳,等人准备歇息了才走。
蝉衣奉李老夫人的吩咐,提着灯送李钦远出门,等他披好斗篷,便把手里的食盒递了过去,嘴里说道:“老夫人怕您夜里看书饿着,特地让小厨房给您准备了吃食,奴还在外头裹了几层布料,也不至于路上凉了。”
“都是您旧日里喜欢吃的。”
“一大碗酒酿圆子并着几只梅菜肉烧饼,还有半盘夜里吃剩的片皮烤鸭,知道您怕腻,外头的皮都给您去了,不拘您是想蘸着酱单吃还是用那烧饼裹着吃,都不碍事。”
李钦远手指还勾着斗篷的细带,闻言,笑得有些无奈,“我都多大了,祖母怎么还拿我当小孩呢?书院里也是开着窗口的,我若当真饿了,去那吃也是可以的。”
话是这样说,到底还是接了过来。
蝉衣笑道:“哪里是把您当小孩,老夫人这是心疼您一个人在外面,您又不肯跟别人家的少爷一样带书童过去,平日做什么都得靠自己,老夫人每次说起都得抹一会泪。”
说着又叹了口气,“您不在家的这些日子,老夫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吃得也不多。”
李钦远知道她的意思,但他还是保持缄默,等人说完才接了一句,“劳你们多顾着些祖母,若是有事,便来书院同我说。”
蝉衣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一边提着灯送人出去,一边接着说道:“奴记得书院也快要考试了,您今年考完便早些回家吧,除夕也是您生辰,老太太已经念叨许久了。”
前几年七少爷和国公爷闹得不愉快,便连除夕也只是回来给老夫人磕个头,然后就不知所踪。
“再说吧。”
李钦远没答应也没拒绝,已经走到外头了,他停下步子,从蝉衣的手里接过灯,然后便独自一人拿着食盒、提着灯往外走去。
蝉衣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又是叹了口气,等瞧不见了,这才转身回去。
快走到外院的时候,李钦远的脚步倒是慢了下来,这会雪已经停了,只不过夜里风大,那些屋檐树梢压着的雪被这凛冽的寒风一吹,就跟白毛似的,不着边的往人身上打。
李钦远闭着眼偏过头,等这阵子寒风过去了才重新睁开眼睛往前边看了过去。
他今日也没跟以前似的梳着高马尾,而是戴了白玉冠,穿了锦上衣,这会几缕墨发还沾了些细雪黏在脸颊上,衬得那张如玉般的脸更多了一些出尘脱俗的味道,而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目却是比这冬日里的雪还要来得峭冷。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神情淡淡地看着前方。
那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四十岁,一身青衣,他和李钦远的五官十分相似,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两人的气质却天差地别。
李钦远像一团火,纵使平日表现得再淡漠,再漫不经心,可他心里是藏着一团火的,那火中藏着不甘和愤怒,所以他才会拼命挣开身上的枷锁,逃离这个让他厌恶的地方。
而李岑参呢?
他身上带着塞北荒漠的杀戮气,那是几十年作战留下来的铮铮铁骨,可他的气质却十分沉寂,像一盏不冷不热的温水,你没法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他的情绪,更加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李钦远不想看,更不愿猜,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然后突然提了步子,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
没有停顿,也没有要多看人一眼的意思,就在要擦肩而过的时候,李岑参开口了,声音很淡也很平,“我听说你救了顾家的两个孩子。”
李钦远没有回话,脚下的步子也没有停留下来的意思,李岑参余光看着那一片衣角,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也还是闭上了嘴巴,缄默不言。
“小爷。”
魏庆义正从外头进来,看到李钦远冷着一张脸走过来,连忙让到一旁朝人行礼,见他连句话也没有说就往外头走,而国公爷就在不远处背着身站着,他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保持着恭敬的姿势,等人走后才朝李岑参走去,“国公爷。”
“嗯。”
李岑参淡淡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到李钦远已经出去了也没说什么,而是问人,“边关情形如何。”
魏庆义答道:“暂时一切都好,只是近些年突厥皇室有些不大安宁,储君多被弹劾,若是二皇子上位,以那位的性子,恐怕边关又要不安宁了。”
“知道了。”
李岑参负手看着门口,“等过完年,就回去吧。”
“国公爷”魏庆义皱眉劝道,“您身体还没好,陛下也让您留在京中多休养几年,您还是等身体养好了再回去吧。”
“不必。”
李岑参语气不容置喙,魏庆义也不敢再说,只是想起先前离开的李钦远,不由又道:“有些事,您为何不和小爷说清楚?当初您接到夫人的信正是作战最关键的时刻,为了早些回来,您不眠不休作战四天,还受了重伤”
他声音低了下去,眼圈也跟着红了,“您现在的身体就是因为那次不肯留下来疗伤造成的,拖着那样一个身体,快马加鞭跑死了五匹马,您为何就不和小爷说清楚呢?”
“您要是说清楚,小爷也不会嫉恨您那么多年。”
李岑参喊他,“青山。”
在这茫茫白雪的天地间,在这呼啸不停的寒风中,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缥缈,“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在我心里,永远国大于家。”
“他恨我是因为这个。”
“没有错。”
“国公爷”
“去休息吧。”李岑参说完便转身往内院走。
魏庆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从李岑参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将开始,他就跟着他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也开始有白发了,他看着实在难受。
内院。
殷婉刚把冬儿哄得睡着,这会就坐在椅子上翻着账本,看到宜春进来,她也只是掀了下眼皮,随口问道:“国公爷呢?”
宜春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一会才小声答道:“国公爷他去锦归院了。”
“嗯,”
殷婉又翻了一页账本,声音平静,并不带喜怒,“知道了。”
宜春看她这样却有些焦急,不由走过去说道,“夫人,国公爷回来这么久,就没在您这歇息过,您怎么,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屋子里其余下人都已经出去了,唯一一个冬儿也早就睡着了。
殷婉笑着放下手里的账本,抬眼看她,“宜春,你这一生所求是什么?”
“啊?”
宜春一怔,半响才红着脸,小声答道:“奴就想多攒些钱,一个找个忠厚老实的夫君”说完,瞧见殷婉的笑眼,连忙又补了一句,“还想陪着夫人,一直伺候您。”
殷婉笑笑,“那你知道我的所求吗?”
宜春小声答道:“奴不知道。”
“我从前所求,夫妇和睦、白首到老,”殷婉看着那绘着美人的灯罩中,烛火摇曳,声音不高不低,不喜不怒,“可我没等到。”
宜春虽然是后来才跟着殷婉的,但也知晓夫人从前是嫁过人的,听说还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表哥,可惜成亲没几年便闹到了和离的一步,她突然有些后悔提起今天这个话题了,声音带着些无措,“夫人,奴”
“没事。”
殷婉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无碍,而后才又同人说道:“那不过是年轻时的谬想罢了,我如今所求,不过现世安稳,冬儿平安长大。”
她说着,又往里屋看了一眼,青色帷帐下有一个小儿的身影。
小儿睡得很熟,也很安稳。
殷婉看着看着,眉眼便又柔和了一些,等转头的时候才又继续就着前话,同人说道:“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行事说话也代表着我,今天你提起这事也好,我便把我的心思也同你说一说,也省得日后底下那些东西胡乱挑事。”
“国公爷对我有恩,把我从泥潭救出来又给了我体面和身份,我是打心眼敬着他和老夫人的。”
“我知道咱们府里有不少人觉得七郎与国公爷不睦,便把心思打在冬儿身上,冬儿虽然也是嫡子出身,但我从来没有别的念头,只盼着他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
“若是日后有什么人跑到冬儿面前胡乱说道什么,弄得他们兄弟不睦,便休怪我不客气。”
说到最后一句,殷婉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宜春脸色一白,连忙跪了下来,“奴省得了,明日奴就去提点他们,绝不让那起子东西污了少爷的耳朵。”
殷婉这才把人扶起来,又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明白便好。”
屋中烛火摇曳,她的声音带着一些岁月沉淀后的安稳,亦或是通透世事后的沉静,“人这一辈子想求什么都可以,但要记得一句话,贪多必失,求了该求的,就不要去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
“这样,才能现世安稳。”
宜春终究年纪还小,忍不住问道:“夫人,那您心里就没有一丝想国公爷能”大抵也觉得自己这话实在僭越,她不敢再说,“夜深了,奴服侍您洗漱吧。”
殷婉笑了笑,没说什么,等宜春退下,她也没有立刻就睡,而是站在那盏六角宫灯前。
烛火燃了一晚上已经有些昏暗了,她拿着金拨子挑了下灯芯,“啪”的一声,灯芯跳动,方才昏暗的灯芯又重新亮了起来,殷婉就这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
她自然也是奢望过的。
遇见李岑参的时候,她已经回到娘家了,从前疼爱她的父母觉得她丢了殷家的面子,至于兄长嫂嫂更不必说,就连往日她多有照拂的侄儿、侄女私下也觉得她丢人。
失望是一日一日积累下来的,浓烈的情感也是在这样积累的失望中缺失的。
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
能够嫁给李岑参是她不敢想的事,大周的战神,赫赫有名的魏国公,便是二婚,也有得是王公贵族想把女儿送过去,可最终李岑参还是挑了她。
只因,她当初同人说的一番话-
“国公爷,我知道您娶妻只是为了有人能够照拂家中,我虽不比那些女儿出身高贵,却擅打理内宅,我也知晓您心中还有发妻,不会逾越,我不求别的,只求国公爷给我一份体面和尊荣。”
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
不甘余生常伴青灯,更不甘糟践她的那些人从此逍遥快活,所以她不顾脸面找上了李岑参,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反击那些对不起她的人。
李岑参给了她体面和尊荣,让她能够跻身京城名流,成为人人羡慕的魏国公夫人。
当初欺辱她的那些人如今早就消匿于京城,就连她的那些家人现下也只能仰仗她的鼻息苟活,没有人会不爱这样的李岑参,可她知晓分寸,也知晓什么可求,什么不可求。
她得了她该得的,就不会去妄想那些不属于她的。
情意
旁人稀罕才珍贵,若不稀罕,也不过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罢了。
她殷婉,虽不是出身名门,却也有着她的骄傲,不是全心全意属于她的,她不要。
当初如此。
如今,亦如此。
“噼里啪啦”的,烛火又连着跳了好几下,从半明不灭又恢复亮堂,殷婉看着又笑了一会,而后才放下手里的金拨子,罩上灯罩,净了手,去歇息了。
没几日就临近年末了。
鹿鸣书院也终于迎来了今年的考试,跟不置斋和昌荣斋那些学子不一样,平朔斋的贵女们虽然也要参加考试,但考核相对简单、松泛。
就像那两座学堂得考三天,每天考核的课程都排得很满。
可平朔斋这边却轻松多了,考核虽然也是三天,但每天只考两门。
因为考核的缘故,从前辰时四刻(八点)上课,如今也改成巳时两刻(九点半)考试了,可顾无忧却还是起得很早,像这种考试的日子,学子们为了抓紧时间读书都是自己带吃的去书院。
顾无忧便让白露给她准备了一个食盒的东西,还有什么醒脑用的香丸,薄荷露,全都堆放在里面。
红霜是个憨的,至今还不晓得她和李钦远的那些事,瞧见她这么一副阵仗还笑她:“小姐这幅样子像是要去考状元。”
顾无忧正在翻着食盒,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哪有什么心思回她的话?等检查完都齐了便拎着东西要出门了,临来想到什么,又停下步子,“哎,我的护膝。”
差点就忘了。
刚要进去拿,白露就已经打了帘子出来了,把手里握着的一对护膝递给她,嗔道:“就知道您忘了。”
顾无忧一看,连忙取了过来,这是她这几日赶出来的,为得就是怕天寒地冻,大将军考试的时候冻着,正面是一层绣着梅花的织锦布,里面是从琅琊带来的一块红狐皮,皮毛柔滑,还保暖。
这样。
总不会冷了吧。
她也是昨儿个和三哥聊天,知道他之前考科举的时候差点没冻死,虽然大将军这次只是普通考试,不置斋也不是科考那样的地方,但顾无忧还是担心,担心他冻着,饿着。
还是第一次看年轻时的大将军准备考试呢,顾无忧的心情有着说不出的激动。
把护膝也妥善放好,她朝两个丫鬟说道:“我去书院了。”说完也不等她们开口,就弯着眉眼往外头走。
“您慢些走,别摔倒。”
白露跟在后头提醒道,见她头也不回的招了招手,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姐如今怎么那么喜欢去书院了?”红霜有些纳闷,“以前家里请了先生,小姐都不肯去。”
白露看她一眼,见她还是一脸天真的模样,摇了摇头。
“怎么了嘛?”红霜不解。
“没事。”
这傻孩子,小姐哪里是喜欢上学了,还不是因为那里有喜欢的人,她如今也懒得再和小姐说什么合不合规矩的话了,左右小姐如今是真的开心,相比以前和赵世子在一起的时候,三天两头就要哭几回的样子,这位李公子虽然名声不好,但至少没让小姐哭过。
不置斋。
快考试了,一群人就跟临时抱佛脚似的,全都拿着书打算在考试之前再多背些,就连一向不爱学习的傅显这会也皱着眉拿着书背着,自然,屋子里也有其他的声音。
有些说着这次家里准备了什么吃食,有些说父母替他们准备了什么东西,还有说考完去哪里玩乐的话。
少年郎多爱比拼,就连拿来的食盒也要比上一比。
这一来,便有人问到李钦远,“七郎,你家给你送了什么?”那少年也是个憨的,和李钦远相处几回,觉得他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便时不时爱跟他说个话聊个天。
可显然,他这个话题找得并不好。
原本背书的傅显和京逾白等人都停了下来,尤其是傅显,一双剑眉紧皱着,薄唇也抿了起来,那少年也反应过来了。
李钦远和家里关系不好,以前考试的时候,好像也没见他拿什么食盒过来。
这当然不是李家没人给他送,不说他那个继母惯来是个会做事的,便是祖母也一向疼他,但他觉得烦,也懒得同这些人比,每次都是提前吩咐,让他们不必送来。
反正每回傅显他们都会多带吃的。
那少年自知说错了话,脸都白了,忙道,“我,我不是”
李钦远也没放下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掀了眼帘同人淡淡笑道:“没事,。”
“啊,好。”
少年哪里还敢多言,连忙回过头,看起书。
赵承佑正好进来,看到这幅画面也没说什么,他以前和李钦远在书院碰到还会说几句,便是李钦远对他爱答不理,他也会十分客气的同人打招呼,可自打李家一别,他就不愿再跟李钦远维持这幅面目了。
平时就算见到也是擦肩而过,没有话的。
刚要提步进去,就听到身后有个小厮过来,冲着李钦远说道:“小李公子,您家里给您送东西过来了。”
赵承佑脚下步子一顿,他心中似有所察,看了一眼那只食盒。
而原本正低头看着书的李钦远,听到这话,也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七郎:我媳妇送的,你们没有。
傅显:
京逾白:
齐序:
赵承佑:黑脸.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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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七郎,你祖母派人送来的?”
傅显觑了一眼外头的小厮,低声问他。
“不知道。”李钦远摇了摇头,他是真不知道,不过如果家里真有人给他送东西,那应该也只有祖母了,都让她老人家不要操心这些了,还是送来了。
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李钦远到底还是放下手里的书本,冲那小厮发了话,“拿过来吧。”
“是。”小厮应了一声,说完,又有些踟躇的看着挡在门前好似有些发呆的赵承佑,小声同人说道:“赵公子,劳烦您让下。”门口就这么一点大,赵承佑挡着,虽然不至于把口子赌实,但也没法让人走过去就是了。
赵承佑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下,抬眸的时候倒还是从前那副样子,挂着笑,语气也很温柔,“进去吧。”
说完。
他便率先迈步朝自己的位置走了过去。
尹煦见他过来,就冲他说道:“承佑,我让人去宝宾楼订了酒席,中午的时候,他们会送过来的。”虽然到京城换学也有一段日子了,但他还是不喜欢京城这些人。
最不喜欢的就是傅显等人。
这会说完,还要朝傅显他们的方向撇撇嘴,没好气的说道:“不就是家里送了吃的,有什么好稀罕的。”
若是以往。
这会赵承佑肯定会语气无奈的说人几句,让他不要说这些,要好好和人相处。
可今日,赵承佑的心思就像是飘空了似的,即便入了座位,目光也还是时不时地往李钦远的方向看过去,又或者说落在那只雕刻着莲花纹路的食盒。
他心里总觉得,这食盒是那人送来的。
小厮已经走了,傅显看书看累了,便朝李钦远起哄道:“快快快,打开看看,我瞅瞅有没有我最喜欢的西湖牛肉羹。”
李老夫人是杭州人,她有个陪嫁厨子,最擅长的便是那道西湖牛肉羹,傅显每次去李家都要央着李家祖母做那道。
可惜
这些年,七郎回家次数越来越少,他也许久没吃了。
李钦远对吃食并不感兴趣,他把手里的食盒往人那边一推,自己又重新翻起了书,“你自己看吧。”
傅显自然不会客气。
那食盒一共三层,他一一打了开来,头一层放着一些茶点、糕果,还有一些醒神用的薄荷露、香丸子,这不稀奇,他看一眼就丢在一旁了,又去看第二层,他轻轻咦了一声,半响后,无不羡慕的说道:“七郎,你祖母对你真好。”
“嗯?”李钦远有些疑惑,“什么?”
“喏。”
傅显把第二层放着的东西推了过去,嘴巴撅得很高,语气又羡慕又嫉妒,“知道咱们学堂冷,怕你冻着,还给你带了护膝,这针脚这么密,肯定是她亲手做的。”
说完又有些生气,“我早上和我阿娘说冷,她直接让我多喝点热水。”
齐序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笑,他坐在傅显前面,这会转过头冲人说,“阿显,秦姨没让你直接出去跑几圈已经对你很好了。”
傅家一门武将,就连傅显的母亲秦氏也是武将出身。
其他门第的夫人都是管着内宅,平日里除了那些宴会几乎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可秦氏不是,她是跟着丈夫上过战场的,以前他们去傅家玩的时候,还能看到傅夫人穿着一身劲装,一手拎着傅显的后领,逼着人练马步、跑圈。
不过傅夫人一点都不凶。
相反,因为行军打仗的缘故,她的性子很好,特别不拘小节,很容易跟他们打成一片。
齐序他们都很喜欢这位长辈。
“去去去。”
傅显懒得理他,侧头和李钦远打着商量:“七郎,反正你不怕冷,这护膝给我算了。”他说话的时候,一双爪子已经朝护膝伸过去了,可连个边边都没碰到,就被人用本子狠狠拍了下手背。
“哎呦。”
傅显抱着通红的手背,眼圈都有些红了,没好气地说道:“你打**嘛!”
李钦远没理他。
他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书册,握着那对护膝仔细看了起来,挺普通的样式,但凡会做女红的都能做,也瞧不出是出自谁的手笔。
他皱了皱眉,又像是心有所察似的,去看食盒里的其他东西。
除了第一层被傅显看过的东西之外,第三层就是吃食了。
四菜一汤。
汤是四喜丸子、丸子是用鸡肉做的,里面还加了香菇、芹菜和胡萝卜,菜是清炒小白菜、油焖冬笋、鱼香肉丝,还有一道尖椒炒牛柳,看到这几道菜的时候,李钦远刚才还沉默着的面容突然就绽了笑容。
家里的厨子大多都是杭州来的,做得菜也都偏甜,可他这些年一直在外头吃,口味是有些偏辣的。
这些菜绝对不可能是祖母送来的。
傅显也看到了李钦远的表情,他刚才被人打疼了,都想跟人绝交了,但看他神色一变一个样,现在居然还笑了,他突然就明白过来了这哪里是李家祖母送过来的?
这明明是那个小辣椒托着名义找人送进来的。
他抱着手,有些气哼哼的,又有些酸,“她倒是挺知道你口味的。”
李钦远看他这幅样子,也懒得理他,他现在的心情就跟吃了一罐子蜜似的,怕出口就是忍不住的笑音,仔仔细细地把食盒重新放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脚边,手里就捧着那对护膝瞧。
想到前几天,他还同人抱怨,“你都没给我绣过东西。”
那个时候顾无忧还笑他跟个小孩似的,居然还吃起祖母的醋,没想到她心里倒是都记着,怕他冷还特地送了护膝过来,心里甜滋滋的,脸上的笑也跟藏不住似的。
李钦远其实一点都不冷,他打小就跟个小火炉似的。
现在更是感觉心窝里都涌着一团暖烘烘的火,烧得四肢百骸都热了,可他还是低着头把手里的护膝绑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特别珍惜,特别小心。
火红色的狐皮特别软,表面绣着的那枝雪中红梅并不艳,反而有些遗世独立的孤高清傲。
李钦远抿着嘴,一双凤目皆是藏不住笑意,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支红梅,而后才拉下了自己的衣袍,刚要重新拿起书本,余光就察觉到了一道夹杂着愤怒的凌厉视线。
他心里知晓是谁,也就不避不讳的转头看了过去。
临近考试,这会学堂里的人全都握着书本,低着头或是闭着眼,摇头晃脑背着,只有他跟赵承佑对视着,往日温润如玉的男人,今日却攥着拳头,抿着唇,肩背紧绷,像一只暴怒的狮子。
就连他看过去也没有侧开眸子,反而脸色更沉了一些。
不过也只是一瞬,许是察觉到身边有人抬了头,赵承佑便又收回了视线,脸上也重新扬起素日的笑颜,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别扭就是了。
李钦远却懒得理他,见人移开视线,他也只是漫不经心的勾了下嘴角,然后就继续低头翻看起书本了。
赵承佑虽然收回视线了,手里也握着本书,可他心思很乱,乱得他甚至想当堂起来,直接摔门出去,他没猜错那只食盒果然是顾无忧送过来的。
那块红狐皮,还是去岁他跟王家那几位公子一起去射猎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有几块黑熊皮还有白狐皮,顾无忧受宠,王家那几位公子也怜惜他们这个表妹自幼丧母,所以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给人送过去的。
他还记得——
那个时候,顾无忧笑着和他说,“承佑哥哥,等我女红精进了,我就给你做个围脖和护膝,这样你冬天就不会觉得冷了。”
现在她的女红是精进了,她也的确做了护膝,可东西却不是送给他的。
握着书的两只手就像是在较劲似的,紧紧攥着两边,但凡再用些力,这本书当场就能被他撕裂,而手背上那些青黑色的手筋也因为用力的缘故而变得十分明显,若是细察,还能瞧见它们在爆跳。
他低着头,嘴唇紧绷,上下两排牙齿也紧咬着。
“承佑。”
尹煦转头,想同人说话,余光却瞥见脸黑如墨的赵承佑,他一惊,声音也戛然而止。
“怎么了?”赵承佑抬眸看他,眼中流光闪动,嘴角依旧噙着一抹温和的笑。
“啊?”
尹煦一怔,半响才摇了摇头,“没,没事。”
是他看错了吗?
他又偷偷看了眼赵承佑,见他神色温和,还是从前那副样子,摇了摇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估计是看书看昏头了吧承佑一向温和,怎么可能会有那样愤怒阴鸷的表情?
考试考了三天。
顾无忧就给李钦远送了三天饭,每道菜都是她按着李钦远旧日的口味让人准备的,每天都不重样。
这天,平朔斋早就已经考完了,考完试就是放假了,不少人都打算早些回家了,顾无忧身边的一位粉衣女子,名叫白依,也收拾好东西了,这会看到顾无忧还坐着,就问道:“无忧,你怎么还不回去?”
“啊?”
顾无忧有些紧张,慢了一拍才回道:“我打算等榜单出来看看成绩。”
鹿鸣书院的习惯是边考试边批卷子,一般等第三天最后一门考完,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出成绩了,不过一般考完的学子都不会在书院等,左右过几日书院也会把各科成绩送到家中。
白依以为她不知道,便说了这事。
顾无忧笑笑,声音也很温柔,“我回家也没什么事,坐着等一会。”
“那”
白依还想再说,前排的顾瑜就开口了,“你先走吧,我陪她等。”
“行。”
白依笑了下,同她们说了声“年后见”便出门了。
很快,学堂里便只剩下她们两人了,顾瑜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来,小脸还板着,语气也不大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紧张你的学业呢。”
顾无忧眨眨眼,一双杏眼又清亮又通透,“我是挺紧张的呀,这几天我每天晚上都有看书。”
顾瑜懒得戳穿她,不过也没走,陪着她一起耐心等着。
时间过去的越久,顾无忧就越紧张,两只细白的小手紧紧揪着,鲜艳的红唇也轻轻抿着,她知道李钦远以前成绩不好,也不好好学习,虽然这段日子拿起书本好好学习了。
但也不知道他究竟会考成什么样,要是差了,他是不是会很伤心?
顾无忧想了想,要是自己耗费了那么多心思,考得还很差,肯定会很伤心的。
顾瑜看她那双手都快揪得发白了,皱了皱眉,刚要说几句,外头早些时候就得了吩咐的女侍便走了进来。
顾无忧看到她,便起身问道:“怎么样?成绩出来了吗?”
女侍笑着回道:“已经出来了,就贴在集贤苑门前,奴怕您二位等急便先过来回禀,成绩估计得再过会才能知道。”
“不用,我们亲自去看。”顾无忧说完就握着顾瑜的手朝集贤苑走去,她走得很快,茜红色的裙角就跟晚霞似的,在半空延绵开来,十分艳丽。
“哎,你慢些。”
顾瑜没好气的提醒道,可显然,这提醒根本没什么用。
集贤苑就在靠近书院大门的地方,离平朔斋并不算远。
大概是因为成绩才出来,等她们到的时候,那里也就一个贴榜的小厮,瞧见她们过来连忙让到一边,给她们行礼问安。
顾无忧现在满心都是李钦远的成绩,哪有功夫搭理他?随口应了一声便过去看了,书院学子众多,加起来也有百来号人,她原本是想从最前面开始看,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从最末开始看。
顾瑜倒是没过去,只是怕那么小厮多想,随手就把人打发了。
而此时不置斋那边也已经得了消息,往这边过来了,这种时候,被包围着的肯定还是京逾白,一群人悄**的看了眼不远处空山书院的那些人,然后压着嗓音,生怕别人会发现似的,小声问京逾白,“逾白,你这次有没有把握啊。”
“咱们可不能输啊,要不然以后空山这群人回去了,尾巴肯定翘到天上去。”
京逾白有些无奈,语气却还是温和的,“等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他倒是不在意会不会被赵承佑压一头,对他而言,一切事务,但凡尽心了就好,至于名次,重要却不是必要。
不过——
他看了眼身边的李钦远,也不知道七郎这次考得怎么样?前几年考试,七郎都是过来混混时间,有时候连动笔都懒得动,这次倒是每一门都很认真,就是不知道成绩如何。
李钦远也看到京逾白的目光了,他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他这次是尽了力考的,可到底荒废了这么多年,就算最近恶补了一堆知识,有些地方还是不够扎实,手心有些冒汗,李钦远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他是不在意名次也不在意成绩,但他在意顾无忧。
他,想让小姑娘以他为骄傲。
他不是什么好人,打架,逃课,顶撞师长,他以前什么没做过?可他愿意为了她变好,他愿意为了她去学那些他不喜欢的东西,愿意为了她熬夜看书背书,刷题目。
从前他醉生梦死,荒废人生。
可如今,他想为了她变得好一点,更好一点。
手肘突然被人轻轻撞了下,耳边传来傅显的声音,“你看前边。”
李钦远不明所以,抬眸看去,便见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小姑娘正站在榜单前,仰着头,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念什么,这几天他们私下就没见过面,这会冷不丁瞧见人,他先是愣了片刻,而后就像是羽毛扫过心尖,他刚才还有些紧张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
脚下步子加快。
傅显等人对视一眼,脚步却慢了下来。
等走到那边的时候,正好听到小姑娘嘟囔着,“五十,没有,三十,没有,二十,没有在哪呢?”
李钦远已经猜到小姑娘这是在找他的名字了,他心里软得不行,脚步也慢了下来,眼中也仿佛拢了一汪暖春水似的,一瞬不瞬地看着顾无忧的身影。
“找到了!”
顾无忧总算找到了,她踮着脚尖,兴高采烈的拿手指去点排在第六的那个名字,刚要回头去喊顾瑜过来一起看,就对上了一双含着柔情笑意的丹凤目。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309:04:33~2020-03-1316:2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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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似乎没想到李钦远会来得这么快,又或许是没想到他就站在她的身后,顾无忧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也布满着错愕。
这一出神就忘记自己还踮着脚尖。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脸上刚刚扬起一抹灿烂的笑,身子就忍不住往后倒。
她身后就是贴着榜单的木板,并不牢靠,这样摔过去,肯定连人带榜都得摔到地上去了,顾无忧也不知道是怕疼,还是怕丢人,小脸白着,眼睛却不自觉闭了起来。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甚至都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怎么倾斜了。
只感觉一只宽厚的大掌穿过斗篷,直直地搭在了她的细腰上,然后带着不容置喙的力气把她拉了过去。
这一下子的变动也不过是瞬息间的事,顾无忧就跟傻了似的,没能反应过来,等脚底板牢牢实实的贴在地面,她那双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扇了几扇,顾无忧才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比之前靠得更近的李钦远。
他今天也披了斗篷,暗青色绣着竹叶纹,比平日要多几分稳重和贵气。
而此时,他身上那件厚实的斗篷因为过近的缘故仿佛要笼罩在她的身上似的,又因为背着身的缘故,恰好把两人都遮挡了起来,以别人的角度看过来,也只能察觉到他们离得比较近罢了。
“怎么样?”
李钦远见她站稳后就收回手,脚步也往后退了两步,不过一双长眉还皱着,声音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脚没事吧?”
“没,没事。”
顾无忧脸红红的,想到自己刚才那副傻乎乎的样子,脸就更红了,不过想到他的名次,她也就顾不上脸红不红了,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跟闪烁着耀眼的星辰似的,“你看到了吗,你在第六!”
李钦远早就看见自己的名次了。
他早些时候也预估过,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又看了一眼前面的位置,京逾白第一,赵承佑第二,其余三人都是昌荣斋的,不熟,但也知晓都是品学兼优的学子
他对自己的成绩说不上满意不满意,只是在意她的想法。
现在这个成绩,不高不低,李钦远负在身后的手不由轻轻攥了起来,低声问道:“不觉得我比别人差?”
比她之前那个未婚夫,他差了不少。
“怎么会?”顾无忧说得十分果断。
知道他说得是谁,她又说道:“你不要跟别人比,你跟自己比,只要比以前进步了,那就够了!”
小姑娘一副生怕他多想,着急撩火要解释的样子,成功地让李钦远本来还有些担忧起伏的心彻底落了下来,他甚至都有些忍不住想抬手摸摸她的头了。
终究是知道时机不对,按捺住了。
顾瑜在旁边站着,没瞧见他们之前的动作,只见到他们俩面对面说着话,因为声音很轻,她也听不真切,眼瞧着身后那些人越来越近了,怕他们多想,她走过去,没好气的喊道:“顾无忧,看完了就过来。”
李钦远也笑着同她说,“过去吧。”
想起一事,他又喊住人,说道:“傅显说了,回头看完成绩一起去宝宾楼吃饭,他请客,你们要是没事,就一起去。”
顾无忧回头去看顾瑜,问她的意思。
“看我做什么?”顾瑜语气还是不大好,有些别扭的样子,“我拦着,你就真不去了?”说完又别过头,声音跟着低了一些,带着些无所谓的态度,“去呗,反正也没什么事,再说这顿饭,本来就是他欠着我们的,不吃白不吃。”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笑了,转头去看李钦远,嗓音又柔又甜,特别乖的样子,“那我们在旁边等你们。”等人点了头,她就牵着着顾瑜的手走到了一旁。
她们刚走到那边,傅显等人就过来了。
其实刚才身后的那些人走得那么慢,也全仰仗傅显的机灵,知道七郎要跟小辣椒说话,他就故意走慢几拍,还跟身边的人扯话题,现在看他们分开了,笑着走过去,勾住李钦远的脖子,一边看榜单,一边问道:“七郎,你在第几啊?”
傅显成绩很平均,几乎每次都在三十多名徘徊。
果然,他这次在三十七。
想了想七郎以前的成绩,傅显犹豫了一会,决定从他之后开始看,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七郎的名字,刚要问人,就看到身边的齐序伸出小胖手,指着榜单,惊呼道:“七,七郎在第六!”
“什么?”傅显惊呆了,他连忙凑过去瞧。
墨迹早已干涸,第六名的地方写着李钦远的名字。
还真是。
他又仔仔细细看了下各科的成绩,像算术、书法,七郎都拿了甲等,就连策论也拿了甲等,至于其他一些写诗做文章还有法令等却是拿了乙等,其实这样的成绩排在第六是有些勉强的,偏科太严重,在鹿鸣书院这样人才济济的地方,这成绩并不吃香。
可他策论那一科的成绩太好,评分高过了排在他前面的五个人,综合下来,便拿了第六。
傅显越看,嘴巴就张得越大。
身后其余人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谁不知道李钦远的成绩一向不好,以前都是倒数的排名,这次居然直接拿了第六?
京逾白倒是没那么震惊,他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会看完便转头同李钦远说道:“七郎,恭喜。”
李钦远也跟着笑,“这得多亏你这段日子帮我补课。”
说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朝人恭贺道:“还是第一,不错。”
京逾白笑了笑,他跟赵承佑差得不多,而且这次考试,他总觉得赵承佑的心思并不在考试上,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似的。
这其实有些惊奇。
他在空山书院换学的那一个月,和赵承佑也算是交往颇密,对他也算是有几分了解,这是一个绝对不会被外界打扰,乱了自己步伐的人,而这次他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赵承佑,却发现他并没有在看榜单,而是越过众人看站在外头的顾无忧。
清俊的长眉轻轻一挑,京逾白收回视线,什么都没说。
身边不是恭贺他的声音,就是夸赞七郎的,只有傅显高兴完之后,突然想起一事,“完了完了,以前还有七郎垫底,现在我们四个,我最差,我阿娘肯定会打死我的”他哭道,“七郎,你怎么这次考这么好!”
呜呜呜。
他突然又想起,小时候被七郎支配的恐惧了-
“你看看七郎,读书比你好,骑马比你好,就连射箭也要比你好。”傅显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种日子不会又要到来了吧。
李钦远笑着觑了他一眼,他们的成绩都已经看完了,他拿脚轻轻踹了下还哭丧着脸的傅显,懒懒道:“走了,去吃饭。”说完,他就转身朝顾无忧的方向走去。
他们离开后。
尹煦也终于挤了进去,他踮着脚尖去看榜单上的成绩,前边人头涌动,他没关注自己的成绩,而是直接去看最前面的排名,看到永远第一的赵承佑这次居然排在第二。
他就跟呆住了似的,又是震惊,又是觉得不可思议,就连语气都变得讷讷起来,“承佑,你这次怎么会在第二?”
他印象中的赵承佑从来没做过第二。
可赵承佑却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追随着顾无忧的身影,他看到她扬着明媚灿烂的脸站在外面,看到她那双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李钦远的方向,看到李钦远过去的时候,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更加明媚了。
“承佑?”尹煦没听到他的回答,又喊了他一声。
这一次赵承佑倒是回过神了,他掀起眼睫看了一眼榜单上的成绩,看到自己排在第二的时候,他是觉得有些刺眼的,但他还是用旧日的语气温声说道:“没事,下次再考便是了。”
话是这样说,可他的心里其实很烦躁。
从小到大,他做什么都是最拔尖的,从来就没做过第二,这次他很清楚问题的所在。
他,
是被人乱了心。
就因为那日看到顾无忧给李钦远送了一对护膝,他就坐不住了。
被一个从前一点都不喜欢的女人乱了心思,这实在太不应该了,可他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尤其是看到顾无忧和李钦远站在一起的样子,他这颗心就像是在油锅里煎着炸着似的。
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
尹煦看着他这幅神色,也顾不得再说成绩的事,关心道:“承佑,我看你最近好像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我让人找大夫给你看看?”
“没事。”
赵承佑摇了摇头,“只是这阵子没休息好。”
徐复过来的时候,他们的成绩也都看得差不多了。
李钦远等人原本正要离开,看到他过来便停下了脚步,齐声喊道:“徐先生。”
“都起来吧。”
徐复笑着说道,又看了一眼他们,问道:“成绩都看完了?”
众人答:“都看完了。”
徐复点点头,又道:“这次大家考得都不错,尤其是个别学生,这次的进步非常大,值得夸奖。”
他虽然没有点名指姓,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说得是谁,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朝李钦远的方向看去,可李钦远却好似无所察一般,又或是察觉到了也不在乎,只是在身旁顾无忧仰头看过来的时候,垂下眼眸朝人笑了下。
两人这番互动,旁人都没有注意到,只有一直关注着他们的赵承佑看到了。
他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就连指节都发出了咯咯咯的响声,只是场上声音太大,被盖过去了。
徐复还在说话,“今天之后就放假了,你们也辛苦半年了,这段日子就在家好好休息”余光瞥见潘束过来,他又轻咳一声,补充道,“但学业也不能荒废,知道了吗?”
众人齐齐应声:“知道了!”
本来还想教训人的潘先生:“”
徐复见此,便又笑着发了话:“好了,时间差不多了,都回去吧,路上小心些,想出去吃饭聚会的也要注意安全。”
众人生怕再留下去会挨潘束的训,连忙应声,又拱手朝两人行了一礼便往外头走去,走得远了还能听到潘束和徐复抱怨道:“你就这么说几句,他们能听吗?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布置功课,省得他们一放假就跟笼子里放出去的鸟似的,不着家。”
“好啦,好不容易放个假,就让他们松快松快吧。”
徐复笑着劝道,“等过了这个年,明年他们也得各奔东西了,科考入朝堂,又或是做别的,以后哪里还有这样松快的日子?”
潘束听到这话,倒也沉默了下来。
半响,他看着那群少年少女离开的身影,雀跃的、欢喜的、青春洋溢的他看着看着,突然叹了口气,“罢了。”
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没多少了。
宝宾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
饭菜好吃,自然,价钱也昂贵,平时达官贵人请客吃饭,几乎都来这边,不过因为临近年末生意太好的缘故,来这里吃饭都得提前预定,好在傅显很久之前就已经吩咐人订好了桌子。
这个点还早,他们到的时候,楼上楼下也没什么人。
小厮是个机灵的,达官贵人见得多了,哪里会不知道他们是谁?这会便同他们问了礼,又同傅显恭声道:“傅小爷,您订得包厢已经准备好了,小的引你们上去?”
“嗯。”
傅显在外头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骄矜的点了头,就让人引他们上去了。
包厢名叫“梅香”,是宝宾楼中位置最好,空间最大的一个了,就连布置也十分雅致,席面也是早就定好了的,小厮替他们倒好茶又问道:“几位公子小姐是先吃些点心,还是先用膳?”
傅显也不知怎得,抬头看向顾瑜。
顾瑜挑了挑眉,看了眼身边的顾无忧正在和李钦远说话,便道:“吃饭吧,我和顾无忧待会还要早些回家。”
傅显:“那就上菜吧。”
小厮应了一声,就下去吩咐了,不过还是让人先送来了开胃的点心、蜜饯还有时令的水果。
顾无忧挺喜欢吃瓜子的,就是觉得难剥,吃了几颗就不大想吃了,坐在她身边的李钦远察觉到,便默不作声地抓了一大把,然后一粒粒剥着。
傅显磕着瓜子,随口问道:“你们假期打算做什么?”
“能干嘛啊?陪着我娘走亲戚呗,哎,我外祖家的几个表妹太烦了,每次去,就是听她们拌嘴吵架,她们自己吵也就算了,还非得拉着我让我评理。”齐序拿了一块糕点,边吃边吐槽,说完又转头看京逾白,“大白,你这次还是跟以前一样,初二回外祖家,然后等放假了再回来吗?”
京逾白握着一盏茶,闻言,摇了摇头,“今年不去了,我听父亲说陛下有意在年后举行围猎,他打算带我过去认些官员。”
他是早就决定好要走仕途这条路的。
京家平日没有跟官员私下接触的习惯,但该要见的人还是得见,倒不是为了日后科考或者当官能有什么便利,而是带他先通晓一些人情世故,也不至于日后入了朝堂连人都认不全。
“围猎?”
傅显一听这话就有点激动,“陛下也有好几年没举办围猎了,也不知道这次定在什么时候?”说完又去看李钦远,“七郎,这次,你去吗?”
“前几年围猎的时候,陛下还当众问起你了。”
李钦远对这个话题并不在意,闻言,也只是淡淡回道:“再说吧。”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等把眼前那一小把瓜子都剥完了,这才推给顾无忧。
“嗯?”
顾无忧原本正坐着听他们说话,突然瞧见眼前堆了小山似的瓜子粒,她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目光疑惑的转头去看李钦远。
李钦远被她看得耳朵有些红,拿起桌上的湿帕子擦干净手才轻咳道:“你不是喜欢吃吗?吃吧,剥好了。”
“你们够了啊。”
傅显抱着胳膊,仿佛抖了一层鸡皮疙瘩似的。
其余人虽然没说话,但脸上也都挂着笑,就连一向不大喜欢李钦远的顾瑜看到他们这样,唇边也不禁泛了一抹笑意。
顾无忧也没想到李钦远会察觉到这样的细节,又被人起哄笑着,脸也红了,但嘴角却翘得很高,压着嗓音,特别甜的冲人说了句,“谢谢。”
然后就跟个小松鼠似的,低头吃了起来。
她吃东西的时候,李钦远就握着一盏茶撑着头看着她,等听到傅显问他,“七郎,你今年生辰打算怎么过?”
他才掀起眼帘,懒懒回道:“跟以前一样吧,回家吃个饭就离开。”
他一向是这样的,就算过年也很少待在家里,有时候甚至连饭都不吃,给祖母拜完年就离开,然后不是去自己外面的屋子住着,就是去师父那,或者就在路上闲逛,随便走进一家酒肆或者茶楼,听一晚上书。
反正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
傅显一听这话就皱了眉,“要不你吃完饭来我家吧,反正我爹娘都喜欢你,我那几个哥哥也一直盼着你,我们晚上还可以一起睡。”
齐序也道:“我家也可以!我阿娘前几天还提起你了!”
京逾白虽然没说话,但目光也看着李钦远。
“别。”
李钦远笑道:“这种日子,我可不想去你们那边。”眼见傅显他们还要再说,他笑笑,“好了,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安排的。”
顾瑜听得有些好奇,问道:“生辰在什么时候?”
傅显叹了口气,替李钦远回答了,“除夕。”
要换作别的日子,他们还能出来给七郎过生辰,偏偏是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他们就是想出来也没办法,七郎又不肯去他们那边真是够让人头疼的。
顾瑜:“”
这个日子,倒的确是有些不好办。
转头看了眼顾无忧,见她跟个没事人似的,不由挑了挑眉,她总觉得顾无忧早就知道李钦远的生辰了,而且还安排了后手,要不然不可能这么安静。
既然不能给人过生辰,傅显也只能说道:“这几天你既然住在家里,那回头我把礼物送到李家吧。”
李钦远点了点头。
小厮已经进来布置席面了,李钦远转头看了眼顾无忧,见她还低着头吃着瓜子,一句话都没有说,心里不由有些失落。
不过也只是一点点罢了。
毕竟,这个日子的确太特殊了,她不能出来也是正常的。
作者有话要说:七郎:媳妇不知道我生日,也没说要陪我过生日,伤心。
蛮蛮:得准备个惊喜给大将军啊。
明天加更哈。
早上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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