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步入六月。
这天眼见儿地是越发炎热了。
萧知怕热, 这阵子便很少出门, 除了早间去外院听那些管事回禀府中的事务之外,便一直待在五房照顾陆重渊施了半个月的针,陆重渊身体里的毒素已经清得差不多了。
可他的腿还是没有一点站起来的迹象。
当初虽然是因为身体里的毒素桎梏了陆重渊的行动能力, 但过去一年多了, 身体很多机能都发生了变化, 想要站起来,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至少。
现在还不行
早间。
萧知从外院回来。
这会就半蹲在陆重渊的面前, 替他轻轻按着腿。
这是她每日都会做的事, 早已得心应手, 纵然此时心不在焉, 手上的动作是不曾间断的。
此时天色还早。
外头的太阳也还不算大,靠近院子的一边轩窗敞开着,透进来一些早间才有的凉风,萧知半低着头,替人按着腿, 也不曾说话。
以陆重渊的角度看过去, 能够看见她脸上的心不在焉。
她这阵子好像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 有时候跟她说话也要恍惚一阵才答。
陆重渊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但隐约能察觉出她心里积压着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他拧眉看着她,心中思绪翻滚。
庆俞那头的消息还没传来。
他脑中曾经捕捉到的一丝迹象也还没有得到证实。
其实事后。
他仔细想想, 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荒诞不羁的事?别说是他, 恐怕就连他底下那些走南闯北,见惯了奇闻异事的人,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
何况那些他以为奇怪的事,真的剖开了细想,其实也没那么奇怪。
这个丫头虽然从小养在庵里,但也不是没有见到顾辞的可能性。
毕竟都在京城。
保不准有什么巧遇、机缘也不一定。
如意就更好解释了,那位宝安郡主曾经帮过她,如今那个郡主死了,她照拂一下她的身边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至于那位柳老先生——
他当初既然能够瞒天过海,这么多年又能隐姓埋名,不被外人所知,可见是个有本事的,两人背地里有一段机缘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身边的那些人不是江湖百晓生,就算细查也肯定会有偏漏之处,何况就算真的是那百晓生,恐怕也还有一两桩事是不知道的。
唯一有些奇怪的
就是她对陆承策和陆家人的态度。
难不成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些人曾欺负过她不曾?
想到这。
陆重渊又想到前阵子庆俞同他说得话。
因为那个崔家女要进门的缘故,导致府里那些管事又生了旁的心思,难不成是那群混账东西又欺负她了?
这个可能倒是很大。
陆重渊垂眸看着萧知,皱眉问道,“有人欺负你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狭长的眼眸半眯,扣在轮椅上的手也逐渐收了起来。
但凡她应一声“是”。
那群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萧知闻言却是一愣,她仰着头看着陆重渊,见他面上的神色,又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声音清脆的同陆重渊笑道:“没有的事,他们哪有这个本事欺负到我?”她说的是实话,底下那群管事虽然心思各异,如今也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但想欺负到她的头上来,却是无稽之谈,她还不至于没用到被几个家奴欺负。
“那你——”
陆重渊不明白,既然不是有人欺负她,那为何她还会露出这幅表情?仿佛有什么事纠结在心中一样。
抿着唇,望着她。
他依旧不曾收回目光,半低着头,探究着她脸上的神色,仔仔细细,不曾错过一点一滴。过了好一会,他似是想到什么才又开口问道:“你可是想要继续管家?”
倘若不是被人欺负。
那么如今能让她产生这样情绪的,恐怕也就只有这桩事了,崔家女即将进门,而她手里握着的管家大权不日就要送出去。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那么想要陆家的中馈,区区一个侯府,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何况陆家这些人,最是忘恩负义不过,替他们操心,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
她若是喜欢,帮她一把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若是喜欢”陆重渊望着她,不等他说完,萧知就把话接了过去,“我不喜欢。”
斩钉截铁。
没有一丝犹豫。
她从来都不喜欢管家。
刚嫁给陆承策的时候是没有办法,身为侯府的宗妇,又是长辈赐,自然不可辞,但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那样的日子。
她那会年纪也不大,正是爱玩的时候。
却因为这个缘故,得整日拘着性子,一起床就得听底下那些人说道这个缺了,那个少了,哪家铺子又赔了,哪个庄子今年的收成又不太好。
以此种种。
吵得她脑仁都冒疼。
可她没有拒绝的可能,也没办法拒绝
她知道陆承策对家人的看重,也知道他最希望的就是内宅平安,这样他才能安心在外头公干,所以纵然再不喜欢,她还是十分用心地管着家。
为得就是让他在外头可以安心。
至于成为萧知后,她那么汲汲营营的想要拿到中馈,也不过是因为想要建立自己的势力。
可如今。
她早就不想要这个中馈大权了,谁爱要谁拿去,她不稀罕。
萧知知道陆重渊在想什么。
她今日的确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却不是因为外头那些管事的事,也不是因为什么中馈不中馈的,而是因为前阵子师父和她说得话。
【“阿萝,你是不是喜欢上陆重渊了?”】【“你已经被陆家人害过一次,难不成还想要在同一个坑里再摔一次?!”】【“那好,你既然不喜欢他,等治好他的腿,你就随我离开。”】这是当日师父与她说的话,她可以在师父质问她是不是喜欢上陆重渊的时候,斩钉截铁的回道:“没有这回事。”
却在师父要求她离开的时候,犹豫了。
明明很早以前就想过的,等到洗清父母的冤屈,等到陆重渊的腿好了,那她就离开,如今哥哥和师父都回来了,父母的冤屈肯定可以洗清,而陆重渊的腿也在一日日变好。
可她却犹豫了。
她跟这个男人共同生活快有半年多的时间了。
半年多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例如对一个人的看法。
从最开始满怀担忧和恐惧地来到五房,成为他的冲喜新娘,到如今可以坦然的和他坐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看书。
她早已经习惯和他同起同眠了。
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好,但他总会在她危难的时刻出现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把她护在自己身边。
即便什么都不清楚。
他也会选择站在她的身边。
他会等她一起吃饭。
虽然总是别扭的解释“自己不饿”。
他会记着她一切的喜好和厌恶,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这些点点滴滴的小事,他都会记得一清二楚。
他还会
这半年多的相处,让她早就习惯和陆重渊生活在一起了,如果真的要离开,她以后会习惯吗?还有,陆重渊他会习惯吗?
他如今好不容易多话了一点,有时候也爱笑了,要是她离开了,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萧知不知道。
外头有人敲门,是如意的声音,“五爷,夫人,老先生过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
屋子里的两人都收回了思绪,萧知也把心里的那些想法都压了下去,她站起身,看着柳述背着药箱走了进来,喊他,“师父。”
“嗯。”
柳述点了点头。
看到萧知的时候,他的眼里是带着些笑的,不过目光落在陆重渊身上的时候,眼中这抹笑意也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了,神情冷淡下来,嗓音也沉沉得,“好了,你先出去吧。”
以往他从来不会在施针的时候让萧知出去。
不过现在既然打定主意要这两人分开,他自然不希望自己这个傻徒儿把心思多费在陆重渊的身上。
虽然她这个傻徒儿总是坚定地和他说,“我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
可若是没有,为何当初他提出要她离开的时候,她这么犹豫?他不管她是真的没有,还是假的没有,陆家这个吃人的鬼地方,他绝对不会让她再待下去!
等治好陆重渊,他就带她走。
走得远远得。
萧知知道这个时候不好违背师父的意思,而且她心里也的确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重渊,便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五爷,我先出去。”
正好还得给陆重渊熬药,她去厨房看着点好了。
“你去回心斋给我买点吃的。”柳述见她出去,又在身后跟了一句。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前阵子,他让她出去,她倒是也乖,不过回头就跑到厨房去熬药,好好一双手都被烫出了水泡,可把他给心疼坏了。
他这个徒儿从小就是金枝玉叶,就算以前跟陆承策在一起的时候,都没这么辛苦过。
现在倒是便宜了陆重渊。
今天他就把人打发的远远地,免得她又去操心那些事。
萧知一听这话就停下步子,她无奈转身,看着柳述,道:“师父。”
柳述吹胡子转过头,不理她。
“去吧。”
还是陆重渊看着她,笑着开了口,“正好我也想吃了。”
如此一来,萧知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就领着如意出去了。
等她离开后。
柳述看着陆重渊,眯了眯眼,语气不善地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
他就不相信这个男人会察觉到不对劲。
他就不好奇他的态度吗?
陆重渊此时已不复先前面对萧知时的温和表情,他神色淡淡地,望着柳述也只是语气平平地说道:“讨厌我如何,喜欢我又如何?”他靠在轮椅上,身姿慵懒又闲适,十足的凛然傲气,“别人怎么看我,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从来不是那种会被其他人的看法左右的人。
他们喜欢,厌恶,都同他没有丝毫关系不,也不能说。
至少有一个人。
他不希望在她心中,他是不好的。
柳述倒是没想到陆重渊竟然会这样想,一时错愕之后,又冷笑一声:“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在施针的时候动手脚。”
“你不会。”
陆重渊收回思绪,望着柳述,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
“你不是这种人,何况——”修长的手指轻叩扶手,陆重渊看着柳述,继续缓缓言道,“你不是比谁都更想治好我吗?”
这阵子,庆俞私下来报。
说这位老先生每日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研究治疗的法子。
陆重渊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一瞬,叩在扶手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蜷曲一些,这,也是蹊跷的一个点啊。
柳述神色不好地看着陆重渊。
心中又是惊惧又是后怕,果然,让他那个傻徒儿跟他离开是对的,就陆重渊这个城府和手段,他那个傻徒儿跟他在一起还不被他欺负死?!
***
等到施完针。
可能是因为经历的次数多了,陆重渊现在倒是也没觉得有那么难熬了,就算在施针过程中,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昏迷过去,顶多就是闷哼几声。
柳述向来是施完针就离开的主。
他离开后,庆俞就进来了,一边把人扶起来,一边倒了一盏茶,“五爷,您感觉如何?”
陆重渊握着茶盏,闻言也只是淡淡道:“没什么感觉。”
体内的毒素清了,那种置身冰火的感觉也就消失了,现在的他好像又变成以前那样,没有痛觉也没有感知,那双腿照旧还是站不起来,就算怎么敲打怎么触碰,也没有任何感觉。
不过。
他也不着急。
喝了一口茶,等到喉间润了,这才看向庆俞,“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他知道今早庆俞又出去了一趟。
果然——
陆重渊这话说完,庆俞就开口禀道:“宝安郡主的事,属下没查到多少,不过这位柳老先生‘死而复生’的事,属下倒是查清楚了。当初柳老先生在天牢的时候,永安王遣人送进去一颗假死药,后来他被人扔到乱葬岗的时候就被永安王府的人救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被永安王府庇护着。”
这样倒是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这位柳老先生会在永安王府出事后,这么帮衬顾辞,甚至还冒着不惜被人发现的后果,替他远走夏国。
不过——
陆重渊还是觉得不对劲。
柳述救他,若说是因为顾辞,还不如说是因为萧知,起码大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个丫头,而且这阵子柳述的态度和那个丫头的情绪也有些奇怪他拧着眉。
向来清明的心,此时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屏住了似的。
窥不透,也探不破。
到底她的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不过,属下之前去二房的时候,拿了一些东西。”庆俞从怀里拿出一沓纸,他也不知道这个有用没用,但看上面的落款是顾珍,想着拿过来让五爷看看也好。
陆重渊接过手稿,上面所书都是寻常,他起初也只是随意翻看了几眼。
刚想把手稿扔到一旁,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片段,那是去年除夕的时候了,萧知央着他要他写对联和福字,说自己的字不好看。
其实那会,他瞥了一眼。
她的字是很好看的,有女子该有的娟秀,又带着几丝旁人没有的疏狂之气,比很多人的,都要来得好看。
只不过后来。
她就只用簪花小楷了,当初除夕写过的那个字体却是再未出现过。
而今。
陆重渊死死盯着眼前这几张手稿。
那上头的字竟然和当初萧知所书的字体一模一样,都是行书,撇捺之处都喜欢微微勾曲一些,手捏着那几张纸,陆重渊整个身子靠在引枕上,他看着这上头熟悉的字体,抿唇不语。
怪不得那天她在里头逗留这么久。
怪不得后来她又让喜鹊捧了一副新做的对联出来。
原来
竟是因为这个。
原来。
他真的没有猜错。
当初的灵光一闪,原本以为只是他多想了。
可如今看来。
他的确没有猜错。
那个丫头身上最大的秘密就是这个。
死而复生。
她——
竟然是顾珍。
陆重渊闭着眼睛,神色微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怪不得当初她大病一场之后,整个人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以前那个胆怯又懦弱的女人,被丫鬟欺负了都不敢吱声,竟然一点都不怕他。
怪不得她的仪态会这么好,怪不得她一个从来没管过家的人能够把府里府外的事务打理的这么井井有条。
怪不得她会带来如意
怪不得她会认识柳述。
怪不得她跟顾辞相处的时候总会让他有一种两人生活很久的感觉。
怪不得柳述这么厌恶他。
也怪不得
她那么恨陆承策和崔妤,还有陆家这些人。
以前那些解释不通的,现在就像是拔云见日似的,变得清清楚楚,陆重渊握着纸张的手收紧,薄唇也跟着轻轻抿了起来。
“五爷,您怎么了?”庆俞察觉出他情绪有异,忙问道。
陆重渊没有立刻说话,他甚至不曾睁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问道:“这阵子,陆家可有其他事?”
“陆家?”庆俞一怔。
以前五爷从来不会打听陆家的事,不过他向来是知无不言的,虽然心有疑惑却还是恭声回道:“府中近来并无其他事,若说有,也不过是世子爷的婚期提上行程了。”
“对了,今日好像是纳征,世子爷让人抬着聘礼送去了崔家。”
说到这个的时候。
庆俞倒是又提了一句,“这次的阵仗和以前陆世子娶宝安郡主的时候差不多,就连送去的聘礼也是一样的。”
怪不得她今天看起来这么心不在焉。
原来竟是是因为这个事。
陆重渊薄唇紧抿,脸上的神色又变得难看了很多,想到她每回见到陆承策时流露出的不一样的神情,他心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似的。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反正让他十分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比当初看到她跟顾辞那么好,还要来得让他生气,就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扎着,难受。
“五爷”庆俞看着他的脸色,有些担忧,也有些害怕。
他已经很久没有从五爷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又或是这份手稿有什么不对劲?
要不然怎么五爷自从拿到这份手稿后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可是,他刚才看了好一会,不过是寻常语句罢了,根本没有什么异样。
就在他思考着“五爷到底怎么了”的时候。
耳边传来陆重渊的沉声一句,“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什么?”
庆俞愣了下,原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等反应自己真的没有听错,他就不止是怔楞,而是惊愕了。
这是什么问题?死而复生,怎么可能?摇了摇头,眼见陆重渊还闭着眼睛,他又低声答道:“属下从来不相信什么死而复生,这些只会出现在民俗话本里的事,不过是哪些人的期愿罢了。”
“当不得真。”
是啊。
这种荒诞的说法又怎么能当真?
可事实就摆在他的眼前,容不得他不去信。
此时外头折射进来的阳光很好,有不少打在他的身上,陆重渊紧抿着嘴角,脑中划过许多片段和记忆,她脆生生喊他五爷的样子,她蹲在他的面前要让他陪她去赏花的样子。
她捧着书坐在他身边。
她遇到有趣的事会立刻分享给他
他睁开眼。
余光落在桌上那个糖果盒子,里面还有不少糖,都是她细心给他挑来的。
“五爷?”庆俞见他脸上神色复杂难辨,忍不住又担忧得喊了一声。
陆重渊看着手中握着的纸张,看着上面熟悉的字,终于开口,“拿回去吧。”他把手稿递给庆俞,望着上面的字,似叹非叹,“藏好些,不要让人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酱。
五爷知道知知的身份啦。
明天见。
第72章
家中发生的那些事。
萧知一概不知, 她这会正在去往回心斋的马车上, 外头是熙熙攘攘的车马声,而她靠在引枕上,手肘撑在马车边缘, 侧着头, 撑着脸,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意正在煮茶,余光瞥见萧知这幅模样, 沉吟一会便低声问道:“主子, 您是在想崔妤进门的事吗?”
她这话虽是疑问, 但心里却是有些肯定的。
今早陆世子让人抬着聘礼去了崔家, 后头陆老夫人又把主子喊过去,说是要同她商议婚宴的事,其实说是商量,实则是从主子身上拿权。
那位陆老夫人说主子年轻,恐怕照料不好这样的大事, 便把这事给了王氏。
让王氏主持婚宴。
也是因为这一层原因, 使得陆家那些拜高踩低的贱奴都以为主子要落魄了, 这才一个个都把主子的话当做耳旁风。
想到这。
如意那张俏丽的小脸就呈现出几丝不甘和怨愤,说起话来也带着几许愤恨之气,“陆家那些人也就算了,世子他他怎么也能这样?”
当年他迎娶主子的时候, 十里红妆, 声势浩大, 至今都还被许多人夸赞。
而如今——
他竟然要用同样的声势去迎娶另一个女人?
他对得起主子吗!
如意在这边说得起劲,萧知却还是一副出神的模样,等听到破碎的几个词,“世子怎么能这样”、“陆家那些人就不怕天打雷劈吗”、“还有那个崔妤”
她才回过神来。
收回撑在脸上的手。
可能是撑得时间有点久了,脸颊那边有些泛酸,萧知轻轻揉了一揉,等把那股子酸劲散开,才淡淡开口,“都是定下来的事了,又有什么好激动的?”
说完。
又讥笑一声,“他们这些人的嘴脸,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如意一怔。
她看着萧知,好一会才呐呐开口,“主子,那您刚才在想什么?”她原本还以为主子是因为今日纳征和夺权这两回事生闷气呢,可如今看来,倒是有些不太像。
那主子,又是因为什么愁眉不展?
闻言。
萧知揉脸的动作一顿。
她抿了抿唇,心中难得生出一些犹豫,“你”
她出声,“你觉得陆重渊如何?”
“陆五爷?”
如意一愣,虽然不知道主子为何突然提起陆重渊,但还是如实答道:“起初没有接触陆五爷的时候,奴心里是惧他的,不过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奴发现陆五爷也不像传言中说得那般。”
“嗯”
她拧着眉,似是在想怎么解释比较好,“陆五爷这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说话也不好听,但奴看得出,他对您十分维护,之前崔家的事也好,前段日子护国寺的事也好。”
“他都是想也没想就站在您这边的。”
“是啊”萧知跟着喃喃道:“他总是这样,无论出什么事,都会没有犹豫的站在我这边,护着我。”
“不过,您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如意听出她话中的怅惘,沉吟一瞬,又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萧知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如意这样的问题,也不知道得到这样的答案是要做什么,她就是突然想问,莫名其妙的等到陆重渊的腿真的好了,依照师父的性子,必定是不会再让她待在陆重渊的身边。
那等她走后。
陆重渊会变得怎么样呢?他会不会舍不得她?会不会想她?
或许会。
或许不会。
毕竟真的等到陆重渊的腿好了,那他便又成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陆都督,到那个时候,多的是人想和他套近乎,他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困在这个四方院落,只能娶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孤女。
那些勋贵都会把家里的女儿往他跟前送,就跟以前一样。
所有人都会捧着他,敬着他。
他如今对她好,恐怕也只是因为他身边除了庆俞和赵嬷嬷之外,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可等到以后,人多了,那么他自然也就不会觉得她是特殊的了。
这样也好
她总是期望他好的。
她期望他能找到一个全心全意对他的妻子,照顾他、陪着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陆重渊以后也会对其他人那么温柔、那么维护,她这心尖上就跟有一枚细小的针刺着似的,寻不见,摸不着,但就是让人疼。
很疼,很疼。
萧知皱着眉,手撑在胸口上,抿着唇不说话。
如意见她这般,只当她身体不舒服,忙放下手头上的活,焦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萧知摇了摇头。
她没有什么好不舒服的,就算如今有一点点不舒服,也不过是因为她的这颗心在作祟罢了,毕竟她曾经得到过那样的真心,那样的维护,如果有一天这个只属于她的真心和维护给了别人,总归是有些不舍和不甘的。
但她早就看清这个世道了。
人总是会变得,以往那样珍爱她,说要与她共白头的陆承策都能那样对她,陆重渊对她的那份真心和维护又能延续多久呢?
何况。
陆重渊如今还不知道她的身份。
倘若他知道,恐怕他也就不会像如今这样维护她了。
他会怎样呢?
忌惮她的存在,觉得她是山林精怪?像那群术士一样要拿她作法?
又或者是厌恶?
萧知脸色发白,气息也乱了几拍,好在茶水沸腾,恰好把她错乱的呼吸遮掩过去,等她重新坐正的时候又恢复成以前的模样了。
细白的手搭在膝盖上,指尖有些微微蜷曲,眼看着面色着急又担忧的如意,她缓缓吐出几个字:“我没事。”
总会没事的。
她如此。
陆重渊也如此。
想到这。
她那不舍的心情倒是变得平静了许多
马车停下,到回心斋了。
如意率先下了马车,然后扶着萧知走下。
回心斋是京中最大的糕点铺子,已经延续几代了,有人说里头店家的那位祖爷爷曾经是御厨出生,虽然这事不知道真假,但这里的糕点的确口感不错就算了。
以前萧知就常爱来这边。
这会店里人还不多,一个掌柜的,一个小二,见她进去就笑着问候,“这位贵客想买些什么?”
自然是不需要萧知作答的。
如意上前把萧知以前惯常吃的买了一些,又给柳老先生挑了一些他喜欢的,小二拿去算账,她便回来问道,“主子,您看这些够吗?”
萧知看了一眼,刚想点头,想到上回给陆重渊买的糖果盒子好像快没了,便又笑道,“再去称些糖果吧。”
如意诧异的看了萧知一眼,不过想到上回主子给陆五爷买的糖果,也就明白了,她笑着应了一声,又去挑了一些糖果。
统共算好账,给了钱。
两人刚想回去,外头就传来一阵熟悉的俏皮女声,“外祖母,你可许久不曾陪我出来了,今儿个你可得好好陪我。”
“等买完糕点,咱们就去旁边的绸缎铺看看,我听说这次又新进了不少好面料。”
萧知脚步一顿,抬眼看去,便见两个丫鬟挑起布帘,而陆宝棠陪着一个打扮华贵的老妇人打外头进来,这会那位老妇人正握着陆宝棠的手,笑嗔道:“你这丫头,明明是你不来看我,如今反倒说起我的不好了。”
“哪是棠儿不想来看您,都怪爹爹,非要让我禁闭。”陆宝棠撇了撇嘴,不高兴地抱怨道:“要不然我早就去看您了。”
话音刚落。
她余光瞥见屋子里的两人,先是一怔,继而猛地拔高声量,冷着小脸说道:“你怎么在这?!”
这话倒是有意思。
这回心斋既不是她陆家的产业,也不是王家的地盘,她怎么就不能来了?不过萧知也懒得在这个时候同她辨什么,闻言也只是淡淡收回视线,然后朝那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福身一礼。
“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平日里很少出门,自然也就不知道如今站在她跟前的是谁,等听到身后的嬷嬷低声回禀一句,她才沉着脸朝萧知看过去原来是她啊。
她向来是个护短的。
虽然没见过萧知,但她的名字,可听过不少回。
想到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王老夫人的脸色便十分不好看,“原来你就是陆家那位五夫人。”
她看着萧知,眼神很冷,声音也很淡。
萧知以往和这位老太太也相处过几回,自然知道她的秉性,这位王家的老太天自持身份尊贵又有诰命在身,便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平日里很少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她还有一个最大的特质,那就是护短。
看来今天
这位老太太是要同她过不去了。
身后如意也有些紧张,这位王老夫人可不比别人,这可是有正经诰命在身的,要是她想做什么,主子如今是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她突然有些怀念起那位陆五爷了。
倘若那位陆五爷在场,就算是王家的老夫人又如何?
萧知倒是不怕她,这位王老夫人虽然是个护短的,但同时也很重脸面,纵然再不喜欢她,也不至于在外头做出些不合规矩的事。
所以她十分坦然地受着她的目光。
果然——
王老夫人看了她一会之后,突然又笑了起来:“我常年待在家里,倒是都不知道咱们京中又多了一位这样的金贵人物”说完,又是一笑,“以往你们成婚,我也没有时间过去。”
“正好过段日子,咱们王家就要举办茶会了。”
“陆五夫人不如一道过来吧。”她这话虽然是商量,但却没有给萧知拒绝的可能,等跟萧知说完之后就冲身后的嬷嬷说道:“记着,这次给陆家多递一道帖子。”
“是。”
萧知闻言,并未说话,她只是望着那位王老夫人,迎着她锐利的目光,突然粲然一笑,“好啊。”
却是应承了。
她眉眼弯弯,声音十分温柔,“王家的茶会,我既然有幸,自是要参加的。”
王老夫人见她这般,倒是皱了眉,据她那个女儿所说,这个陆家五夫人有心计也有手段,那她应该很清楚,她邀请她肯定不怀好意,竟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她在想什么?
不过很快,她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管她在想什么,等到了他们王家的地盘,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到那个时候。
就算陆重渊在场,她也有的是法子让她吃亏。
等到萧知领着如意走后,陆宝棠看着他们的身影,不满道:“外祖母,你怎么就这样放她们走了?”说完,又十分不高兴的撇嘴,“你还邀请她去参加茶会。”
“那个茶会是她这样的人能参加的吗?”
王老夫人膝下无孙女,自然便要多疼陆宝棠一些,闻言也只是笑道:“就是因为不是,才让她来参加。”
陆宝棠一愣,面露疑惑。
王老夫人却不说了,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外祖母总有法子让她吃亏的。”
虽然不知道外祖母打算怎么做,但知道能让萧知不好受,陆宝棠就开心了,她亲昵得挽着王老夫人的胳膊,也顾不得萧知主仆离去了,一味撒娇卖痴了。
***
等走出回心斋。
如意就按捺不住了,拉着萧知的袖子焦声道:“主子,您怎么就答应了?那位王老夫人一看就没安好心,您要是真去了茶会,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王家那些茶会,她们不是没去过,一应的勋贵人家,各个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物,以往主子还是郡主的时候,那群人自然是低声下气,好生捧着,可如今主子现在这个身份,还不知道要被他们怎么磋磨呢。
“你也看出来了,那位王老太太向来是个眼高于顶的,她都这样开口了,怎么可能让我拒绝?”
萧知笑道。
恐怕就算她拒绝了,到那天,这位王老太太也有的是法子让她过去。
“那,那怎么办呀?”如意一听这话,就更加担心了。
“行了。”萧知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如今的王家不过是一块腐朽罢了,就算为难也不过是口头上的几句难堪罢了,真要做什么,王家那些人有这个胆吗?
“走吧,也该回去了。”萧知这话说完,刚要登上马车,余光就瞥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她看起来很瘦弱,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很破旧。
蓬头垢面的,倒像是个乞儿一样。
而如今这个恍如“乞儿”一样的少女正死死盯着回心斋,目露凶狠,仿佛是在看着什么仇家似的。
难不成这姑娘和回心斋的老板有仇?
萧知心思刚动,身后那块布帘就被人掀了起来,正是陆宝棠同那位王老夫人走了出来,而她望着的那个少女在看到这两人出现的时候,脸上的恨意更是藏也藏不住。
小手紧攥着,脸也紧绷着。
有那么一瞬间,萧知看到那个少女动了一下,仿佛要冲过来,可也只是这么一瞬,在看到陆宝棠和王老夫人身后的奴仆时,她抿了抿唇又不甘地退了回去。
“主子,怎么了?”
如意把东西都已经搬回到马车上了,眼见萧知还是没有怎么动,便疑惑转身。
“没什么。”
萧知收回目光,上了马车。
车子缓缓往前驶去,车帘轻晃间,萧知隐约看到那个少女踉跄几步摔倒在地,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抿了抿唇,还是开了口,“停车。”
马车应声停下。
而她看向如意,指着巷子里那个蓬头垢面的少女,同如意说道:“你去帮她一把。”
如意一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个少女倒在地上,她似乎想爬起来,但也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怎么,试了好几回都起不来。
以往跟着主子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所以如意也没犹豫,轻轻应了一声便下了马车。
一炷香后,如意回来。
萧知正在翻书,听到声音便抬头看了如意一眼,问道:“如何?”
“奴买了一些吃的给她,又留了一些银子,走得时候她还朝您的马车磕了三个头,倒是个知礼数的”如意放下车帘,又道,“原本以为是个乞儿,不过看她的谈吐,倒不像。”
“不过我看那个姑娘像是一直在找人。”
找人吗?
萧知想到之前那个少女盯着王老夫人和陆宝棠的样子,仿佛在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一样,到底这个姑娘和王家,又或者说和陆宝棠有什么关系呢?
她修长的指尖轻轻叩着书面。
无声。
“主子,您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如意试探道。
萧知摇头,“暂时还没想到。”
“那不如奴去把那个丫头带过来?”如意说完便掀了帘子,可此时那条小巷早已空无一人。
萧知自然也看见了,她笑了笑,把手中的书一合,笑道:“罢了,走吧。”这姑娘肯定是不对劲的,且不说她刚才那个眼神,就说她送了吃的又送钱,一般人早就过来道谢了。
可那个姑娘却只是在巷子里磕了三个头。
不过有些事也不能强求,既然找不见,就罢了。
***
夜里。
五房。
已经是戌时了。
外头早就没什么声音了,就连屋子里也是沉寂一片,离拔步床不远的两根烛火在绘着美人面的灯罩里慢慢燃着,不算亮,但也不算昏暗,隐约能照个屋中的大概罢了。
陆重渊以前一个人睡的时候,不喜欢点灯。
于他而言,黑夜并不算什么,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也能看清身旁有什么。
这两盏灯是特意给萧知备下的。
她这个人看起来细心,其实很莽撞,有时候半夜起来,若是没有灯,总会绊一跤,有一次更严重,小腿磕到桌腿,整条腿都有了暗红色的淤血。
那次之后。
陆重渊夜里便会让人留两盏灯。
而此时。
他身边的人早就睡过去了,气息平稳,面容平和。
睡得很香。
陆重渊以前从来不会去细想,可如今却总是忍不住要想上一回,当初她做噩梦的时候,抱着他,呢喃着的,其实哪里只有“母亲”这个称呼?
是他
一直忽视了。
她曾经拉着他的衣襟,在梦里哭得踹不过来气,除了常说的母亲以外,还有父亲和哥哥,甚至还有许多回,她抱着他,哭道,“哥哥,你究竟在哪?”
伸手覆在她的脸上。
他略带粗粝的指腹,一寸寸地拂过她的眉眼。
今天庆俞走后,陆重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要拿身边这个丫头怎么办?他并不畏惧鬼神,自然也就不会因为她死而复生怕什么,但她的身份,她的过去他真的能够不介意吗?
虽然他以前很少回家,但也听过不少顾珍和陆承策的事。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成婚三年依旧琴瑟和鸣,倘若不是因为永安王府那件事,他们两人应该到现在还会过得恩爱不疑。
他们曾经那么好。
甚至还有过一个孩子。
想到这些。
陆重渊本来没什么情绪的脸上就闪过几道阴鸷,就连薄唇也紧紧抿了起来,他不想去想这些事,想得越多,嫉妒就越深,可就算不去想,这些事也还是存在的。
她跟陆承策曾经是夫妻。
她曾经深深地爱着陆承策,甚至于现在她都还有可能爱着他。
要不然今日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表现?
心里的嫉妒就像一团熊熊烈火似的,陆重渊紧抿着嘴角,另一只空闲的手紧攥成拳,他生平其实很少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唯有几次都同她有关。
第一次。
他以为她是因为他那个好母亲才会接近她,以为她对他的好都是假的,所以他攥着她的脖子,恨不得她去死。
而如今。
他明明心乱如麻,甚至产生过杀人的念头,却不舍得伤害她半分,覆在她脸上的那只手,依旧是温柔的,甚至怕吵醒她,连指尖都不敢泄露半点轻颤。
陆重渊不知道应该拿她怎么办,但有一点,他很笃定——
他舍不得放过她。
她是他二十六年生命里,唯一出现过的光。
她一步步闯进他的生命,拉开了他紧闭的心扉,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不可能再放过她了。
他没有办法想象没有萧知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指尖抵在她的眉心,陆重渊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他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许久以后,他开口,“不要丢下我,永远,陪着我。”
就算堕入地狱。
他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73章
萧知总感觉陆重渊这些日子有什么不对劲。
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她其实又说不上来, 只是偶尔眼神相会的时候,她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一抹复杂的情绪。
难不成他知道什么了?萧知心中猜想着。
想了想。
她又觉得不大可能。
且不说死而复生是怎样诡秘的事,一般人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一层?更何况, 若是陆重渊真的知道了什么, 又怎么可能还会对她这么好?
恐怕就算不让人拿下她, 也会离她远远地。
或许是因为治了那个久,他那个腿还是没有好的迹象吧, 这段日子的情绪才会这么反复吧想到这。
萧知心里又不禁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找到师父, 由他替陆重渊诊治, 他的伤肯定很快就会好了,哪里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是没有好起来的迹象。
不过还好。
这阵子师父已经在想其他法子了,等成功了,陆重渊也就能够站起来了。
看了眼不远处的书房。
萧知唯恐陆重渊窥出她脸上的情绪, 忙收起这些心思, 重新换了一个喜悦的心情, 往书房走去。
陆重渊已经施完针了,这会庆俞陪他待在书房里头。
萧知过去的时候,主仆两人和以前没什么差别,一个安安静静地侯在一旁, 一个坐在轮椅上, 她小心翼翼地走着, 生怕步伐大些,那碗由白瓷汤碗里的药就会洒出来。
书房的门敞开着。
她能够看到陆重渊正面对着西边那扇轩窗坐着,他的手里握着一本书,不过看他的样子并不像在看书,反正以她的角度看过去,那本书被陆重渊放在膝盖上,而陆重渊端坐着身子,抬着头,像是再开窗外的风景。
“夫人。”
庆俞见她过来,忙恭声喊了一声。
萧知同他笑了下,然后看着身形微动、侧头看过来的陆重渊,又朝他露了个灿烂的笑,“五爷,该喝药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朝人走过去。
那红木托盘上的汤药经过这一路,已经没那么滚烫了。
不过她还是试探了下温度,觉得尚可,这才递给陆重渊,“可以喝了。”
陆重渊平日最怕苦,可看着萧知那张灿烂夺目的笑脸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想也没想接过来就喝了,只是喝完之后,免不得还是皱了一回眉,就连那泛着苦涩的嘴角也被他紧抿了起来。
萧知早就知道他怕苦。
等他喝完之后就忙递了一颗果糖过去,脸上洋溢着璀璨的笑,声音也很柔,“呐,糖。”
就跟哄小孩似的。
而此时被她哄着的“假小孩”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接过她手中的糖,他修长的指尖还停留在嘴角边,动作微顿,薄唇微抿,那双漆黑又幽深的丹凤目微微下垂,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手心里的那颗糖。
最后。
目光微抬,落在糖主人的身上。
他面前的女孩子眉眼很好看,这会呈现出月牙般的弧度,脸上的笑也很灿烂,比外头的太阳还要来得夺目,她整个人就跟一道光似的,即便置身在黑暗里,也可以轻易地击碎所有的黑暗。
看着这样的萧知,陆重渊还是忍不住心生妒忌。
在他不知道的那些岁月里,她是不是也曾这样对待过陆承策?她也会同他绽放出明媚的笑意,也会在他觉得药苦的时候,贴心的送上一颗糖,然后用温柔的嗓音同他说“吃了糖就不会觉得苦了”。
不。
他们曾是那样亲密的关系。
她曾那样喜欢他。
他们相处的时候肯定比现在还要好上千倍万倍。
停留在嘴角边上的手指微微蜷曲,最终被他攥在手心里,陆重渊已经很久不知道嫉妒是什么了,幼时的时候或许有过这样的心态,但年纪越大,拥有的东西越多,不在乎的事物也就越多。
可这段日子。
他就像是被妒忌包围着一样。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以前的事,那些她生命里,他不曾参与过的岁月。
甚至有很多次。
他都想过杀了陆承策,杀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曾经拥有全部的美好,却没有护她周全,反而让她落到这种地步,可恨,也该杀!可心中又有一个念头,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同他说。
如果没有陆承策,那么他根本就遇不到她。
自然。
他也不能享受她如今这样温柔的陪伴。
如果她还是顾珍。
那他与她根本没有相交的可能。
只有她是萧知。
他才能够陪着她,拥有她。
“五爷?”
萧知见他一副出神模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轻轻喊了他一声,等人眼中失神的目光逐渐回拢,这才又同他笑道:“您在想什么呀?我举得手都要酸了。”
原本只是想冲他撒个娇。
未曾想到,话音刚落,陆重渊便握住了她的手,手心里的糖被他接了过去,而她的手也被他握于掌中。
起初。
萧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很快。
她就知道了。
陆重渊低着头、抿着唇,因为低头的缘故,脸上的神色其实有些看不真切,但他的动作却是很轻柔的,指腹替她揉着手腕的时候,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似的。
小心翼翼。
郑重其事。
萧知看着看着,忍不住就笑了,但很快,那抹笑意便又被她收了起来,对她这样好的陆重渊,以后也会对其他人这么好。
心下叹了口气。
但脸上却没有多余的显露。
她其实应该高兴的,至少如今的陆重渊知道疼人了,虽然态度还是有些别扭,但至少他愿意付出了,就按照他现在的性子,等以后哪家贵女嫁给他了。
以心换心。
他好好对她。
那他的妻子自然也会用心对他。
这样很好,就是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舒服,还是像前阵子在马车里的时候一样,仿佛被根细小的针刺着心脏。
很疼。
也很难受。
“怎么了?”陆重渊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拧了眉,“还觉得疼吗?”他一边说,一边又放轻了一些力道。
“不是。”
萧知收回思绪,同他笑了下,然后她轻轻挣了挣:“好了,不酸了。”
陆重渊抿了抿唇,倒是也未说什么,松开手,然后悄悄地把手心里的那颗糖攥得又紧了些。
萧知这阵子挺空的。
崔妤马上要进门了,家里那些婚宴的事也不用她操心,大概是想着不久之后就要离开了,以后或许也没有什么机会再和陆重渊像现在这样相处了。
她便跟以前一样,替人按起了腿。
外头风和日丽。
而她半蹲在陆重渊的面前,一边替他按着腿,一边同他柔声说道:“师父已经在想其他法子了,五爷,你会站起来的。”
像是怕人不信,她又加重了一些语气,“很快。”
以往陆重渊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开心的,他比谁都希望自己能够站起来。
可今日。
他却没有一丝开怀的情绪。
反而在她说完后,沉声问了一句,“然后呢?”
“啊?”
萧知一愣,不解他的意思,抬头问道:“什么然后?”
然后你会怎么做?
继续陪着我,做我的妻子?还是打算离开我?
陆重渊心中仿佛有无数个问题,可他没有宣之于口,有些事,如今说出来,只会让她害怕,只会让她更想离开他。
他只能望着她,缓缓同她说道:“我们还没有去看过东郊的桃花,今年肯定是看不到了,等到来年,我再带你去看。”
“那个时候,我可以牵着你的手上山了,你要是觉得累了,我还可以背你下山。”
“不过等到入秋了,西郊那边的枫树林也很好看,我可以带你骑着马过去,那儿还有一家不错的馆子,你应该会喜欢那边的口味。”
陆重渊半低着头。
那双狭长的丹凤目一瞬不瞬地望着萧知,看着她怔楞的神情,缓缓地把他以往想过腿好之后要做的事,一件件的说出来。
最后,他抬手,覆在她的头顶,指尖微颤,语气却很温柔,“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萧知呆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陆重渊,耳边萦绕着他的一字一句,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从陆重渊的话语之间察觉出一抹不同她认为的朋友情。
可也只是一刹那罢了。
就算陆重渊真的喜欢她,又能怎么样呢?他不知道全部的事情,只知道她是萧知。
若是他知道那些事
恐怕也就不会再同她说这样的话了。
萧知压下那抹悸动的心思,重新换了一个愉悦的笑,然后,她低头,继续按着陆重渊的腿,没有给他明确的回复,只是笑道:“等您腿好了,再说吧。”
陆重渊另一只叩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收紧。
可察觉到手心里的硬物时,却又忍不住放松了一些。
他没有说话。
只是低头望着她。
那双长睫敛下的幽深凤目像是染了血,疯狂又残忍,他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但他绝对不可能让她离开他的身边,至死都不可能。他眼中是残忍的,可脸上的表情却很温柔。
尤其是覆在她头顶的手,就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
小心翼翼。
不敢逾越。
***
萧知从书房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刚才去书房的时候,那种奇怪的情绪又出来了,她总觉得陆重渊像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但又不确定。
“主子。”
如意迎面过来,见她走在长廊上,便轻轻喊了她一声。
萧知循声看去,见是如意,也只是点了点头,稀疏平常的说了一句,“回来了。”然后便打算继续思考这阵子陆重渊的不对劲了,可余光瞥见如意脸上的神色,她心下微动,遂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上回我们见到的那个姑娘,奴今日又见到了。”如意压低嗓音说了一句。
那个姑娘?
萧知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想到如意说得那人是谁,神色也变了一瞬,看如意这幅样子,那个姑娘的身上的确是有什么秘密。她这会也顾不得在去想陆重渊的不对劲了,抿了抿唇,她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同如意说,“你随我进屋。”
屋子里没人。
萧知倒了一盏茶,推到如意面前,开口问道:“说吧。”
如意刚才着急回来,也的确有些渴了,这会也就没同她客气,喝了一口茶,答道:“我今日出门的时候又碰见王家的人了,不过这次倒不是那位王老太太,而是王家两位夫人。”
“原本奴买完东西就打算回来了,没想到又让奴看到了上回那个姑娘。”
“她就站在王家的马车边,目光凶狠地盯着王家两位夫人。”
萧知听她说着,脸上神色未变,心下却暗忖着,看来她猜得不错,那个姑娘的确跟王家有仇,没有开口,她直直看着如意,等她继续说着。
“奴想起您上回说的,便一直跟着那个姑娘。”
“那姑娘起初是不想同奴说的,等奴自报家门又同她说了一些话后,她想了一会还是开口了。”笼统说了几句后,如意这才进入主线,“那姑娘名叫周喜儿,原住在京郊一个村子里。”
“她还有个姐姐,是城中一个官宦的妾氏。”
“可几个月前,她那个姐姐突然没了,官宦家只拿了一个‘得病’的说法就把他们一家人打发走了,那个喜儿是个机灵的,她说她姐姐死之前,她还去看过她,根本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何况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病,几天就要人性命的,更重要的是,他们一家子连那个妾氏的尸体都没看到。”
“喜儿心里觉得奇怪,便偷偷溜进那个官宦的家里,去查她姐姐的死因。”
这些内宅里的阴私事——
萧知以前就听过不少,那个妾氏的死恐怕也不简单,但她奇怪的是,这与王家有什么关系?
如意大概也看出了她的疑问,便继续说道:“后来喜儿查出来,当初她姐姐死的时候,王家两位老爷曾去过那个官宦的家里,那个妾氏还被那个官宦喊出去作陪。”
“王家那两位老爷是翌日才离开的。”
“而那个妾氏也是那日没的。”
“后来那个官宦突然得了一笔横财,听说数额很大,就连官位也提升了。”
有些话。
如意说得隐晦,也有些难以启齿,但萧知却听明白了。
王家那两位老爷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因为家里那位老太太的缘故,他们后院倒是没有多少妾氏,可在外头却有不少露水姻缘,早些年,以前也闹过几桩事。
只不过那位老太太手段厉害,把那些上门的女的都赶走了。
这位妾氏本来身体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死了,偏偏还在王家那两位老爷登门的时候?而且那个官宦突然升官还得了一笔横财。
萧知不是不通人事的姑娘,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东西?怪不得当初王氏突然火急火燎的要从她的嫁妆里拿银子,原来是要填她那两位好哥哥留下来的窟窿!
想到这些东西。
萧知心里就不禁犯起了恶心,不管是对那个官宦,还是对王氏,又或者是对王家那两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她打算怎么做?”萧知忍着心头的厌恶,冷声说道。
如意抿唇答道:“喜儿姑娘知道报官也没用,便一直藏在王家周围,想着一命换一命”
萧知闻言,想也没想就驳道:“天真!哪家勋贵出门,不是带着丫鬟、婆子,还有护卫的?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别说杀了王家那些人了,恐怕人还没靠近就被拿下了。”
如意叹道:“奴也是这么同她说的,可那个丫头是个认死理的。”
“她爹前阵子也没了,家里也就剩下她一个人了,按她的话来说,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想法子搏一搏。”
听到这番话。
萧知一时却没有出声。
其实她这会说人家天真,但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倘若没有陆重渊的庇护,倘若没有找到师父和哥哥,或许她也会跟那个喜儿一样。
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说道,“你去跟她说,我有法子,让她这阵子别轻举妄动。”
如意惊道:“主子,您打算帮她?”
萧知摇了摇头,没有立刻说话,她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听着那茶盏里水流潺潺,语气平平地说道:“不是为她,是为我自己。”她早就看王家和王氏不顺眼了。
虽然王家现在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日不拔起这个毒瘤,那么王氏母女的保护伞就多一把。
何况——
她也很想看看啊。
如今这个铁面无私的陆指挥,在面对自己的舅舅做那样的事后,是不是也能跟以前一样,秉公处理呢?
他不是要护着他这些家人吗?
那她就要把他们一个个拉下水,让他看看他费尽心思护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嘴角牵起一抹讥嘲。
她抬手,把茶盏移在嘴边,等到上好的雨前龙井入口,这才望着窗外的风景,缓缓舒出一口长气,“王家这颗毒瘤,也是该拔了啊。”
***
步入六月下旬。
接踵而来的除了炎热的酷暑之外,便是王家那道推却不掉的茶会帖子了。
萧知刚收到帖子的时候,正坐在陆重渊的书房里替他念书这段时日,萧知明里暗里私下不知道打探了多少回,但发现陆重渊除了那日的怪异之外,余后又变成以前那副样子了。
说话和以前一样。
做事和以前一样。
没有过分的亲密,也没有过分的疏远,就连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也没有丝毫逾越之处,陆重渊这番表现倒是让她忍不住生出一种,是不是她多虑了?
或许陆重渊根本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只是想在腿好之后,和她一同去看看风景,吃吃东西?
不过不管陆重渊出于什么心思,有些事,她也只能和他说抱歉了。
等到他的腿好了,以师父的性子,绝对不会再让她留在陆家这个虎狼之地,自然,她也不可能陪陆重渊去做这些事了。
她心里想着这些,手上的动作却不曾间断过,一页页书往下翻,她继续按着上面所书的内容念着。
“五爷,夫人。”外头传来如意的声音。
陆重渊没有什么动静,照旧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萧知倒是停下念书的动作,循声望去,看到她手里的帖子时,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变过,如常问道:“王家的帖子?”
“是的。”
如意应了一声,“外头刚送来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话音刚落。
原先一直不曾说话的陆重渊倒是皱了皱眉,他转过脸,朝萧知看去,沉声问道:“王家?”
“就是那个王家。”
萧知挥手让如意下去,然后同人解释一番,眼看他皱得越来越深的剑眉,遂又笑了一句,“再怎么说,王、陆两家也是沾着亲带着故,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说得稀疏平常。
可陆重渊那双剑眉却不曾松开半分,王家那个老太婆最是专。制护短不过,不管王氏母女如今的下场是不是因为这个丫头的缘故,那个老太婆都会把这些事安在她的头上。
等到了那天。
那个老太婆肯定会找她开刀的。
陆重渊向来不喜欢那些人,也不喜欢那些宴会,但他拦不住她,也不舍得拦她,她要去,那便去,扣在扶手上的手收起,他定了决心,望着她说道:“我陪你去。”
萧知却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师父说了,这几天让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乱走动。”
“而且那天你还要施针呢。”
这次去王家——
萧知知道里面等待她的是什么,也知道若是陆重渊在身边的话,会好上很多。但她依赖陆重渊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既然决定离开了,那就开始慢慢放下吧。
有些事,她一个人去做,也没有什么问题。
何况有些事,她也不想让陆重渊知道。
例如喜儿。
以陆重渊的心性和智谋,若是同她一道去的话难保他不会猜到什么。
她赌不起。
陆重渊看着她这番神情,就知道她这次去王家不简单,他的手指蜷曲,薄唇也微微抿了起来,可在她那双璀璨双目的注视下,却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既如此,你万事小心。”
说完,他又一顿,跟着一句,“若有人给你难堪,你也不必受下这份委屈,旁人如何对你,你也如何对他们便是。”指尖覆在她的脸颊边,替她把微乱的头发绕于耳后。
他望着她,声音很沉,“我陆重渊的夫人,吃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吃亏。”
“听到了?”
这大概是萧知生平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微微一愣,竟也忘记此时覆在她脸颊边的手指是怎样的缱绻缠绵。
心下情绪翻涌。
说不出是怎样的感受,大概太过复杂了。
好久好久之后。
她才伸手握住陆重渊的手,颇为感触的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呀。
第74章
三日后。
萧知坐上了去往王家的马车。
今日王氏母女也是要去王家赴宴的, 不过显而易见, 这两位根本没打算和她同行,她刚到影壁那会,来迎她的一位婆子就悄声同她说了一句, “五夫人, 二夫人和三小姐已经出门了。”
对于这个结果, 萧知并不觉得意外。
这两人平日里就不想跟她扯上关系,更别说今日她们还打定主意要她难堪了, 又怎么可能会和她同行呢?
笑了笑。
她也懒得理会这些, 任由如意扶她上了马车。
马车稳稳地往府外驶去, 如意一边替她煮茶, 一边免不得对王氏母女两人的做法,讥讽一句:“还是百年勋贵出来的人,真是小肚鸡肠,和王家那位老太太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其余勋贵人家。
纵然私底下再不喜欢对方,但摆在明面上的面子还是要做的, 哪里有人会像王氏一样, 一点面子都不顾。
如意打心眼里看不起这样的人。
萧知闻言也只是笑了笑, “你又不是第一日知道他们是什么性子了。”她一边说,一边低头翻着手里的书,嘴角弯弯,又跟着一句, “何况今日她们打定主意要我难堪, 又怎么会这么好与我一道赴宴?”
虽说是这个理, 但如意心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又想到王家那个龙潭虎穴,也不知道等着主子的会是什么,便又忧心道:“主子,您一个人去,真的可以吗?”
“若是五爷在的话,她们肯定会收敛些。”
“要不然”
如意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知沉声打断了,“你以往不是不愿我同陆重渊多往来吗,如今怎么这么依赖他了?”
“奴”如意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以前她心里还存着一份希冀,希望前因后果查清楚后,主子可以和陆世子再续前缘。
可如今,不仅主子想通了,她也看清了。
主子不可能再跟陆世子牵扯上任何关系,纵然王爷、王妃的死不全是因为陆世子的缘故,但他终究也成了一把刽子手。
可能是因为想通了。
她平日里看待主子跟陆五爷的往来也就没那么纠结了,不管主子和陆五爷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和身份在相处,但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那位陆五爷是真心对主子的。
有他在。
主子行事肯定会轻松许多。
至于那些没眼力见的东西,自然也就不敢那么明目张胆的来挑衅主子了。
只不过——
主子好像并不想太依赖陆五爷。
所以心里这一番话,她倒是也不太好说了。
马车突然安静下来。
萧知看着低头沉默的如意,叹了口气,她合上手上的书置于一侧,口中说道:“他帮我的已经够多了,以后路还很长,我不可能事事依赖旁人。”
“而且今日这样的场合,他在,不合适。”
如意抿唇,低声说道:“可奴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那群人,我还不放在眼里。”萧知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仰着下巴,明明是一张清丽婉约的脸,偏偏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傲气。
就如当初的顾珍一样,立于琼楼,一身傲骨。
她倒是要看看那些人打算怎么折腾她。
伴随着外面的人流声,以及马车的“哒哒哒”声,萧知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想起那日陆重渊同她说得话。
他说,“若有人给你难堪,你也不必受下这份委屈,旁人如何对你,你也如何对他们便是。”
他说,“我陆重渊的夫人,吃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吃亏。”
眼前仿佛映出那日陆重渊同她说话时的身影,他微垂着眼,锐利又深邃的丹凤目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而他的手轻柔又小心地覆在她的脸边。
心下微动。
萧知忙收起心思,不再去想这些事,又怕如意再忧心今日的事,便同她问起今日的正经事,“喜儿那边都安排好了?”
这是正事。
如意不敢耽搁,忙道:“您放心,都安排好了。”她一边说,一边掀开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快到了。”
早在几日前。
如意就受萧知的吩咐,来找过喜儿。
喜儿想为她姐姐报仇,萧知也打算彻底搞臭王家的名声,但报官、或者一命赔一命,都是以卵击石的做法,恐怕半点受益都看不到,人还没了。
所以萧知想出一个法子。
今日是王家的茶会宴,人来人往,去得又都是京中的勋贵世家,她会带喜儿过去,至于后面的事,自然就不用她操心了。
那样的场景。
纵使王家那位老太太有再大的本事,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到了。”如意看着不远处的一间客栈,低声说道。
车夫是自己人,虽然奇怪为何要去王家赴宴,却不择近路,反而要在这处停下,但他向来不是多嘴的人,纵使心中再奇怪,也不会多问多说。
按着如意的吩咐,他把车子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巷子里。
如意看了一眼外头,人不多,也没有什么熟人,便又悄声同萧知说了一句:“奴这就上去找她。”
“嗯。”萧知点头
萧知喝了半盏茶的功夫,如意就回来了。
只是不同先前的气定神闲,这会如意的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眉宇之间还有一抹焦急之色。
萧知心下一个咯噔,喝茶的动作也停下来了,“出什么事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如意身后看了一眼,眼见身后无人,她那颗心便彻底沉了下去,就连声音也低了几分,“她人呢?”
如意一上马车也顾不得礼数,压低嗓音焦声道:“主子,她,她不见了。我去了她的房间,属于她的东西都没了,听客栈的掌柜说,她一大早就不见了。”
“您说,这个时候,她到底去哪了?”
如意是真的焦急了,前几日还说得好好的人,到了关键时刻竟然不见了。
萧知抿着唇,没说话,手中的茶盏还温热着,她白皙的指腹轻轻磨着茶盏边缘,余光望着车帘外头的客栈,良久才收回视线,沉声道:“罢了,走吧。”
她没跟那位喜儿接触过。
不知道她到底是害怕,反悔了,还是有其他苦衷。但人不见了,她不可能去找她,何况人海茫茫,找一个人,不现实。
“那王家那边”如意犹豫。
“有些事既然做了,总会有证据留下的,王家这颗毒瘤,我会想办法拔掉的。”萧知冷着一张小脸说道,只不过今天,看起来有些麻烦了。
也罢。
事到如今,如意也知道没有其他法子了,王家的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再不去,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想到这。
她心里又有些愤恨那位喜儿。
早些时候还磕头道谢,一副把主子当活菩萨看得样子,这真的要做事了,人却不见了。
真是可恨!
***
马车继续朝王家驶去。
而此时的陆家五房,陆重渊已经施完针了,他半靠在床架子上,单着一身黑色内衫,墨发披在身后,侧着头,假寐着。
东边轩窗微开,暖风轻拂他略显苍白的脸,今日柳述的针下得重了些,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虽然早就受惯了疼,也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
陆重渊头也不抬,淡淡道:“好了?”
“回您的话,都安排好了。”庆俞拱手同他说道,“属下赶在夫人到的时候,先把那个丫头带走了,如今已经让人带她进王家了。”说完,他又轻声补了一句:“您放心,属下已经同那个丫鬟说过了,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牵连到夫人。”
“嗯。”
陆重渊仍旧保持先前的姿势,手撑着额头,假寐着:“你也去吧,无论她做什么,护好她。”
这个“她”字说得自然便是萧知了。
可向来对他的吩咐没有异议的庆俞,今日却迟迟都不曾应声,他微垂的面上露出一抹犹豫,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询问。
庆俞平日里也不是那种多嘴的人,但近来对五爷和夫人的相处,以及夫人私下做得一些事,实在倍感惊讶。
先是五爷让他去调查夫人的身世。
然后是那位宝安郡主的事。
再然后就是夫人这阵子私下做的事,串联那个名叫喜儿的姑娘,打算趁着今天这个日子,揭露王家那两位老爷做得混账事。
夫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五爷又为什么不想让夫人知道他做得这些事?
陆重渊见他迟迟未动,睁眼看去,冷声,“怎么?”
“五爷”
庆俞顶着那道清冷的视线,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开口,“夫人她”
陆重渊一听这话就沉了脸,就连那双丹凤目也变得锐利了许多,双目凌厉得看着庆俞,沉声道:“你何时竟然也变得这么多嘴了?”
眼见人单膝下跪。
他的脸色也没有半点转圜,沉着一张脸,淡淡道:“不管她做什么,你只需要记得,她是我的夫人,你的主母。”
“听明白了?”
庆俞脸色发白的跪在地上,闻言,忙应道:“属下明白了。”
“再有下回,自己去领罚。”陆重渊不耐再同他多说,摆了摆手就让人下去了,等人走后,他才收回视线,落在窗外的景致上,那边绿叶拂动,隐有紫薇花散乱其中。
当日他虽然应允萧知。
但未免她出事,私下还是找庆俞查了一回。
从庆俞口中。
他知道她准备做的事。
那个丫头啊,很聪明,她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更好的把这件事宣之于众,但聪明归聪明,行事还是天真了些。
她以为把那个喜儿带进去就没事了。
可人心难测,倘若那个喜儿被人抓住,倘若她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揭发了她的共谋,那么到那个时候,她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所以他赶在她到的时候,让庆俞带着那个丫头去了王家,又让人威逼利诱了一番,让她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
窗外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而坐在屋子里的陆重渊,看着外头这些景致,却心如死水一般,没有一丝赏看的心思。
他不管她要做什么,也不在乎她要做什么。
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惩戒王家那些混账也好,是看不惯那些丑恶的事也罢,他都会陪着她。
她要杀人。
他会给她递刀。
她要搅乱这风云。
他就陪在她身边,替她一起搅乱。
人伦礼教算什么?
他,
只要她。
***
马车到王家了。
车夫上前递了拜帖,那边审查过后,如意便扶着萧知下了马车。
王家说到底也是勋贵人家,不管里面那些贵人们是怎么想的,这门前伺候的人,该给的面子还是会给的。
萧知这边刚下了马车,便有人迎过来了。
是王家的管家,他朝萧知恭恭敬敬行了礼问了安,又同她客气道:“陆五夫人,宴席快开始了,小的领您进去吧。”
萧知点头,没说话。
可步子还没迈出,身后便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竟然还有人比她更晚?萧知有些诧异。
她倒是想看看来的人是谁,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先要领她去里头的王管家在看到来人时,也顾不得萧知,立刻转身迎了过去,激动道:“表少爷,您可算是来了。”
“老太太都遣人来问过许多回了,还直说,您要再不来,可得让人去陆家请您了。”王管家笑容满面的,和陆承策说着话。
这道问安声,可比之前面对萧知的时候,要真情意切多了。
也是。
陆承策可是王老太太的心头宝。
王家这辈的几个孩子都不出挑,文不成武不就的,王老太太自然对她这个嫡亲的外孙更加有好感。
不过——
萧知皱了皱眉。
她倒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陆承策,竟然还在门口碰到,不想跟陆承策碰面,想直接进去。
左右这王家,她也熟悉的很。
可她自己是熟悉,原身却是没来过的,虽然有如意在身边,但总归还是不合规矩的。
萧知只好忍耐着心情,在原地等着。
陆承策这会还没有注意到萧知,他翻身下马,随手把手中的马鞭递给管家,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有些事耽搁了,来晚了。”
管家笑道:“不晚不晚,您只要来啊,老太太就高兴了。”
陆承策见此也就不再说话了,他提了步子打算进屋,可刚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主仆两人,背影十分熟悉,正是他那位五婶。
他并不擅长和其他人交涉,但碰到自己家里人,不打招呼倒是有些说不过去。
“五婶。”
他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朝人拱手问礼。
萧知闻言也没有回头,只是拿余光瞥了那抱着马鞭,正一个劲对着陆承策笑着的管家一眼,嗓音淡淡的发了话,“可以进去了吧?”
却是理也没理陆承策。
王管家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忙“哎”了一声,伸手替人领路,客气道:“五夫人,您请。”
见人提了步子进屋。
他刚想跟上,就被陆承策拦了下来,“我带过去就行。”
王管家一愣,不过想到两人的关系,便又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劳烦表少爷了。”
王家的宴席承以前先人之风,向来是不拘男女,都可同席的,所以才有陆承策先前的那番话,不过陆承策看了眼始终走在他前面,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主仆两人,剑眉微蹙。
他总觉得他这位五婶,好像天生就对他有敌意一样。
以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那张清丽又婉约的小脸十分难看,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之前在护国寺的时候是这样。
后来在陆家见过几回也是这样。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陆承策竟然鬼使神差的快走几步,同萧知并肩同行,察觉到她紧绷的身形,薄唇微抿,沉声问道:“可是无咎以前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五婶?”
或许是因为陆承策突然的接近,又或许是因为他这番以往绝对说不出来的话,萧知竟然怔了好半响。
她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好一会才诧声道:“你说,什么?”
“我见五婶对我好似抱有敌意,便想着可是无咎曾经哪里得罪过您?要不然——”陆承策低头望着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五婶怎么会这么讨厌无咎?”
这种讨厌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眼不见为净,所以才看也不看?连句话都不肯同他说?
他这一生曾被许多人讨厌过。
但没有一种讨厌如她来得那么深刻,那么没有缘故。
事出必有因。
他很想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萧知这会已经回过神了,不过她还是拧着一双柳叶眉,看着陆承策,仿佛在看这个人是不是同她一样,被其他人夺舍了?
要不然以陆承策的性子,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会在乎被其他人讨厌?
不过不管她怎么看,也看不出个什么差别,脸还是那张脸,表情也还是那副表情,就连细微的小动作也是一样的。
是陆承策。
既然确定是陆承策本人。
萧知就懒得理会他要做什么了,她把脸上那股子疑惑和探究收于心中,然后看着他,讥嘲一声,“陆世子,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合着所有人都得喜欢你,敬着你,崇拜你才可以?”
“我就是不想见到你,同你说话,有问题吗?”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讥嘲是没有丝毫掩饰的,就连话中的嘲讽也没有一点遮掩。
说完。
萧知看了眼不远处的水榭,知道今日置办茶会的地方要到了,也就懒得再搭理这个不知道吃错什么药的陆承策,携着如意就往那边走。
走得远了。
萧知还能够察觉到身后那道属于陆承策的视线,身边如意有些担忧:“主子,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不会。”萧知却是想也没想就驳了,“他要是猜到了,就不会是这幅样子了。”
“那他——”
如意抿着唇,偷偷用余光打量了一眼身后,站在原地的陆承策,好一会才又问道:“今日是怎么了?”不说主子觉得奇怪,就连她也觉得今天的陆承策十分奇怪。
“怎么了?”她怎么知道?
萧知这会已经走到小道了,看着眼前那片喧哗景象,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陆承策,冷着小脸讥嘲一声,“吃错药了吧。”
***
王家办茶会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其他勋贵人家或是挑花厅,或是挑一个适合赏风景的园子,可王家不是,这个所谓的百年勋贵不仅爱充场面,还最喜欢沿袭什么先人之风。
好像全天下,只有他们家懂得什么是风雅。
就例如今日这个茶会。
它是置办在水榭,而这座水榭底下是一条暗红色的小河,河里可不是水,那流的啊是上好的佳酿。
这会一群人就席地坐在草地上,旁边歌姬奏着琴,唱着曲,而那一众所谓的勋贵名门就围坐在一旁,吃酒聊天。
端得是富贵奢靡。
萧知看着这幅场景,心中不禁冷笑,就王家这个败家样子,就算有金山银山恐怕也扛不住,她是知道王氏的底细,也知道王家的家底恐怕也快见底了。
前阵子如意出门的时候,还看到王家有人偷偷拿东西去典当,都依靠典当过日子了,偏偏还改不掉这个习惯,也活该王家落到这种地步。
那边不知道是谁先看到了萧知,有人说了一句,那里的声音就停下来了。
紧跟着是一群认识的、不认识的,朝她这边看过来,每个人望着她的眼神都各异,有厌恶的、有看戏的,还有带着几丝讥嘲的。
如意面露担忧。
萧知却是心静如水。
不过——
她的余光在瞥见坐在王老太太身边,某一个清丽女子的时候,脚步一顿。
崔妤也来了。
她大概也已经看到她了,这会仍旧抬着那张清丽婉约跟秋月似的小脸,望着她,同她十分客气的点了点头,这幅表情,倒是一点都没把当日护国寺的事记在心上。
萧知心下觉得可笑,又替她心累。
都扯破脸皮到这种地步了,她还要戴着那层假面具装作一副友好的模样,真是不嫌累啊。
萧知敛下心下这些想法,刚想提步走过去,就发觉身后有人跟过来了。
转过头。
陆承策站在她的身边。
而远处望着她的一群人,在看到陆承策出现的那一刹那,脸色都变了一回,尤其是崔妤,神色发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爱看知知怼前夫哥了。
继续明天见啦。
第75章
众所周知。
长兴侯府的世子爷惯来是不喜欢和旁人接触的, 尤其是女的, 以前也不是没有女的想接近他,可别说挨着边了,几乎还有好几丈的距离, 他就走了。
可现在, 他就站在不远处, 和萧知并肩而立,两人相隔的距离很近, 很近, 恐怕一只手掌的距离都没有超过。
这,
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王氏拧着眉, 原本在看到自己儿子出现时的喜悦心情,此时也被震惊所覆盖,无咎这是怎么了?他平日里不是最不喜欢旁人接触吗?怎么如今反倒跟那个女人离得这么近。
是意外?
是巧合?
又或是故意为之?
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大可能,这个女人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占了一层长辈的身份罢了。何况她最知道无咎的性子了, 她这个儿子出了对那个死了的顾珍有所不同。
其余女人在他眼里就跟空气似的。
想到这。
她又朝身边的崔妤看去一眼, 见她脸色发白, 恐她这个未来儿媳妇多想,忙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示意宽慰,然后一边转过头朝陆承策说道:“无咎, 你还不过来?”
“你外祖母等你可有好一会功夫了。”
崔妤闻言也回过神了, 她敛下面上的震惊, 同她露了一个羞怯的笑。
可面上虽然掩下了,心里的震惊却还是在的,除了陆承策的行为举止之外,她更为震惊的是有那么一刹那,她竟然觉得顾珍还没死。
她还活着。
她就站在陆承策的身侧。
两个人跟以前一样,并肩而立。
袖下的手轻轻打着颤,她想也没想就摇头,扔掉这个荒谬的想法。
顾珍怎么可能还没死?
她明明
亲眼看着她下葬的。
因为王氏的这句话,原先安静的场面又活络起来,几个同陆承策交好的人也冲他笑道,“无咎,快过来。”
陆宝棠更是直接起身,提着裙子迎上前去,今日是在王家,面对的又是自己的哥哥,她自然也就没那么多规矩,这会扯着人的袖子,同他撒娇道:“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外祖母都快把我耳朵念出茧子了。”
她一边说,一边想拉着人往那边去,可陆承策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看了一眼身边一脸无所谓的萧知,然后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满面的陆宝棠。
剑眉微拧,同她说道:“你的规矩呢?”
陆宝棠一怔,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哥哥虽然重规矩,但他们兄妹两人向来都是这么相处的,如今哥哥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因为他身边这个女人。
她脸上的喜悦一下子就没了,瘪着小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她刚才就是故意落萧知的面子,故意不想给她请安,故意让来参加宴席的众人看看,她以及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外祖母,甚至于王家的一众人都不待见这个女人!
所以过会要是这个女人被为难了,他们也肯定不会帮忙的。
但现在——
她的哥哥就站在她的面前,问她规矩。
可亏得他的声音不算大,要不然被旁人听到,她还要不要活了?心里是无限的委屈,还有对萧知的恨意。
都怪这个女人!
可再委屈,再怨恨,她也没这个胆子去跟自己的哥哥争执,只好压着这些情绪,退后一步,然后规规矩矩地朝萧知福身一礼,嘴里跟着不高不低的一句问安,“五婶。”
萧知也没觉得陆承策这番做法有什么奇怪之处。
他向来都是这样的人,自身立本,也爱管束旁人,以前他们相处的时候,她也没少被人管束过唯一觉得奇怪的,也不过是陆承策今日的言行。
不过,
这也同她没什么关系了。
颌了颌首,算是应了陆宝棠这道礼数,然后她也没有搭理这两兄妹,径直带着如意率先朝宴席处走去。
陆宝棠看着她这幅样子,气得要死,拉着陆承策的袖子,撅着小嘴恨声道:“哥哥,你看她!”哪有这么不知礼数的人,她都行礼了,她还是这幅死样子。
她以为自己是顾珍吗?
这么傲!
陆承策望着萧知离去的身影,也轻轻皱起了眉尖,他这位五婶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对劲,可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明明她已经表现的很厌恶他了,但她身上仿佛就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靠近。
所以刚才——
在看到那些人望过来的眼神时,他不由自主地就站在了她的身边。
抿了抿唇。
陆承策压下这莫名的心思,收回视线,看着身侧还是一脸愤懑的陆宝棠,沉声,“她是长辈。”
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
陆宝棠不甘心,还想再说话,但想想哥哥的性子,觉得多说多错,反正过会外祖母会替她教训那个女人,到那个时候,就算哥哥也没办法维护她。
想到这,她又开心了。
也懒得再计较萧知那一份不知道从哪,从什么时候,生出来的傲骨。
***
萧知已经走到了众人跟前了。
她自小就是京中拔尖的贵女,早就习惯被其他人注视了,这会被这么一群人看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大大方方,任由她们看着。
然后走到王老夫人面前,福身行了一道礼。
至于其他人,虽说也都是勋贵出生,又或者是有诰命的,但还真没有能让她行礼的人了。
若是以往。
她为了永安王府的事,或许会低头,会讨好几个人。
可如今?还有这个必要吗?
龙椅上的那位亲自做出来的混账事,什么联名状根本不管用,除了强势的压制,根本没有其他法子,既然如此,她又何必低头?何况就算她低头了,这群人会帮她吗?
懒得搭理这些人。
所以在给王家这位老太太行完礼之后,她竟是连个眼风都没朝旁边那些贵妇人看过去。
围绕王老夫人坐得一众贵妇人在看到萧知这番表现时,都有些面面相觑,尤其是王氏,更是拧起了眉尖,她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个女人不仅手段厉害,连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傲?
还真是跟陆重渊待久了,连脾性都学得一般无二!
王老夫人的脸色也有些难堪,不过还是很快笑道:“萧丫头来了,来,过来坐。”她拍了拍自己的身边位置,慈眉笑颜的和萧知说道。
她身边那个位置。
平日里可都是京中拔尖的那几位贵妇人才能坐。
萧知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这老太太还真是从进门就开始给她树敌了呢,不过没关系,对于这些没必要交好的人,树敌也就树敌了,所以她没有一点谦虚,直接走了过去,然后仪态万千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旁边人是怎么唏嘘,是如何看她,她都无所谓,小脸上的情绪端得是一副坦然模样。
其实她也很久没有这么肆意过了。
年少还未出嫁的时候,她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自从嫁给陆承策之后,成了世家宗妇,规矩也就多起来了。
那会她一心爱慕陆承策,事事都想做到最好。
生怕自己哪儿做得不好,让他被旁人耻笑。
所以她再不喜欢管家,也还是每日卯时就起来,再不喜欢宴会,但为了巩固各家的关系,也还是会如期而至,和那些妇人们聊着自己不喜欢的话题,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
她有多久没这么肆意过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萧知忘了。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记不得,也就不必再去记。
她拿起眼前的空樽,弯腰从河中舀了一樽酒,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饮下一口,虽然看不起这个里里外外都腐朽了的王家,但这条嘉鱼河里的佳酿还是值得一品的。
陆承策和陆宝棠过来的时候,恰有一阵风吹过。
萧知一身红衣席地而坐,手握酒樽,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放松,就靠着一棵树,敛眸饮着盏中酒。
明明和旁人一样席地而坐,可她的仪态看起来就是比旁人要好上许多,就连一直以礼仪被旁人赞赏的崔妤也比不过,萧知这份仪态,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纵然席地而坐,背靠大树,也不会让人觉得丝毫粗鄙,反而能从她的身上看到一股风雅。
不同在场之人矫揉造作强撑出来的,她身上的那股风雅,仿佛与生俱来。
因为这一层风雅和仪态。
使得她这张并不算绝色的清丽小脸也仿佛渡了一层光似的,让人频频回顾。
“看我做什么?”
萧知像是终于察觉到了,移开唇边的酒樽,一双杏眼轻轻一眨,望着他们笑道:“这里有美酒美食,还不值得你们纵情一欢?”
若是平日。
她这样的话,肯定是要被人摘指的。
但王家的茶会向来讲究风雅,讲究天性,你越这样,旁人反而越高看你一眼,反而你越拘束,旁人只会觉得你这人小性,上不了台面。
那些望着她出神的人听到这话,都有些尴尬。
那群贵妇人就不必说了,纷纷侧过头,不过那些世家小姐和子弟在转过头之后,还是忍不住偷偷朝萧知看过去。
尤其是那些贵女,在看着这样的萧知时,竟然跟以前见到顾珍时一样。
忍不住学她的说话,学她的穿衣打扮,学她的言行举止崔妤就坐在王氏的边上,离萧知的距离也不算远,眼看着萧知这番言行举止,她忍不住就皱起了眉。
她不喜欢萧知,很不喜欢,这个女人总给她一种莫名的感觉。
像顾珍,但又不像。
顾珍至少还有忌讳的地方,行事也做不到那么肆意,可这个女人,仿佛天不怕、地不怕,肆无忌惮的,为所欲为。
这样的人,比顾珍还要让她感到害怕。
袖下的手微微蜷曲,崔妤抿着唇,尤其是看到陆承策望着萧知的眼神时,那里头流露出来的茫然和错愕,指尖更是忍不住狠狠掐进自己的皮肉里。
好在。
陆承策也没有出神很久,在众人还没有看到的时候,他便已经收回目光了。
“外祖母。”他弯腰,朝人问安。
王老夫人惯来是最喜欢自己这个外孙的,此时见他过来也顾不得再去计较萧知的言行举止,忙朝人挥手,等人又凑近些,便握着他的手,亲昵嗔道:“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回来这么久,怎么也不知道来家里看看我?”
“公务忙,耽搁了,日后得空我会多来看您。”陆承策的声音没有起伏,和以往没有什么差别。
王老夫人大概也习惯了,闻言也只是笑道:“我这也就罢了”她一边说,一边朝崔妤那边看了一眼,跟着一句,“可马上崔家丫头要嫁给你了,你可不能总是忙于公务,冷落了人家。”
她辈分高,年纪又大。
旁人听到这话,自然跟着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崔妤本来还因为萧知沉寂的脸,此时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羞色,她半低着头,余光却还是忍不住朝陆承策的背影望去,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管他对那个女人如何念念不忘。
她都会想法子让他爱上她。
只有她。
这样的话,陆承策这段日子并没有少听,祖母那,母亲那,就连向来严肃的父亲,以及龙椅上的那位都同他说过类似的话。
以往听到的时候,他没有什么感觉。
可今日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下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突然抓住了心脏似的,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不远处那个背靠大树的红衣女子看过去。
那人仿佛并不知道这儿在说什么,又或者是根本就不在意,白皙又纤细的指尖握着手中的酒盏,连看都没看过来。
看到她这幅无动于衷的样子。
陆承策薄唇微抿,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他根本不清楚为什么要朝那边看过去。
她不是阿萝。
纵使有时候言行举止再像,也不是。
他的阿萝
面对他的时候,绝对不会是这样的表情和态度。
那处已经有人在喊他了,今日崔省也在,旁人,他可以不理会,但崔省是他的好友,他却是不得不过去的。
等他过去之后——
歌姬也已经重新换了一首曲子了,琴音铮铮,鼓声咚咚。
王老夫人余光瞥见身旁半点礼教都没有的萧知,本来就对她十分不满的心,此时更是不满到了极致,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竟然如此嚣张?
不过再嚣张也没用。
若是陆重渊今日在,她或许还会收敛一些,可这个丫头也不知道是天生胆子大,还是真的没脑子,明知道到这边不会有好果子吃,偏还一个人过来。
“日常都是这些曲子,老身都有些听厌了”她开口。
那边歌姬一听这话就脸色发白的跪在了地上。
王老夫人却没有理会那个磕头的歌姬,反而是把目光落在了身边萧知的身上,十分慈祥的说道:“萧丫头,不如由你和音一曲,这几个乐师都是打江南来的,曲子和你的声音都十分契合。”
她虽然语气和蔼,但言语之间却是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
原先说话的一些人瞧见这边的阵仗后,都纷纷停下了声音,往这边看过来,大多都是看好戏的模样,也有如陆宝棠这类不加掩饰面上的讥嘲。
陆承策却皱了眉。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还不等他开口,就被身边的崔省按住了手,“无咎,你今日是怎么了?”
身边好友发来疑问,紧跟着是一句,“你以往最不爱管闲事,何况,你外祖母是什么脾气,难道你不清楚?”
陆承策起身的动作一顿。
他转头朝萧知的方向看过去,恰好看到她望过来的视线,平淡无波。
心下仿佛突然被针扎了下。
不等他明确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情况,那边萧知就已经收回视线,懒懒开口,“老夫人想听我唱歌吗?”
萧知仍旧靠着大树坐着,手里握着酒盏,脸上挂着笑。
只是她那一份笑意并没有抵达眼底。
“萧丫头是不愿吗?”王老夫人言笑晏晏的看着她,摆得仍是那副慈祥模样,就仿佛是一个长辈在要求晚辈做一些事。
身边看戏的贵妇人们也纷纷开了口,“老太太让你唱,那是抬爱,何况咱们这种宴会,最爱这些风雅之物。”
“陆五夫人以往没参加过,可能不知道,以前那些先人可是最爱这些了,喝得兴起的时候,高歌一曲都是常有的事。”
“五夫人今日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总得让大家认识认识你”
身边碎碎细语不断,其实笼统概括下,就是两句话,“我们是风雅之人,做得是风雅之事,让你唱歌是看得起你,你要是不肯,以后恐怕咱们这个圈子是迈不进来了。”
啧。
萧知心下忍不住发出一声讥笑。
瞧瞧这些所谓的勋贵世家,都披着人皮了,偏说出来的话,干出来的事,都不像是人做得出来的。
旁人说得越热烈,她脸上的笑便越灿烂。
仍旧靠着大树。
待把这场中之人的模样都看了一遭,这才面向王老夫人,笑道:“我若不愿,老夫人,您又待如何呢?”
这大概是王家这位老夫人,生平头一次被人这般落脸面。
她脸色微沉。
不等她开口,王家的大夫人就开口了,“陆五夫人,母亲是为你好,你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总得做些事,日后相处起来也方便啊。”
旁人也纷纷说道:“陆五夫人可莫践踏了老太太的一番心意。”
为她好?
把她当做歌姬一样,让她在众人面前唱曲。
萧知随手把手中的酒盏扔进河里,在众人的惊愕下,仰着下巴,笑了,“我喜欢,我愿意,那才是为我好,我若不喜欢,不愿意,被你们按头做着,那就是强人所难。”
“都说王家百年勋贵,最讲礼数不过,如今看来”
她把那些人一个个看过去,嘴角一弯,笑道:“好似也不过如此。”
她这话太过大胆。
许多人都惊的没有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各个都变了脸色,这,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大胆?她知道这是哪儿,知道这是在跟谁说话,啊?
尤其是王老夫人,她向来最看重脸面,也最专。制不过,以前哪有人敢这样在她面前大放厥词,还不是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这个人——
她气得胸腔起伏。
原本以为萧知为了打入京中这个圈子,就算再不肯,也只能就范,哪里想到她是一点都不怕,她就不担心得罪了王家,以后她没有好果子吃吗?
“你——”
王老夫人伸手指着萧知,气得直打颤。
不等她说完,原先一直侯在一侧的一个丫头突然高声说了一句,“这位夫人说得没错,什么百年勋贵,不过就是一群不把其他人当人看的畜生!”
这个声音太激烈,一下子就把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就连王老夫人也停了说话的声音,她皱着眉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王家服饰的丫鬟从树后走了出来。
她瘦弱的小脸满是仇恨与不平的愤懑。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个丫鬟打扮的少女,伸手指着王老夫人,然后是王家两位夫人,最后落在王氏身上,厉声骂道:“你们这群人,自诩名门望族,却罔顾人命,害死了我的姐姐!”
“你们赔我姐姐的命!”
萧知起初没有理会那个丫鬟,直到这句话才转头看过去,在看到那个丫鬟的时候,她的脸上也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喜儿?
她怎么会在这?她不是消失不见了吗?
她是怎么进来的?还有她身上这套衣服又是谁给她的?
心里就跟有无数个疑问。
她抿着唇,皱着眉,看着喜儿。
身边的如意也是一脸惊愕的样子,她拉着萧知的袖子,似是想说什么,但观如今的场景,也知这会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好按捺住心思,跪在萧知的身边,朝喜儿的方向看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知知:当我不在乎的时候,那么我就是全世界最靓的崽,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靴靴。
明天见啦。
第76章
喜儿先声夺人, 加之这话太过劲爆, 以至于根本不等王家那些人反应过来,周遭就已经开始沸沸扬扬的议论起来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害死了你的姐姐?你姐姐是什么人?”
“谁害死你姐姐的?”
王老夫人听着这些声音,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她看着喜儿脸上的愤恨, 心下一个咯噔, 也不顾周遭那些人在说什么,立马扬声发了话, “哪里来的人, 满嘴胡话?还不快拿下!”
她这话一落, 旁边的声音倒是一静。
那些王家的奴仆也总算是收回思绪, 纷纷应声,打算去捉拿喜儿了。
如意看着这幅画面,身形一动,脸上也跟着流露出紧张的神色,生怕喜儿这才出场就要被人拿下了, 只是不等她动身, 就被身旁的萧知不动声色的按住了。
“主子”她压低嗓音。
萧知没有看她, 只是按着她的手背,望着喜儿的方向,红唇一张一合,是无声的两字, “等着。”
如意见此, 便也未再说什么了。
那边王家一群家仆已经上前去捉拿喜儿了。
可喜儿是什么人?
她自幼生长在乡下, 身体灵活的跟个泥鳅似的,加上这阵子好吃好喝,精神气也恢复了不少,这会一边在一群人贵妇人身边逃窜,一边继续看着王老夫人骂道:“你这个做贼心虚的老太婆,倘若我说的不是实话,你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亏你还整天拜佛念经,一副慈悲心肠的样子。”
“你就不怕我姐姐半夜找上门,要你们的命吗?”
几句话把王老夫人气得半死,她半边身子都靠在了丫鬟的身上,这会伸着手指着乱窜的喜儿,抖着声音,已是一副气到极致的样子:“还不快拿,拿下!”
可她说得简单,那些家仆做起来却难。
今日是茶会,来得都是贵客,尤其大部分还是女客,那个喜儿像是知道哪里最安全似的,一个劲地往女客那边跑。
她身材娇小,又不怕得罪谁,行动起来自然容易。
他们却得顾忌许多。
因着这一层关系,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喜儿胡乱逃窜,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些女客对喜儿也有些避讳,她们想逃得远些,生怕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做出一些什么事,可今日摆得是席地宴,前后不是吃的,就是人。
想逃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好在喜儿并没有打算对她们做什么。
眼见自己安全了,她就继续扬声说道:“众位贵人不必担心,我恨得只有王家,想要对付的也只有王家。”
“我知道王家权大势大,纵使她们私下做了什么,我拿他们也没有办法。”
“所以我才会想出这一招。趁着今日茶会进来,揭露王家的所作所为,让大家看看这个百年勋贵世家背地里是怎样的丑恶嘴脸!”
王老夫人一听这话,本来就气得发白的脸色更加惨白了一些,她咬着牙撑起了一些身子,生怕那件瞒下去的事会被旁人知晓,忙对着周遭的奴仆厉声骂道:“你们这群废物,家里好吃好喝养着你们,竟连个人都抓不住!”
“去,去把她拿下!”
她此时早已没有平日那副仪态和风度了,整个人看起来就跟个疯婆子似的,就连王家那两位平日端得一副很有教养模样的夫人——
这会也是白着一张脸,跟着骂道:“没听到母亲说什么吗?去,快去拿下!”
而王氏母女这边。
两人这会也都白了一张脸。
她们也是知道旧情的,所以在喜儿说出那番话的时候,立刻就变了脸色。
王氏还算能够维持,可陆宝棠却连手里盛放果酒的杯盏都掉在地上了,好在此时众人都被喜儿吸引了注意力,并没有发现她的失态。
自然。
萧知是看到了的。
她闲来无事,便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王家一众人的神情,当然,她也没有忘记王氏母女。
原本以为这事只有王氏知道。
可如今看陆宝棠的这幅样子,想来她也是知晓的。
萧知嘴角一撇,心里对她的厌恶又多了一些,平日里那些小打小闹尚且可以用贪玩来形容,但涉及人命,她事先都可以如此坦然。
那么就不能说她是因为年纪小,贪玩了,而是她的心,本来就是坏的。
要不然当初在崔家的时候,陆宝棠也不会对她做出那种事。
萧知心中厌恶不已,也懒得再看这对母女,收回视线,继续朝喜儿的方向看去。
今日来会宴的这些宾客虽然有些忌惮王家,但他们也都是京中有名的勋贵世家,还不至于真的怕了王家,这会眼见王家几位主子这幅模样,不禁都有些皱起了眉。
这王家平日里把什么仪态、风雅挂在口头上。
还每个月都要办这种风雅的宴会,自己把自己当做正道。
可现在呢?
一个个就跟个疯婆子一样。
而且那个丫头还没说什么呢,就摆出这幅样子,难不成那丫头说得都是真的?这王家私底下还真杀了什么人不成?
众人心下一个咯噔,看着王家那些人的目光也多了一些莫名。
其中一个言语还算直爽的贵妇人,更是直接开了口:“王老夫人,依我看,倒不如让这个丫头把话说完,今日这么多人,自然不会让一个丫头瞎编乱造,污了王家的清名。”
她这话说完,旁人也纷纷开口,应道:“是啊,还是让她把话说完吧,这丫头若说得是谎话,就连咱们也不会绕过她的。”
不管这些人是出于什么心态。
但显而易见的是,王家人的确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对喜儿怎么样了,倘若他们还是枉顾这些人的意思,非要拿下喜儿,那不管王家有没有做什么,宴会结束,这事都会传出去。
最为明智的做法就是留下喜儿,让她把话说清楚。
可是——
王老夫人手里紧握着一串佛珠,那上头刻着佛印的珠子压得手心都疼了,她望着喜儿,牙齿咬得蹦蹦响。
她就是担心这个丫头真的知道实情,担心但不管她怎么想的,她现在的确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拦不得,阻不住,只能咬着牙看着喜儿。
除了王家一众知晓情况的人,这会所有人都看着喜儿。
“好了,你且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先开口的一位夫人见王家那边停了声,便看着喜儿问道。
“多谢几位夫人帮忙。”
喜儿还算有规矩的朝她们先道了一声谢,可就在她抬头,面向王家那些人的时候,原本还算清秀的小脸立刻露出一副怨恨的模样,一双眼睛更是死死盯着王家那些人,咬牙切齿的说道:“事情发生在今年年初。”
“今年年初的时候,王家两位老爷去了城东太仆寺主簿的家里,还留了一宿。”
“太仆寺主簿?”
有人惊讶道,“难不成是如今升任太仆寺少卿的杜大人?”
“正是这位杜大人。”喜儿应道。
“我姐姐是杜大人的妾氏,年初那会,王家两位老爷登门,还指明要我姐姐作陪,杜大人想要讨好他们,哪有不应的道理?”说到这的时候,喜儿一双眼睛通红,也不知是想哭,还是太过气愤。
“那天晚上,他们把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下我姐姐,第二天,王家两位老爷离开,而我姐姐香消玉殒!”
喜儿哭道:“等我们家人上门的时候,杜大人只说我姐姐重病已经下葬了,可哪有人死后第二天就下葬的?后来,我偷偷溜进杜家,寻了一个以前跟我姐姐要好的丫鬟,一番恳求之下才得知此事。”
“是他们——”
“是他们害死我的姐姐!”
“是他们用了残忍的手段,生生把我姐姐折磨致死!”
喜儿凄厉的哭声响彻整个天地,原先或是看戏,又或是看热闹的一众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心情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其实后宅内院,这种事数不胜数,只要不闹到明面,一个妾氏的死真得不值一提。
但前提是。
不要闹到明面。
毕竟妾氏再上不得台面,也是良家出生,无故身亡,闹到衙门也是要细查的。
如今这事被宣之于口,而且听这喜儿的意思,她姐姐死的时候恐怕还受过不少罪,众人心里不禁也多了一丝同情。
其实王家那两位老爷早些年也有许多风流账,在那烟花之地,两个人一起玩一个女人的事也不是没有,而且听人说,这两人还有一些特殊的癖好。
就连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也有些怕他们。
想到这么一层。
众人看向王家人的目光也变得复杂的了许多。
不管是王老夫人还是王家那两位夫人的表现,都能够看出,她们也是知道旧情的,想着他们平日里自诩名门,自诩百年风雅,干出来的事却令人恶心。
“这位姑娘,你可有证据?”
原先帮喜儿说话的一位性子直爽的夫人,此时沉着一张脸,同她说道:“你若是胡编乱造,没有证据,恐怕谁也帮不了你。”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
只要你拿出证据,我就会帮你。
喜儿听出来了,所以她立马抹了一把眼泪朝人先磕了个头,然后同她说道:“有的,有的。”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有些岁月的古朴玉佩,“这是我从杜大人的屋子里偷出来的,上面刻着‘垂文’两字。”
“我了解过,王家大老爷的字便是这个。”
“当初他们离开之后,不小心遗落了这块玉佩,那位杜大人想着日后可以继续勒索王家,便偷偷留了下来。”
旁人很快就注意到“继续勒索”这四个字,有人惊道:“难不成这位杜大人以前”话还没说完,那人便率先反应过来,“我怎么给忘了,那位杜大人今年可是直接从七品升到了四品。”
“那位杜大人,我也是知晓的,碌碌无为,在太仆寺待了十多年都没有半点起色,哪里想到今年却直接成了四品官员,原来”说话的妇人嘴巴一撇,朝王家那些人看过去,声音也冷了些,“是有人在后面捣鬼啊。”
倘若只是玩死一个女人,这个罪名还不至于那么大。
但现在又牵扯到了官员晋升这一块
龙椅上的那位最讨厌结党营私,王家竟然滥用自己的职权谋取私利,这要是传上去,恐怕就不是雷霆震怒这么简单了。
百年王家
看来是真的到了落没的时候了。
王老夫人在看到那块玉佩的时候就知道这事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想到自己费尽心思瞒下的事,如今竟然被公之于众最要命的是,现在这事涉及的还不止是一条人命,还有官员晋升的问题。
她看着喜儿,又看着那些望着她的人。
以往那些人眼里的恭敬、奉承全无,她此时能够看到的只有鄙夷、厌恶、讥讽素来最看重自己脸面的王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竟是直接就给晕了过去。
“母亲!”
“外祖母!”
“老夫人!”
眼见她晕了过去,王家并着王氏母女忙奔了过去,一个个又是要请大夫,又是要把人抬回去,好一通忙活。
***
事情都变成这样了,今日的宴会自然开不下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王家肯定是没心思待客了,至于来参宴的人也是没心思再待了。
“这位姑娘”王大夫人看着喜儿,有意想说些什么,但是不等他开口,原先帮喜儿说话的那位夫人,直接摆手道:“这位姑娘,我会亲自带走。”
把人留在这,恐怕这姑娘也算是废了。
“李夫人”王大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她张嘴还想再说句,只是不等她开口,身后就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人,我会带走。”
“无咎?”
大夫人眼见来人是陆承策,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就连脸上的笑意也变得真切了些,“你来了就好,你可要相信你舅舅,他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都是这个丫头胡言乱语!”
“你可一定要——”
她这话还没说完,陆承策便淡淡扫过来一眼,只一眼,便让她后头的话没法再说下去,“是非黑白,我自会查清楚。”
说完。
他也没再看她,把目光落在面前的李夫人身上,退后一步,拱手一礼,跟着说道:“李夫人放心,这事我会查清楚的。”
李夫人闻言,抿了抿唇。
王家这些人,她自然是不相信的,不过这位长兴侯府的世子爷想到他平日的为人作风,倒是从来不曾见他偏袒过谁。
何况这事真要查,还真要托付给锦衣卫。
想了想。
她也就松了口,“既如此,那就麻烦世子爷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目光移向喜儿,软言宽慰一句,跟着又同陆承策说道:“这位姑娘是个可怜的,世子爷,一定要好生查清楚才好。”
等人应声。
她便未再多言,径直往外走去。
“无咎,你——”王大夫人不满陆承策的做法,按她的意思,直接把喜儿留在家中,这样生死都可以拿捏,至于外头人都死了,无凭无据的,有些事自然也可以瞒下来了。
“舅母。”
陆承策打断她的话,“你刚才说,舅舅他们是被人冤枉的,可是?”
王大夫人脸色微变,却还是不假思索的应道:“自然是!”
“既如此,您又何必担心?”陆承策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就连说出来的话也十分刻板,“舅舅他们如果是被人冤枉,我自然会替他们洗清冤屈。”
“无咎,你——”
虽然早就知道陆承策是个油盐不进的,但也没想到他这么油盐不进,都是一家人,难道这些忙都不能帮?他难道不知道这事要真查清楚了,王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吗?
心下气得要死。
偏偏她拿陆承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
她没有办法,可有人却能对付他,她心下一动,声音也变得温柔了一些,“无咎,这些事后面可以慢慢做,你外祖母病了,你母亲和妹妹还在照顾她呢。”
“难不成,你连看都不去看一眼吗?”
“你外祖母可是最疼你的了。”
陆承策听到这话,身形微顿,他抿了抿唇,看着正院的方向,可也只是一瞬,他便收回视线,望着人,淡淡道:“外祖母那,有劳舅母多顾着一些,等处理完这桩事,我再来看她。”
说完。
他便未再理会人,看着地上的喜儿,径直道,“你随我来。”
喜儿轻轻抿了下唇,似有犹豫,可目光在触及到不远处走过来的萧知主仆,又忙垂下了眼,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轻轻应了一声就跟上了陆承策的脚步。
那个男人说了
只要不牵扯到这位夫人,定有办法保她平安。
“无咎——”王大夫人看着陆承策头也不回的离开,连着追了几步,也没能把人喊住,她气得脸都红了,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骂了好几句。
“怎么有这么不知变通的人,他”
话还没说完,她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脚步声,原本以为是家仆,可余光看过去,却发现是还未曾离开的萧知主仆。
她的脸色微变,就连声音也不自觉变得尖锐了许多,“你怎么还在?”
刚才出了这样的事,她以为人都走了。
萧知见她这幅模样,略挑了下眉尖,笑道:“这便是王家的待客之道?那今日,我可真是开了眼界了。”无视王大夫人气得发青的脸,她笑了笑,嗓音很温柔,“其实大夫人又何必呢?”
“是非黑白,公道曲直啊”
她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笑道:“咱们这头顶的老天爷都看着呢。”
王大夫人一听这话,脸色又变了一瞬,就连嗓音也跟着沉了许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言,萧知却不再说话了,她就看着人笑了下,然后轻轻抚了抚不沾灰尘的袖子,携着如意离开了。
王大夫人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心里就跟有什么不安的情绪在发酵似的。
小道上已经没有萧知的身影了,可她还是没有收回视线,想到今日这个陆五夫人的言行举止,以及她刚才离开时说得最后一句话,王大夫人就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母亲,都小看这个女人了。
她抿着唇望着那边,朝身边的丫鬟问道:“我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她?”
要不然她怎么会从她的身上察觉到一抹熟悉感?
丫鬟闻言,细细思索一番,“没有,您从未见过这位五夫人。”
是吗?
她心下微忖。
不过如今这个时候,她也没空去想这些闲杂人等,她现在就在担心今日这事,到底会怎么收场!
***
大概是出了事的缘故。
本来井井有条的王家此时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领路的丫鬟、婆子一个都寻不见。
萧知倒是也不介意。
左右这条路,她已熟得不能再熟了,不至于迷路,便和如意一道往外走去。
路上如意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那个喜儿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她身后还有其他人?”说到这,她脸色微变,转过脸看着萧知,颤声道:“如果真有,那我们和她的接触”
“别担心。”
萧知笑着安抚了她一句,“她身后那个人对我们应该无害,要不然刚才喜儿见到我们也不会立马别过视线,生怕别人知道我们认识一样。”
如意听到这话,不禁松了口气。
可萧知却在她松气之余,轻轻皱了一回眉,可喜儿的身后人到底是谁呢?
有谁会这样帮她?难不成是王家的敌对?
她扯着眉,心下细细想着。
步子已经迈到影壁了,萧知听到车马的喧哗声,唯恐旁人察觉,她便收敛了心中的思绪,刚想和如意朝自己的马车走去,余光就瞥见了一旁的陆承策。
他大概是在等人给喜儿安排马车。
不同以前的清明,此时的他纵然看起来表面与平日没什么差别,但萧知还是很细心的发现他神色的不同,他只要不高兴又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右边的大拇指就会紧压着食指。
看来他现在的心,也不静啊。
也是。
这可是他的外祖家。
自幼疼爱他的外祖母,以及两个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的舅舅,他要是查清了,王家也就要倒了。
萧知没打算同他打招呼,轻轻瞥了一眼,不等陆承策回过神就径直上了马车。
坐上马车的时候,她透过布帘看了一眼仍旧站在原地的陆承策,嘴角扯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她受过的那些苦,他也尝尝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五爷:我,今天虽然不在,但我,深藏功与名。
明天见呀。
第77章
王家这事闹得很大, 本来这些年就已经有很多人对王家心生不满了, 只是碍于王家的权势,这才一直忍着、敬着、奉承着。
如今有人揭发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能踩上一脚就是一脚。
何况吏部尚书这个位置, 向来都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王家大老爷以权谋私, 祸乱朝中官员晋升,那些被刷下去的官员怎么可能会服气?
可以说——
那日众人从王家离开后, 这件事就不胫而走, 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不等陆承策那边查清楚, 外头的茶楼、酒楼也有说书先生隐晦的编了折子说道此事。
外头传得广了。
宫里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端佑帝这阵子被梦魇折腾得连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脾气也暴躁到了极致,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先是让人把那个杜少卿和王家两位老爷抓了起来。
然后下了圣旨, 让陆承策彻查, 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错过。
要是查不到就提头来见。
***
萧知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 正在屋子里绣一只荷包。她手里握着一个已经成型了的荷包,藏蓝色的底,上头用黑色的线绣着一块嶙峋的大石,旁边还用青色的丝线绣了两支挺拔坚韧的青竹。
这是她给陆重渊绣的。
相处也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但除了当初那方平安结之外, 她好似都没怎么送过陆重渊东西。
现在有时间了, 也能静下心了,她倒是可以给人绣个荷包。
其实她的针线活一直不算好,以前是,现在也是,不过是因为如今心细了许多,性子也安静了许多,做起针线活的时候,也就不像以前似的,那么容易走线了。
萧知半低着头,两边轩窗微开,敞进来的风十分舒服。
等绣完最后一针,她细细看了一回,眼瞧着没什么不好的,便收起了线。
针线放进绣篓里,她握着手里的荷包端详着。
这其实并不是她头一回绣荷包,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经绣过,那会她刚跟陆承策定下亲事,想着总应该送他一些东西,便熬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绣了一只荷包。
荷包绣得很不好,针线不够密,上头的竹子也是绣得歪歪扭扭的。
不过陆承策还是收下了。
若是她记得没错的话,如今还被他整日带在身上。
萧知握着荷包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一些,就连脸上的神情也流露出一丝怔忡,可也只是两息的光景,她便又摇头笑了,他再怎么想也过去了。
何况。
当他决定要对永安王府下手的那一刻,他们之间便再无情意可以说了。
“主子~”
喜鹊捧着一蛊汤水走了进来,她仍是跟以前一样,笑盈盈,乐呵呵的,好似没什么烦恼,“今日厨房炖了您最喜欢的桂圆红枣莲子汤,我还让人给您做了一份芙蓉糕,您尝尝。”
眼见萧知手里握着的荷包,她轻轻咦了一声,又笑道:“主子,您这荷包是要送给五爷的吗?”
“是啊。”萧知笑了下,她倒是也不担心喜鹊发现什么,根据她对原身的了解,原身对女红其实也不算精湛,描个花样绣方帕子还行。
但要说做荷包,做衣裳什么的,还是差了些火候的。
果然。
喜鹊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过替她盛汤的时候,又笑着说了一句:“五爷肯定会高兴的。”
陆重渊会高兴吗?
萧知不知道,她笑了下,然后收起荷包,放在一旁的绣篓里,等接过喜鹊递来的汤水时,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外头怎么样了?”
喜鹊虽然行事不如如意沉稳老练,但她为人机灵。
不需要萧知说清楚,就已经明白她在说什么了,她把手里的活计放下,笑着回道:“外头现在吵得天翻地覆,听说那些茶楼里的人都在骂王家,还有那些御史大人也都纷纷上了折子,在朝中斥骂王家那两位老爷呢。”
“说是一定要彻查,绝对不能让这股子歪风继续延续下去。”
喜鹊不喜欢王氏母女,连带着对王家一众人也十分不喜欢。
而且之前她虽然没有跟主子一道去,却也从如意的口中知晓王家那些人是怎么对主子的想到那些人欺负主子时说得话,她就忍不住打心眼里呸他们一声,一个个自诩名门,其实就是一群拜高踩低的东西。
现在王家能有这样的恶果,她别提有多高兴了。
说完王家,她又说起王氏,“早间的时候,咱们那位二房的太太又去了王家,刚才奴回来的时候,听几个丫鬟说,那位二太太的额头都肿了,估计是被王家那位老太太拿茶盏砸了。”
喜鹊笑盈盈的跟萧知打着小报告。
萧知听到这番话,也不觉得意外。
王家那位老太太说到底还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如今两个儿子出了事,还是被自己的外孙带走,她老人家拿陆承策没办法,只好把气都撒到了王氏的身上。
扯了嘴角笑了笑。
萧知也懒得理会王家这些事了,左右她想要的结果,很快就能实现了。
等吃完汤水。
她看了一眼绣篓里的荷包,也没多想,直接拿着荷包就去了书房。
到书房的时候。
陆重渊就坐在轩窗旁,握着本书看着,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也没有转头,只是拿余光瞥了一眼过去,不过若是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在看到萧知出现的那刹那,他冷峻的眉梢眼角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夫人。”庆俞朝她拱手一礼后便退到了外间。
“五爷,你吃过药了吗?”
萧知弯着眉眼,笑着朝人问道,见人点头,眼中的笑意便又深了许多,替人重新倒了一盏茶,然后半蹲在人面前,背着手,把荷包藏在身后,看着人说道:“我给五爷带了一件礼物。”
“你先猜猜看,是什么?”
陆重渊向来不喜欢玩猜谜的游戏,觉得幼稚,但见一脸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也就不忍让她失望,合书,轻点书页,随口猜道:“糖?”
萧知摇头。
陆重渊抿唇,又问:“糕点?”
萧知继续摇头,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一句,怎么她在陆重渊的心里就是只会送吃的人吗?虽然好像的确是这样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撅起了小嘴,不高兴得说道:“你再猜。”
两人相处这么久,这还是陆重渊第一次见到她这幅样子。
竟然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他本来就十分放松的脸,此时又柔和了许多,就连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弯了一个弧度,他伸手把她贴在脸颊上的一缕头发绕到耳后,声音很温和,“我猜不到。”
“要不,你提示我下?”
萧知张口想提示来着,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幼稚了,且不说她也算是活过两辈子的人了,就算以前她活着的时候,也有二十出头了,如今竟然跟个幼童似的,玩起了猜谜的游戏。
脸上突然起了一抹红晕,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猜了”她轻声说。
然后犹豫了一会会,从身后拿出一只荷包,递到陆重渊的跟前,见到他错愕的双目,又轻轻抿了下唇,别过头,语气别扭得说道:“我绣得不大好,你”
“我喜欢。”陆重渊连忙打断她的话说道。
说完。
他从萧知的手中接过荷包,像是在抚摸自己心爱的情人似的,陆重渊轻轻抚着荷包上的纹路,低声重复道,“我很喜欢。”
不是没见过陆承策佩戴在腰上的那只荷包。
那只已经老旧了却还被他珍藏着的荷包,看到一次,他就会想到他们两人以前的柔情蜜意,然后控制不住心生妒意。
可如今——
他也拥有了她送得荷包,是她一针一线,亲自绣出来的。
那是不是代表,她心中是有他的?
至少。
有一点点?
他不贪,有一点点就够了。
陆重渊揣测不安许多天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好像落于原地,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荷包,抚摸了好一会,这才戴在腰间。
萧知也没想到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礼物,陆重渊都能高兴成这样,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手指都在打颤。
有些想笑。
可联想到他以往的经历,她又有些笑不出了,恐怕他很少收到礼物吧,所以才会在收到礼物的时候,这么高兴,这么激动。
一串平安结,能让他激动半响,一只荷包,能让他连手指都打颤。
甚至于——
连几颗糖,都能让他念念不忘。
这样的陆重渊,让她有些心疼,让她忍不住想抱一抱他。
恐人发现自己的情绪,她连忙压下思绪,笑了笑,然后握住他略微有些发抖的手,柔声同他说道:“我来吧。”
说完。
萧知又朝人凑近一些,帮人把荷包系好了。
藏蓝色的荷包旁边是一串红色的平安结,一蓝一红倒极为相衬,她轻轻替人把荷包和平安结抚平了,然后笑着冲他说道:“好了。”
“嗯。”
陆重渊点头,仍旧爱怜的用手轻轻抚着上头的穗子。
萧知坐回到了椅子上,她半托着腮,不知道想到什么,看着陆重渊,突然问道:“五爷,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倘若她离开了,以后肯定没这样的机会和陆重渊相处了。
倒不如,趁着还在,陪陆重渊去做一些他想做的事。
“比如,你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有什么想玩的”她像是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可行的方法,握住陆重渊的手,同他说道:“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去的。”
“反正这段日子,我们也没什么事。”
陆重渊心底的喜悦在这一瞬间仿佛消失了。
他握着荷包的手收紧,连带着嘴角的笑意也仿佛冷却一般他不傻,能看出柳述对他的厌恶,也猜到他如今火急火燎的钻研法子替他治腿是因为什么。
所以。
她还是打算离开他?
如若不是的话,她又何必强调这段日子呢?
陆重渊收紧握着荷包的手,很用力。
萧知却还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仍旧看着他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西郊那边有一块枫树林很好看吗,要不我陪你去那看看?或者,你有其他想要去的地方,或是东西。”
“主子,老先生喊您过去。”外头传来喜鹊的声音。
因为喜鹊常年跟着原身的缘故,萧知平日在外头还是称呼柳述为老先生的,平日里也很少会在师父在的时候,让喜鹊过来伺候,这会听到这话,她一顿,想到师父那个脾气,恐怕她不去,他就得亲自过来了。
叹了口气。
萧知重新望向陆重渊,脸上带了一些抱歉,“五爷,那我先过去一趟,你可以慢慢想,等你想到了就同我说。”
陆重渊没有开口,他甚至没有抬头。
等到萧知走后,等到那串脚步声越行越远,他才朝门外看去,那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只能看到一片一闪而过的红色衣衫,手指紧握着荷包,而他脸上的神色也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狭长的丹凤目没有笑意的时候是有些冷冽的。
他就这样看着门外,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要她陪在他的身边她能做到吗?
庆俞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心下一个咯噔,也不敢直视陆重渊,朝他行了一礼后,便压着心悸同他禀道外头的事,“外头的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王家那两兄弟这些年的罪证都呈上去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王家这次是要倒了。”
除去杜家那个暴毙的妾氏,以及太仆寺升官的事,这些年,王家私底下可还做了不少事,五爷这次把搜罗来的罪证都呈了上去,王家不倒都难。
陆重渊听着这些话却没有出声。
他只是抿唇看着门外,良久才沉声道,“倘若一个人很不乖,总是违背你的意思,想要离开你,你会怎么做?”
“什么?”庆俞一愣,没听明白。
陆重渊仿佛也没想过要庆俞解答,他靠坐在轮椅上,手肘随意搭在扶手上,看着外头的艳阳日,淡淡道:“这么不乖,不听话,应该打断她的腿,把她绑在屋子里才行啊。”
庆俞一脸惊愕:“五爷,您”
陆重渊抿唇,他的双手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交握着,没有说话,他只是突然闭起了眼睛,身子往后仰,线条分明的下颌随着这个动作微微仰起。
好一会,他才又叹道,声音很低,似呢喃:“还是舍不得啊。”
舍不得拿这样的法子去对她。
舍不得她那双璀璨夺目的眼睛对他流露出恐惧、害怕的眼神他真是。
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
而此时的二房。
陆承策一回来就被人请去了主院,王氏的住所。
他过去的时候,屋子里除了王氏,还有陆宝棠,至于一众丫鬟、婆子倒是都被打发了出去。
“母亲。”陆承策语气寻常的和王氏问了安,他的神色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但若是细察的话,可以感觉出他很累。
他也的确是很累。
昨日把喜儿带回锦衣卫后,他就派人去调查此事。
后来陛下又召他进宫问了这桩事,整整一天一夜,他连眼睛都没有合过,底下的人办事快,一查就查出来许多事。
以前瞒着的、压着的,一下子全都出来了,就连他也没想到,他的那两位好舅舅,又或者说,他的外祖家竟然做过这么多事。
除了杜家那个妾氏之外。
早些年,舅舅他们也不是没有闹出过人命,不过那个时候都被外祖母镇压下去了,倒是也无人知晓。
还有大舅舅
他身为吏部尚书,以权谋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朝中不少官员都与他有所勾结。
越想。
陆承策的心就越寒,这么多年,陛下说了好几次肃正清风,他也参与其中,可万万没想到,这股子邪风竟生在他的外祖家,生在他最亲近的家人身上。
“无咎!”
眼见陆承策回来,王氏也顾不得旁的,立马迎过来,拉了他的手,问道:“你舅舅他们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有事?”
早知道母亲会问这些问题,陆承策心里有些无奈,“母亲,您知道的,朝中政务,未结清以前,我是不能和您说的”话音刚落,他的目光触及王氏的额头,一愣,“母亲,您的伤是怎么回事?”
“是外祖母砸的!”
陆宝棠在旁边哭着说道:“外祖母担心舅舅出事,又知道是哥哥亲自把人带走了,就把气都撒到了母亲的身上。”
“哥哥,舅舅他们不会有事吧?”陆宝棠也凑了过来,拉着陆承策另一边袖子,说道:“他们一定不能有事啊,要是舅舅他们倒了,王家也就没了。”
“那我们怎么办?”
他们现在在京中有这样的名声,除了陆家这一层关系,还有王家。
如果王家倒台了,那她以后还怎么在贵女圈混?而且倒台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个她一定会被所有人讥笑的!
王氏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自己的伤,随意说了一句“我没事”,然后就问道:“你先别管我的伤,我只问你,你舅舅他们会不会有事?”
说完。
她语气微顿,跟着是沉声一句,“无咎,他们可是你的亲舅舅,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让陆承策本来担忧的心也跟着沉寂了下去。
他略带疲倦又有些清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会,等到她们的声音逐渐停下,这才看着王氏,沉声道:“母亲,你既然明知道舅舅他们有罪,便知道他们不可能不出事。”
想到自己搜来的那些证据。
陆承策闭了闭眼,哑了声音,叹道:“我受陛下的吩咐,彻查此事,罪证我已经呈上去了,至于舅舅他们会有什么结果,只能看陛下会怎么处置。”
“你——”
王氏脚步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摔倒了。
“母亲”陆承策伸手去扶她,可还没握住她的胳膊就被人拂开了。
王氏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陆承策,看着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她以前觉得自己儿子哪里都好,为人公正,性子秉直,所以才小小年纪就受陛下重用。
可现在,当他的公正和秉直用到自己家人身上的时候,王氏只觉得可怕。
她像是从来不认识陆承策一样,望着他,两片红唇早已泛紫,这会正不自觉颤抖着,“你,你怎么能这样做?!那是你的亲舅舅啊,你把罪证都呈上去,是要他们的命啊!”
陆宝棠也在一边哭着,一边埋怨着陆承策。
偌大的屋子里就萦绕着王氏母女的讨伐声,陆承策从头至尾都不曾吭过一声,只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淡,眼中的疲倦越来越深。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陆承策终于开口,“母亲明知道这事闹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为什么当初不劝着外祖母和舅舅一些,还要一直拿钱去维护他们。”他的声音很淡,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王氏。
眼见她眼中的怔忡,继续说道:
“母亲有没有想过,舅舅他们变成这幅模样,也有你的放任和维护,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拿钱给王家,他们也不至于肆无忌惮到这种地步!”
王氏脸色一白,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陆承策望着她的神情变化,只感觉自己这颗心疲惫极了,“您知道我的脾气,所以明知道这事也不同我说。”
“无咎,我”
“哥哥”陆宝棠看着这幅画面,忍不住开口。
“还有你。”陆承策把目光转向陆宝棠,眼中是从所未有的失望,“这事,你也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陆宝棠脸色一变,她支支吾吾好一会,也没法说出一个字,甚至在陆承策那样的注视下,根本不敢直视他,低着头,双手不自觉绞着,一看就是一副心虚的样子。
陆承策望着他们,薄唇紧抿,脸色微沉。
他第一次开始犹豫起当初做得选择,为了维护这个家,他辜负了阿萝的信任可他这么做,真的值得吗?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以及他信任的外祖母和舅舅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指尖不小心触到腰间系着的荷包。
他伸手,想去抚一抚上头的纹路,可还没碰到,又忙缩了回来陆承策低头,十指紧握成拳,他已分不出是身累还是心累了,不愿在说什么,径直转身,往外走去。
“无咎!”
“哥哥!”
陆承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舅舅们的事,我也没有办法,若是外祖母要责怪的话,就让她来怪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放心放心。
这本真的是甜文,我拿我的头发来保证!
咳——
至少在男女主的感情方面是这样的,让我掐指一算,不会纠葛很久的,说开之后就是甜甜甜的剧情了。
我们前夫哥已经进入后悔第一趴了。
继续明天见啦。
第78章
王家两兄弟的处置是在接近六月底的时候下来的, 就连萧知都没有想到, 这两人私底下竟然还做了这么多混账事。
买卖官职、私拿公银,还和朝中不少官员有所勾结,这一件件, 一桩桩, 可都是大罪。
龙椅上的那位气得当场就褫夺了这两人的官职, 原本是想直接杀了他们的,但王家老太太不知道打哪儿弄出来一块先皇的令牌, 恳求端佑帝饶恕两人的死罪。
可死罪能逃, 活罪却免不了。
端佑帝虽然饶恕了他们的死罪, 却罚了两人一个流放的罪名, 还让他们终生都不得回京城,至于其他涉案人等也都被捉拿了,罚的罚,杀的杀,让这京中的朝政局势好一番动荡外头是晴空万里的艳阳天。
萧知穿着一身夏日薄衫, 侧靠在引枕上, 她的手里握着一枚棋子, 这会正低头解着棋盘上的棋局。
身侧如意一边替她打扇,一边轻声说道:“还是便宜了王家那群人。”
闻言。
萧知也只是淡淡笑了下,她没有抬头,仍旧看着那副棋局, 嘴里倒是说着:“王家毕竟当年护祖父有功, 龙椅上的那位总归是要顾念着一些的。”
“不过——”
她落下一枚棋子, 又笑道:“经此一役,王家恐怕也就真的要一蹶不振了。”
王家这几辈本来就不算好,王顺两兄弟已是不堪,倚仗祖辈的功名才能在朝中捞个不错的官职当当,可他们底下这一辈,却是连个功名都捞不到了。
大概真的是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吧。
这一辈王家的两位公子,文不成、武不就,烟花之地倒是去得频繁,后院的女人也是数不清的。
如今王顺两人流放千里,终生不得返京,就王家那两个扶不起的阿斗,又有什么用?何况王家那群人自幼喜好奢靡惯了,没有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入账,他们日后又怎么可能接受的了?
萧知唇角微掀,露出一抹似饥似嘲的笑,“王家以后的苦日子,还多着呢。”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今日之后,那个白玉为堂金做马的百年王家,也要走下神坛,睁开眼看看这人世的苦难了。
她脸上并未有多余的神情,又落下一枚白子,棋盘上的局势立马就变了,本来处于弱势的白子一下子就开辟出一块阳关大道,等再落下一颗,她抿唇轻笑,十分愉悦,“赢了。”
如意看了一眼棋局,闻言也跟着笑道:“您的棋,下得越来越好了。”
萧知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把手中多余的棋子扔进棋篓里,然后接过如意递来的帕子擦了一回手,以前她心不静,自然下不好棋,如今她心静了,有些事,也就容易看通透了。
想起一桩事,她转头问人,“喜儿那边,你去看过没?”
“奴去看过了。”
“她前几日就从锦衣卫出来了,听她的意思是打算同杜家把她姐姐的棺木要回去,葬回自己的老家”如意在心底估算了下,“如果奴记得没错的话,她应该是今日就要离开了。”
今日?
萧知看了一眼轩窗外的景致。
“您——”
如意见她这幅神情,犹豫道:“是打算去看看她吗?”
萧知没有立刻回答,似是过了有半响的功夫,她才放下手中的帕子,开口:“走吧,去看看。”有些事,她还不清楚,例如当日带喜儿进王家的那个人。
她想从喜儿的口中探探口风,看能不能查出那个人是谁。
***
午后。
城门口,一处颇为偏僻的小道。
这是通往喜儿老家必经的一条路,这会,她站在一辆黑木马车前,规规矩矩地朝马车里的人福身一礼,“夫人,当日之事,多谢您了。”
萧知并没有掀起布帘,她握着手中的茶,靠坐在马车里,闻言也只是淡淡一句,“你很清楚,我不是为了你,何况,我也没帮到你什么。”
话落。
她似是停顿了一瞬,才又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
喜儿望了一眼身后的牛车,那里有一口黑色做得棺木,当初杜家嫌姐姐晦气,直接拿了一块席子把姐姐一裹就扔到了西山。
她费心找了好久,这才找到姐姐的尸身。
“我打算回家,把姐姐和父母合葬了,让她能够魂归故里。”
“至于以后”
她像是思索了一番,才又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姐姐生前给我留了些银子,我回家买几块地,找个老实的庄稼汉子嫁了也好,又或者,去外面开个小点的绣坊,自己做也可以。”
“左右人活一世,总归是有出路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十分通透。
萧知对她这番见解,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不过,她也没有多说,只是放下手中的茶盏,朝如意点了点头。
如意会意。
把早些准备好的一袋干粮和银钱从马车里递了过去。
“这”
马车外头传来喜儿的推拒声,“夫人之前就给过我银子,还帮了我许多,这个,我实在不能收了。”
如意:“夫人给你的,你就收吧。”
“里头也没什么值钱物件,一袋碎铜板,一点干粮罢了。”
喜儿似是又犹豫了一会,才收下,她把包袱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然后退后几步,就如当初第一次承萧知的恩惠时一样,“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
“夫人的大恩大德,我都记在心里了,等回去,我就给夫人立一块长生牌,保佑夫人长命百岁。”
说完。
她看着那面平静的车帘,抿唇,又在心里纠结了好一会,这才轻声说道:“夫人,当日带我进王家的是一个黑衣男人,他戴着面具,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不过——”
喜儿想起当日那个男人交待的话,“我看那个男人好似认识夫人,他让我不要乱说话,更加不能牵扯到您。”
萧知听到这话,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男人,认识她,还特地叮嘱喜儿不要乱说话?会是谁呢?
她轻轻皱了眉尖,袖下的手叩着茶案,这是她想事时的标志性动作。
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是在喊喜儿,这道声音拉回了萧知的思绪,她暂且压住心底的思绪,同人说道:“好了,你走吧。”
等人走后。
如意才看向萧知,低声问道:“主子,您说那个人会是谁呢?”
萧知抿唇,皱眉,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那个男人会是谁,究竟有谁会这样帮她呢?难不成她的脑海里划过“陆重渊”的名字,会是他吗?
想想,她又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会是陆重渊呢?
如果是他的话,必定会从这些蛛丝马迹里发现她的不对劲,那他又怎么可能会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不是早就应该质问她的身份,质问她要做什么了吗?
可如果不是陆重渊
萧知的指尖碰到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佩,她好像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难不成原身背后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她抿唇想了一会,把脖子上的那块玉佩解下来,握于手心之中。
“这是?”如意看着萧知手里那块通体泛青的双鱼佩,惊讶道。
“记忆里,她好像从小就戴着这块玉佩,但她这样一个身份,怎么可能会拥有这样的玉佩呢?”萧知握着手中的玉佩低声呢喃道。
这样名贵的玉佩,连她都没有拥有过。
原身又是怎么来的呢?萧知白皙的指腹轻轻抚着背后那个标记,玉佩上刻有标记,一般这样的标记,不是家徽就是名字。
可这上面的标记太小,她根本看不真切,像是沉吟了很久,她终于握着手中的玉佩开口,“你寻个日子,去城里找个懂行的师父,看看能不能查出背后的标记是什么。”
不管背后的这个人是谁。
她要是不查清楚,总归心生不安。
如意知道这不是小事,自是忙郑重应了。
事情安排妥了,萧知便打算回城了,刚才为避人耳目,她是从护国寺那边绕过来的,如今照旧是以这样的法子绕过去,车子缓缓往前驶去。
萧知握着手中的玉佩,始终沉吟不语。
***
而此时的锦衣卫。
陆承策一身飞鱼服坐在办公桌前,他手里握着一本折子,正低头翻看着。
有人进来,是他的属下卫言,恭声喊他,“指挥使。”
“嗯。”
陆承策没有抬头,继续翻着手中的折子,口中倒是问了一句,“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回您的话,属下一直都跟着那个喜儿,可是”卫言面露难堪,就连声音也沉了一些,“跟到城门口后,就跟丢了。”眼见陆承策翻看折子的动作一顿,他忙单膝下跪,认错道:“是属下无用。”
他自己都觉得丢脸。
锦衣卫的人选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不管是武功还是轻功都是一流,毕竟锦衣卫直属于天子,算是天子的眼和耳,可如今,区区一个弱质女流,他都能跟丢,实在是丢人至极!
陆承策的确有些惊讶,他这个属下跟了他许多年了,武功和轻功在锦衣卫中都属于顶尖的。
倒也没有责怪他。
只是开口问道:“怎么跟丢的?”
眼见陆承策并未生气,卫言稍稍松了一口气,答道:“属下按照您说得,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路上没有一点异样,可跟到城门口后,属下就被一群人拦住了,再抬头的时候,那辆牛车就不见了。”
陆承策抿唇,问道:“那些人,可有不对劲的?”
卫言似是想了一会,才回他,“属下查过了,那些人都是普通的商队,那个时候他们一辆马车里的货物掉在了地上,这才挡住了去路。”
事已至此。
不管是不是有意为之,都已经查不到了。
陆承策食指轻叩茶案,当日王家出事之后,他心里就留了一抹疑虑,且不说喜儿是以什么样的本事进入王家的,就说王家的那些罪证来得也太过巧妙了些。
就想是有人特意搜罗好了所有的罪证,等着他们去查似的。
他知道这些年,王家背后肯定树敌不少,但究竟是谁,他却没查到。
所以他放走喜儿,暗中却一直派人跟着,打算看看喜儿究竟跟谁来往过但如今看来,喜儿这条线是彻底断了,而她身后那个人,恐怕暂时也不得而知了。
“不过——”
卫言抿唇,似是犹豫了一会,才又开口,“今日我看见陆家那位五夫人的马车也出了城门,就在我之前,还有上回那个喜儿刚出去的时候,曾经去过一个铺子,那个铺子里,陆五夫人身边的丫鬟也在。”
“您看,要不要奴去查一下?”
五婶和如意?陆承策神色微怔,不过也只是一息的功夫,他就收回思绪,说话了,“不必了。”
虽然锦衣卫做事,讲究一个小心,但五婶和如意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们身后又没人,何况那日他是跟五婶一起进的王家。
那天她身边除了一个如意之外,再无旁人。
既如此。
她又怎么可能事先把喜儿安排进府呢?
陆承策已经有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应该说,自从王家出事的那一天,他就没怎么歇息过,时至今日,他也的确有些困了,伸手捏了捏鼻梁,抵抗着困意,嗓音疲惫得同卫言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
卫言应声,不过走之前,他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抿唇说了一句,“指挥使,您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您”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陆承策睁开眼朝他看过来。
那双眼睛一点情绪都没有,看得他止不住心神就是一跳。
卫言不敢再说,忙住了嘴,低头道,“属下告退。”
等他走后——
陆承策重新合了眼。
他收回手,交握放在小腹上,身子半往后仰,他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家里已经递了好几封信过来了,甚至连人都上门来过,可他还是没有回去。
那个家,让他倍感压抑。
他不想回去和母亲和妹妹争吵,也不想听祖母说外祖家的坏话轩窗外边和风暖暖,而他抬手,压在眼皮上,宽大的手掌恰好可以遮住两只眼睛。
“阿萝”
他低声呢喃,喉间似有叹息涌出。
如果她还在,他一定不会觉得那么累。
***
长兴侯府,五房。
陆重渊坐在书房里,他手里握着书,正听庆俞禀道:“五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拦下锦衣卫的人了,夫人也已经回来了,估计不用多久,就能到家了。”
“嗯。”
陆重渊随口应了一声,也没抬头。
很早以前,庆俞心里就有疑问了,越到如今,这份疑问就越深,他不是那种好奇心很强的人,但五爷和夫人的做法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不过,他也不敢问。
当日五爷的话还在他的耳边萦绕,他可不想真的下去领罚。
刚想出去候着。
就听五爷开口说道:“扶我去外头走走。”
这个时候?
庆俞一愣,但也没有多嘴,轻轻应了一声,就推着陆重渊往外,原本以为五爷只是想在院子里转转,却没想到他直接指着外头说道,“去外头转转。”
这么一来。
庆俞自然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非常不喜欢去外头散步的五爷,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话,看来五爷这是想去等夫人回来啊。
他笑了下。
突然觉得心里的那些疑问也没那么重要了萧知回到陆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刚由如意扶着走下马车,就看到影壁这处还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看起来像是陆家主子所有,但车轱辘里全是泥土。
不远处的婆子见她过来,忙朝她请安,口中是恭声一句:“五夫人。”
“嗯。”萧知点头,又问她:“这是谁的马车?”
“这是——”
那婆子像是犹豫了下,才轻声同萧知说道:“二少爷回来了。”她是家里的老人了,知道那位二少爷和这位五夫人之间的恩怨,眼见萧知略露怔忡,忙又跟着一句:“是四夫人求到老夫人跟前的,说是世子爷的婚礼马上到了,总不能哥哥结婚,弟弟还在外头不回来的道理。”
“何况二少爷去北郊这么久。”
“外头的人风言风语,传得十分难听,老夫人也是顾忌陆家的面子,这才准人回来了。”
萧知除了那一瞬的怔忡之外,倒也没有多余的反应了,其实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早就忘记陆崇越这个人了,他待在北郊也好,回来也罢,同她都没有什么关系。
朝人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由如意扶着往五房去。
不过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你越觉得与你无关,这人啊,就是越爱往你跟前蹦她这才拐过小道,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陆崇越,他仿佛也像是愣了下,直接就停下了步子。
可也没过多久。
陆崇越便又继续迈开步子,朝她走来。
如意见他过来,忙侧开身子挡在萧知的跟前,生怕这个陆家二少爷要对主子不利。
萧知脸上倒是没有多余的表情。
陆崇越好不容易回来,就算再嫉恨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事,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孰轻孰重。所以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如意的手,让她过来。
等到如意过来后,萧知的面前没有了遮挡,自然也就能够好好看一看陆崇越了。
快有半年多的时间没见了。
大概是北郊清苦,陆崇越看起来消瘦了许多,往日丰神俊逸的脸此时都快陷下去了,而跟以前最为不一样的就是他的气质了,虽然萧知不喜欢陆崇越,但也不得不说以前陆崇越的气质还是十分不错的。
至少伪装得不错。
可现在陆崇越的身上再无以往那种清俊温和的气质,看起来十分沉默寡言,就连眉梢之间也仿佛添着一抹郁积的怨气,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变得平庸起来。
“五婶没想到我能回来吧。”
陆崇越终于走到了萧知跟前,他没有掩饰心中的恨意,冷着一张脸,压着嗓音同她说道:“这半年,五婶,可真是把我害得好惨啊。”
想到这半年的清苦日子,他就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该死的女人。
要不是这个女人,他又怎么可能落到这种地步?!
萧知皱眉。
她在想是不是陆家这些人,天生就有一个技能?总爱把事情推卸到别人的身上,而不去想自己的原因。陆老夫人是这样,王氏是这样,陆宝棠是这样这个陆崇越也是这样。
“事有因果,若不是你种了那个因,又岂会得如今的果?”萧知的神色很淡,就连说出口的话也十分冷清。
“你——”
陆崇越张口还想再说,可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主仆两人,尤其是在看到轮椅上那个男人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苍白着一张脸,连忙倒退几步,然后就在萧知的错愕中,转身拔腿就跑。
一副看见了什么夺命厉鬼的样子。
“他,这是怎么了?”如意被陆崇越的这番变脸,愣了下。
萧知也有些奇怪。
不过,她想起刚才陆崇越的目光,似是想到什么,她转身往身后看去,果然瞧见了陆重渊脸上的怔忡被笑容所代替,她拔腿朝陆重渊走去,笑着问道:“五爷,你怎么来了?”
“五爷他”
庆俞张口想说些什么,可不等他说完,陆重渊就接过了话,“待着无聊,出来走走。”
萧知一点都没有怀疑陆重渊的话,闻言便笑道:“那我推你再去别的地方转转?”眼见陆重渊并未拒绝,她就接了庆俞的活。
“刚才,陆崇越对你说了什么?”陆重渊问道。
“他啊——”萧知想到陆崇越那副样子,就觉得好笑,她不想让陆重渊操心这种人的事,便随口道:“就是心有不甘,觉得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让他变成这样。”
陆重渊闻言,也就未再开口了。
区区一个陆崇越,他还不放在眼里,他若是胆敢再做别的事,他也不介意真的要了他的命。
就在他们走后,刚才因为陆重渊的出现,匆忙离开的陆崇越又出现了,他扒着树干,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本来就十分阴沉的脸,更是变得十分阴鸷。
他可没有忘记,当初陆重渊对他做的事。
都是因为陆重渊,让他这辈子都不能看了眼身下,陆崇越脸上的恨意越浓。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79章
步入七月。
京中的天气变得越发炎热了。
可这城中的气氛却变得十分严寒, 以往笑语晏晏的大街小巷近段日子也变得冷清起来了, 就连那些茶楼、酒家,来往的人也少了许多。
当日王家两兄弟的罪证被呈上去之后,龙椅上的那位发了好一通火。
那位本来近段日子就因为歇息不好的缘故, 一直处于暴躁的状态, 如今知道底下人行出这样的事, 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放过他们?
但凡与王家两兄弟有所牵扯的官员,不管有罪没罪的都纷纷被降了职, 有些更是被直接抄了家。
若是罪证更大些的, 更是直接就送入天牢, 等着秋后问斩。
这一番做法, 不仅让朝中那些官员自危,也让外头那些平民百姓战战兢兢的,生怕那些官员在朝中吃了亏,就到外头拿他们开刀。
大好的七月,倒变得跟个严冬似的。
王家那两兄弟已经被流放了, 从京城到西北, 三千多里的路, 两人得戴着枷锁,手铐,脚上还有脚铐,就这么顶着烈阳走着。
恐怕根本走不到西北, 这命就没了。
而王家, 那位掌权的王老夫人在天子下了罪诏之后就大病了一场, 听说如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她倒了。
王家就更加撑不住了。
王家那两位当家夫人,虽也是名家出生,但常年被王老夫人压着,性子难免柔弱,如今王家出了这样的事。
她们除了整日抹眼泪,竟是一丝办法都想不出。
至于王家那两位少爷——
他们原本就是倚仗家□□勋过日子的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要靠他们重振王家,却是比登天还要难。
好好一个白玉为堂金做马的王家,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彻底败落了下来。
连丝挽救的余地都没有
王家出了这样大的事,跟王家有姻亲关系的长兴侯府难免也受了一丝影响,好在龙椅上的那位虽然不信其他人,但对陆承策还是信任的。
所以其他家都出事了。
陆家的根基还是没有动摇。
可即便如此,陆家的气氛还是变得冷寂了许多。
马上就要娶亲了,家中里里外外都挂着红绸、贴着喜字,但家里就是一点热闹、喜庆的气氛都没有,上头的人整日沉着一张脸,底下的人也只能唯唯诺诺,少说话多做事。
陆家正院。
天色还早,可陆老夫人已经起来了。
她这几日睡不好,连脾气都变得很差,就算整日拿着一串佛珠,那颗心还是平静不了,这会她倚靠在罗汉床上,冷着一张脸,掐着手里的念珠,骂道:“我就说她是个扫把星,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应该让老二娶她!”
这“扫把星”说得就是王氏。
可她能说,底下的丫鬟、婆子却不敢接。
平儿也只能低头捧了一碗汤茶过去,柔声安抚道:“老夫人,您也别在想这事了,咱们家不是没事吗?侯爷和世子爷的官位也没有动摇,可见陛下是信任咱们的。”
“要真牵连了老二和无咎,我非得扒了她的皮!”陆老夫人恨声骂道。
到底是接过汤茶喝了一口,等到喉间润了,她才又拧着眉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今儿清晨,奴去看过一回,侯夫人还病着,看样子”平儿犹豫了一下,又道:“这段日子恐怕是起不来了。”
就算能起来。
就王氏现在的模样,怎么待客,怎么主持婚礼?
陆老夫人一听这话,脸又拉得老长老长,嘴里也是骂骂咧咧,“这个没用的东西!崔家女都快进门了,她还是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是看着就晦气!”
可崔家女进门是陛下赐婚,是大事,她不可能因为王氏的病就这么耽搁着。
平白落了天家和崔家的脸面,也丢了陆家的脸。
手里握着茶碗,她沉吟一会,淡声发话:“你过会让老五家的过来一趟”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也只能让老五家的去做了,左右她管家这么久以来,家里也没闹出过什么事。
虽然身份上不了台面了一些。
但只要把婚礼布置的井井有条,她也能容她再管一段日子。
可她这话说完,平儿却迟迟不曾应下,陆老夫人皱了皱眉,抬眼看去,见她面上露出的犹豫之色,拧眉道:“怎么了?”
“回您的话”
这一回,平儿的话比先前还要犹豫,还要艰难,“先前五夫人遣人过来传话了,说是这段日子身子不大舒服,可能不能及时来给您请安了。”
这话其实不尽然。
知道那位五夫人病的时候,她特地去了一趟五房。
如意亲自来迎她,她也看到了那位五夫人的现况,什么生病啊?她过去的时候,那位五夫人靠在贵妃榻上,一手拿着一把美人扇,一手握着一枚白玉棋子,旁边还摆着几盆冰块,别提多快活了。
她仿佛早就猜到老夫人会是什么打算似的,所以早早就让人来传了这句话。
平儿心里明白五夫人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既然知道日后自己手中的权力总会被瓜分出去,那么又何必委屈了自己?但有一件事,她还是没弄清楚,明明最初的时候,五夫人那么在意陆家的中馈,那么想要手握大权。
可为什么。
她如今竟是一点都不在乎了?
甚至
连讨好都不想做了。
陆老夫人也没想到萧知竟然传来这样的话,她心里有些不高兴,皱着眉说道:“一到关键时刻,一个两个都给我掉链子。”但说到底还是她理亏,当初萧知管家的时候,她非要从她的手里拿权,怕她做不好丢人,让老二家的去管。
如今老二家的出事,她又打算重新让萧知主持。
叹了口气,她把手里的茶碗往旁边一放,无奈道:“罢了,还是得我来。”
“您?”
平儿一怔,惊道:“可您的身体”
“难不成让四房的人来管?就李氏那个小门小户的样子,不给我丢人已经很好了。”陆老夫人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
但她说到底也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管过家了,更别说主持婚礼这样的事。
尤其是想到自己一个长辈,不仅不能享清福,还要给晚辈操持婚礼的事,陆老夫人的心里就有些不大舒服,连带着对崔家女进门本来存着的欢喜之情,也少了许多。
***
七月十五。
今日是陆承策和崔妤的婚期,一大清早,陆家上下就忙活起来了。
这段日子,王氏还病着,萧知也闭门不出,平日里就算有什么事也都是让如意来回吩咐,至于李氏,她倒是想表忠心想帮忙,但陆老夫人哪里肯?
以至于这大喜的日子——
陆家竟然只有陆老夫人操持着。
陆老夫人纵然早些年很有手段,但如今她年纪大了,本来身体也不太好,因为崔妤进门的事,更是耗尽心力。
今日清晨起来的时候。
她还发现那原本满头乌亮的头发都冒出了几根白丝。
年纪大的人最看不得这些白发,尤其是像陆老夫人这样的人,她这段日子本来性子就有些暴躁,看到这几根白发的时候,气得直接把桌子上的珠钗盒子都推落了一地。
这会丫鬟、婆子跪了满屋,战战兢兢地,都不敢说话。
常嬷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皱了皱眉,伸手轻轻挥了挥,让她们先下去,重新帮陆老夫人梳了一回头发,把那几根白丝都埋了进去,然后才轻声劝道:“今儿是大喜日子,您可别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说起这事。
陆老夫人不仅不觉得高兴,反而更气了,“这还没进门,家里就弄出这么多事,这要是真进门了”她说到这,又看了一眼外头的天,看着外头乌云密布的,眉头皱得就更加厉害了。
“你看这天,明明前几日还是晴空万里的,偏偏今天就乌云密布。”
“还有之前永安王府的事”
老人家总归是迷信的,想着崔妤以前跟永安王府的关系,还有永安王府如今的结局,又想着自从她要进门后,家里就生了不少事,就连老天也不作美,越想,她这颗心就越愁。
可别又娶了一个扫把星进门啊。
“您可别乱想,崔姑娘是陛下赐的婚,跟咱们世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常嬷嬷忙道,“您呐,就放宽心,别乱想,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唉。”
陆老夫人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了,左右说再多,有些事也变不了了,“无咎呢,他起来没?让底下的人注意着时间,可别误了吉时。”
“老奴这就让人去看看。”常嬷嬷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等走到外头,看着头顶黑压压的天,眉头也忍不住跳了几下。
难不成真跟老夫人说得,这崔姑娘进门,会“呸呸呸。”
“嬷嬷,您怎么了?”平儿刚从外头过来,看到这副画面,难免有些惊讶。
常嬷嬷收回思绪,忙道:“没事,世子爷起来没?”
平儿一听这话,神色便有些无奈,“起是起来了,就是”
“就是什么?”
“世子爷他,还不肯换上婚服。”
“唉。”
常嬷嬷叹了口气,她看着二房的方向,又看了看头顶的天,好半响才叹道:“咱们这位世子爷,也不容易,你且让底下的人看着些,快到时辰了再劝一声吧。”
“是。”
“世子爷,您快把衣服换了吧,马上就到了迎亲的时辰了,您再不换,可就真的来不及了。”门外常德小声劝道。
可不管他怎么说,里头都没有传出一丝声响。
难不成
世子爷是喝醉了?
昨儿世子爷回来的时候,破天荒的让他去厨房拿酒,然后就把自己关到屋子里,再也没出来过。想到当年世子妃去世的时候,世子爷也是这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常德就忍不住有些担心。
不行,今天是大喜日子,要是世子爷真的醉了,那,那可就完了想到这,他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一边拍着门,一边说道:“世子爷,您,您是不是喝醉了?您要是还醒着就应一声,要不小的就闯进来了。”
话落半响,里头也没传出什么声音。
常德喃喃道:“难不成真的醉了?”听着外面已经响起的爆竹声,迎亲的时辰到了,他咬了咬牙,刚打算撞门,可身体还没贴到木门上,门就开了。
“世子,世子爷”她一个趔趄,扶住门,稳住身形。
然后看着站在屋中,已经穿好喜服,戴好发冠的男人,结结巴巴地说道:“您,您都准备好了啊。”
陆承策没有说话,他只是负手站在屋中,望着院子里的那几株缀满果子的石榴树,背在身后的手收紧,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淡声道:“走吧。”
“啊?”
常德一愣,眼见陆承策已经迈步往外走去,忙点头应道:“好,好好好。”
五房。
萧知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如意先进来伺候。
她手里拿着昨儿就准备好的衣裳替她换着,关于外头的事,是一个字也不敢提。
她不提。
萧知自然也不会问。
等人替她穿戴好衣裳,也不过问起其他的事,“上次让你去查的玉佩,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如意倒是忙回道:“回您的话,奴找了一个城里比较有名望的匠人,不过他说背后的标记太小了,恐怕要费些时间。”
“所以奴就把玉佩先留在那了。”
眼见萧知皱眉,她忙又跟了一句,“您放心,那是一家老字号,断不会有事的。”
萧知点了点头,嘱咐道:“那不是我的东西,可不能丢了。”
主仆两人又说了会话。
喜鹊就带着人过来布置早膳了。
等到萧知出去的时候,早膳都已经布置好了,喜鹊笑着同她说道:“主子,今天有您最喜欢的水晶小笼包。”
“嗯。”
萧知点头,她坐在椅子上,刚打算吃早膳,外头就响起了一阵爆竹声。
知道这是迎亲的爆竹,她脸上的神色虽然没有什么多余的变化,但握着筷子的手还是收紧了些,如意知道她的心情不敢多言,喜鹊却不知道这些,这会站在旁边跟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着话:“主子,您都不知道,今天外头可热闹了。”
“那位老夫人先是无缘无故罚了一通人。”
“然后就是那位世子爷,听说底下的人去请了好几回才出门,把那些人都给急坏了。”
“这会外头的人还在说那位崔姑娘恐怕命带不详,要不然怎么前几天还阳光明媚的,今天就乌云密布了。”
如意一听这些话就变了脸色,忙压低嗓音喊人,“喜鹊。”示意她别再说了。
虽然主子说了不介意,但有些事,怎么可能真的不介意呢?
“我又没说错。”
喜鹊不高兴的撅了小嘴,“那个崔姑娘本来就不是好的,还有陆家那些人也是,都是一丘之貉,最好那个崔姑娘真的是个不祥人,把陆家这些人都祸害了才好。”
“哎呀,不行不行。”
她捂着小嘴,背过身,轻轻“呸”了好几声,“我忘了,五爷也是陆家的人。”
萧知被她这幅作态弄得终于忍不住失笑出声,就连心里原本存着的那些不爽利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她看着人说道:“你说得没错,她跟陆家那些人啊都是一丘之貉,最好各自祸害了才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
虽是笑着,但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说完。
萧知就开始用起早膳了。
等吃用完,她接过如意递过来的帕子擦拭了一回嘴角,然后就放下了手中的帕子,起身往外头走去,眼见两个丫头要跟上来,她也只是笑笑,“你们不用跟过来,我去看看五爷。”
“是。”
“是。”
等到萧知走后。
喜鹊拉着如意的袖子,瞅了瞅门外,轻声问道:“如意姐姐,主子怎么了呀?我怎么感觉她今天有些不对劲。”
“她都没怎么吃早膳,而且说话的时候也怪怪的。”
如意闻言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萧知沿着长廊往外走去。
即便五房离外头有很长一段距离,可那些喜庆的礼乐和爆竹声,她就算站在这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上一回听到这样的声音,还是她大婚的日子呢,那个时候,她带着满心的欢喜嫁到陆家。
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同陆承策拜堂。
哪里想到,如今身份一转,她竟然要看着陆承策另娶他人了。
想想就觉得好笑。
萧知也是真的就这么弯了一下嘴角。
不深不浅,转瞬即逝。
等走到书房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早就恢复如常,刚打算迈步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声,“我说你这小子,是不是故意诓我呢?我都给你试了这么多法子了,你的腿怎么可能还是一点转好的迹象都没有?”
“老先生,如果五爷真的有所好转,自然不可能瞒您,但事实,五爷的确还没有好转。”
“你!”
萧知听着这些话,就忍不住皱了眉。
她轻轻推开门,朝里头喊道:“师父。”
柳述喉间骂人的话还没吐出,冷不丁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转过头看着萧知,他脸色微变,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些,但声音还是干巴巴的,“你怎么来了?”
萧知没有回答他的话,问道:“师父,你们刚才在吵什么?”
这回不等柳述开口,庆俞便拱手回道:“夫人,柳老先生非要说五爷的腿早就好了,是故意装没好。”
要不是这位柳老先生能够治好主子的腿。
就他刚才那番态度,那番话,他都直接想把人扔出去了。
萧知一听这话,本来就皱着的眉,拢得更加深了,她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沉默寡言不说话的陆重渊,又看了眼气呼呼的师父,叹了口气。
走上前,拉着柳述的衣袖,轻声说道:“师父,我知道您这段日子累了,要不然您先回去好好歇息下?五爷的腿伤得太久,难治也是正常的。”
柳述抿唇,没吱声。
按照他的治疗法子,陆重渊的腿不可能一点转好的迹象都没有,但要说陆重渊真得骗他,他又没有什么证据,毕竟刚才他试了好几回,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可他就是觉得这个小子像是隐瞒着什么。
这小子为人狠辣又狡诈,谁知道他肚子里藏着什么坏心呢?
“师父~”
萧知见他脸色不好,又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柳述叹了口气,总算是不再针对陆重渊了,回过头,朝人点头,“行了,我现在就回屋子,你”
“我想在这待一会。”萧知说道。
这要换作以前,柳述肯定早就黑脸了,但想到今天这样的情况,他也不舍得太逼迫自己的徒儿,所以即便再不高兴,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等柳述走后,庆俞也就退到了门外。
萧知重新给陆重渊倒了一盏热茶,然后坐在人身前,略带歉意的说道:“五爷,师父性子急,你别怪他,他有时候脾气急起来,跟谁都这样。”
“并不是针对你。”
陆重渊接过茶:“无妨。”
其实柳述也没有说错,他的腿早就有好转的迹象了,甚至今早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能试着走几步了。
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如果他的腿真的好了,那么她可能真的就要离开他了。
他舍不得拿那些法子去对付她,只能用这种他自己都觉得很蠢的法子,留住她。
薄唇微抿。
陆重渊余光瞥见萧知的面容,想到先前那一场爆竹,一阵喜乐,她应该很难受吧扣着茶盏的手收紧,他看着她,说道:“你今日若是无事,就陪我去外头逛逛?”
“今日?”
萧知一愣,“可今日家里有喜事。”
陆重渊皱眉:“你想参加婚宴?”
“不想。”萧知这次倒是回得快,陆承策和崔妤的婚礼,她恶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观看他们成婚?也罢,待在这个糟心的地方,倒不如陪陆重渊出去走走,这可是他第一次同她提出要出去走走呢。
笑了笑。
她握住陆重渊的手,“那我们就出去走走吧。”
陆重渊闻言,脸上的神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他不动声色地反握住萧知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
而此时位于西南的一处宅子。
有个俊秀的年轻人拿着一张纸,脚步匆匆地走进一间主院,同里头的人说道:“父王,玉佩的事,有消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帮基友推个文,甜宠风格!作者的!绝不断更,小可爱们有兴趣的可以去康康,喜欢可以支持一下哦!~搜文名作者名都可以哒。
文名:皇兄天下第一宠(穿越)by未妆文案:秦雪衣一朝穿越,睁眼发现自己在皇宫里头,并且还得罪了风头盛极的长公主殿下,所有人都觉得秦雪衣要倒霉了。
谁知道……
秦雪衣吹了吹额头上贴着的黄色道符,疑惑道:皇姐,这符纸真的能治病吗?
长公主笑得清艳出尘:能。
后来,秦雪衣被按在墙角,磕磕巴巴地道:皇皇皇皇姐,你你你做什么?
高她一头的长公主在她耳边笑笑,低声道:你以前可从来不叫我皇姐的。
秦雪衣一脸迷茫,长公主笑容愈发摄魂夺魄:你都是叫我……皇兄。
秦雪衣:!!
第80章
崔家。
今日是崔妤的大婚之日。
原本天子赐婚, 又是和长兴侯府联姻, 来观礼的人自然应该是数不尽数,可这段日子京中那些勋贵、官宦世家因为朝中的事,可以说得上是人人自危, 哪还有这个闲情雅致去参加旁人的婚礼?
何况——
说到底这次事也是由王家和陆承策引起的。
这京中官宦、勋贵都是打着筋骨的姻亲关系, 你随便从这些出事的人家扯出一个人来, 都能同那些勋贵世家扯上关系。
因着这层缘故。
他们也不愿意来观礼,省得瞧见了陆承策就气出一肚子火。
早些时候送出去的喜帖也有不少, 那个时候人人都争着抢着, 就是希望能搭上崔、陆两家两条线。
可如今呢?
这都快到迎亲的时辰了, 外头来的客人也不过三三两两, 有些是抹不开脸面过来,有些是同崔家有着姻亲关系的。
稀稀疏疏的,哪里有半点新婚的样子。
加上今天这个阴沉沉的天气,看得就让人心里发闷。
难受极了。
这其中最难受的自然是崔母崔夫人了。
她膝下就一双儿女,崔妤是个贴心聪慧的, 她难免要多疼爱一些,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 她就想着等崔妤出嫁的时候要布置的喜庆,要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
风光倒是有了。
陛下赐婚,旁人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
可这喜气,却是一丝都瞧不见, 天阴沉着, 心里也跟压着块石头似的, 刚才过来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在悄声说着,“这前段日子都是晴空明媚、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怎么今日这天气就糟成这个样子了。”
“你们瞧这头顶的乌云,好像就盖着崔家这一块,恐怕过会还得打雷下雨呢。”
“嗳,你们说会不会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这桩婚事啊?你们想啊,这崔家小姐以前是跟谁结的亲,那长兴侯府的世子爷又娶过谁?这人死了才一年,就要另娶新人,搁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啊。”
“我还听说当年那位宝安郡主是大出血死的,这怀孕的女人死在床上,是进不了轮回的,恐怕她的冤魂还在四处飘着呢。”
“母亲,您怎么了?”
崔妤已经化完妆了,她从铜镜里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崔夫人,见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细细沉吟一会就把人都打发下去了,等到屋子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
她便走过去握住崔夫人的手,柔声道:“母亲在为什么心烦呢?”
“方仪。”
崔夫人抿了抿唇,似是犹豫了一会,才喊了崔妤的字,“我这心里总有些担心。”
崔妤聪慧,哪里会猜不到崔夫人心里在想什么?笑着坐在她身旁,把头枕在崔夫人的肩膀上,然后握着她的手,柔了嗓音,娇声道:“您呐,别去听外头的人胡说八道。”
“这天气有好有坏,很正常的事,哪里能跟女儿的婚事牵扯到关系?”
崔夫人往日也是个沉稳冷静、杀伐果断的主,可如今却在崔妤的事上犯了愁,目光往下移,落在崔妤娇嫩的脸上,却是又叹了口气,才把手覆在她的脸上。
“本来想着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可如今我总觉得委屈了你。”
如果不是陆承策牵扯出了那些事,京中那些勋贵人家又怎么可能把他们崔家都恨上?“日后你嫁到了陆家,平日与别家人情来往的时候,恐怕要受不少委屈。”
崔夫人越想,心里这口气就怎么也咽不下,偏偏她是正经书香世家出来的,张口半天也说不出个什么,只能握着崔妤的手,叹气,“我越想,越觉得这桩婚事不好。”
“您别胡思乱想了,无咎是陛下的亲信,只要陛下信任他,他在京中的地位就不会倒。”
“只要他不倒,女儿自然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崔妤生怕崔夫人把这些事尽数怪在陆承策的身上,自然是想尽法子帮他说话,“再说了,这日子都是过出来的,好啊坏啊,旁人又能知晓多少?”
“您呐,就放宽了心,女儿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她都这样说了。
崔夫人自然也说不了什么了,何况就算再不满意,事情也走到这一步了,外头还有客人要她招待,也就收了心思,又同崔妤说了一番话后,便往外走去。
等她走后。
崔妤坐在椅子上,看着轩窗外头阴沉沉的天,方才脸上还留存的笑意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她不信天命,不信鬼魂。
即便真的有鬼魂捣鬼,那个女人活着的时候斗不过她,难不成死了还能变厉害不成?虽是这么想,但崔妤撑在两侧的手,还是忍不住悄悄握成了拳头。
就连红唇也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
城中一条偏僻的巷子。
庆俞赶着车,萧知和陆重渊就坐在马车里头,随着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少,萧知也压抑不住好奇的心思,掀了车帘往外看去,他们走得是一条小道,四周偶有几家铺子,也是门可罗雀,十分冷清。
“五爷,我们要去哪啊?”她转头问道。
陆重渊靠着马车,翻着书,闻言也只是头也不抬地说道:“过会,你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
萧知眨了眨眼,还想再问,外头传来“吁”的一声,紧跟着是庆俞的声音,“五爷,夫人,我们到了。”
到了?
萧知握着手里的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入目的都是一些普通的民宅,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呀,不过既然陆重渊带她到这个地方来,肯定是有他的原因。
也就没多想。
轻轻应了一声,她就和庆俞扶着陆重渊下去了。
看到陆重渊有些艰难地坐在轮椅上的时候,萧知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舒服,陆重渊自从受伤以后就不爱出府,除了他的脾性以外,也有因为这双腿的缘故。
他最是骄傲不过。
哪里能忍受自己在旁人面前露出一丝一毫软弱的样子?
也不知他的腿,什么时候才能治好
“怎么了?”
陆重渊见萧知盯着他的腿,一副出神的样子,便出声问道。
说话的时候。
他轻轻抿起了唇,就连扣在扶手上的手也不自觉握紧了些,难不成这丫头竟是发现了什么?怎么可能呢?柳述和庆俞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她怎么可能会发现?
“啊,没什么。”
萧知连忙收回心里那些无端的惆怅思绪,重新换了一个明媚的笑,看着陆重渊,“我们进去吧。”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推着陆重渊往前。
门敞开着。
外头挂着一块“李家食肆”的旗帜。
陆重渊这是带她来吃东西?萧知还真的有些没想到,不过她也没说什么,继续推着陆重渊往里头去,能够看到一个干净的院子里摆着一些桌子、椅子。
还有一男一女在洗菜说话。
大概是听到声音,男的先转了头,刚想说一句“还没到时间”,但声音还没发出,瞳孔已经睁得很大。
“都督?”他惊讶道。
说完,他忙把手里的活计一放,搓干净手,快步朝人走来。
萧知发现这个男人虽然走得很快,但要是细看的话,他的右脚是有些跛的,正有些诧异这个男人和陆重渊的关系,就听到他“扑通”一声,单膝下跪,行了军礼,激动到:“您,您怎么来了?”
“你已不是我的下属,没必要同我行这么大的礼数。”
陆重渊坐在轮椅上,闻言也只是淡淡发了一句话,相较男子的激动,他的情绪显得有些过于平淡了。
可男子却没有受挫,起身之后,仍是激动得说道:“就算属下离开军营,您也是我的主子,一辈子的主子”一边说,一边招呼起身后的女子,同她说道:“秀娘子,你快过来,同我一道拜见都督。”
那被叫做“秀娘子”的女子,性子有些胆怯。
不过听到这话,她还是乖巧的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小跑过来,朝陆重渊等人行了一道礼。
庆俞笑道:“好啦,李信,五爷今日就是过来吃个饭,你们这一道礼数,那一道礼数的,我瞧着都难受。”
“是是是,都督,您快请进,属下这就给您去准备吃的”李信一面说,一面打算引他们进去,目光落在萧知身上的时候,一顿,“这位”
“这是夫人。”庆俞帮忙回道。
虽然早就知道都督已经成婚了,但之前他打听过,是个孤女出生,那会他还总觉得都督受委屈了,倘若都督没有受伤,就连王公贵族都能娶得?
何苦娶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呢?
可眼前这位年轻女子,且不说长相不俗,就那一身贵气,也是寻常人没有的。
还想再看。
却收到一抹凌厉的视线。
李信心下一颤,忙收回视线,恭恭敬敬地朝她拱手一礼,“夫人。”
萧知笑了笑,柔声道:“不必多礼。”一行人进去,等李信夫妻去沏茶的时候,萧知就问陆重渊,“五爷,这是你以前的属下吗?”
“嗯。”
陆重渊不大习惯说别人的事,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闷葫芦。
萧知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最后是把目光落在了庆俞的身上。
庆俞会意,便笑着说道:“他早年是五爷身边的近侍,去年战役的时候,伤了右脚,军营里不可能养受伤的人,所以李信就被遣送回来了。”
“五爷知道他的近况后,就让属下帮了李信一把,如今他就在京中开了一家食肆。”
“其实——”
庆俞一顿,偷偷看了陆重渊一眼,眼见他不曾说话,便又继续说道:“夫人在京中不知道,咱们的军营是十分残酷的,你要是有用的时候,就得时刻准备好战斗,可你要是伤了手伤了腿,甭管您以前立过多少功,在旁人眼里,你就是一个”
后面两字他不敢说。
“其实当初有不少人都被朝廷遣送回来,那些将士以前也为大燕立过不少功,但受了伤之后也只是拿了一笔没有多少的抚恤金,都是五爷在私下帮衬,才让那些将士们余后的日子好过些。”
“五爷他”
还想帮五爷再说几句好话,可后头的话还没出口,陆重渊就已经淡淡发了话,“多嘴。”
庆俞只好闭了嘴。
可即便他不说,萧知也已经听明白了。
虽然早就因为这段时日的相处改变了对陆重渊的看法,但也没想到,这个男人曾在私底下做过这么多事,这个男人啊,看起来冷的要死,一点都不好相处,但其实,心肠比谁都要热。
有些好笑的握住他的手。
嗓音也柔柔的,“这些都是好事,五爷干嘛不许庆俞跟我说。”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在外头,萧知这样毫无避讳的握着他的手,陆重渊的神情有些不自在,隐隐还有些别扭,但他舍不得挣脱她的手,便任由她握着。
良久。
他才说道,声音也温软了一些:“这些不算什么,何况,我也没做什么。”
“可是——”萧知的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声音也娇娇的,“我觉得五爷很棒啊,特别棒,特别好。”
“可能你觉得这些不算什么,但对那些受伤了的将士而言,这却弥足尊贵。”要不然刚才那个李信也不至于在见到陆重渊的时候,这么激动。
李信正好端茶进来,看到两人这幅亲近的景象,惊得连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他何时见过都督同人这么亲近过?
别说这样坐在一道握着手了,以前那些女人只要靠近一点点,就能被都督毫不留情的直接甩手扔出去不过吃惊归吃惊,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把茶水放在桌子上,替他们倒了茶。
然后接了萧知的话说道:“夫人说得没错,当初要不是都督帮衬,我现在恐怕只能留在山里,靠种田打猎为生了,也就不可能娶到秀娘了。”
他余光看了一眼在外头切菜的年轻女人,脸上不自觉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很快。
菜就上来了。
三菜一汤,都是些家常小菜,旁边还放了两壶李信自己酿的酒。
萧知原本以为这些外头的食肆做出来的菜不怎么样,但没想到吃了一口,味道竟然意外的有些不错,她略弯着眼,同陆重渊笑道:“五爷,很好吃哎。”
“五爷以前是来吃过吗?”
“嗯。”
陆重渊点头,“我以前来吃过一次,李信的厨艺还可以,他那位夫人也是个不错的,想着这里的口感清淡,你应该会喜欢,便带你过来尝尝。”
萧知笑眯眯的点头,她的确挺喜欢的。
大概是吃到了好吃的东西,她今日缠绕在心头的那丝烦闷都去得一干二净了。
刚想倒一杯李信自己酿的青梅酒,可手刚刚伸过去就被陆重渊握住了,疑惑的眨了眨眼,“五爷,你做什么?”
“不许喝酒。”陆重渊拧着眉,沉声道。
“可是,我很想尝尝看”
萧知有些不舍的看着那壶酒,隔着盖子,她都能闻见那股子香气了,而且她也很久很久没喝过酒了,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和人打着商量,“我就喝一点点,就一点点嘛。”
陆重渊抿着唇,望着她。
他本来对她就没有什么抵抗力,尤其是被她用这样一幅楚楚可怜的脸盯着的时候,更是连一丝拒绝的话都说不出了,也罢,今儿个这样的日子,就算她真的想借酒浇愁。
他也随了她了。
抽回手。
萧知见他同意,脸上的笑变得更加明媚了,她笑着给自己倒了一盏酒,扑鼻而来的青梅香,在这炎热的夏日,让人仿佛眼前一亮,轻轻抿了一口,那股子混着青梅的酸甜味道,更是让她神清气爽。
虽然说只喝一点点,但萧知本来就是有些贪杯的,既然拿到了酒,又怎么可能真的只喝一点点?
恐人发现自己的小心思。
她一边抱着手里的酒杯,一边哄着陆重渊同她说话,让他转移注意力,“五爷,你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军营里的,打仗的,还有你在西北的时候我都没去过西北,都不知道那儿是什么样的。”
陆重渊哪里会猜不到她的小心思,但既然已经决定了,他也就乐得纵她。
他其实并不是那种多话的人,但见她想听,也就缓缓同她说了起来,“我是十五岁去的西北,那会我是一个人去的,也没有什么功名,是从最低做起的。”
这事。
萧知知道。
那个时候,陆家那位大公子死了,所有人都以为是陆重渊害死了那位大公子,全家人都拿他当眼中钉肉中刺,又怎么可能会帮衬陆重渊同朝廷讨个功名?
何况。
就算他们要帮他,恐怕陆重渊也不愿意。
“我那个时候身体很弱,倒是被不少人欺负过”他云淡风轻的说着过去,看到萧知收缩的瞳孔,也未曾把那些苦难的过去延伸下去,只是笑着说起往后的事,“可我不要命,又有一股子狠劲。”
“每次打仗,我都冲在最前头,久而久之,立的功劳越多,官位也就越来越高了。”
萧知听得有些酸涩,他那会才十五岁,原本也是勋贵世家出生,却没有一丝倚仗,一个人跑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负才长成现在这样。
不想让他再回忆这些苦难的过去,她勉强扬了一个笑,同他说道:“那西北呢?我听说那儿风景很好。”
陆重渊点头,“那儿风景的确不错。”
至少比起这个繁华却压抑的皇城要好的多。
两人,一个人问,一个人答,陆重渊虽然言语不多,但句句都说在关键处,萧知竟也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把那副从未看过的西北景象在脑海中描绘出来。
酒壶已经空了。
萧知原本还有些清明的脑袋,这会也晕晕沉沉的,她强撑着想把眼皮撑开,但怎么撑都撑不开。
陆重渊察觉出她的异样,停下说话的声音,皱了皱眉,问道:“你醉了?”
“我没醉。”
萧知晃着脑袋,磕磕巴巴的说道:“我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可以喝三坛”她伸出手指,比了一个四,又摇了摇头,改成一个三,“三坛桂花酒呢。”
“才,才没那么容易醉呢。”
还说自己没有醉?
陆重渊无奈的看着她,她若是清醒,又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还宫里,她倒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发现她的身份。
虽然。
他早就猜到了。
伸手,把她额前的头发轻轻捋了一回,柔了嗓音同她说道:“乖,把酒杯给我。”
萧知虽然醉了,但还是很听话的,眨了眨眼,见他一脸温柔的样子,也就顺了他的话,“哦”
陆重渊伸手接过酒杯,置于一侧。
原本是想喊庆俞进来,打算带她走了,但想起这段日子的苦闷和烦乱,他突然想再多待一会,只有她不清醒的时候,他才可以肆无忌惮的望着她。
伸手,抚向她的脸。
他的手指冰凉,可她的脸却热得发烫。
刚刚抚过去的时候,萧知被冻得打了个颤,脸也偏开了一些。
陆重渊握着她的手,桎梏着她的动作,难得的强硬,“不许躲。”
萧知倒也乖,真就不躲了,但她的语气难免有些委屈,就连眼睛也跟蒙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似的,“你凶我。”
这便是凶她了?
倘若她知道他曾经想过的那些手段,岂不是得怕他怕得要死,稍稍松开了一些力道,却还是没有放开对她的桎梏,就这么抚着她的脸,问她,“你是谁。”
“萧,萧知。”
陆重渊看着她,“说真话。”
“唔”萧知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语气含糊得说道:“不,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哥哥说,不,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们会把我当做要怪的。”萧知说完,眼圈就红了起来,那里头的金豆子也一颗颗往下头砸,“唔,我想哥哥了。”
陆重渊被她的眼泪一砸,本来还对她有几丝怨气的心,冷不丁就抽疼了一下。
叹了口气,他把人揽进自己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我不会把你当做妖怪,我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不用害怕。”
“真,真的吗?”
萧知抬头看着他,小脸上还布满着泪痕,嗓音也因为哭过的缘故变得绵软了许多。
等到陆重渊点头。
她像是又犹豫了好一会,这才偷偷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那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许和其他人说。”
热气喷洒在他的耳廓上,有些痒,陆重渊握着萧知的腰不自觉收紧了一些,听人呼疼,忙又松开,他垂眸望着她,眉眼温柔,嗓音也柔了许多,“好,我谁也不说。”
“其实”
萧知低着头,绞着自己的手指,犹犹豫豫又好久,才说道:“其实,我,我是顾珍。”
说完。
她偷偷看了一眼陆重渊,见他一点都没有惊讶的样子,奇怪道:“你,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呀。”
陆重渊笑道:“我早就知道了。”
“啊?”
萧知一愣。
她仰着头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都是化不开的惊愕。
陆重渊就这样望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她微乱的头发,不等她说话,就继续问道:“那你现在还喜欢陆承策吗?”
萧知一听这个名字就皱起了眉,就连声音都冷了好多,“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真的?”陆重渊不敢肯定,抿着唇,又问了一遍。
“你们从小青梅竹马长大,还有三年的夫妻情意,你你真的,不喜欢他了吗?”
醉了的萧知,还是有些小脾气的,那是掩藏在她心底,属于顾珍的性子,她一脸不高兴的看着陆重渊,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都说了不喜欢了,你还问,他这么坏,我干嘛要喜欢他?你,你也一点都不好,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她才多大的力道。
陆重渊的身子一点都没偏,反而让他顺势握住了萧知的手,“那你现在喜欢谁?”
他的语气有些艰难,说得也很慢,像是从喉咙底部翻滚了无数遍才吐出来的字,带着紧张和害怕,以及一抹藏不住的急切,问她,“你喜欢,陆重渊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
醉了的知知简直是妈妈的心头宝!
明天见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