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缜点了点头。
马车在密巡司衙门口缓缓停稳,林永亭和庞硕走下马车。
李为君则没有下车,他隔着车厢帘布,对驾车的齐振海吩咐道:“调头,去东市。”
“是。”齐振海低应一声,熟练地操控缰绳,马车再次辘辘而行,汇入长安城上午繁忙的人流中。
为了保险起见,李为君在东市的采买进行得极为谨慎。
他不仅购买了足量的硫磺、硝石和上好的木炭粉这些配制火药的核心原料,更混杂着采购了大量毫不相干的物件。
各种瓶瓶罐罐、纸包布袋堆放在一起,看上去杂乱无章,就像是一次寻常的杂物采购。
如果有人跟踪他们,即便记下了他所有购买的物品,也无法从中准确分辨并拼凑出火药的正确配方和比例。
采买完毕,李为君这才和一直保持沉默、目光锐利扫视着周围的侯缜一起,重新坐上马车。
“去东嵩书院。”李为君对齐振海道。
马车再次启动,穿过熙攘的街市,朝着东嵩书院所在的崇业坊而去。
到了东嵩书院那古朴而宁静的大门口,李为君让侯缜留在车上等候,以便随时策应,并看管好车内那些至关重要的“配料”。
他自己则整理了一下因乘车而略显褶皱的飞鱼服,下了马车,迈步而入,径直朝着于希文平日所在的敬文亭走去。
许久,敬文亭内。
于希文听完李为君的话,皱着眉头道:“你确定傅绝顶弄出了新式兵器?”
李为君点头道:“对。”
于希文困惑道:“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山长,怎么未曾听傅绝顶说起过?”
李为君笑道:“你不信的话,可以叫他来问问。”
于希文仍旧将信将疑,但看李为君神色不似作伪,便沉吟片刻,转头望向一直恭敬站在亭口的监院车仕达,吩咐道:“车监院,你去一趟广学堂,把院生傅绝顶叫来。”
“是!”车仕达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很快,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地中海的傅绝顶,头戴方巾,穿着东嵩书院院袍,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茫然和忐忑,亦步亦趋地跟在车监院身后,朝这边走来。
“学生傅绝顶,拜见山长。”
傅绝顶走入亭内,先是规规矩矩地对于希文躬身行了一礼,随即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李为君,脸上露出一丝熟人相遇的讶异,“李兄,你也在这。”
李为君对他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于希文没有寒暄,直接开口问道:“傅绝顶,我有话问你,你据实回答,你弄出了新式兵器?”
“谁?”傅绝顶指着自己,错愕道:“我?”
“我什么时候弄出这种东西了?”
于希文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李为君,等待着他的解释。
李为君不慌不忙,微笑着提示道:“傅兄莫非忘了?就是你之前无意间配制出的那些黑色粉末,动静颇大的那个。”
“黑色粉末?动静大......”傅绝顶拧着眉头,先是满脸茫然,努力回忆着,旋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叫道:“你说的是火药对吧?我想起来了,还是你给它起的‘火药’名字。”
“是我弄的,可那......那算什么兵器啊?”
他一脸好奇地看向李为君,眼神清澈中带着纯粹的困惑,完全不明白那个险些酿祸的失败品怎能与“兵器”二字扯上关系。
李为君神色郑重地点头肯定道:“是,那就是新式兵器。”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圣人现在也已经知道这件事。”
傅绝顶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声音都变了调,“啊?圣人也知道了?”
“没错。”李为君笑吟吟地看着他,抛出了更重磅的消息,“经由我密巡司林司主亲自举荐,陛下已恩准,让你进入工部军械司任职,你稍后你随我一同前往。”
傅绝顶彻底呆立当场,神色恍惚,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转。
幸福……不,这简直是惊吓,来得太突然、太猛烈了!
他来东嵩书院苦读多年,所求不过是科举晋身,光宗耀祖。
但他心底也清楚,自己才学并非顶尖,即便侥幸中举,仕途恐怕也有限,能做个八九品的小官已是万幸。
从没想过,会有一天,突然自己的事就直达天听,还是圣人降旨,让他做官。
一步登天的巨大不真实感包裹着他,好半晌,他才从巨大的冲击中稍稍回过神,随即涌上心头的却是手足无措的恐慌:
“可、可是......李兄,山长,我......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个‘火药’该怎么用啊!”
李为君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稳地安慰道:“无妨,你只需知道,你做出了了不起的东西,其他的事,我来安排。”
随即,他又问道:“你手头还有之前配制好的火药吗?”
傅绝顶老实回答道:“有,但是不多,就剩下一点点。”
李为君笑着道:“无妨,我买了一些配料,等会到了地方,你再制作也不迟。”
“好……好吧!”傅绝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下意识地望向于希文,“于山长......您看这......”
于希文看着自己学生这副又惊又喜、又怕又懵的模样,笑着道:“朝廷征召,圣人恩典,你便放心去吧,这是你的福气。”
“你先去门口等着吧。”
“是!多谢山长!”傅绝顶这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恭敬地应了一声,晕乎乎地退到敬文亭外等候,只觉得脚步都有些发飘。
屋内,于希文示意李为君走近些,他凑到李为君身边,压低声音,极其小声地问道:“为君,你跟我交个底,他还能回来吗?”
见于希文语气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担忧,李为君知道他猜出什么,同样压低声音,斩钉截铁地保证道:“于山长放心,他要是回不来,我把脑袋给你。”
于希文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从中看到了绝对的认真和担当,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听你这么说,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但他话锋随即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凝视着李为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道:
“绝顶方才说,他弄出的只是些会炸的黑色粉末,连他自己都不知其用途。”
“那‘火药’之名,是你所起;将其定义为‘新式兵器’的,也是你。”
“为君,如果我没猜错......你其实,早就知道如何配制此物,甚至比绝顶更了解其用法,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