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你们刚说什么了?”
顾瑜站在顾无忧的身旁,望着李钦远离开的身影。
白衣少年郎脚步轻快,高高的马尾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无需去看他的面孔,单一个背影,就能瞧出他此时的心情很好,比来时还要好。
想到刚才两人在屋子里单独相处的时间,顾瑜瞅瞅李钦远,又看看身边的顾无忧,一双柳叶眉都快拧成麻花了,她总有种两人在里面做了什么坏事的感觉。
可她没证据。
“没什么呀。”顾无忧笑笑,她披着斗篷立在寒风中,手里还揣着个兔毛手兜,目光也望着李钦远离开的身影。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还没走出院子的李钦远突然转过头,他们离得有些距离,顾无忧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从他一张一合的嘴唇看出他在说什么-
“外头冷,快进去。”
脸上的笑顿时越发灿烂了,顾无忧也没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脚下的步子却是一步都舍不得迈开。
两人才戳破彼此的心意,刚才又痴缠了那么一会,其实谁也舍不得彼此。
李钦远甚至想立刻跑回去,把小姑娘狠狠地抱在怀里,再狠狠亲上几口才好,但时机不对,地方不对他便是再不舍也只能咬牙收回目光。
生怕多看一眼,心就要多软一分,脚下的步子就更加舍不得离开了。
咬着牙。
总归是离开了院子。
直到看不到身后的目光,李钦远僵硬的脊背才算是缓和了一些,脚下的步子也总算是趋于正常。
傅显和齐序两人走在前面,正在商量待会去哪里吃。
京逾白走在李钦远的身边,见他一脸不舍的样子,忍不住笑问道:“就这么舍不得?”
原本以为七郎又得臊红了脸,或者矢口否认,哪里想到他这次竟是点了点头,没有脸红,没有否认,而是很认真的答道:“嗯,舍不得。”
“非常舍不得。”他说话的时候,还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
那是一座被许多花啊树啊包围的院子,抬眼还能瞧见高高耸立的屋子,两层楼的屋子几乎是用金漆涂描,即便隔得远也能感受到那儿的珠光宝气。
那里住着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那是他的姑娘。
他的姑娘被千般宠爱长大,却一点娇气的习性都没有,她永远都知道怎样让他开心,让他心情澎湃。
李钦远平时并不是多爱笑的人,可每每接近顾无忧,想起顾无忧,心情总会忍不住变好,他声调微扬,那是轻快,欢喜的声音,“大白。”
他收回目光,转头看京逾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等你遇到你命定的那个人,也会和我一样。”
话刚说完。
便听到前方传来傅显的声音,“你们快点,我都快饿死了。”
李钦远笑着应上一声,“来了。”
京逾白却像是在出神,他停在原地,想着七郎先前说得那句话,低声呢喃,“命定之人吗?”
“对了――”
走了几步的李钦远突然转头,“回头吃完饭,你去我那,给我辅导下。”在京逾白诧异的注视下,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轻咳一声才说道:“不是马上就要考试了吗?”
“这次,我想试试。”
他说到这,又朝那座院子看了一眼,他为她的信任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也开始渴望更多更多这样的时刻,所以他想试一试,为她,也为自己
长廊下。
顾瑜看着顾无忧还是盯着院子外头,不大高兴的撇了撇嘴,“行了啊,人都走了,你还看呢?”说完,又忍不住低声嘟囔,“我都不知道你看上他哪了?”
“你就算喜欢京逾白,我也不会觉得那么不可思议。”这话,她说得格外轻。
可顾无忧还是听见了,她转头冲人笑了笑,声音十分温柔,“阿瑜,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定义的,京逾白是很好,可我不喜欢。”
“所以他便是再好,我也没法喜欢他。”
“那李钦远呢?”顾瑜还是有些纳闷,“你为什么就这么喜欢他?”
“唔。”
顾无忧歪头想了想,她穿着一身裹着狐狸毛的斗篷,白玉无瑕般的脸这会歪靠在那狐狸毛上,风拂起狐狸毛,她还是有些怕痒,拿手拂开后才轻笑道:“大概是因为他就是李钦远。”
“独一无二的李钦远。”
“这算是什么鬼回答?”顾瑜皱着眉,觉得这个回答太虚了。
还想再说几句,胳膊却被人挽住了,红衣小姑娘挽着她的胳膊,一边往屋子里走,一百年笑盈盈的和她说道:“等你以后遇到你喜欢的那个人,你就懂了。”
“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或许他不如别人,还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可你就是会觉得他哪哪都好。”
“我才不会。”
还不通情意的顾七小姐当场就否决了。
*
几日后。
到了书院放假的日子。
因为要去东山的缘故,顾无忧和顾瑜起得都很早,她们这阵子都是去主院陪顾老夫人一道用早膳的。
过去的时候。
顾老夫人刚由顾迢陪着念完早经,这会正坐在椅子上拿着帕子擦手,瞧见她们进来,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和身边的嬷嬷吩咐道:“她们今天又是骑马又是爬山的,多去拿些主食,没得半路饿着。”
“是。”
嬷嬷笑着应声去吩咐。
顾迢也跟着笑,一边给她们添置碗筷,一边说道:“快过来坐吧,我还让人给你们准备了糕点,过会一道带去。”
“谢谢二姐。”顾无忧弯着眼眸冲她笑。
她现在特别喜欢和二姐说话,和祖母请完安就开始腻着人了,拉着她的手说道:“二姐要和我们一起去吗?你今天不是也休息吗?”
身边顾瑜刚夹了个小笼包,听到这话也跟着道:“是啊,二姐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你要是不喜欢骑马,在马车里看看风景也好呀。”
顾迢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她性子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从来都不会更改的,顾无忧知晓,也就没再劝,只是和她说道:“那我回来的时候,给二姐摘些梅花。”
余光瞥见主位上神色端肃的老妇人,犹豫了下,又跟着一句,“祖母也有。”
顾老夫人四平八稳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等人呈上其余早膳的时候才点点头,“吃吧。”
这些世家大宅的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平时顾无忧一个人吃饭,或者跟父亲吃饭的时候,倒是没这些讲究,可每次到祖母这,她还是有些害怕的,便一直低着头,乖乖吃着饭。
等吃得差不多了。
顾老夫人那边已经放下筷子了,正逢她的贴身奴仆谢嬷嬷进来和她说事,“您先前要给李老夫人的贺礼已经准备好了,一套青化寿字茶盏并着一只缠枝牡丹翠叶熏炉,还有一些宫里送来的人参丹。”
李老夫人?
京城里姓李的人虽不在少数,但能同她家搭上关系的也就魏国公府一家,她不由抬脸问,“什么贺礼呀?”
顾老夫人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她身边的谢嬷嬷也就适时说道:“过几日便是魏国公老夫人的生辰了,以往咱们两家没什么来往,可这回她家七公子又是救了九少爷,又是救了您,老夫人便打算亲自登门道谢。”
“啊?”
顾无忧一怔,她便是再不知晓家里的事,也知晓祖母近些年很少外出,所以她目光朝顾老夫人看去,一向严肃的老太太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才开口说了一句,“食不言。”
老太太嗓音冷淡。
可顾无忧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也没说话,笑着点了点头,等吃完才小声和人说道:“祖母,谢谢您。”
顾老夫人看她一眼,没应她的谢,只是冲两人说道:“吃完了就去玩吧,骑马的时候注意着些,别出事了。”两个小丫头自然应是。
等要走的时候,顾无忧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祖母,我可以和您一起去给李老夫人请安吗?”察觉到祖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倒也没怕,继续说道:“毕竟李钦远救了我,我理应去道声谢的。”
“想去,就去吧。”
顾无忧顿时眉开眼笑,扬声笑道:“谢谢祖母!”
顾瑜生怕她再往下说,祖母就该发现了,连忙握着她的胳膊,和祖母说,“祖母,那我们先走了。”
“祖母,二姐,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梅花。”顾无忧说完这一句就被顾瑜拖了出去。
看着两个小丫头离开,谢嬷嬷忍俊不禁道:“以前郡主和七小姐最是不对付,没想到如今竟然变得这么要好了,说起来,郡主的性子的确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就连七小姐也被带得开朗了许多。”
“是不一样了。”
布帘还没落下,顾老夫人看着两个小丫头跟两只小黄莺似的,雀跃着离开,眼中闪过一道笑意,只是目光落在身边顾迢的时候,那抹笑意便又成了怜惜。
她握着顾迢的手,温声道:“你要是想去,就去,不用总陪着我。”
顾迢笑道:“外头那么冷,孙女懒怠,不想吃这些寒风,倒不如窝在家里陪您说话聊天。”说完,她起身,“孙女陪您进去礼佛吧。”
顾老夫人看着她脸上的笑,又叹了口气,却也没再说什么。
她把手掌放在顾迢的手里,由她扶着她站了起来,等走到里间的时候,看到墙上挂着的一把□□才停下步子,很轻的说了一句,“你以前也最喜欢骑马了。”
“那个时候,你还时常去打猎,每回打到一些什么,总是第一个拿来给我。”
想到记忆中那个也曾明媚过的姑娘。
顾老夫人只觉得肝肠寸断,难受极了,她转头去看顾迢,却发现她正望着那把□□,向来温柔清明的双目此时却仿佛笼罩了一层浓浓的悲伤。
“迢迢,”顾老夫人喊她的小名,“不如”
话还未说完。
身边那个原先还笼罩着悲伤的少女却像是雨后初晴,她弯着新月似的眼睛,柔声说道,“祖母,都过去了我如今,已经不喜欢骑马了。”
她如今――
已经再也没有喜欢的东西了。
她所有的悲欢喜怒都断送在十六年的那个冬天,那是她这一生曾经历过的最寒冷的冬日,她最爱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再无从前的意气风发,红着眼眶和她说,“阿迢,爹爹死了,沈家倒了,我我,我没有家了。”
她说了什么呢?
她说――
顾迢闭上眼,眼前仿佛回忆出当时的情景,穿着青色衫裙的姑娘站在白衣少年的面前,峭寒着一张脸,和他说,“沈绍,我们分开吧。”
一字一字,冰寒如霜。
不知道哪扇窗漏进外头的寒风,吹得屋子里的竹铃发出轻微的声响,竹铃清脆,那里头的铃铛划过竹片的时候,有些像冬日里,雨水落在屋檐的声音。
滴答。
滴答。
顾迢轻轻眨了眨眼,逼退眼中的热意。
重新抬头的时候,她好似又恢复如常了。
无视祖母望向她时流露出的怜惜和哀痛,顾迢一步一步扶着祖母往屋中走,也一步一步关闭自己的心房,任由心中荒芜一片。
*
东山。
李钦远一身白衣劲服坐在马上,身侧傅显等人也都是差不多的劲服装扮。
他们已经等了有一会功夫了,眼见小道上还是没有人来,向来不喜欢等人的傅显不免嘟囔道:“她们也真够慢的,就这个时间,我都可以绕着东山跑一圈了。”
齐序手里握着一包蜜饯,闻言,便笑他,“阿显,你这样以后是找不到媳妇的。”
傅显才不担心这个,手里晃着马鞭,嘁一声:“我还不想娶呢。”他边说边朝齐序那边靠近,“你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先来点,我都等饿了。”
“没多少,就够我一个人吃的。”
齐序眨眨小眼睛,连忙把手里东西往身后藏,生怕傅显抢,直接转移目标,“你去问七郎拿,我看他带了一大堆。”
“嗯?”
傅显一愣,转头去看李钦远,果然瞧见他手里拿着一大袋东西,他一脸愕然,惊呼道:“七郎,你这是来骑马,还是来郊游的?”说完,就牵着缰绳往他那边去,“你给我点,我饿死了。”
李钦远正对着小道,闻言,头也不回,十分干脆的拒绝:“不给。”
这都是他给他家小姑娘准备的,才不给别人呢。
傅显气道:“我又不全拿,我就要一点!”要不是小辣椒,他还不知道七郎能见色忘友到这种程度!
“走开点。”
见色忘友的李七郎直接嫌弃傅显聒噪了,“你挡着我看路了。”傅显又怒又气,半天也只能“哼”一声,气呼呼的牵着缰绳到京逾白那边,嘟囔道:“大白,我们以后可千万别像七郎这样。”
对他而言,什么女人,什么媳妇,都没兄弟重要!
京逾白笑看他一眼,没说话,风扬起他的发,他牵着缰绳坐在马匹上,他其实对男女之情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虽然父母和几个兄嫂都十分恩爱,他打小也被不少人爱慕过。
那些姑娘也都各有千秋。
可若说有没有他喜欢的,还真没有。
对他而言,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倒不如多看几本书,多查一些古往今来的案件,断冤假错案可比这些有意思多了-
“大白,等你遇到你命定的那个人,也会和我一样。”
脑海中突然想起前几日七郎和他说得这句话,会吗?京逾白不知道,但他想,大概率是不会的他望着李钦远的方向,笑笑,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像七郎那么幸运,能遇见这样一个人。
“哎――”
齐序在身后说道:“她们来了。”
几人抬眼看去,李钦远更是直接端正了脊背,他甚至还特地看了一眼身上的打扮,确定无碍,这才抬眸往前看去。
风扬起车帘,他看见了他的心上人。
顾无忧和顾瑜是坐马车过来的。
马车刚刚停下,她们也不等人扶,就直接跳下了马车。
傅显等了半天又没东西吃,早就不大高兴了,这会看着两人直接撇嘴道:“你们也太慢了。”
顾瑜白他一眼,不想说话。
她直接问车夫要了马匹,一手牵着一匹,刚要递给顾无忧,就听到李钦远说道:“她不用。”
嗯?
顾无忧抬眸看去,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不等她说话,就看到她的少年郎骑着马一点点朝她靠近。
他披着冬日里的暖阳,唇角轻扬,一边弯腰,一边朝她伸手出,“你跟我。”
第 72 章 加更
李钦远这话说完。
顾无忧还没回答呢,那头傅显就已经不高兴的插嘴道:“七郎,你还比不比赛了?”
“就算让你十息,我照样也能赢你。”
李钦远头也不回的冲他说道,少年逆着光的俊美面容满是这个年纪才又的意气风发,而他那双狭长的凤目却一直专注认真的望着顾无忧:“过来。”
他的嗓音在这寒峭的冬日里,傲气极了,“哥哥带你拿第一。”
顾无忧一下子就笑了,她弯着月牙似的眼睛,毫不犹豫的朝李钦远伸出手,被他用宽厚的掌心握住,然后很轻易的就被人带到了马上。
“坐稳了?”李钦远偏头看一眼身后的少女。
顾无忧点了点头,怕他瞧不见,又清脆的笑应一声,“嗯,好了。”说完,她便拿手圈住了李钦远的腰。
李钦远原本是想让她握住自己的衣裳,哪里想到小姑娘会这么主动,居然二话不说就搂了他的腰,还是牢牢实实贴住的那种。
他心里又是害羞又是甜蜜,还有一点点露于人前的高兴。
耳朵脖子各臊了大半,就连脸颊也有些浅淡的绯红,好在他处于逆光中,倒也无人可以看见,轻咳一声,默不作声地握着顾无忧的手,又让她抱稳些,然后才转头朝傅显等人看去。
“好了没?”
“就等你了。”傅显的语气还是不大高兴,但清亮的目光已经闪出熠熠光芒,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就等着一声令下,往前冲。
李钦远便又看了一眼其他人,见他们都准备好了,这才继续说道:“从这边到临川湖,谁先到谁就是第一。”
这是他们旧时玩闹的地方,规矩也都是旧时的。
“七郎,你也太嗦了。”傅显觉得今天的七郎,不,是自从喜欢上小辣椒的七郎不仅嗦,还变得婆婆妈妈,直接接过他的话说道:“谁最后到,回头就请我们去宝宾楼吃饭,得要最好的酒席!”
话音刚落,瞥一眼身边的顾瑜,想她一个姑娘跟他们比赛,难免弱势。
犹豫一番,便又说道:“要不――”
还没把话吐完,顾瑜就直接偏头瞪他一眼,她一身紫色胡服,脚凳踏云靴,手里握着鞭子,头发编成高尾麻花辫,看着傅显就嗤笑道:“别把我当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说完,又朝顾无忧那边看了一眼,见她一脸甜蜜的抱着李钦远的腰,完全不复之前与她比赛时的英姿,就觉得头疼。
这个蠢女人
懒得去说她,只能叮嘱李钦远,“你小心些,要是让她出事,我可不会放过你!”
李钦远倒也不气,仍旧笑眯眯的,“放心,我绝不会让她出事。”
“那就”
京逾白笑着接过话,“开始吧。”
话音刚落,一群少男少女便处于一条直线,他们手里各自握着马鞭,身体往前倾一些,等京逾白又说了一声,一群人就同时往外冲出去。
就如李钦远所说。
便是他多带一个人,也有赢他们的资本!
他幼时便爱骑马,一手骑射功夫,在同辈人当中,只怕放眼整个京城都无人能与他相较起初,他们相差的距离还不算大,可绕过两个山头,他便一马当先。
身后都已经看不见其他人的踪迹了。
“高兴吗?”李钦远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因为骑着马的缘故,两旁的风声显得特别大,说话的声音自然也要比平日响一些。
可在这样的时候,声音越响,越能宣泄出此时的心情。
他骑着最喜欢的马驹,带着他最心爱的姑娘,与他的几位好友,一起策马奔腾在这风景独秀的郊外。
肆意。
痛快。
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是他心中此时最为清晰的三个感受。
顾无忧和他一样,她此时的心中也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她把脸贴在少年郎还不算宽厚的脊背上,听着他胸腔那处带来的振鸣声。
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她红唇翕张,轻声回应道:“高兴。”
“嗯?”李钦远没听清。
“我说――”顾无忧把脸从他的脊背上移开,看着他的背影,双手紧紧地拥抱着他的劲腰,冲他喊道:“李钦远,我很高兴,特别特别特别的高兴!”
李钦远听到她的声音,突然猛地拉住缰绳。
身下的马儿仰头发出一声嘶叫,速度却也逐渐慢了下来,他把握着马鞭的手撑在膝盖上,转头去看身后的顾无忧。
顾无忧不解他是怎么了,露出疑惑的表情,问他,“怎么了?”
刚才还肆意无畏的少年,看着她澄澈干净的目光,突然就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我”
他开口,声音有些哑,话也说不全。
顾无忧眨了眨眼,不大明白他这好端端的是怎么了?不等她出声询问,就看到眼前的少年郎咬咬牙,梗着脖子说道:“我就是想亲你一下!”
话刚说完,看着顾无忧震惊的目光。
少年郎俊美的脸庞咻地一下就红了起来,他似乎也有些难为情,别开脸,目光躲闪,握着马鞭的手一晃一晃的,声音也有些闷闷的,“我们,我们不是好几天没,没亲了吗?”
说到这个,他就觉得委屈。
自打那天他从定国公府离开后,就开始悬梁刺股好好学习,小姑娘也不知道打哪儿知道他最近学习的特别认真,生怕打扰他,平时都不来看他,就算要给他什么也都是托大白或者阿显给他带的。
越想越委屈。
“我们都好几天没见面了”
他继续晃着手里的马鞭,踩着马镫的脚也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跺着,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有失平日威风,李小狗突然抬起头,仿佛顿时进化成李大狗,凶巴巴的说道:“你亲不亲!”
话刚说完。
还带着沁凉的薄唇就被人轻轻碰了下。
蜻蜓点水,一触即收,红衣少女弯着眼眸,身子向前半倾,看着他呆怔的目光,冲他笑道:“这样,可以吗?”不等人答,她又亲了他一下,这次没有立刻收回,而是停留了一会,才说道:“这样呢?”
李钦远的脸还是很红,这次倒不是臊的,而是激动,激动的耳朵、脖子、脸都红了起来。
少年的心思特别好猜。
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现在他满脸写着“我很高兴”、“我很满足”,偏偏嘴里还要说道:“不怎么样。”
可他的脸上挂着笑,狭长的凤目也满是熠熠光彩,就连嘴角也抑制不住的往上扬。
就算是再心盲的人也能感受出他此时的好心情。
小李公子不再晃马鞭了,也不再踩马镫了,他看着他心爱的姑娘,突然低下头,神色也变得专注认真起来,像一位最虔诚的信徒在膜拜他心中最光明的神一般,怀揣着所有克制、克制不住的心思,以最虔诚的心思在她唇边轻轻印上一吻。
等亲完。
他自己先红了脸。
顶着一张滚烫的脸,轻咳一声说道:“一天一次,你还欠我三次呢,回头给我补上。”说完就偷偷抿着嘴回过头,心情很好的扬声说道:“抱好了。”
顾无忧觉得现在的大将军不仅幼稚,还爱耍无赖!
她什么时候答应他每天要亲亲了?不过,察觉到他的好心情,顾无忧也忍不住抿了嘴,她什么也没说,重新抱住他的腰,把脸贴了过去。
李钦远等她坐好,这才继续扬起马鞭。
第 73 章
最后的结果――
自然毫无疑问是李钦远他们赢了,不过让人意外的是顾瑜并没有在倒数第一,而是较傅显快了几步。
对于这个结果,最开心的莫过于是顾无忧了,她还坐在李钦远的马上,看着第四个到达的顾瑜,转过头,弯着月牙似的眼睛,毫不掩饰的夸赞道:“阿瑜,你真厉害!”
顾瑜矜贵的挑了下眉,拉着缰绳,没说话。
但她的脸很红,眼睛也很亮,显然是又激动又兴奋,尤其是看到晚她一步才到的傅显,更是忍不住扬起下巴,握着马鞭指着他笑道:“喂,姓傅的,还敢小看我吗?”
“我”
傅显刚要说话,目光扫到顾瑜那张明媚的脸,还有那双灿烂的双目,不禁又想起先前她骑马时的风姿,耳根一红,后面的话竟是说不下去了。
“赢就赢了呗。”半响,他才晃着手里的马鞭小声嘟囔。
顾瑜却还不肯放过他,笑得十分肆意,“刚才是谁说的啊,最后一个到的,要请我们去宝宾楼吃饭,还得是最贵的酒席。”
“某些人可别说话不算话啊。”
傅显气得脸都红了:“谁说话不算话了!”
齐序也在一旁笑着起哄道:“阿显,我要吃宝宾楼的狮子头还有松鼠桂鱼。”
“吃吃吃,就知道吃。”傅显没好气的怼他一句,余光去瞥顾瑜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翻身下马,朝顾无忧的方向走过去了。
看着她高高的马尾,还有俏丽的背影,傅显也不知怎得,心中竟然生出一个“这丫头其实也挺好看”的念头,等反应过来,他猛地红了脸,忙转过头轻呸一声。
他脑子一定是抽了,一定是的。
要不然刚才他也不至于一时失神,输了比赛。
傅显这番异样,旁人没发觉,顾瑜就更加不可能注意到了,她看到顾无忧和李钦远还坐在马上就觉得有些牙疼,直接冲着顾无忧说道,语气也是不大高兴的调子,“喂,走啦,上山啦。”
都腻这么久了,还腻在一起?
不觉得烦吗?!他们这么多人还在呢,也不害臊!真想把顾无忧拉到一旁指着她的小脑袋好好说教一顿,但顾瑜觉得就算说了,这丫头也不一定听。
明明
她才是年纪小的哪一个,偏偏还整天都要去操顾无忧的心。
“好。”
顾无忧见顾瑜拧着眉撅着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她也没说别的,笑着应一声就翻身下马了。
李钦远倒也没在这个时候闹人,由着她们姐妹迈步上山,他提着一大袋吃的,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余光瞥见傅显还一脸形容不出是什么情绪的坐在马上,停下步子,疑惑道:“你怎么了?”
“啊?”傅显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道:“没,没事啊!”
“真没?”李钦远皱着眉,不大相信。
“真没!”
生怕他再问,傅显说完就直接翻身下马,然后拉着齐序先行上山了。
李钦远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他转头去看京逾白,还没说话,就听到京逾白笑道:“你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
但心里倒是能猜出一些。
不过――
京逾白笑笑,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走过去,拍了拍李钦远的肩膀,笑道:“走吧。”
“嗯。”
*
早先他们还没骑马的时候。
傅显就已经吩咐家奴过来布置中午要吃的东西。
等他们一行人爬到山上的时候,东西都已经布置好了,一溜的肉串和蔬菜,还有一些从外头酒楼打包来的东西,并着果酿,酒酿。
家奴冲他们问了安,便问傅显,“少爷,我们留在这服侍,还是”
“我们自己烤,你们在旁边烤,还有什么意思?”说话的是顾瑜,她很久没有这样运动过了,这会大概是累着了,正倚着栏杆匀着气。
跟顾无忧相处久了,她如今也是越来越不顾忌这些了,山上日头好,她还脱了斗篷放在一旁,直接席地坐了下来。
傅显看她一眼,和家奴说道:“你们下去吧,我们自己来。”
“是。”
等家奴都退下了,这里也就只剩下顾无忧一行人了。
虽说都是金汤匙养出来的公子、小姐,可他们倒是谁也不娇气,直接打算自己上手,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一边堆着柴火,一边堆着吃的,甚至就连烤东西的架子也都准备好了。
可到底是富家家奴,估计以前也没干过这样的事,李钦远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些柴火不够,他起身说道:“我再去找点柴火,你们先烤起来。”
顾无忧本来已经准备坐下了,一听这话也跟着站了起来,毫不避讳的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李钦远自然不会拒绝她,拿起她放在一旁的斗篷要给她穿上。
“热。”顾无忧往旁边一躲,不大想穿,她爬了这么久,后背都开始冒汗了,实在不想穿这厚实的斗篷。
可李钦远的态度却很坚决。
他平时都很顺着顾无忧的话,有时候还会冲人撒娇,但只要涉及到小姑娘的身体,他又会变得严肃起来,这会便沉声道:“山里冷,穿上,免得待会被风一吹,回去又得感冒了。”
顾无忧说不过他,只好撅着嘴巴让他给披上了,等到李钦远仔细给她打了结,又替她戴上兜帽,这才仰起头,还是有些不高兴的抿唇道:“这下好了吧?”
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全藏在帽子里,脸因为走了一路的缘故还有些红,鼻尖上也还冒着些晶莹的汗水。
他看得心里一动,忍不住抬手擦了下她的鼻尖,甚至还想亲她一口。
在她惊诧的目光下,李钦远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只是抬手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然后朝她伸出手,“走吧。”
顾无忧看了看那只手,也没觉得身上的斗篷有那么难受了,笑着把手放在李钦远宽厚的掌心上,嗓音甜甜的应道:“好~”
对于傅显等人――
大概经历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以前或许还要啧上几句,现在连啧都不想啧了,尤其傅显今天自己的心思都不大对,哪还有这个闲功夫去理他们的事?他一边扒拉着柴火,一边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余光瞥见顾瑜,手上的动作便是一顿。
顾瑜正在找吃的,瞥见傅显看她,皱了皱眉,直截了当的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谁,谁看你了!”
傅显结结巴巴说完,就低下头,继续挑拣柴火了。
顾瑜皱着眉,又看了他一会,才轻声嘟囔道:“奇奇怪怪。”
*
山里柴火还是挺好找的。
两个人手牵着手,慢悠悠的走在小道上,倒也不急着找柴火小情侣就是这样,见不到的时候总是惦念着彼此,好像有数不尽的话要同对方说,时时刻刻都想在一起。
但真的见到了,便发现,其实就算什么都不说,只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待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两人谁也没说话,手牵着手,绕着小道走了一圈后顾无忧的步子便渐渐慢了下来。
虽然穿得是爬山专用的靴子,底下的垫子也很厚实,可她到底娇养惯了,刚才从山下一路走上来,就已经耗费她不少力气了,现在她皱着眉,低头看了一眼鞋子,总觉得脚后跟可能是被磨破了。
疼得厉害。
“怎么了?”
李钦远见她停下,也跟着停了步子,见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便问道:“脚不舒服?”
“嗯。”顾无忧点点头,“估计今天走得时间太长了。”
话刚说完,她整个人突然被腾空抱了起来,顾无忧吓了一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挂在李钦远的脖子上,确定自己被人牢牢实实的抱着,不会摔下去,她这才睁着还有些受惊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李钦远,结结巴巴的说道:“干,干什么?”
李钦远本来只是紧张她的脚,想找个地方给她看一看,没想到低头却看见小姑娘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突然就有些想逗逗她。
余光扫了一眼小道,发现不远处就有一座亭子,他脚下步子不动声色地往那边走,声音却压得十分低沉,仿佛透着无边的情-欲似的,“你说,我要做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凑近人,声音又暧昧又喑哑,“这儿就我们两个人,我就算欺负了你也没人知道。”
顾无忧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她两只白嫩的小手还呈交叉的方式挂在李钦远的脖子上,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似乎在分辨他说话的真实性。
但她看了很久,也分辨不出来,最终只能眨了眨浓密的睫毛。
她还是有些紧张和害怕的,却没有去挣扎抵抗,而是乖乖的把眼睛闭了起来,用细若如蚊的声音说道:“那那你欺负吧。”
“什么?”这次,反而是李钦远先呆住了。
顾无忧羞得不行,她也不肯睁开眼睛,把脸往李钦远的怀里又埋过去一些,瓮声瓮气地说道:“你欺负吧。”
李钦远只觉得心中那块平静的湖面突然翻起了惊涛骇浪,他垂眸看着怀中那个紧闭着双目,怕得睫毛都在打颤的小姑娘,心中有着无法言喻的满足。
得多喜欢他,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忍不住,停下步子低下头,大概是突然的凑近让小姑娘更加害怕了,她浓密的睫毛一扇一扇的,抖得更加厉害了,就连小脸也紧张的都发白了,却还是没有露出一丝挣扎的迹象。
李钦远的心突然软得厉害。
倘若此时有第三人在场,一定能看到他那张冰雪消融般的脸,所有的寒冰都被暖日消融,就连心中的阴霾也一丝不剩,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她殷红的嘴角轻轻留下一个温柔的吻。
然后。
他就站直了身子,继续抱着她朝亭子走去。
顾无忧似乎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她偷偷眯开一条眼缝,看着暖日下,少年俊美无俦的年轻脸庞,“你”
李钦远把人放到石凳上才分出手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少年笑容灿烂,唇角轻翘,笑道:“小丫头,你这小脑袋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
知道自己是误会他了。
顾无忧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又羞又臊,别开脸,小声道,“那你刚才干嘛干嘛那样说?”明明是他害她误会的,偏还要说她。
李钦远笑看她一眼,也不说话。
他当然是想欺负她的,狠狠地欺负,最好把梦里的那些方式都演练一遍才好。
可是――
怎么舍得呢?
他啊,舍不得这样欺负她,起码得三媒六聘把人娶回家才能欺负啊。
李钦远笑笑,半蹲在地上,先帮她把鞋袜褪了下来,然后把她的脚架在自己的腿上,仔细看了一回,脚后跟那边果然磨皮了,其他地方倒是还好,可就这么一小块地方也够让他心疼的了。
他试探着伸手碰了碰,小丫头疼得直接把脚往后缩。
李钦远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她一眼,“疼?”
顾无忧向来是最怕疼的,她两只小手紧攥着斗篷,眼圈都红了起来,可看着李钦远担忧的双目,却还是咬着牙,摇了摇头,很小声的说道:“不疼。”
不疼才怪。
李钦远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药膏,他平时出门都有带这些的习惯,这会便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匀了一指,然后抬头和顾无忧说道:“我给你擦点药膏,有些疼,你忍着些。”
顾无忧咬着唇,点点头,她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喊疼。
药膏不是她惯常用的那些,而是带着一股子草木香,刚刚抹到伤口处的时候,先是有些火辣辣的疼,让她不由自主地就皱起了眉,但很快那股子疼就被一股子清凉所替代。
她原本僵直的脊背也松缓下来,就连紧咬的嘴唇也分开了。
“疼吗?”
李钦远问她。
“不疼。”这回,顾无忧倒是回答的很干脆,她闻着那股子青草香,有些好奇,“这是什么药膏,挺好闻的。”
“是师父给我的。”
师父?
顾无忧有些怔楞,大概看出她的疑惑了,李钦远便和她解释道:“金台寺的了无住持是我的师父,我幼时在寺庙待过一段时间。”
这是顾无忧不知道的事。
虽然前世她跟大将军是在金台寺相遇的,成婚后也经常去那儿,但那个时候了无法师已经圆寂了,她自然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一层关系。
“等过段日子――”
李钦远这话说得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是怕她会拒绝,又轻轻添了一句,“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在这个世上,最疼我的”
他顿了顿,替她穿完鞋袜后,才轻声说道:“便是师父和祖母了。”
他说完便低下了头,少年清俊的面庞还带着些稚气,他似乎并不大愿意坦露这样的事,对这个年纪的李钦远而言――
有些东西、有些事是他不愿轻易启齿的。
他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过去藏得很好很好,好到让所有人都以为,即便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即便这世上真的没有人疼他、爱他,他也无所谓。
他是李钦远。
是潇洒孤傲的李七郎,是人见人怕的李七郎。
他才不想要那些人的怜悯。
他不屑
也不要!
他宁可自己一个人在无人知晓角落,舔舐自己的伤口,也不要那些人用“这孩子真可怜”的目光望着他。
可是,他想告诉她。
他所有的好,所有的不好,他都想都想告诉她。
纵然不知道她会怎么看她,可李钦远还是在这寂寥的天地间,在这簌簌落叶的动静下,抬起头,他的眼睫有些湿润,狭长的凤目却透露着无声的倔强。
可他还是强忍着所有的情绪,仰着头,冲她笑,用拖长的语调说道:“好不好嘛?”
眼前的少年明明是笑着的。
可顾无忧还是看出他强撑下的支离破碎,她看着他卷翘的睫毛在破碎的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芒,看着他明媚笑容下的悲伤
她突然抬起手,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捧着他的脸,忍着内心的酸楚和哽咽,弯着眼眸,冲他笑道:“哥哥,以后我疼你。”
第 74 章
寂静的天地下。
冬日的寒风还在吹,树叶也照常被打得发出细微的声响,OO@@。
而白衣少年伏在红衣少女的膝盖上,却迟迟都不肯起来,顾无忧也没去推他,只是低着头,垂着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而她那双细腻的手,正轻轻抚着李钦远的头,一下一下的,似乎在抚平少年所有的黑暗与悲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膝盖上才传来少年瓮声瓮气的嗓音,夹杂着一些细碎的哽咽,“喂,你不知道男人的头不能随便乱摸吗?”
顾无忧的手一顿,然后还是毫不犹豫的抚向李钦远的脑袋,揉一把,眨眨眼,抿着嘴,一脸无辜的说道:“不知道呀。”
“那你现在知道了?”
少年郎的声音还有些哑,语气却颇为矜傲,带着一股子“不许再碰我”的矜傲劲,没想到话刚说完,自己的脑袋又被人摸了一下,紧跟着还有少女慢悠悠的细软嗓音,声调甜甜的,一听就能知道她心情很好,“嗯,知道了。”
“知道你还碰!”
李钦远像是憋不住,终于舍得从少女的膝盖上把脸抬起来了,他原本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此时布满着破碎的泪痕,眼尾也泛着微微的红。
唔,不止眼尾,鼻子也很红,还一抽一抽的,跟条受了委屈的大狗似的。
不过
终于是没再哭了。
想到刚才李钦远突然抱着自己,把脸埋在她的膝盖上,怎么也不肯起来的样子,把顾无忧吓了一大跳,不等她出声询问就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哽咽声,像是强忍着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只能把自己的脸埋得更深,带着一些自欺欺人的念头,好像瞧不见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可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少年脸上的泪痕和泛红的眼尾便是证据,就连她那一片蝶戏牡丹的茜红斗篷也还泛着微微的潮湿。
顾无忧的指尖摸到那一片湿润,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大将军以前得多难受啊,才会在她说完话之后哭得那么厉害。
越想。
她这心就越酸软,越难受。
还想抱抱他,亲亲他,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
李钦远在顾无忧的注视下,显得有些窘迫,他还是第一次在外头哭呢,不,这应该是母亲去后,他第一次哭。
丢死人了。
他红着耳朵,别开脸,嗓音闷闷的,强行狡辩,“我刚没哭。”
顾无忧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自尊心都比较强,所以她一点都没犹豫的点点头,应得非常诚恳,“我知道。”
明明是自己想要听到的话,但真的听小丫头这么说,李钦远又突然有些不大想说话了,他一个人别扭了好一会,然后就跟泄了气似的,脸红脖子粗的说出了一句特别蛮不讲理的话:“我刚就是哭了,怎么样?”
后半句是很轻的嘟囔声,“反正是你,又不丢人。”
顾无忧先是一怔,等听清他的话,顿时笑得更加灿烂了,眼眸弯弯的,嘴角也跟着向上翘,精致明艳的脸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夺目。
她突然朝人伸开双手,喊道:“李钦远。”
“干嘛?”还有些别扭的小李公子,应得十分不干脆。
“我脚疼,抱抱我,好不好?”顾小郡主说得可怜巴巴的,眼睫一颤颤的,演技精湛的仿佛这双脚已经当场折了。
疼?
李钦远一听这话就急了,也顾不得还在跟自己羞恼,脚下步子忙朝人走过去。
目光触及顾无忧的眼睛,那里亮晶晶的,一点都不见痛苦,只有心疼,他突然反应过来他的小姑娘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安慰他,脚下步子一顿,心里也软成一片,又过了一会,他才扬起唇角,嘴硬道:“喏,是你要我抱你的,我可不想抱你。”
话是这样说。
脚下的动作却比谁还要快,好似生怕慢一秒,他的小姑娘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少年永远带着热度的身子,紧紧地拥抱着他的姑娘,在那些如擂的心跳声中,他郑重、有力,却又怀揣着小心翼翼,把她牢牢地纳于自己的怀中。
山里的风还很凉。
可拥抱着彼此的两个人却觉得心头滚烫,像是置身在四月春日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顾无忧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李钦远的手臂,在他的怀里抬起头,轻声说,“我们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捡柴火呢。
小李公子一听这话就有些不高兴,他还没抱够,不想松开。
又觉得自己今天这个主意实在是不好,好端端的约会,本来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偏要带着那么几个累赘,害他抱人都得估量着时间。
没抱够的小李公子非常不高兴,那张俊俏的脸上就差写着四个字――
欲求不满。
可再不高兴又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真让小姑娘一直陪他待在这边,轻轻叹了口气i,他还是把人松开了,低着头,帮她把兜帽重新戴好,然后和她说,“你先在这坐着,我去找柴火,马上就回来。”
顾无忧脚还疼着,这会跟人过去反而成累赘了,自然没有强求。
她点点头,乖乖地坐在石凳上。
李钦远怕她一个人坐着无聊,又怕山里风大,她坐久了冻着,很快就找了一堆柴火过来,他把柴火用手上系着的带子捆了起来,然后走到顾无忧的面前,毫不犹豫的蹲下,“走吧,我背你。”闻言。
顾无忧似乎是愣住了。
等到少年郎别扭夹杂着别扭和害羞的傲娇嗓音从前边传来,“还不上来?”她才回过神,一点点把自己的身体靠了过去,然后伸出双手把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了李钦远的身上。
等人上来。
李钦远就拿着柴火稳稳地背着顾无忧站了起来。
顾无忧靠在李钦远的背上,年轻时的大将军还没有后来经年累月作战下来的体魄,却也能够牢牢的把她背在身上,不让她摔倒了。
她不知怎么了。
突然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像是打翻了一瓶蜂蜜,就连身边的风仿佛也是甜的,她不由自主的,把自己又靠了一点过去。
顾无忧突然的靠近,让李钦远的脊背有一瞬的僵硬。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如常了,僵硬的脊背重新缓和下去,他背着她的小姑娘,就像背着这世上最珍贵的珠宝,小心翼翼又心满意足。
心满意足的后果,就是忍不住又想逗逗他的小姑娘。
李钦远一边背着人往山上走,一边状似苦恼的说道:“哎,我刚刚看了你的脚,就要娶你了。”
顾无忧哪里会不知道他在逗她?仍旧把脸贴在他还不算宽厚的脊背,低声道:“你原本不想娶我吗?”
“哼,你又娇气又贪吃,我才不要娶你。”骄傲的小李公子这话说得别提有多嫌弃了。
大概是身后突然没了声音,他突然又有些着急了,怕自己逗得太过,小丫头生气了,想回头去看人,但余光也只是瞥见一片红色的斗篷以及白色的狐狸毛。
“哎――”
李钦远着急了,也顾不得自打自脸,忙说道:“我刚是骗你的。”
顾无忧还是不说话,只是埋在他肩上的脸却一抽一抽的。
“真的”李钦远一看这样立刻就急了,他停下步子,就差直接捧着她的脸和她保证了,“你一点都不娇气也不贪吃,我想”
到底还年少,说起这样的字眼还是有些害羞的,但又怕她不信,只能红着脸,抿着唇,轻声说道:“我想娶你,很想很想。”
“噗嗤――”
身后突然传来顾无忧清脆的笑声。李钦远一听就知道自己是上当受骗了,他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了,又臊又恼,特别想把她拉下来狠狠罚她一顿,让她以后再也不敢这样诓她,但听着她跟黄莺似的清脆笑声,又有些舍不得了。
“哥哥。”
小黄莺开始说话了,红唇贴着他的耳朵,纵然不回头也能感受出她的雀跃心情,“你真可爱。”
生平第一次被人形容可爱的小李公子脸都快黑了,还真是,越纵越娇,现在都把人纵得爬到了自己头上,偏偏他是一点不高兴都没有。
甚至还忍不住扬起唇角,“再叫一声。”
“什么?”小黄莺愣了下,似乎没听明白。
李钦远重新背着人往山上走,边走边轻声说:“刚才叫的,你再叫我一声。”
“嗯?”
顾无忧想了下,才反应过来:“哥哥?”
“嗯。”
李钦远低低应了一声,他似乎对着这个称呼有着别样的悸动,又或是害羞,先前在亭子的时候,小姑娘一句“哥哥,以后我疼你”让他忍不住想哭,如今一句“哥哥,你真可爱”,又让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顾无忧抿着嘴凑过去,趴在他的耳边,如他说愿,小声喊道:“哥哥。”
察觉到少年僵硬的脊背。
她又轻轻添了一句,“哥哥,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
少女如同撒娇一般的告白,让李钦远的耳朵都红了,可同时,也让他高兴极了,就像是整颗心脏都被人用温暖的双手捧着。
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他突然低声,在一下一下的心跳声中,说道:“我也是。”
他也喜欢她。
很喜欢,很喜欢。
*
小情侣回到山上的时候,大老远都已经能够闻到一股子食物的香味了。
顾瑜正对着小道,听到脚步声就抬起头,刚想和他们打招呼,看见他们这副模样,目瞪口呆,嘴里的话也跟打了个旋似的,囫囵吞枣似的吞了回去。
“怎么了?”
傅显就坐在她对面,看她这幅样子,顺着她的目光往身后看,看到李钦远背着顾无忧上来,他可没那么多顾忌,看见了就直接大呼小叫,“啧,七郎你们好歹也注意着些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拿手挡住眼睛,嘴里嘟囔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顾无忧平时在他们面前好似不知道害羞是什么,但这样亲密的和李钦远在人前出现,还是第一次,耳听着这些话,她不免也有些害羞起来。
反倒是李钦远,听到这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把她好好的扶到椅子上坐好。
听到齐序接着傅显的话,喊道:“青天白日,人”
话还没说完,李钦远就已经一个一个爆栗打了过去,伴随着两人的“哎呦”声,他才没好气的说道:“她脚受伤了。”
“怎么了?”顾瑜一听这话就着急了,手里的肉串也不吃了,走过去,握着顾无忧的手盯着她的腿看。
其余人也没再开玩笑,全都盯着她看。“没事。”顾无忧笑笑,柔声解释道,“就是太久没走这么久的路,脚后跟磨破了皮,休息会就好了。”
“那你待会下山怎么办?”顾瑜皱着眉,还是一脸担心,这东山的山可不算矮,尤其下山冲劲还比较大,脚受的力就更大了。
“我背她。”
李钦远已经坐到了顾无忧的身边,接话接得十分自然,他一点异样都没有,好似本来就该如此,他说完还把桌子上烤好的几串烤肉加了佐料又在烤炉上翻了个面,等到冒出“滋滋滋”的声音才递给顾无忧。
“你先吃,我再给你烤点。”
顾无忧点点头,嘴角就像是打了个卷,怎么下都下不去,又看着身边还担忧她的顾瑜,便柔声笑道:“好啦,别担心啦。”
顾瑜其实有许多话想和她说,但看着顾无忧这张笑脸,又都咽了下去。
罢了。
她高兴就好。
而且――
她看了一眼李钦远,见他正低着头给顾无忧烤肉,其实这人也不是那么糟糕。
也就没再说什么,重新坐了回去。
整座亭子里就他们一群人,顾无忧和顾瑜没喝酒,喝得是果酿,但几个少年郎却都沾了些酒,尤其是傅显,明明酒量不好,偏嘴馋,这会抱着酒瓶迷迷糊糊的说道:“干!”
他说着说着还站起了身,“希望以后每一年,我们都能在这相聚,一起喝酒一起聊天!”
或许是这一句“每一年”戳中了一群人的心,就连一向不大说话的齐序也忍不住插嘴道:“要不然,我们说说自己的愿望吧,看看再过几年,我们有没有实现。”
他是个内敛害羞的,这番话说完,白净的脸先红了起来。
李钦远倒是一向鼓励他,听他说完便点头道:“行啊,那我们就说说自己的愿望吧。”他以前最不喜欢说以后的事,总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如今倒也开始期盼起以后了。
他自然知道这一份改变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心有灵犀,在他转头看向顾无忧的时候,身边的小姑娘也正好朝他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各自嘴角都浮现了一抹笑。
然后――
李钦远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在桌下偷偷握住了顾无忧的手,明明心里悸动的连耳根都红了,偏偏神色还一本正经的,还在问,“谁先开始?”
话音刚落。
有些醉醺醺的傅显就先举手,“我先!”
“我要上战场,杀敌虏,我要护我大周山河,要让百姓永不受战乱!”傅显抱着酒瓶,明明都喝得有些上头了,偏偏说起愿望时,那一双眼睛却格外清明,仿佛揣着无限的希望。
纵然顾瑜平时不大看得起他,此时听到他这一番话,也不禁心生肃敬,正好傅显说完,眼见顾瑜望着他,脸一红,话比脑子还快,“你呢?”
平时做事说话都十分爽快的顾瑜,听到这话,却少见的有些犹豫:“我”
她似乎停顿了好一会,才抿着唇轻声说道:“我希望可以不被闺阁束缚,我希望可以走出京城,我”
顾瑜望着辽阔的天空,一览无尽,好似没有尽头似的。
而她握着手中的酒盏,少有的,仰起头,望着无尽的天空,用坚定的语气,继续说道自己的期望,“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去看看京城以外的天空,我想,想去看看大漠黄沙,想去看看江南烟雨,我想知道在这座京城以外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这是她第一次说出内心的期望。
如果不是这样一个场景,不是这一群人,或许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自己的渴望。
无人说她的期望太过荒谬,也没有人把闺阁女儿的那一套放在她的身上,他们只是安安静静的听完,然后齐序笑着接过话,“到我了,我的愿望很简单,我要做天下最有名的食客,吃遍全天下所有好吃的!”
顾无忧等人听他所愿,皆露了笑,却也是温暖的,饱含善意的。
笑声停下,京逾白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盏,问道:“到我了吗?”等人应了,他似乎沉吟了一会,然后才垂眸去看山下的风光。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京城的方向。
甚至他还能看到其他地方,远离京城的,属于这个世道的。
他唇角微扬,微微笑道:“我想入大理寺,想要这天下再无冤案,想要还许多不公的人一个真相。”京逾白这话说完,自己先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转头看向李钦远,“七郎,你呢?”
话音刚落。
亭中众人皆向李钦远看去,就连微醺的傅显也难得安静了下来。
李钦远看到众人望向他,也只是露了个笑,他一手仍旧抓着顾无忧的手,一手握着酒盏饮了一口酒,然后目光循过众人,才朗声道:“我要护住我身边人,要让他们一世安康,顺遂如意。”
这一番话,似乎感染了亭中许多人。
他们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在李钦远举起酒杯的时候,也都共同举起酒杯。“顾无忧,你呢?”
顾瑜喝完酒之后,转头问她。
其余人也都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就连李钦远也偏头看着她,等着她说出她的愿望。
“我吗?”
顾无忧握着酒盏,抬起圆滚滚的眼睛,许是果酿也掺了些酒,她这会也有些醉眼惺忪了,反倒衬得她整个人气质慵懒,跟只高贵优雅的猫似的。
她把亭中的人都看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李钦远的身上,慢慢笑道:“我希望你们都能达成自己的心愿。”
她这一生所贪所求,所念所渴,皆已实现。
她只愿――
顾无忧看着李钦远,缓缓说道:“我希望我们都能顺遂如意,一世安康。”
众人望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许下这样的心愿,在一瞬的怔楞后又笑了起来。
“喝酒吧。”京逾白举起酒杯,率先说道。
“好!”
“喝酒!”
亭外寒冬腊月,风景萧索,而亭中,却恍如春日,一群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在互相倾诉完各自的心愿后,又亲近了许多。
顾瑜和傅显甚至已经划起了醉拳。
李钦远还牵着顾无忧的手,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转过头,贴近她的耳朵,轻声说道:“你就,没有别的愿望?”刚才还一本正经的李公子,这会又变成黏人的李小狗了。
“例如”
嫁给他什么的。
顾无忧笑着朝人眨了眨眼,轻声喊道:“哥哥,你再靠近些。”
李钦远看看身旁,脸红红的,又朝人贴近了一些,“好了,你要”
话还没说完,脸颊边就被印上了一个吻,李钦远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他神色震惊的看着顾无忧,似乎在惊诧她的胆子那么大,那么多人呢,都敢亲他。
但惊诧过后,又是无边的欢喜。
他嘴角翘得高高的,忍不住说道,语气有些骄傲自满:“你要我靠近就是要亲我啊?”
顾无忧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就是望着他笑,在那边划酒拳最热闹的时候,她看着她的少年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愿望,都跟哥哥有关。”
“哥哥都会替我实现的,不是吗?”
李钦远先是一愣,继而嘴角更是抑制不住的往上扬,他觉得他的小姑娘当真是世上最知他心意的人了,她永远知道说什么会让他开心。
要不是身边那么多人,他都想把人抱在怀里狠狠啃上几口了。
心里的激动就跟燎原的火似的,烧也烧不尽,又像是惊涛骇浪,在那滚滚海涛声中,李钦远抚着顾无忧的手腕,轻轻应道:“嗯。”
而后。
他抬眸,眼中满是少年人的执着与纯净,唇角轻扬,与她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第 75 章
从东山回去的第二天,琅琊的学子们也都赶到京城了。
书院特地派了几个品学兼优的学子过去接人,学堂四处也都是在谈论此事的人,顾无忧虽然不大理会这些事,但一路走去也听到了不少议论声。
尤其是平朔斋――
几个贵女都围坐着说道此事,其中议论得最多的还是赵承佑。
空山书院的第一名,永安侯的世子,琅琊第一公子光这三个名号就够引人关注了,更不用说这位永安侯世子还是难得的美男子,便是性子,听说也是极其宽和的。
顾无忧今天还是跟顾瑜一道来上学的。
不过先前走到半路的时候,顾瑜碰见代王府的人来同徐复说起萧意退学的事,两人就先行分开了,这会顾无忧一个人朝平朔斋走去,还没走进书院就听里头的人正在说道赵承佑。
“阿淑,你之前不是去过琅琊吗?可曾见过这位永安侯世子?”
曲淑是个温和的性子,年纪较学堂里的人也要大一些,如今听得这话,便转过头,柔声说道:“我去琅琊是为探亲,平日里很少出门,没见过那位永安侯世子。”
她说完,屋子里便是一些此起彼伏的哀叹声,还有人轻声嘟囔道:“也不知那位永安侯世子究竟长得如何?我瞧琅琊那群人都快把他吹上天了。”
曲淑便笑:“我虽不曾亲眼见过,但也听几个表姐说起过,那位永安侯世子的确是个俊俏人物”似乎在想怎么比喻比较好,她歪头想了一会才道,“古时潘安出门有掷果盈车的说法,这位永安侯世子也不差。”
“我听她们说,每每那位永安侯世子出门,都会闹得满街空巷,那些未婚的姑娘小姐们不是朝人扔花就是掷帕子,有一回,那位世子的马车都被时令的花给占满了,远远看去,只当是马车顶上种了一片花圃。”
见她居然拿潘安与赵承佑比,原先哀叹的一群人顿时又激动起来,一个个眼睛亮亮的追着曲淑继续问了起来。
顾无忧听到这些话便有些不大想进去了。
她如今和平朔斋的人虽然也有些交好了,但总归还是隔着一层东西,这会她要是进去,恐怕她们又不能聊得这么痛快了,想了想
顾无忧还是打算再去外头逛逛,左右现在离上课也还早。
她转身往外头走,身后的议论声还在,可顾无忧听得最清晰的却是一句,“可若是这位世子当真那么好,乐平郡主又为何要同他退婚呢?”
这句话随风传到顾无忧的耳边,让她脚下的步子都不禁一顿。
为什么?
顾无忧抬眸去看长廊外头的潋滟天空,红唇轻抿,因为她们眼中的赵承佑根本就不是真的赵承佑。
世人眼中的赵承佑,温润、宽和、敬上接下,几乎在他身上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缺点,可在她眼中的赵承佑呢?
阴鸷、沉郁、霸道,是个劣根性十足的王八蛋。
顾无忧有时候也会回头去想,想从前,想跟赵承佑生活过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她大概是真的中了邪,才会这样喜欢赵承佑。
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从小到大,一点委屈都不肯受,活得肆意张扬,全凭自己心意,从来都是图自己快活,不管别人的想法。
可在赵承佑的面前呢?
她吞下所有的委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自尊和骄傲被人踩在脚底下,看着他把一个个新人往府里领,看着他表面温和大度,把自己伪装的和善极了,却在私下无人的时候,抓着她的手,用恶劣的言论和嗤笑击碎她强撑的坚强,“你不是喜欢我吗?不是喜欢我到做什么都可以吗?怎么,这样就不高兴了?”
她还记得
顾无忧闭起眼,听着身后随风携来的细弱议论声,想起后来那个男人站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垂着眼眸,慢条斯理的笑她,“顾无忧,你说你怎么就喜欢上我这样一个混蛋了呢?”
是啊
她当初怎么就喜欢上那么一个混蛋了呢?
肩上突然挨了一下,顾无忧纤长浓密的眼睫像蝴蝶的翅膀似的,猛烈地扇动了几下,而后才缓缓睁开眼,是顾瑜。
她正担忧的望着她,见她睁开眼才拧着眉问道:“你怎么了?我喊了你好几声都没见你反应。”
“没事”
不知道是不是沉浸在过去那段不堪的回忆里,让她太过痛苦,顾无忧的声音都有些哑了,察觉顾瑜皱眉不信的样子,她重新展露了一个笑,在顾瑜还没有发问的时候率先开口,“走吧,该去上课了。”
“嗯。”
顾瑜点点头,和她并肩而行,想想,还是转过头,犹豫道:“你真没事?”
顾无忧笑着摇摇头,嗓音温软,“没事,就是刚才在想事。”后面半句话,她说得格外轻,不等顾瑜细问,她又问道:“代王府那边怎么说?”
说起这个。
顾瑜就皱了眉,低着头,语气也带了一些不高兴,“如今代王府是那个周侧妃在管事,来的人语焉不详的,我问了好久才知道,萧意那日去皇家寺庙就带了春熙一人。”
“她家里几个侧妃都不大喜欢她,如今她那父王也不管事,也不知道”她叹了口气,声音又低了一些,“萧意现在在寺庙怎么样?”
耳听着这番话。
顾无忧并没有说话,前世没有这样的事,她记得萧意一直活得顺风顺水,在她后来回到京城的时候,萧意早已经嫁了人也生了孩子,生活无忧,日子顺遂。
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造就萧意落得如今的局面而心生愧疚。
所有的果都是自己造就的,与旁人无关。
她只是
转头看一眼顾瑜,见她细眉微拧,红唇轻抿,便知她此时心情定然不大好受,顾无忧想了想,轻声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我――”
到底是从小长大的情分,顾瑜不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去管萧意,可想到萧意当初害得又是顾无忧,她又头疼的厉害,犹豫几番,她才说道:“我打算找人给她送些银钱过去。”
有钱傍身,她也能过得轻松些。
只是,她能做得也只有这些了,再多,也没有了。
顾无忧见她主意已决也就没再说什么。
平朔斋里已经没再议论赵承佑了,一群人见她们进来也都笑着朝她们打招呼,顾无忧心细,对别人的目光也算敏锐,她能够察觉她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一些好奇和疑惑,估计还在想她为什么要和赵承佑退婚。
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笑着回应了她们的招呼。
*
上午两节课,一节是女红,一节是弹琴,顾无忧刚上完女红,中间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还没等她喝一口茶,便有女侍过来找她了,说是有人在月门处等她。
顾无忧一听这话便觉得好笑。
想起昨日骑马的时候,她的大将军一脸委屈的和她说,“我们都好几天没见了”,她就忍不住扬起唇角。
勉强压抑着唇边的笑容,冲女侍说道:“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等到女侍应声退下。
顾无忧看了一眼顾瑜,见她正和身边的人说着话,似乎是在为下午的骑射课做准备,她犹豫一番,也就没在这个时候打扰人,和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出去一趟”便从后门出去了。
走得时候,她还记得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拿了一小把糖果塞到自己的荷包里。
这几天大将军学习辛苦了,得好好奖励他一下!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顾无忧一路朝月门那边走去,这条路她已经走了无数回,便是闭着眼睛恐怕也不会走错方向,大概是心情愉悦,她的脚步也十分轻快。
走到月门那边的时候,顾无忧原本以为李钦远肯定是在林子里等她,刚想过去,就瞧见一个背影。
那人站在一颗参天大树下,他身量很高,披着一身绣着团花竹叶纹的青白色大氅,头发用青玉冠高高束起,剩余的墨色长发便披散在身后。
许是林中风大,他那些墨发正被风轻轻携起,隐约能瞧见一个白玉般的轮廓。
听到动静。
他转身看了过来。
看着那个人的面容,顾无忧就像是呆住了,脚下的步子顿在原地,绕在手里原本正一晃晃的荷包也因为她的怔楞而停了下来,沉甸甸的荷包停在手指间,有些重,可她却好似没有察觉一般。
她只是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她在看着那人的同时,树下的那人也正看着她。
那人当真生了一张极好的相貌,长眉漆黑,面容清俊,薄润的嘴唇微微抿起一些弧度,一双桃花目无情亦带三分情,通身的气质像冬日里的温泉水,亦像一块没有瑕疵的白玉佩。
他是当真担得起“公子无双、温润如玉”八个字。
可顾无忧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却只想转身离开,偏偏脚下的步子就像是僵在了泥土上似的,她竟是怎么都移不开一步。
而就在这时――
树下的那人终于动了,他在这潋滟晴日下,一步步朝她走来,身后是参天大树和漫天金光,而他脚步从容、面带微笑,直到走到她面前,他才停下脚步,垂下眼眸开了口,声音如清泉一般清冽。
他说,“蛮蛮,我来带你回家了。”
第 76 章
不置斋。
李钦远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早间大白给他拟的题目。
他先前虽然不大来书院,也不爱听课,但关于时下议论的这些东西还是比较熟悉的,平时他流走在大街小巷的时候没少听人议论这些,有时候民间百姓说起这些时事反而议论得更多,也更全。
所以对于这些策论题,他反而要比旁人还要多几分见解。
只是那些四书五经实在看得头疼,他最不喜欢这些东西,繁锁枯燥,背得头疼,不过再头疼也还是得看,答应了小姑娘年末的时候好好考,总不能再拿个末等给她丢人吧。
想到这。
李钦远便又咬着笔杆,继续低头背了起来,可还没等他背几句就听到外头有人大声嚷嚷道:“来了来了!”
听到这嘹亮的声音,本来背得好好的李七郎就像是活生生被人砍断了半截话似的,他皱了眉,要搁以前那个脾气,估计这会就得踢个凳子,落个笔了。
那样就没人敢吵了。
但现在――
也不知是不是一起上过几次骑射课,不置斋的这些人倒也不像以前似的那么怕他了。
又想起顾无忧之前领着两个学堂的人来跟她道歉,李钦远的嘴角不禁流露出一抹笑容,他摇摇头,也不去管他们在闹腾什么,继续咬着笔杆翻起了书册,然后闭起眼睛慢慢背。
“什么来了?琅琊那群人吗?”
“对,都快到院子了,我刚才去看了眼,啧,还是以前那副骚包样子,一个个穿着白衣,远远看着就跟奔丧似的。”
那人话刚起了个头,就被傅显砸了个爆栗,“奔什么丧,好好说话!”
“唔。”那人自知口误,也不敢反驳,只能委屈似的撇了撇嘴。
“那个永安侯世子来了没?”有人问他。
听到这,正在背书的李钦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闭起一开一合的嘴巴,睁开眼,循声看去,便听刚才那个挨了爆栗的少年,正捂着脑袋撇嘴道:“来了,不过刚才我没看到他的人影,说是朝平朔斋那边去了。”
“平朔斋?他去那做什么?”
“哎――”有人突然反应过来,讷讷道:“不会是因为乐平郡主吧?”
他这话刚落,傅显猛地转头朝身后看去,可屋子里哪里还有李钦远的身影?只有一本半开的书,以及落在地上的笔,他心里着急,生怕出什么事,连忙推开人群往外头走。
有人见他急急忙忙的往外头跑,不禁在身后问道:“傅显,都快上课了,你要去哪?”
“马上就回来!”傅显头也不回的落下一句,便火急火燎的往平朔斋的方向去了。
“哎?七郎呢?”
有人看了一眼身后,发现就连李钦远也不见了。
*
而此时的月门。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她的手里还攥着那只绣着蝶戏牡丹的茜色荷包,红色的丝带绕过白皙的手指,这里面藏着她原本要拿给大将军的糖。
而此时――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红色的丝带被她突然攥紧的手指给挣断了,荷包顺势掉落,里头盛着的那一粒粒包着精美糖衣的糖果也都从荷包里掉了出来,一个个,慢慢地滚到了男子那双用银线绣着祥云纹的乌皂靴前。
披着大氅的男人似乎有所察觉。
他垂下矜贵的修长眉目看了一眼,在看到那些糖果的时候,清隽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讥嘲和厌恶,只是在等他抬头的时候,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了。
温润,宽和。
就连说话也仿佛四月的春风,似乎可以暖到人的心坎里去。
“怎么?吓到了?”他笑了下,那双桃花眼生得十分多情,便是不笑也自带几分笑意,“还是见到我太高兴了?”
顾无忧脸上的呆怔还未消散,她仰着头,一副似醒非醒的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低声呢喃一句,“赵承佑?”
听惯了她喊“承佑哥哥”,陡然间听到顾无忧直呼他的姓名,赵承佑似乎也怔了下,而怔忡过后,见她这幅呆怔的模样,便又是一阵厌烦。
他不喜欢顾无忧。
不喜欢这个整天跟在他身后还非要嫁给他的顾无忧,不喜欢这个任性无脑又依仗着家世好总是恃强凌弱的顾无忧可不喜欢又有什么用?
谁让她是乐平郡主,是定国公和王家宠在心尖上的人呢?
想到来时父亲交待的那些话,赵承佑便觉得厌烦和恼怒,他甚至想撕破自己的伪装把他所有的和恶劣和不堪都彰显给她看,他想让她知道他有多厌恶她,多恶心她,多不想理会她。
可是,不行。
他还需要借助顾、王两家的势力,需要借助顾无忧的身份,需要这个人的背景来压倒那对母子,不至于让原本属于他的侯爷之位落到他那个备受父亲疼爱的庶弟身上。
所以――
他只能忍。
好在,他从小就习惯伪装了,他可以轻易掩藏自己所有的情绪,有时候就连他自己照着镜子的时候都分辨不出哪一幅表情的他,才是真的他。
“怎么不叫承佑哥哥了?”
赵承佑看着她,还是那样一副无可挑剔的温柔笑脸,他弯腰捡起那一袋糖果,把散落在地上的那些糖果一粒粒全部掸落泥土,重新放进了荷包里。
他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同人笑道:“还是那么喜欢吃糖?<早些时候不是还跟我抱怨吃糖吃得牙疼吗?”
又仿佛纵容一般,他垂着一双含笑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知道你喜欢甜食,我从琅琊给你带了不少吃的过来,都是我亲自给你挑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格外有深意。
待说完,便把手里的荷包递给顾无忧,只是还未触碰到少女的指尖,就见她突然往后倒退了一步,赵承佑手里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去,便见顾无忧正拧着眉望着他,她那张精致明艳的脸上没有遮掩地流露出一丝疏离和厌恶。
这是他从来不曾经历过的情况,尤其是在面对顾无忧的时候。
哪次见到顾无忧,这个女人不是提着裙子,上赶着跑到他面前,跟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会冷场。
甚至于,他根本不需要说什么,顾无忧一个人就能说一大筐子的话,她会睁着一双亮晶晶的杏眼望着他,会用无数的褒奖来夸赞他,还会在他们分别的时候,扯着他的袖子,小声问他“下次什么时候见?”
这样的一个顾无忧――
爱慕他爱慕到骨子里,似乎轻轻一碾,就能踩碎她所有的自尊和骄傲。
甚至论起她的那些家人,顾无忧更听他的话,在他的眼中,顾无忧永远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想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就是这样一个顾无忧,如今竟然对他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赵承佑不知为何,心里有刹那的慌乱,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的指尖流失了一般。
可这样的慌乱也不过持续了一息的功夫,那一息过后,他便又恢复如常了,他在想什么?这是顾无忧,是那个从小喜欢他的顾无忧,是那个爱他爱到近乎疯魔的顾无忧,她怎么可能厌恶他?
不过是她的把戏罢了。
想到这,赵承佑的心里便又发出一声讥嘲,还真是长大了,以前跟他闹个别扭砸砸东西,见他要走,就会赤着脚下来拉他的袖子,一副生怕他真的离开的样子。
现在居然也会跟他耍起心眼了。
还真是有意思。
赵承佑是想离开的,他不想纵容顾无忧,免得她日后越发不听话。
不过这次的事折腾了那么久,就连退婚都说出来了,可见顾无忧的心
里是有多恼火,也罢,还是先顺着她吧。
“怎么了?还在跟我置气?”
他轻轻叹了口气,但眉眼之间皆是包容宠溺的笑,似乎她只是同以前一样在跟他闹别扭,他哄哄也就好了,“好了,不闹了,我和王昭原本就没什么。”
“你啊,都过了及笈的年纪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孩脾气?”
赵承佑抬手,似乎是想轻轻抚一抚她的头,但见顾</无忧眉头紧皱,肩背线条也绷得很紧,一副十分排斥的样子,抬起的手便又放了下来。
他平时对旁人多有包容,任他们如何也能扮得一副温和模样,唯独对顾无忧,或许是享受惯了她的好,她的纵容和仰慕
如今见她这般油盐不进,便忍不住想生气。
赵承佑把放在身侧的手紧紧负于身后,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在把心里的那股子无名火屏退,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心中情绪已然平息了许多,只是声音较起先前还是低沉了不少。
他看着顾无忧,笑容依旧款款,只有声音变得低沉凛冽,“蛮蛮。”
他喊她。
“你知不知道因为退婚的事,我受了多少人的眼光?我的父亲甚至还为此鞭笞了我一顿”赵承佑边说,边朝顾无忧靠近。
而后,他抬手。
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覆在她的头上。
圆润的指腹慢条斯理的摩挲着她的头发,微垂的眼睫在白玉般的脸上形成一片浓密的投影,夹杂着低冽的声音,赵承佑和她说,“蛮蛮,你这次任性过头了。”
“不过,谁让我喜欢你呢?”
他的嘴角突然又扯起一抹笑,潋滟的桃花眼也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无忧看,仿佛他当真喜欢她一般,他就这样专注、多情的望着他,薄唇一张一合,皆是动听的情话,“我可以纵容我的蛮蛮做任何事。”
“但蛮蛮也该为我考虑,对不对?”
“你的外祖母这次误会我颇多,回头你回去要好好和她说,至于你父亲那边,我明日也会寻时间去拜访。”赵承佑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顾无忧的神情。
在他的心里。
他为了她,已经纡尊降贵到这种地步了,顾无忧便是再生气也该消停了。
“等这里的事结束,我们便回琅琊,你不是想早些嫁给我吗?等回去我们便择婚期,等我明年考完科举,我们便成婚,怎么样?”
他把未来的安排说得满满的。
他知道,顾无忧最想做的就是嫁给他,现在他已经给她吃了定心丸,她便是再恼火也该满意了。
“赵承佑。”
顾无忧终于开口了,她似乎已经从那些怔楞的思绪中抽出神了。
她在他的掌心下抬起头,望着他的眉眼依旧冷冽,丝毫没有为他这番话感到一丝一毫的动容和欢喜,“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已经退婚了?”
“我和你――”
她抬手,拂开他的手,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一边梳理着自己被人抚乱的头发,一边掀起眼皮看着他,语气淡淡,“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赵承佑看着自己被挥落的手,衣袖因为这番动作还在轻轻振动着,他似<乎不敢置信,不知是因为顾无忧的这番话,还是她的举动。
那张向来温润如玉的笑脸,生平头一次在外头显露了一丝其他的表情。
良久,赵承佑才抬起头,他看着顾无忧,眉心微动,幽暗的眸光变得凛冽,嗓音更是锋利如刀,就像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宣泄出一丝情绪,“蛮蛮,你这次闹别扭的时间也够长了。”
“该听话了。”
最后四个字,他掷地有声,已经没有掩饰的表达自己的不高兴了。
对别人。
或许他还会有一丝顾忌。
可对顾无忧――
他很清楚,无论他怎么样,这个女人都会爱他愚蠢,也很傻。
他是不喜欢顾无忧,但他需要这样一个人,需要一个可以让他就算在她面前流露出本性也不必担心会有旁人知晓的人,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一层原因,所以他才会在厌恶、甚至不耐烦顾无忧的情况下,还是会对她有一丝丝的纵容。
就像勾着人前赴后继、无怨无悔的糖果。
顾无忧没有说话,她只是仰头看着赵承佑。
年轻时的赵承佑,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虽然时常做梦,但梦境中的那个男人也早就随着岁月的迁移变得一点点模糊了,唯独他做过的那些事以及说过的话,依旧流连在她的耳畔。
好像永远都是这样。
每次跟赵承佑吵个架,闹个别扭,只要他哄一哄,她就舍不得生他的气了。
如果是以前的她,或许根本不需要赵承佑说这么多,只要他肯柔声说几句好听的话,她就不会再去管什么王昭、李昭,乖乖的由他牵着她的鼻子走。
真傻。
真傻啊
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失去自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把自己一颗真心奉上,就能得到同样的回馈,可到头来她得到的是什么?
是所有的尊严和骄傲被人踩在脚底。
想到后来经历的那些事,顾无忧还是觉得很难受,就像是被人拿针狠狠地刺了一下心脏,疼得厉害,好在她已经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了。
“赵承佑。”
顾无忧看着他,嗓音淡淡,眉目也很淡,“我不喜欢你了。”
这六个字,前世她也和人说过。
她还记得,她没了孩子的那一天,赵承佑手足无措的跪在她的床前,跪在那一地血污上,她看着赵承佑在她苏醒时激动的握着她的手,红着眼眶和她说,“蛮蛮,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我以后,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她应该高兴的,她耗费一切心力爱
的男人终于知道对她好了,他为她散尽了一个后院的侍妾,每日捧着汤水侍奉在她的床前,甚至还笨手笨脚的亲自下厨。
她应该高兴的啊。
可她只是觉得疲倦极了,她从记事起就认识了赵承佑,因为幼时一次扶助就此记住了他,而后经年,不顾脸面、不顾尊严,整日只知道跟在男人身后。
像个疯子,像个傻子。
她是真的爱过他,一腔爱意,毫无保留。
可她也是真的没有和他再从头来过的精力了,她只想离开他,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头顶的太阳像是突然蒙了一层尘,顾无忧突然觉得有点冷,她闭着眼睛,把自己身上的斗篷又拢紧了一些,而后才睁开眼,看着赵承佑继续说道:“赵承佑,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也不是在跟你耍什么把戏。”
“我不喜欢你了,不爱你了,不想再和你有一丝一毫的接触了。”
她每说一个字,便能看见赵承佑的面色苍白一分,那张清隽的面庞夹杂着不敢置信和震惊,甚至还有几许手足无措的慌乱。
可顾无忧却已经生不出一丝涟漪了。
她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我家里,你不必去,琅琊,我暂时也不会回,你既然是来换学的就好好和他们交流吧。”
“只是你我――”
她似乎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淡淡落话,“以后不必再见了。”
说完。
顾无忧便打算离开了,余光瞥见他手里的那只荷包,她皱了皱眉,还是抽了出来,正准备拿着荷包离开,她的胳膊就被人从身后握住了,握着她的那个人,力气极大,疼得她的眉头都快收紧了。
“顾无忧,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身后传来男人冰冷还夹杂着怒火的声音。
他的声音并不高,似乎是怕人听见,可低吼的声音也足以彰显他此时的愤怒了,“你是疯了吗?!”
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赵承佑勉强压抑着怒火,换了个还算平静的语气说道:“蛮蛮,乖一点,别再惹我不高兴了,有时候欲擒故纵,反而让人厌烦。”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十分冰凉。
顾无忧挣扎了一会也没挣开,她皱了眉,声音也冷了下去,“放开!”
“你听话,我自然会放开。”赵承佑是真的不明白顾无忧是怎么了,又是退婚,又是说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怎么可能?
就算天塌下来,顾无忧也不可能不喜欢他。
碍着现在在书院,赵承佑也不敢有太多的动作,刚想压着声音再哄人几句,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极淡的女声,“赵承佑,我有喜欢的人了。”
箍着她胳膊的手一顿,喉间未吐出的话也被他梗在喉咙口,吐不出来了。
顾无忧偏头看他,看着他脸上的震惊和错愕,没有保留的缓缓而言,“我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第 77 章-
“赵承佑。”-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空荡荡的院子里,这句轻飘飘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响在他的耳畔,赵承佑呆住了,他神色怔怔地看着顾无忧,看着她冷清的眉眼,看着她明艳面容上的淡漠神情。
先前心中的肯定,突然就变得有些摇摆不定了。
赵承佑从来没见过顾无忧这样的神情,不,也是见过的王家的表小姐,大周朝的乐平郡主,从来都是眼高于顶,除了在他面前,顾无忧平日里对谁都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他从前看见顾无忧这样,只觉得可笑,在他面前是一个样,在别人面前又是另一个模样。
可如今被顾无忧用这幅神情看着,他的心底却涌现出一丝不该出现的慌乱,还有一丝莫名的害怕,不,不该是这样的,那个喜欢他喜欢到骨子里的顾无忧,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反抗的顾无忧,绝不会用这样的神情望着他。
她不是顾无忧。
她绝不可能是顾无忧!
“你是谁!”原本已经松开几分的手,突然又重新抓住了顾无忧的胳膊,比先前的力道还要大。
赵承佑那张向来温和的面容显露出一丝狠厉,而那双不笑也带三分情的桃花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无忧,犹如寒潭般深邃的眼眸仿佛要看进顾无忧的骨子里,要把她的人皮扯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他咬着牙,漆黑的长眉倒竖,锋锐的声音被他压在喉咙里。
他就这样抓着顾无忧的胳膊,不顾她是不是会疼,是不是会难受,一心只知道质问:“你不是顾无忧,你到底是谁?!”
或许是因为赵承佑的这番话,让顾无忧觉得好笑的同时,竟然短暂的忽略了胳膊上的疼痛。
她不是顾无忧?
“哈”
心中的那一声嗤笑终究是没能掩住,从喉咙口宣泄出来。
耳听着这一声近乎尖锐的笑声,赵承佑不由皱了眉,他脸上的神情稍稍收敛了一些,语气却还是带了一些疑惑,“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顾无忧笑得长睫都沾了一些湿润,明艳的脸也变得红彤彤的,她说完便继续笑,笑得好似都停不下来了。
她原本就生得好看,更不用说这样弯着眼眸笑的样子了。
当真是明眸皓齿,无边俏丽。
赵承佑便是再熟悉顾无忧,如今看她这样也不禁呆了一下。
不等他说话,顾无忧似乎终于笑够了,她仰着头,眼皮轻掀,看着赵承佑,那双清亮的杏儿眼仿佛下了一场江南春雨,氤氲的湿气却遮不住眼底的讥嘲,“赵承佑,赵世子,你说我不是顾无忧。”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是谁?”
“我”
赵承佑回过神,他张口想答,可看着这幅熟悉的面孔,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喉间的那些话竟愣是吐不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低下头,几近挫败的呢喃道:“如果你是顾无忧,你怎么会这样对我?”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话中的委屈。
顾无忧因为心中陡然生出的厌恶也没有察觉出他话中的委屈,可即便察觉出了,她也不会觉得如何。
她原本是不想理会赵承佑的。
对她而言,前尘往事早就过去,赵承佑便是从前亏欠她再多,那也是前世的事了,如今她只想安安生生退个婚,然后和大将军好好在一起。
至于赵承佑――
他想做什么,想要谁,喜欢谁,都与她无关。
可偏偏这个人硬是要跑到她的面前,与她说这些不中听的话,顾无忧掩埋了两世的不甘和悲愤在赵承佑的几番质问中,终于窜成了一把火,那把火原本只是很小的一粟火苗,却在瞬息的功夫,越燃越旺
越燃越旺。
到最后甚至烧红了她的眼睛。
顾无忧只觉得全身都在发抖,起初只是双肩,然后是手,最后是整个身体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突然猛地挥开赵承佑的手,在他错愕的表情下,盯着他,厉声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对你?”
“赵承佑!”
她发出了野兽低吼般的声音,夹杂着那些痛苦、不甘、愤怒,红着眼眶,死死地盯着他,咬牙切齿的问道:“你以为你是谁?!”
“你凭什么觉得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你愿意放下身段哄我几句,我就会乖乖听你的话?”
“顾无忧。”
如果先前说出喜欢别人的顾无忧让赵承佑心生愤怒,觉得她不是顾无忧。
那么如今的顾无忧――
却让他
赵承佑已经形容不出此时心中的情绪了,无措、慌乱、震惊、错愕什么情绪都有,他呆呆地看着顾无忧,看着她纤弱的身体在寒风中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样子。
他抬手,想扶住她。
却在还没有触碰的时候,再次被人甩开了手。
接连几次,让赵承佑本来面对顾无忧就不算多好的脾气彻底处于暴躁的阶段,他阴着一张脸,肩背线条紧绷起来,就像一只随时都会暴怒的豹子,手捏成拳,薄唇也轻轻抿了起来。
他转过头,直视着顾无忧,那些狠厉的话还未吐出,就看见顾无忧湿润的长睫仿佛落下一层雨帘。
只一下。
赵承佑就彻底呆住了。
认识顾无忧十多年,他见过顾无忧太多太多的模样,她骄纵的样子,她癫狂的样子,她随时随地,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任性的样子。
可他,唯独没有见过顾无忧哭的样子。
“你”
“你哭了?”
“你,你怎么哭了?”
心中的暴戾和阴郁被一种陌生的无措所代替,他快步走上前,似乎是想替她擦拭脸颊垂落的泪,可每当他靠近一步,顾无忧就往后倒退。
一步不让。
赵承佑是愤怒的,他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的哄过人,更没有为谁这样担心过。
可当他看着顾无忧殷红着眼眶注视他的样子,那些愤怒又像是被人掐住了火苗,一点都燃不起来了,他咬着牙,最终还是没在这个时候靠近她,留在原地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是已经和你解释了,我和王昭真的没有什么,那天她真的只是不小心摔进我的怀里。”
若是以前――
他绝对不会费这么多口舌和她解释这些话。
在他的眼中,顾无忧爱信不信,左右她也不会离开他。
可现在,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因为顾无忧这番变化,又或许是因为她在他面前哭了,他想就哄哄她吧。
她要解释,他就向她解释。
反正只要她别这样对他,这样的顾无忧太过陌生,陌生得让他害怕。
“我不知道王昭究竟和你说了什么,但我的的确确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你如果不信,我们现在就回琅琊把日子定下”
“这样,你总能放心了吧?”
说完,他一顿,抬眸看着顾无忧的时候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虽然面上表情未显,可刚才的那些慌乱无措却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讥嘲和好笑。
他怎么又忘了呢?
顾无忧从小到大为了嫁给他,做了多少事?现在不过是手段和把戏又精进了一些。
也怪他,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突如其来的退婚以及父亲的暴怒,让他暂时昏了头脑,才会被顾无忧的手段骗过去不过,也没事。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顾无忧也挺有趣的。
他原本就是要娶她的,比起以前那个无脑任性的蠢货,如今的顾无忧倒是更符合他的口味。
又想到顾无忧做这些都是因为嫁给他,刚才还慌乱的赵承佑又恢复成从前那副模样了,他笑得十分耀眼,就连眼中也少有的沾了些笑意,衬得那双桃花目越发温柔多情起来。
“蛮蛮,我们现在就回家,好不好?”
不管怎么说,顾无忧于他而言,总归是不一样的,相比外头那些贪恋他的蠢货,他更愿意纵着她一些。
毕竟他是真的把她当做他未来的妻子来看待的。
顾无忧没说话。
她好像从来就没有跟赵承佑这样发泄过,或许很久很久以前有过,在赵承佑带着那些新人进门的时候,她也曾哭过、喊过、砸过东西,像个疯子一样,质问他“为什么”?
可那样的发泄对赵承佑而言,不过是打在棉花里的拳头,轻飘飘的没有一丝份量。
他从来不会理会她的哭闹,只会站在她面前,讥笑的看着她,“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是一个好人,是你自己不信。”
“乖,别闹,不管我有多少人,你永远都是我最心爱的妻子,她们不过是我的踏脚石罢了。”
这样的事情经历的多了。
她也就不爱哭,也不爱闹了。
刚才那刹那的发泄,似乎是前世那个得不到救赎的悲愤女人附在她的身上,用最后一丝仅存的怒火,宣泄着她可怜可悲的过往。
而今――
发泄过后,顾无忧又恢复如常了,她就这样目光冷淡的看着赵承佑,看着他面上的温柔笑容,看着他抵达眼底的笑意。
她能察觉到这一世的赵承佑是不太一样了,至少他先前的担忧和慌乱都是真的。
可,那又如何呢?
她永远不会忘记赵承佑对她做得那些事。
她忘不了那些黑暗痛苦的岁月,忘不了那些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抱着膝盖舔舐自己伤口的日子,更没法忘记赵承佑那些恶劣的手段。
就因为她喜欢他?
就因为知道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离开他?
所以就可以肆意践踏她的尊严和骄傲,可以把她当做一团烂泥一样踩在脚底吗?
顾无忧甚至还能想起在她和赵承佑和离后,这个口口声声已经爱上她的男人,却能恶劣的带着王昭出现在她的面前,任由王昭讥笑她,嘲讽她。
如果这就是赵承佑的爱,那她宁可不要!
凛凛寒风中,顾无忧挺直脊背,她纤弱的身形在此刻仿佛成了一根不会弯曲的竹子,她抬眸,凝视着赵承佑的脸,喊他,“赵承佑。”
“嗯?”
赵承佑看着她,似乎还没有感觉到她的情绪,依旧眉眼含笑,温声款款,“怎么了?”
“我刚才没有和你开玩笑,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都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顾无忧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慢慢说道:“我不喜欢你了,我不会再和你定亲,也不会嫁给你。”
“从此以后,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
顾无忧似乎自己也怔楞了下,记忆中,她曾和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她还记得她把和离书递给赵承佑的那一天,男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手里的和离书,然后像一只困顿的野兽,殷红着眼,望着她。
她像是累极了,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只是看着他,带着无尽的疲惫,很淡的和他说,“赵承佑,从此以后,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后来――
还有一次。
那是大将军的死讯传到京城的第一天,三十一岁的赵承佑已经官拜次辅,穿着一身一品大官的朝服,披着绣着祥云纹路的墨色大氅,一路走到她的面前。
他说,“蛮蛮,李钦远死了,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她手里还握着边疆送来的信。
目光落在赵承佑身上的时候,是空无至淡漠的。
如果说第一次和赵承佑和离的时候,她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不清楚她是不是还喜欢着赵承佑,那么第二次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心意已经明明白白了。
她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从她二十四岁嫁给李钦远开始,从最开始的疏离,到后来被男人暖化了心肠,再到一步步的主动靠近她的心里就再也放不下第二人了。
世上再无李钦远。
那么她就去找他,无论是九重高宇还是黄泉碧落,她都会追随他的脚步。
风拂过脸颊。
是温热的。
顾无忧抬眸往天上看去,刚才被薄雾遮挡的日头又露了出来,漫天金光从天际蔓延开来,延绵成一副极好看的画。
她半眯着眼,唇角掀起一抹笑,是满足的,感激的。
好在。
她又有了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
而这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她不想再跟眼前这个男人有任何牵扯瓜葛。
上课的时辰快到了,顾无忧不想再和赵承佑这样耽搁下去了,她握着手里的荷包,没有回头看赵承佑一眼,转身欲往平朔斋的方向走,但还不等她迈出步子,身后的男人便又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向来是个娇养的。
刚才被赵承佑抓了两次,胳膊上早就有於痕了,如今又被人抓住,恰好又在相同的位置,疼得她眼圈都红了,可她硬是咬着牙,没有在赵承佑的面前宣泄出一丝痛呼。
“顾无忧!”
“顾无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是夹杂着怒火的男声,可男人当真是打小就伪装惯了,纵然再生气,也记得如今是在外头,唯恐旁人听到,那道愤怒的声音也只够顾无忧一个人听得到。
而另一道――
顾无忧循声看去,却是顾瑜。
她一愣,不等她说话,身后的男人似乎也察觉到有人过来了,连忙收回了紧箍在顾无忧胳膊上的那只手,就像是怕人瞧见似的,收回的速度十分快。
顾无忧身形一顿。
余光看去,果然瞧见赵承佑原本充斥着怒火的阴鸷面容,又变成以前那副温和的样子了,眉眼平静,似乎刚才暴怒的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他。
只有,负在身后,微微发颤的手能够察觉出他的情绪其实也没那么平静。
她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可悲,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朝顾瑜走去。
“你怎么来了?”她问顾瑜。
“我看你一直没回来,傅显又找人来跟我说怕你出事,就过来了。”
顾瑜一边抓着顾无忧的手上下看了一眼,一边又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赵承佑,披着青白色大氅的男人眉目温和,在她看过去的时候,甚至还十分有礼的朝她点了点头。
她刚才来得着急,只看到两人站在一起,却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如今见此便也只是皱眉,淡淡朝人点了点头,便与顾无忧低声说道:“走吧。”
“嗯。”
顾无忧笑着点点头,她主动挽上顾瑜的胳膊,冲她笑道:“走吧。”
她自然不担心赵承佑会在此时拦她,这个男人最要脸面了,便是再愤怒、再生气,若是有外人在场也会维持他的君子风范。
果然――
见她头也不回的离开,身后也只是传来一道极其温和的嗓音,“蛮蛮,等放学后,我再来找你。”
言语如旧。
似乎方才他们不曾争执与争吵。
顾无忧掀起红唇,脸上滑过一抹淡淡的讥嘲,没有回话。
“你和他”走进月门,顾瑜偏头看她,见她眼眶还有些红,语气略带犹豫的问道,“没事吧?”
顾无忧闻言便笑,“我和他能有什么事?”她不大想说赵承佑的事,想起先前顾瑜说的话,便问道:“刚是傅显来找你的,那李钦远呢?”
顾瑜答道:“我没瞧见,不过听傅显的意思是李钦远听到消息就来找你了。”
“啊?”
顾无忧一听这话,小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
她转头就想往月门处走,可还没迈出步子就被顾瑜拉住了手,她没好气的瞪着她,“都快上课了,你还要去哪?”
“我去找他。”
顾无忧拧着眉说道,她不知道大将军有没有瞧见她跟赵承佑说话,要是瞧见会不会乱想,她得去找他说清楚。
“你――”
顾瑜都快被她气死了,但见她一脸担忧的样子,又舍不得同她发脾气,便只好软了语气说道:“行了,下午就是骑射课了,有什么话,那个时候你们再说也不迟。”
“再说你现在过去,李钦远还不一定在那呢,若让旁人瞧见,还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无忧犹豫一番,知晓这会出去也不一定能寻到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月门,抿了抿唇,也只能这般应下了。
*
赵承佑看着顾无忧和那个陌生女子携手离开,脸上残留的温和笑容终于又重新消寂下去了,他仍旧站在原地,背着大树,面朝平朔斋的方向。
耳边似乎还萦绕着顾无忧说得那些话。
他甚至还能回忆起她说这些话时的模样,淡漠的眉眼,讥嘲的笑容,以及厌恶的神情这样的表情,他曾在许多人身上看到过。
甚至在幼时的时候。
他自己也曾经历过别人对他的讥嘲和厌恶。
但这许多人之中,不包括顾无忧。
到底哪里出错了?为什么顾无忧会变成这样?她真的不是欲擒故纵?
赵承佑不知道,他只是烦躁极了,他甚至想把顾无忧拉出去,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盘问一番!可是不行,书院人多眼杂,有太多太多的人盯着他。
不能因为一个顾无忧,让他多年的积累功亏一篑。
赵承佑细长手指缓慢捏成拳,他紧拧着眉,抿着薄唇,最终却还是敛了这幅神情,他打算暂时先不理会顾无忧的事,左右时间还很长,他总能知道顾无忧是怎么了。
自然。
他还是不相信顾无忧是真的不喜欢他了,更不相信顾无忧有其他喜欢的人。
这么多年――
不知有多少儿郎喜欢顾无忧,可她为谁动心过?
无论他对她做什么,顾无忧永远永远不会背叛他。
知道他不喜欢那些人,她从来都是冷眼以待,一句话都不和他们多说,这样的顾无忧,对他说,她有其他喜欢的人了?
简直是痴人说梦,笑话一场!
或许是想起从前顾无忧为他做得一切,赵承佑烦躁的内心总算是平息了一些。
他重新拾起惯有的一张温和面容,打算先去不置斋,可刚刚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的一株梅树下,正有个束着高马尾的白衣少年双手抱胸,倚树看他。
那少年生得十分俊美,身上有他从未有过的不羁和潇洒,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年气,立在漫天金光下,仿佛天之骄子一般。
见他看过去――
少年掀起薄唇,露出一抹讥嘲的笑,而后不等他有所反应便率先转身离开了。
第 78 章 加更
赵承佑知晓少年的身份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他站在不置斋的门前,与他同来的那些空山学子早已经入座了,徐复并着授课的潘先生站在讲堂前。
这会已经到了上课的时间,却还没有开课,徐复正在同他们说道这次换学的事宜,然后便是让大家在之后的日子里好好相处之类的话,见他进去,徐复的说话声一顿,屋子里原有的动静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几十双眼睛都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有打量、探究、仰慕、好奇以此种种,都是他旧日见惯的目光。
赵承佑早就习惯了旁人的注视,便是被这么多人看着,也依旧面不改色,仍是旧日那样一副温润的笑颜,先朝徐复和潘先生行了一个学生礼,然后同人解释道:“学生方才有事耽搁,来迟了。”
他面容温润,声音温和,如潺潺流水,金玉之音,十分惹人好感。
“无妨,快入座吧。”
徐复笑着指了一个地方,让他先行入座。
赵承佑便又同人谢过才朝底下走去,他在空山书院的时候,向来与人为善,此次与他一道来的那些人也都以他为尊,刚刚下去,便有人喊道:“承佑,这。”
说话的是尹煦。
尹家在琅琊也是数一数二的门第。
尹煦作为尹家的少公子,打小骄纵,平日里都是眼高于顶,唯独与他交好。
因为他们的到来,不置斋便分了两块地方,左边供鹿鸣书院的学子使用,另一边便供他们空山书院的人使用,这会尹煦占得便是他们这块最好的位置。
赵承佑性子好。
若是别人坐那个位置,这些天之骄子自然是不满意的,可若换成赵承佑,他们却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赵承佑便也没有推辞,冲其余学子打了招呼便坐了过去。
徐复还在上头讲话,尹煦便压着嗓音问他:“你去找顾无忧了?”
“嗯。”
“她怎么说?又跟你闹了吧?”不等人开口,尹煦便又皱眉道,“承佑,你可别纵着她,这些姑娘家都是一个德行,你越纵,她们脾气就越大,指不定日后就爬到你的头上去。”
“要我说,既然她要退婚,你就索性退婚好了,这么个大小姐脾气,有什么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尹煦的这番话,又让赵承佑想起先前顾无忧说得那些话,想到顾无忧言之凿凿的那副样子,赵承佑的薄唇轻轻抿了起来,就连放在桌子上的那双修长手指也紧紧攥了起来。
退婚?
不!
他绝不可能跟顾无忧退婚!
绝不!
“承佑?”尹煦说了半天也没听人回答,便又压
着嗓音喊了好几声,待见到赵承佑面上不同以往的表情时,却是一愣。
不等他再说什么,便见赵承佑眼睫微动,已经从思绪中抽回神,他回眸看他,仍是往日那副样子,仿佛先前的阴鸷和沉郁只是他眼花了。
“阿煦,以后这样的话,不可再说了。”赵承佑的声音无奈,还有些包容,“无忧脾气是骄纵了些,但毕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我比她年长,又是男子,总该让着她一些的。”
尹煦见他神色如旧,便也只当自己瞧错了,撇嘴道:“也就你惯着她。”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赵承佑笑笑,刚要收回目光,便瞧见不远处的白衣少年郎,他依旧束着高马尾,背靠着墙,不同其他学子时不时朝他的方向看过来,那人似乎对他一丝好奇都没有。
他握着本书,咬着笔杆拧着眉,似乎在跟书册里的题目较劲。
想到先前他看向他时,脸上流露的那抹讥嘲,赵承佑心下一跳,有种自己隐藏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一般,不由问道:“他是谁?”
“谁?”尹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李钦远的身影时,哦一声,“他啊”他撇撇嘴,语带嘲讽,“魏国公的那个儿子,在家排行第七的那个。”
魏国公?
李钦远?
赵承佑虽未曾来过京城,但对京城里的这些人早就做过一番调查,传言这位李七郎在十岁之前十分受人赞扬,虽年幼却文武全才,甚至还做过几年太子伴读,可十岁之后,这位李七郎就突然一蹶不振,整日走鸟斗鸡流连巷子,一身文采和武功也都荒废了。
所以――
对这位魏国公府的李七郎,他是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的。
在他的眼中,整座鹿鸣书院,能让他称之为对手的也就一个京逾白。
可不知道为什么
赵承佑想到先前李钦远望向他时的目光,他竟然觉得有些害怕,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与生俱来,又仿佛穿透岁月穿透灵魂,让他仅仅是看到他这个人,就心跳如雷。
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来没有在其他人的身上碰到过,即便是京逾白也没有。
“承佑,你怎么了?”许是察觉到他脸色微白,尹煦不禁担忧问道。
赵承佑连忙收回目光,敛下眸子,在如擂的心跳声中,轻声作答,“没事。”他一定是没睡好,昏了头了,要不然怎么会把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当做对手?
*
赵承佑等人还没来的时候。
不置斋的人都在想要怎么折腾这群人比较好。
但其实这个年纪的人也没什么仇,顶多就是不服气,加上空山书院的这群人最会装模作样<,且不说他们回去琅琊怎么说,现在在京城,在他们的地界,一个个端得十分温和有礼貌,就连那个看着就骄纵的尹煦也像是受了什么提点,没跟他们起什么争执。
本来准备好的拳头砸在棉絮里,不置斋的学子们觉得十分不得劲。
偏偏这还没算完。
等下课时分,赵承佑和其中一名学子说了一声,然后就有人出去了,没过多久便有一些小厮捧着东西走了进来,在众人的诧异下,赵承佑起身,嗓音温和的同他们说道:“我们远道而来,之后一段时间恐怕还得麻烦你们。”
“这些都是琅琊的特产,不值多少钱,且当做见面礼。”
他说完,那些小厮便把手中的礼盒一个个分了过去,有学子耐不住好奇打开一看,竟是一套文轩阁出品的笔墨纸砚。
文轩阁的笔和墨都是天下一绝,十分受学子们喜爱,只因路途遥远,加上购买都有限定,他们也只能眼馋耳馋,没想到赵承佑他们送得竟然会是这样一份礼。
不值多少钱,却胜在心意十足。
本来还对他们的到来抱有敌意的一群学子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一个个红着脸小声道:“这我们都没准备。”
“又不是为了和你们交换礼物才送的。”站在赵承佑身边的尹煦撇嘴道,然后又添了一句,“这些可都是承佑一个人准备的,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
不置斋的学子们对视一眼,更加不好意思了,“多谢赵世子。”
赵承佑目露无奈的看了尹煦一眼,然后才说道:“你们直接喊我承佑便是,都在一个学堂,喊世子反倒显得疏远了。”
旁人自然没有意见,一个个都改口喊他的名字。
小厮还在发礼盒,赵承佑往一处地方看了一眼,心下一动,他从小厮手中拿了四个礼盒走过去,直接走过去,分别递给了京逾白几人。
先是傅显和齐序,然后是京逾白。
他和京逾白是旧时,这会便又笑着同他闲话道:“琅琊一别,快有一年没瞧见逾白兄了。”
京逾白也笑,一身青衣,长眉修目,十分俊雅,“是啊,之前还想着恐怕要等日后科考才能看见承佑兄了,没想到竟然能在书院碰到你。”
赵承佑笑笑,“徐先生多番相邀,我若不来,倒是显得我目中无
人了。”
他话说完,目光便转向李钦远,见他依旧握着一本《大学》看着,完全没有受外界打扰,便笑道:“这位便是李兄吧?”他把手中的礼盒递过去,“李兄很认真,希望以后的日子,能有机会和李兄切磋一番。”
许是两人的交谈惹了其他人的注目。
原本的说话声都停了下来,一个两个全往他们这边看,李钦远也终于舍得掀了眼帘,看赵承佑一眼了。</他把手中的书抚平后放在桌子上,身子往后靠,修长的腿漫不经心的交叠着,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安静的交叉,目光扫一眼赵承佑递过来的礼盒,并没有接过。
“你要和我切磋?”他嘴角挑起一抹散漫轻佻的弧度,整个人看上去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痞气。
赵承佑见他这般,也面不改色,依旧温声笑道:“李兄不愿?”
李钦远上下打量他一眼,这个举动十分没礼貌,但鹿鸣书院的人仿佛早就习惯了,至于空山书院的那些人也早就有所耳闻这位李七公子的煞名,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唯有一个尹煦,刚要走过来也被傅显拦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遑多让。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最后还是李钦远笑出了声,他笑的时候是很好看的,仿佛薄雾尽消,仿佛拔云见日,像新生的太阳耀眼夺目,“好啊。”他笑完便接过赵承佑递来的礼盒,掂了掂重量,挑眉道,“谢了。”
十分的少年意气。
只有赵承佑看出他望向他时,眼底的那抹讥嘲。
尚且悬在半空中的手轻轻一抖,赵承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李钦远这张脸,还有他脸上那抹笑,就像是被人看透了灵魂,看透了这层伪装的面具难不成先前在那边,他当真什么都瞧见了?
怕泄露自己的情绪,他连忙收回手藏于袖子里,勉强撑着脸上的那抹笑,同人彬彬有礼的说一句,“那么,赵某便静候李兄了。”
说完。
他又朝几人点了点头,才转身朝位置上走去。
其余人也纷纷散了开来,只有尹煦走得时候,狠狠瞪了傅显和李钦远一眼。
“嘁,什么玩意,敢跟小爷叫板,当这是在琅琊呢。”傅显看着尹煦的背影,轻啐一声,转头看向李钦远的时候,才又压着嗓音说道:“七郎,你这情敌可真不简单啊。”
情敌?
小李公子脸一沉。
京逾白和齐序原本还想说几句,但看到傅显这个憨人憨语,皆摇了摇头,收回目光,不说话了。
偏偏傅显还一无所察,哑着嗓音继续说道:“你看他,一来就知道笼络人心,本来咱们学堂的人多讨厌他啊,现在就差赵兄长赵兄短了,别说,要不是你,我看到他估计也得喊几声兄弟。”
他砸砸两句,余光瞥见李钦远的脸色才反应过来,连忙表忠心,“七郎,我绝对没有叛变!我的心永远在你这!”
李钦远扫他一眼,薄唇一张一合,没好气的吐出两字,“滚蛋。”
“那你刚才”
傅显犹豫了下,小声道:“去找小,顾无忧的时候,看到什么了?”
李钦远没说话,他其实没看到什么,寻了小厮问清楚人在哪已费了不少功夫,等他急匆匆找过去的时候,还没等他靠近就看见
顾瑜找过来了,然后姐妹俩就离开了,但他看见了顾无忧离开时,微红的眼眶。
“七郎?”身侧傅显见他不曾说话,便又轻轻喊了他一声。
“没看到。”
“什么?”
“上课吧。”
“啊?”傅显有些怔楞,不等他再说什么,便见李钦远已经重新翻开书背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到底也没说什么。
第 79 章
下午第一堂课便是骑射课。
因为这次琅琊过来的十多名学子也会参加骑射课,平朔斋的姑娘们一下课就往换衣处跑,一个个小脸红扑扑的,都想着要好好打扮一回,去看看琅琊这次来得那些学子是怎样的风姿。
顾无忧却没什么精神,她甚至有些不大想去。
但一想到李钦远也会在为了避开赵承佑,错失和大将军见面的机会也实在太傻了,想了想,顾无忧还是咬牙站了起来。
“走吧。”她冲顾瑜说道,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顾瑜担心她快一上午了,这会见她小脸苍白,神色萎靡,便劝道:“要不然你别去了,就说身体不舒服好了。”
反正她们这些姑娘家每个月都有几日不大爽利,平时她们逃课什么都用这个法子。
顾无忧却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她还想跟大将军说说话,至少不要让他有什么误会才好,不过顾无忧想起前世这个时候,赵承佑根本就还不喜欢她。
他这次过来,恐怕也是受了父命,以及为了她身后的那些势力罢了,一想到当初喜欢过的人,贪图的只是她的身份和背景,顾无忧就觉得恶心极了。
她态度坚决,顾瑜也不好再说什么,姐妹两便一道去换衣处换了一身简单的骑马服,两人一个穿着紫衣,一个穿着红衣,头发都用束带绑成高马尾的样子,手里又各自扎了护腕,比起其他贵女还化了妆,或者想尽法子在身上或者头发上做个什么显眼的点缀,她们的装扮可以说得上是很简单了。
但因为相貌好,身形又出挑,反倒在一众花枝招展的贵女里成了最亮眼的风景线。
等她们走到马场的时候,几个学堂的人也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不同以前分堂而立,今天一堆人凑在一道,也不知在呐喊个什么劲,远远听着便已十分热闹了。
因为那里被人围着,顾瑜瞧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便问站在外围处的曲淑,“阿淑,那里在干嘛?”
“阿瑜,乐平郡主。”
曲淑笑着和她们打了招呼,闻言便道:“是傅显提出和空山书院的人比试射箭,这会已经比上了呢。”
顾瑜最爱看热闹,一听这话立刻拉着顾无忧穿过人群,往里头看。
本来站得好好的一群人突然被人这么一挤,都有些不大高兴,但看到是她们两人,张口要吐出的话便又重新咽了回去,尤其是想到里头还有个是顾无忧从前的未婚夫,一群人想了想,索性让开一条道,让她们走了进去。
最后反倒是她们两个后来的站在了最前面。
卢雁来得早,也站在最前面,看到她们过来便转头和她们打了招呼。
“比得怎么样?”顾瑜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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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一半。”卢雁答道,后头半句话压得有些轻,“琅琊这群人还真不错,之前一直说琅琊那边重文轻武,今天一看,别的不说,就这射箭的功夫,跟咱们这比也不算差的了。”
“还有谁没比啊?”
“还有两组,傅显对那个红衣服的,说是琅琊尹家的少公子,叫尹煦,还有”卢雁看了一眼顾无忧,见她正望着前方,似乎并未注意她们在说什么,便小声道:“赵承佑对李钦远。”
“啊。”
顾瑜转头看了眼顾无忧,这还真是,有好戏看了。
顾无忧却没有听到这话,她正踮着脚尖在人群里找李钦远,可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她们说话的时候,傅显和尹煦那边也已经各自打好架势了,两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像是上辈子有仇似的,谁也不服谁。
之前在学堂的时候就大眼瞪小眼,现在有正当理由比拼了,更是卯着劲要争个输赢。
两个人都站在红线内,靶子就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傅显一边拉着自己的弓,一边侧头睨一眼尹煦,他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突然说道:“哎,姓尹的,这样比也没什么意思,要不咱们换个方式?”
尹煦皱眉,总觉得这人不怀好意,但又忍不住问道:“什么方式?”
“一支箭一个靶有什么意思?要我说,倒不如换成三支箭,三个靶子,要是能都中红心,那才算本事。”傅显向来喜欢骑射,对他而言,打小练出来的功夫,这还真算不了什么。
“不过――”
他看了尹煦一眼,琢磨两下又摇了摇头,“你这个小身板,和我比,倒是我胜之不武了,罢了罢了。”
尹煦身形比同龄人是要矮上一截,他平时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议论他的身高了,如今被自己看不顺眼的人这么说道,立马就炸了,脸红脖子粗的吼道:“什么罢了?!”
“比就比!”
“我还怕你不成!”
“爽快!”傅显朗声笑道,“来人,给我加靶!”
他身边一群人都是看好戏不嫌事大的,尤其是刚才输了的几个人,一听这话,立马自告奋勇的去找靶子了,等三块靶子排好,身边的尹煦倒是聪明一回,及时止住人说道
:“既然你换了规矩,那我也得加一条。”
“谁输了,就得当着众人学三声狗叫!”
傅显挑眉,别的不论,光骑射,他还真没怎么输过刚想嚣张一通,余光瞥见身后的顾瑜,他也不知怎得,那些嚣张狂妄的话竟然就没吐出来。
“怎么,怕了?”尹煦见他卡壳,笑得十分肆意,讥笑道:“我还当你有多大的本事。”
傅显收回目光白他</一眼,直接从身边的箭筒拿出三支箭摆好架势,“我怕你是个孙子。”
“你!”
尹煦还要说话,那边便有人喊道:“第十一组,空山尹煦对琅琊傅显。”
他不好再说,也从箭筒里挑了三支箭,五米开外共六块靶子,要三支箭一起射中红心才算赢,尹煦虽然平时骄纵嚣张,但他心气高,向来不许自己比别人差一截。
这会真到比赛的时候,倒也变得认真起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身后围观的一群人也不敢说话,一个个屏息静默等着他们,看着都有些紧张。
等到刚才发话的那人说了“开始”,两人手中的三支箭同时射出,六支箭皆中靶心!
尹煦其实也是有些紧张的,他的手心都冒汗了,直到看到自己的箭羽都中了靶心,这才松了口气,刚要转头讥嘲傅显,便发现属于他的一块靶子上的箭羽,一晃一晃,竟然掉了下来。
那支箭羽砸在泥土地上,其实根本没发出什么声响。
可尹煦却像是听到了“铮”的一声,喉间本来要吐出的那些讥讽话语,突然就卡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那支箭,上下嘴唇轻轻打着颤,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本来已经要呼喊的空山学子们,也有些尴尬,一个个嘴巴还张着,但喉咙就像是被人掐住了似的,怎么都吐不出来。
“额”傅显本来的确是想好好欺负这群琅琊来的人,尤其是这个尹煦还跟赵承佑交好,作为七郎的好兄弟,七郎情敌的朋友,他自然是能欺负就欺负。
而且。
他也是打心眼看不起这个骄纵任性的尹煦。
可他没想到这个尹煦看着瘦了吧唧的,还真有些本事,这会见人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支倒下来的箭羽,又见他眼尾通红,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犹豫着,小声道:“那个,你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估计是力气不够,以后”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狠狠瞪了一眼。
尹煦红着眼眶瞪着他,就在围观的众人以及傅显都以为他要动手打人的时候,突然听到那个红衣小公子咬着牙,一脸不甘地喊道:“汪!”
接连三声。
喊完,他就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似的
,直接扔了弓箭跑了出去。
有空山的学子追了过去,傅显看了半天,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喊道:“傅显,你行啊!”
回眸去看,便见一身紫衣的顾瑜正扬着明媚的脸,冲他笑,他的耳根一下子就红了,他平时十分能言善道,这会却像是成了哑巴,挠了半天的头也只是嘟囔出一句,“我本来就行嘛。”
说完。
傅显就兴高采烈的跑到了李钦远那边
,见他正低头扎着护腕,便冲他挤眉弄眼的说道:“七郎,你好好比啊,顾无忧可过来了,就在那边看着你,你可别输给赵承佑啊。”
李钦远听到这话,手里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去,果然瞧见站在最前排的一行人中,有个红衣小姑娘。
她似乎也在人堆里找他,等和他四目相对,立马就笑了李钦远其实一早上心情都不太好,可此时看着小姑娘明媚的笑颜,还有专注的目光,他心里那口郁结的气仿佛当场就消散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唇角微微扬起,年轻俊美的面庞仿若新生的太阳,耀眼夺目。
他扎完护腕就站了起来,打算去试试弓箭。
赵承佑那边也已经扎完护腕了,他身边围绕着一堆空山学子,大家都是少年人,心气高。
就算先前在学堂的时候,两边人再兄友弟恭,但要真的比起赛,还是谁也不服谁。
他们都是空山书院这一届的佼佼者,想到今天头一天来鹿鸣书院就要输给对家,哪里肯罢休?这会纷纷围着赵承佑说道:“承佑,你待会可别手软,非要让他们知道咱们空山的厉害才行!”
赵承佑似乎有些无奈,但也未说什么,见李钦远过来,便起身朝他拱手一礼,等人驻足,才道:“李兄是想按照之前的法子比试,还是换个法子?”
李钦远挑眉驻步,看他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赵承佑笑笑,“我听说李兄骑射皆是一绝,某虽不才,却也想和李兄讨教一回。”
两人一个穿着黑衣,一个穿着白衣,都是十分俊朗的人物,“先前傅兄和阿煦比得是三箭齐中,我便想,不如你我皆骑马,再把箭靶换成移动靶,若三支皆中红心,便算谁赢,你看如何?”
“这”
身边有人皱眉道,“今日风本来就大,再是骑马,再换成移动靶,只怕不易啊。”
闻言。
赵承佑似乎也跟着思索一番,余后又道:“倒是我考量不周了,那便等日后天清气朗,我和李兄再”话还没说完,就听李钦远淡淡道:“就按你说得来吧。”
有不置斋的学子一听这话,不免担忧道:“七郎”
他们虽然见过七郎骑射,在他们书院也的确算得上是不错的了,但这样的比法,他
们可从来未见人试过
如今赵承佑既然提出必定是胸有成竹,他们难免担忧李钦远会输。
李钦远看他们一眼,似乎有些诧异他们居然会担忧他,他眼中的冷清添了些暖意,声音也带了些温和,“无妨,就按他说的来。”又同一旁的小厮吩咐,“去准备吧。”
“是。”
因为这次的比赛规则不一样,两人便不能再同时进行,由裁判那头抽</了签,定了先后。
赵承佑先,李钦远后。
“那赵某便先行一步。”赵承佑风度翩翩的和李钦远拱手一礼,又朝周遭众人点了头,余光瞥见顾无忧也在的时候,他没说什么,只是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一些。
他就知道。
顾无忧是在意他的。
有人牵了马匹过来,赵承佑嘴角含笑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十分惹眼。
且不说身后有多少女子被赵承佑迷住了,便连卢雁也不禁低声呢喃,“这位赵世子,看起来还真是不错。”又想到身边顾无忧还在,她刚想冲人解释,便发现顾无忧的目光竟一直看着李钦远的方向。
她眨眨眼,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了。
再想细瞧的时候,身旁已经有人小声激动道:“开始了,开始了!”
她连忙收回视线往前方看去。
漫天金光下,赵承佑一身黑衣跨坐在马上,他一手拉着一把长弓,另一只手握着三支箭羽,此刻风未停,马在动,不远处的三支箭靶也在慢慢移动。
他就坐在马背上,比量着箭靶,在一点点的移动中,在众人的注视下。
“咻――”
三支箭羽穿透寒风,仿佛三把最尖锐的刀,毫无疑问的落在了箭靶上,皆中红心,没有坠落。
短暂的沉默下。
马场上立刻有不少人惊呼起来。
这一幕实在太过精彩,不仅空山的学子们尖叫出声,就连鹿鸣书院的学子们也都忍不住拍手称赞,可赵承佑呢?
他却依旧不骄不傲,眉眼温和、人如暖玉。
身侧顾瑜也有些诧异顾无忧这位前未婚夫的实力,这会看到已经准备换上去的李钦远,不免担忧道:“哎,你不担心吗?”
纵使周遭皆在为赵承佑喝彩,可顾无忧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李钦远的方向,此刻听到这话,也只是笑着说道:“不担心啊。”
“你就那么相信李钦远能赢?”顾瑜都不知道顾无忧这是打哪里来的自信,这可不是普通的射箭,在马上射箭,还要三箭齐发一起中红心,她没见过多少人做到过。
“嗯!”
顾无忧点点头,应得十分爽快。
她
的大将军最厉害了,她才不担心呢。
顾瑜彻底无语了,不过她也没说什么,顺着顾无忧的目光往前看去,便见李钦远也已经翻身上马了,他一身白衣,马尾高束,没用那些什么金玉扣,只用一根红丝带束着头发。
红丝带?
顾瑜不知想到什么,转头朝身边看,果然瞧见顾无忧的马尾上也绑着一根红丝带,若是细瞧的话,还能瞧出就连红丝带底下绣着的花样也都是一样的。<</p>
这两人,还真是
顾瑜彻底不想说话了,自己跟自己生气似的,抱着手闷声不吭。
“咦?他这是要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几道惊呼的声音,然后是越来越多的疑问声。
顾瑜循声看去,便见高坐在马上的白衣少年,正在解手腕上的护腕,在众人的疑问和惊呼下,只见少年拿着约有半指宽的丝带护腕绑在了眼睛上。
“他,这是要蒙着眼睛射箭?”有人低声呢喃,一脸震惊的样子。
赵承佑也听到了这些动静,他人都已经快走到外围了,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便转头去看,不远处,白衣少年坐在马上,他的眼睛被白色丝带绑着,有几缕调皮的碎发散在脸颊边上。
他似乎正在比划着弓箭,手拉着长弓空弹几下,觉得满意了,这才扬起唇角。
潋滟晴日。
少年端得是十分肆意。
赵承佑看着李钦远这个架势,突然就拧了眉,他知晓李家子弟善骑射,也知晓李钦远一手骑射功夫的确称绝,可在他打听的那些情况里,从未听到过李钦远可以三箭齐发。
更不用说,还是蒙着眼睛射箭。
他到底是在耍花腔,还是当真有这个本事?
赵承佑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向沉稳的内心,有着片刻地慌乱,他捏手成拳,留在原地,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此刻的慌乱和担心是真的,李钦远终于舍得从箭筒里拿出箭了,众人见他这般动作,也不敢再说什么,一个个屏神静气,生怕惊扰了他。
京逾白和傅显等人也都没有说话。
他们站在外围的最边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李钦远的方向,脸颊通红,神色激动,生怕错漏这一副画面。
就连一向沉稳的京逾白,此刻也是如此。
他抿着薄唇,眼睛明亮的看着李钦远的方向,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激动。
时隔多年。
他终于又看到了这样的七郎。
猎猎寒风中,李钦远的红色发带在空中飞舞盘旋,尾部绣着的海棠花散在他的脸侧,而他扬着唇角,一手拉弓,一手握箭。
他并不着急,侧着耳朵在狂风中听着远处的动静。
画面仿佛静止了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就动了,手里的弓箭拉到最紧处,“蹦”地一声,那三支箭羽同时射了出去。
比起赵承佑。
这三支箭羽的力道更足,也更响亮。
像是能劈开寒风的利剑,让人即便站在远处,也能觉得心下一凛。
那三支箭并没有直接射中靶心,而是穿透原本定在靶心上的三支箭羽,属于赵承佑的三支箭羽,等</p到那三支箭羽裂成两半掉在地上,这才直入靶心。
“铮――”
响亮的声响,伴随着还在晃动的箭羽。
李钦远的三支箭,成了靶心上唯一的存在!
围观的众人却像是呆住了,他们怔怔地看着这幅画面,然后在一阵的沉寂之后,整个马场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惊呼声。
比先前还要厉害,还要响亮!
如傅显、齐序等人更是忍不住,直接冲了过去,边跑边扬声喊道:“七郎,你太厉害了!”
李钦远抬手摘掉蒙在眼睛上的丝带,他目光含笑扫了一眼傅显等人,然后便往不远处的人群里找,眼见顾无忧正满面笑容的望着他,他也跟着笑了。
少年风流,肆意潇洒,在他身上毫不掩饰的彰显出来。
手里的白色丝带还缠绕在指尖,而两人束在马尾上的红色丝带一起在空中飞扬,李钦远眉眼含笑的望着顾无忧,看着她马尾上绑着的海棠丝带,心里涌过一阵隐秘的欢喜,那是只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
越来越多的人围绕在李钦远的身边。
而站在外围的赵承佑,看着掉在靶子旁,碎成两半的三支箭羽,向来沉稳、自信的面容闪过一丝震惊和不敢置信。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在发抖。
他自小苦练骑射,所以比谁都清楚,三箭齐发需要怎么样的本事,更不用说还是像李钦远这样,蒙着眼睛,穿透他原本的箭羽,再入靶心
这个男人当真如他所打听的那般,醉生梦死,不堪一击吗?
赵承佑突然不那么肯定了。
远处的喧闹声实在太过响亮了,赵承佑不由抬头去看,他看着那个白衣少年郎还高坐在马上,看着他肆意潇洒,风流不羁,看着他望着一处地方,流露出温柔的笑颜。
他在看谁?
赵承佑突然拧了眉,他循着李钦远的视线转头朝身后看去,在众多的人群里,他却仿佛心中有所察觉一般,目光直直地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顾无忧
他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顾无忧扬着一张明媚灿烂的笑脸,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钦远看。
那是他最为熟悉的笑颜。
曾几何时,每当他见到顾无忧的时候,都能从她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带着亲近、依赖,以及毫无保留的信任。
可此时,那一张笑颜却没有望着他,而是望着另一个男人-
“赵承佑,我不喜欢你了。”-
“赵承佑,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赵承佑,我不会再和你定亲,也不会嫁给你,从此以后,你我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这些早间顾无忧和他说的话,他怎么都不相信的话,此时却像是魔音一般,响在他的耳畔,他突然觉得浑身冰凉,就像是置身在冰窖之中。
赵承佑目光呆滞的看着顾无忧,他突然相信,早间顾无忧和他说得那些话,或许
是真的。
她是真的,真的不喜欢他了。
第 80 章
赵承佑的心思并没有人知道。
就像顾无忧和李钦远的这番彼此喜欢,即便这般毫无保留,明明透过蛛丝马迹就能寻到了两个人心悦彼此的痕迹,可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早就知晓根底的那几人,更多人关注得还是哪个书院赢了。
这可是他们两所书院今年的第一次比试!
意义非凡!
所以根本就没多少人注意到这两人曾在众目睽睽之下,隔着遥遥的人群,这样缱绻旖旎的对视。
这场比赛输赢如何,还未得知。
平朔斋的这些贵女们,平日里虽然不大看得起不置斋的那些人,总觉得他们游手好闲,没什么本事,但真到这种时候,她们还是由衷地希望自己书院的人能赢,去不了李钦远那边,她们便三两成群的跑到刚才做裁判的学子那,询问道:“怎么样,怎么样?谁赢了?”
那学子是个内敛害羞的,平日里和姑娘说句话都会脸红的那种。
这会突然被这么多好看的姑娘包围在一起,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手里握着一个本子,上面用十分刻板的字迹写着空山书院和鹿鸣书院,又在旁边注明了几场比赛的输赢,明明数一数就能知道了,他却像是忘了一般,只红着脸结巴道:“我,我看看。”
卢雁性子着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答案,直接把头凑了过去,“我看看。”
她家里都是兄弟,打小就跟着父兄出入军营,所以比起那些寻常贵女就更不注意男女大防了,这会直接从书呆子的手里拿过本子,数了一遍就在一群人的着急询问下,抬起头,朗声笑道:“咱们赢了!”
她这话一出,周遭皆是兴奋和激动的欢闹声。
不管男的,还是女的,全都朝李钦远的方向扬声喊道:“七郎,你真厉害!”
“哎――”有人不高兴了,“别只说七郎啊,我们也比赛了好吗。”
“哈哈哈,你们也厉害。”
马场上笼罩着无忧无虑的笑声,顾无忧也在笑,她站在人堆里,看着被人包围着的李钦远,看着他脸上扬着灿烂夺目的笑,漫天金光在他身后,照得他耀眼极了。
她心中有着无限的满足和骄傲。
这就是她的大将军,她的少年郎,无论什么时候,他永远都有让人心悦诚服的本事。
越想。
她脸上的笑便越发灿烂。
而就在这样的时刻,顾无忧突然察觉到一束目光,一束凌厉、阴鸷、饱含着愤怒的目光,她皱了皱眉,回眸去看,却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那人戴着黑玉冠,身形挺拔、腰身劲瘦,正和一堆空山学子站在一起。
赵承佑
是他吗?
顾无忧不知道,她抿了抿唇,以她的角度只能瞧见赵承佑的背影,看不清他面上的情绪,只是刚才那束目光,让她觉得格外不舒服,仿佛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般。
“怎么了?”顾瑜正和身边几个女孩说着话,余光瞥见顾无忧拧着眉,便出声询问。
“没事。”
顾无忧摇了摇头,把那些不安的心思压于心底,或许是她多虑了吧,就算真是赵承佑,就算让他知晓她喜欢李钦远,那又如何?
以赵承佑如今那副人前伪君子的模样,他又能做什么呢?
想到这。
她也未说什么,继续朝李钦远的方向看去
这场比赛最终以鹿鸣书院的胜出作为结局。
空山书院的那些学子平时在琅琊也都是天之骄子,一向骄傲,没想到头一天来鹿鸣就输得如此惨烈,心里怎么可能不忿?尤其他们两个领头羊,一个当众学狗叫,一个直接连箭都被人劈断了。
更是让他们丢尽脸面。
这会一个两个,脸色都十分难看,围在一起,压着嗓音愤愤然:“这群人实在太过分了!尤其是那个姓李的,他简直,简直”
到底是斯文人,想了半天也只吐出两字,“过分!”
赵承佑倒还是从前那副样子,温温和和,气质如玉,甚至在他们说道李钦远等人坏话的时候,还出声劝解,“胜负乃常事,何况论骑射,我们的确不如他们。”
“承佑!”
有人语气不甘。
赵承佑笑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别让旁人觉得我们输不起,日后苦练再比便是。”又扫了一眼众人,问道:“阿煦呢?”
有人答道:“跑去学堂了,我们已经让人跟过去了,不会有事的。”
赵承佑一听这话便摇了摇头,语气无奈,叹道:“他这个性子罢了,我们先继续上课,回头我再去找他聊聊。”
这群学子一向听他的话,这会也就未再多说什么,直到李钦远等人过来,场上的气氛才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赵承佑倒是一如既往,看见李钦远,面色也不改,还上前朝人恭贺道:“李兄果然厉害,赵某自愧弗如。”
他如此坦然,倒是让不置斋刚才私下嘲笑他的那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总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要是换作旁人,恐怕这个时候就是和赵承佑说几句自谦的话,然后再夸赞对方几句,例如什么“你也挺厉害的”、“下次再一起比试”的话。
但显然,李钦远并不是旁人。
他一点都没有自谦的意思,更没有要去夸赞对方的打算,听到赵承佑的这番话,他也只是停下脚步,一边扎着左手上的护腕,一边矜贵的挑了挑眉,看着人,语气散漫的答道:“谢了。”
然后就没了。
赵承佑:“”
围观的旁人:“”
鸦雀无声,突然不知道打哪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噗嗤”声,就像砸进平静湖面的石子,众人循声看去,便见一个束着高马尾的红衣少女正弯着眼眸笑。
她站在乌泱泱的人堆里,却能让人一眼就瞧见她。
少女容色明艳,一双杏儿眼弯成新月的模样,在阳光的折射下,里面盛着的笑意像一晃晃的流水,让人看着便烦恼尽消。
马场上的许多人也的确看呆了。
只有李钦远看着他的小姑娘,扬起唇角,也跟着笑了起来。
而赵承佑
先前面对李钦远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什么,即便被人如此对待,他也可以平静面对,这是他从小到大便有的本事,他也早就习惯了。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话,他都能够泰然处之。
可这些人中,从来,从来
就不包括顾无忧!
他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红衣少女,看着她脸上璀璨明媚的笑,看着那双以往永远落在他身上的眼睛,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另一个人看
赵承佑说不清此时心里是什么样的情绪。
他只是觉得暴躁、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想穿过众人,想撕破自己的伪装,想用最真实的面目把顾无忧捆在自己的身边,他想要大声质问她,想要瞒住她的眼睛,想让她永远永远只能看着他一个人。
她是他的。
她只能看他。
除了他以外,她谁也不能喜欢,谁也不能看!
微微起伏的胸腔里仿佛有一只暴怒的猛兽正在仰天怒吼,赵承佑修长的手指紧捏成拳,他甚至能够听到身后有人在议论,“看来乐平郡主是真的不喜欢这位赵世子了。”
“是吧,要不然也不至于退婚啊,而且,这多不给赵世子面子啊。”
不!
顾无忧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为了他,什么都肯做,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这一定是她的把戏,一定是她在跟他耍心眼。
她只是想吸引他的注意,想让他吃醋,是,一定是,一定是这样的!
任凭赵承佑说得再笃定,可当他看到顾无忧的那双眼睛时,便又变得迷茫起来,先前顾无忧说得那些话还萦绕在他的耳畔,就像撕碎心脏的魔爪,一点点击碎他的肯定、他的自信。
“承佑”
他身边的那些空山学子们大概也听到了那些话,不禁有些担心他,“你没事吧。”
“没事。”
赵承佑勉强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倒也恰合时宜。
众人还想再说什么,教授骑射的孟先生却已经到了,这一来,大家便也不好再多言,一一分散开来。
*
等骑射课结束。
学子们便往各自的学堂走,只有几个人还留在后头。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那几人却没有朝学堂的方向走,而是走了个反方向,靠近马场这边有一条小道,十分隐蔽,因为枝叶繁茂又地处偏远,平时很少有人来。
而这会――
傅显和顾瑜就站在外头。
两个人平时见面都得掐一架,仿佛不斗几句嘴就不舒服似的,但自打昨日从东山回来后,这两人倒也没像以前似的,看对方那么不顺眼了。
这会顾瑜坐在一块石头上,一双秀眉紧拧着,眼睛死死盯着里头,就算明知道看不见也不肯回头。
嘴里还一直低声嘟囔道:“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做这样的事。”
可不是疯了吗?
明明那么不喜欢李钦远,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帮顾无忧隐瞒,之前还把李钦远他们领到了顾无忧面前,还让他们独处,现在好了
她居然还直接给两人放起风了!
这可是在学堂,要是有人瞧见,不单单是顾无忧,就连她的名声都得受损。
越想。
顾瑜就越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
傅显倒是没她那么紧张,这会神情自在的坐在石头上,一脚踩着石头,一脚踩在地上,手里还握着一根不知道打哪里折来的树枝,跟闲不住似的,一晃一晃的,眼见顾瑜一副担忧不已的样子,便张口说道:“行了,你别紧张,小序和大白他们就在马场外头看着呢,不会有人过来的。”
“唔,还是你担心七郎对小辣椒做什么啊?”
顾瑜抿着唇没说话。
傅显立时瞪大眼睛,“不是吧,你还真担心啊?要我说,他们两个人相处,估计还是小辣椒主动的多呢,你担心小辣椒,还不如担心七郎呢!”
顾瑜听他叽里咕噜说着话,跟个苍蝇似的,嗡嗡嗡吵得她头疼,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直接砸了个眼刀过去,“闭嘴!”
谁要听他讨论谁主动不主动的事?
再说,谁主动,最后吃亏的还不是顾无忧那个蠢女人?!顾瑜觉得自己都快愁死了,偏偏当事人一点都不紧张。
被砸了眼刀的傅显:“”
这要搁以前他那个脾气,估计早就跟人吵起来了,可这会,他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终也只能气呼呼的咕哝道:“闭嘴就闭嘴!”
然后就不说话了。
而此时小道深处,李钦远和顾无忧手牵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小道上,快走到深处了,李钦远停下脚步,低头看她,“想说什么?”
“啊?”
顾无忧还在酝酿情绪,突然被人这么一问,就有些愣住了。
她仰着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比花瓣还要鲜嫩的嘴唇微微张着,看起来又迷糊又可爱李钦远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嘴边也泛着一抹笑,“我看你都快犹豫一路了,我要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我”
顾无忧的小脸红扑扑的,那双纤长浓密的眼睫也仿佛振翼的蝴蝶似的,她牵着李钦远的手,似乎还在犹豫该怎么开口,但想着时间有限,她抿了抿唇,还是开口了。
“你你刚才看到赵承佑了。”
说出来的却是一句早就成既定事实的话。
李钦远挑眉看她,并未回答,等着小丫头的后话。
“他”顾无忧看一眼李钦远,又低头,再看他一眼,再低头,几次三番后才像是下定决心,咬牙说道:“他早上来找我了。”
“嗯。”
李钦远点点头,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变化。
顾无忧见他面色如此平静,一时心里也有些不敢确定了,她没有问他早上有没有看到她跟赵承佑说话,而是小声和他说道:“我已经和他说得很清楚,我不喜欢他了,也和他说了,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
她有些担忧,握着李钦远的手,仰着头,犹豫一番才又继续同人说道:“所以以后他要是和你说什么,或者其他人说什么,你千万别信好不好,我现在只喜欢你,以后也只会喜欢你!”
“永远永远只喜欢你一个人!”
李钦远眼见小姑娘急得都快哭了,不禁叹了口气。
他什么都没说,而是伸手把人拢到自己的怀里,他身量高,顾无忧只到他的胸口,他就这样抱着她,一只手抚着她的头,一只手去给她抹眼角的泪,好笑道:“哭什么?”
“我若是在意这个,当初就不会和你在一起。”
他生平头一次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她无论做什么,说什么,他都觉得可爱,都觉得喜欢纵然她有诸多缺点,诸多不好,他也认了。
更何况,她这样好,好到他只要想起她,心窝和眼窝就变得软了。
若说在意――
他也只是在意自己为何当初不早些认识她?平白让其他人有幸窥见她这样的好。
抱着人的力道又重了些,却又控制得格外好,既不会让她觉得窒息难受,又能毫无保留的亲近她,李钦远低头,就能碰到她的头顶。
而他,也当真这样做了。
刚才跟人比赛肆无忌惮、潇洒不羁的李七郎,现在在这四下无人的林间,吻着他的小姑娘,却保留着最纯质的心,就连亲吻也带着虔诚,如信徒面见神佛,仿佛她是这世上最令人稀罕的瑰宝。
“放心,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信。”
“我只相信――”他边说,边低下头,附在她的耳畔,嗓音低哑,“你说的话。”
这世上的许多误会都是因为轻信、怀疑以及双方的不坦诚,他喜欢顾无忧,是打算跟她一生一世走下去的,没有道理,不信他的小姑娘,而去相信外人的话。
少年时的李钦远或许还没有滔天的权势和能力,也有很大的不足。
但他知道喜欢一个人除了对她好之外,就是要信任她,不要误会她,更加不要让她伤心、难受,尤其是不要让她哭。
他再也不想看到她流泪了。
“真的?”怀里的小姑娘轻轻仰起头,望着他,小手揪着他的衣襟,眨眨眼,语气还是很不肯定。
“嗯。”
李钦远把她眼角的最后一抹湿润都擦了个干净,这才在她额头亲亲吻了下,眉眼温柔的笑道:“真的。”
话音刚落。
便见小姑娘刚才还担忧着急的脸,重新扬起明媚的笑,他看着也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嗤笑道:“为了这事,纠结了这么久,傻不傻?”
顾无忧点点头,一副破涕为笑的样子,嘴里还脆生生得应道:“傻。”
李钦远:“”
还真是,傻的可爱。
他有些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嘟囔一声,“怎么就喜欢了这么一个傻姑娘?”说完,他自己先笑了,替她把头发重新绑好了一些,然后才牵着小姑娘的手,和她说道:“走吧,快上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