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坊,崔家。
堂屋之中,崔天霖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听着仆役打听来的消息。
“家主,这一上午时间,京城都传遍了。”
“都是怎么说的?”
仆役犹豫道:“说的都不好听。”
崔天霖睁开眼睛盯着他道:“有多不好听,让老夫听听。”
仆役应了一声是,低声汇报道:
“读书人都在传,家主是沽名钓誉,不明事理,明明有错在先,却倒打一耙。”
“有人还说,二郎的死,非他的错,而是家主的错,家主若是坐得端行得正,就不会有今日业报。”
“还有说,二郎杀妻,三法司却判决无罪,是家主用话蒙蔽了他们。”
“还有人说,家主当年为了一己私利,著书让那些意见不合的人身败名裂,今日之苦果,是早年作孽所为......”
一旁的管家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眼神瞪着他,让你说,你还真全都往外说,这是能说的吗。
仆役立即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下去。
崔天霖低着头,紧紧握着拐杖的双手一阵颤抖。
昨天晚上,他就预见到了这个结果。
但真当结果降临,他发现,自己根本吃消不起。
几十年营造的人设,因为报纸而崩塌,而且愈演愈烈。
他都不知以后该怎么做人。
“崔家主在吗?”
这时,门口响起一道声音。
紧跟着,脚步声距离堂屋越来越近。
堂屋中,崔天霖抬起头望去。
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神色肃然的走了进来。
崔天霖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敬称道:“车监院。”
来人正是东嵩书院的监院,车仕达。
同时,崔天霖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
平日里,他去东嵩书院讲课,东嵩书院的人,都会叫他崔鸿儒,车仕达也不例外。
但今天车仕达竟一反常态,称他为“崔家主”。
敬称的改变,往往也意味着对方的态度。
车仕达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了往日对他的笑容,面无表情道:“崔家主,我奉山长之命而来。”
书院的院长,都被称作山长。
东嵩书院的山长,姓于,叫于希文。
崔天霖脸庞上勉强挤出笑容,“于山长有事找老夫,派人叫老夫过去便是,何必还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车仕达淡淡道:“我来就足够了。”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递到了崔天霖手上,“崔家主,你这个月,在我们东嵩书院讲过三次课,这是讲课的钱。”
崔天霖心头一震,不由紧握住钱袋,按捺住心中的不安,问道:“东嵩书院讲课钱银,三月一结,这一轮讲课,最快也该六月结钱,怎么结的这么早?”
车仕达注视着他道:“山长让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去东嵩书院讲课了。”
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听他这样说,崔天霖还是忍不住愤怒问道:“为何?”
车仕达沉声道:“是什么原因,你清楚。”
“告辞。”
说完,他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崔天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面色铁青,忍不住将手中的钱袋掷在地上,在钱银与地面碰撞声中怒骂道:
“东嵩书院,辱老夫太甚!”
“京城中,又不只东嵩书院一家!”
话音刚落,一名仆役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急声道:“家主,不好啦!”
“天枢书院,青云书院,白鹿书院,鹤鸣书院同时发出布告,不再许您去四大书院讲课!”
崔天霖脸色一变。
紧跟着,又有一名打听消息的仆役跑了回来,焦急道:
“家主,祸事啦,你的那些大儒朋友,联名发出布告,说是要与你割席!”
崔天霖脸色铁青,气的浑身颤抖,眼目赤红,咬牙切齿道:“好哇,亏老夫平日里待他们为挚友,没想到,老夫遭此大难,他们竟在这个关口,落井下石!老夫绝不会放过他们!”
话音刚落,又有一名仆役飞快人来,“家主,宗主家来人了。”
宗主,也就是博陵崔氏宗族的领袖,已经内阁多年的崔阁老。
崔天霖注目而去,只见一名身穿紫袍的俊朗青年,神色平静的走了进来。
正是崔阁老的儿子,崔俊轩。
“俊轩贤侄!”
崔天霖神色一喜,只以为对方是来慰问自己的,快步迎来上去,一阵感动,又忍不住叹息道:
“唉,还是咱们崔家的人好,老夫遭此劫难,也就咱们崔家的人,会来慰问。”
崔俊轩没有再往前走,而是顿住脚步,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崔天霖,缓缓说道:“崔伯父,我来这里,不是慰问。”
“我奉我父亲之命,前来斥责你。”
崔天霖瞬间睁大了眼睛,本以为等到了难得的好消息,没想到还是个坏消息。
崔俊轩继续说道:“你是我的长辈,我不忍斥责,但有些话,我要与你说。”
“你此番做事太过草率,密巡司非是一般的衙门,乃是圣人起用的鹰犬之司。”
“现在你的著书,不仅没有让密巡司的人身败名裂,反倒是让你名誉扫地。”
崔俊轩凝重道:“连带着,让博陵崔家脸面无光。”
崔天霖低下了头,悔恨道:“是老夫做得不对......”
崔俊轩摇了摇头道:“现在悔恨,已经晚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崔家想帮你,也帮不了。”
崔天霖抿着嘴唇问道:“崔阁老是什么意思?”
崔俊轩看着他道:“博陵崔家已经发出布告,与你家割席,你还有你的两个儿子将被逐出族谱,生前不得入祠堂,死后不得入祖坟。”
“你儿子崔弘志的坟,已经被迁出来了,我爹念在往日情面,已经将他换了个地方安葬。”
崔天霖闻言睚眦欲裂,怒气冲冲道:“你们怎敢动他的土!”
崔俊轩神色一冷,“那就要问问你,为什么敢让博陵崔家丢这么大的脸面。”
“朝堂之上,因为你的事,吵的不可开交,是我爹出面,才按下了此事,否则你就不只是名誉扫地这么简单。”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往后咱们两家,就不要再有往来,告辞。”
崔俊轩说完,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崔天霖只感觉天昏地暗,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家主,家主!”
一时间,管家、仆役的急切声音此起彼伏,整个崔家,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