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愣神了片刻,心道也是,作为风云人物的方南寻,即使是转学了,也有同校的朋友怀念他们之间的友谊。不像她,不管她想用什么方法,身边都始终没有朋友。
“我看你背个书包就出来了。现在这个点,已经很晚了,不回去吗?”方南寻身上有着淡淡的薄荷香,“你的饭……”
玉珍珍旋即想也没有想就截住了他的话头,“我吃饱了的。”
下一秒,非常不合时宜的,玉珍珍的肚子发出了‘咕咕咕’的声音。
方南寻仔细端详着她,却没有发现任何撒谎的痕迹。
不愧是人类,即使是一个简单得微不足道的谎言,也可以做到如此流畅地说出口。
只是她到底在对她自己的身体做什么呢?幼小的躯壳脆弱不堪,如果放在早几年的深山里面,可是会对神出鬼没的妖精吃掉的。
方南寻很不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类会对自己的生命不屑一顾。
“你欺骗了我。”
“那又怎样。”
无所谓的态度让方南寻有些生气,但他并不想当场发作,只是很认真的,像是商量一样对她说:“如果不好好吃饭的话,你的胃会出问题的。”
哦,但是又怎样呢?
世界那么大,多她一个人,或者少她一个人,都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
如果今天没有方南寻的出现,原本她万无一失的计划就可以实现的。
也许第二天,会有新闻播报说在某天某日的早上,发现了无故落水的女童,而路边的好心人替她联系了什么人,把她送回了家中,告知了亲友。
玉珍珍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她以审视的目光盯着方南寻。
“我想你会很开心的,对不对?看到我出丑的样子。”
方南寻沉默了一瞬,问她:“为什么?”
“算了吧,没什么区别的。”玉珍珍耸了耸肩,“我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是你也会碰巧在这里。从我来到学校,再到认识你,每天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改变,没有任何新奇的事情发生,大家只是把我当作隐形人,一个可以随便嘲笑戏耍的工具而已。也许他们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药罐子,而且是一个怪物。”
方南寻摇摇头,在吹来的晚风里,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你有想过未来吗?”
不等玉珍珍开口回答,方南寻就自顾自地讲了起来,“未来是美好的事物,至少在我的过去,我曾亲眼见证过时间的变迁,它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有生死,有……”
熟悉又陌生的口吻,在薄凉的晚上,在没有月亮的夜晚,玉珍珍再次不受控地想起了那个梦境,有个跟现在的方南寻和像的少年,说他们会见面。
时间真的能够改变什么吗?
时间那么长。
玉珍珍从来不相信任何人。
方南寻说:“或许也有我们。但既然……”
‘既然’的后面,他差一点就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诉给玉珍珍,但还是忍住了说出口的冲动,话锋一转,对她说:“既然降生在世间,也许就是神明赐给你的礼物。”
玉珍珍迎着寒风,冷冷地笑了,“如果你是指疾病和很少回家的父母也是神明赐予的礼物的话,那我宁愿早点去往极乐世界。”
“世间没有极乐世界。”方南寻蹙眉,叹了口气,“往往人最向往的,就是他们身上缺失的。你需要的,不是极乐世界,而是情感。情感对人类而言,就像是连接的束带和纽扣,那种被记挂的感觉和被人牵肠挂肚的滋味,会带来蜜糖般的甜,尽管是短暂的,如同昙花,可也能让人类回味很久很久。”
“说得好像你不是人一样。”玉珍珍的关注点依旧很奇怪,她积攒多年,不愿被提及的痛点被方南寻毫无征兆地戳穿,仍是装得若无其事,“我憎恶复杂的东西,尤其是情感,它太恶心了,感觉就像黏糊糊的蜂蜜,吃进去是甜的,但一旦用手指沾上了它,如果没有水去洗,就会一直黏在上面。”
方南寻暗暗地在背后摊开手掌,释放出了小部分原始的山神之力,吸引来了萤火虫。
他用神力烘干了身上的衣服,为了不显突兀,没有凭空变出个包,只是把暖好的衣服披在了玉珍珍身上。
玉珍珍伸手摸了摸,觉得方南寻这个人真是奇怪。
莫名其妙就跟他做了朋友,莫名其妙就被他打搅了所有计划,到现在还要莫名其妙地让他看到自己的窘态。
然后她就忽然看到了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淅淅沥沥的雨就像被人按了暂停键,正在慢慢停住。
“特定的时间里总会产生一些无可挽回的遗憾。”方南寻的声音很轻,就像空中的飘絮,“所以,我只是想在未来能有你在而已。”
那些萤火虫的光缀在了沉沉的夜色里,就似被揉碎的星星点点落进人间。
玉珍珍紧紧盯着那些忽明忽暗的光点,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上的外套,那股淡淡的薄荷香混着草木的清润,竟让她紧绷的肩背松了些。
而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空气里浮着泥土和青草的湿气,凉丝丝地扑在脸上。
玉珍珍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不懂你什么意思,不需要就是不需要,像我这种人,反正这辈子就这样了,也许过完反倒是解脱。”
“咳……”
不远处的咳嗽声引起了玉珍珍的注意,她转过了身,方南寻却在看到来人的刹那皱了皱眉。
少年穿了干净的白色衬衫,身形很是清瘦,眉宇间有化不开的忧愁。
他的面容从某种程度来说像极了方南寻,除了眼睛不大像。如果说方南寻的眼是温和的,能照进世间所有光的,那么这个少年的眼睛就是阴郁不堪的。
他的唇几乎没有血色,是苍白的。
玉珍珍庆幸自己终于能脱身,遂来到了少年在的地方,问道:“喂,你没事吧?”
少年闻声抬头,眸中却似有若无地闪过了一抹嫌恶的神色,被极好地掩饰过去。
但方南寻看了个正着。
显然的,他也是为了劝阻自己来的。
“没事的,你……是被赶出来的吗?咳咳咳……我有家族遗传的疾病……咳咳咳……”少年咳得身体直发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药瓶,倒出里面的药丸吞下去,“没……没关系的,不要紧。”
在没有看清对方意图的时候,的确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可方南寻管不了太多。
他又一次违反了规矩,给少年中下了往生咒术。
此咒术一旦种下,就是解不掉的,若是被种术的人对种术想保护的人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杀心,周身法力就会强制禁锢。
然,往生咒术的反噬就是会让种术的神明偶尔会有短暂的失忆。
玉珍珍见他如此,本是想关心一下就离开的,可偏偏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她不得不承认,或许,大概,方南寻的话是有道理的,人类的生命渺小脆弱,但也是一件珍贵的收藏品,值得用心对待。
不是所有在特点时间里发生的遗憾可以弥补,这也就是为什么,总有某些人想追寻光阴的原因。
“呃……”
“时间太晚了。”
两道声音近乎是同时传来,少年略感错愕地抬起头,对方南寻道:“哥?”
他的声音里夹带着咳嗽过后的沙哑,眸里尽是不可置信。
他的哥哥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人类而屈尊来了人类世界,现在更是不惜动用法术,来限制他的能力。
要知道,一旦山神被困在了人类世界,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就是好心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的。
只要让那个人类女孩回到她人生的正轨,在应该有的年纪死去,他的哥哥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但哥哥不仅用了山神之力,甚至为了阻止他,施展了那个法术。
那个不可逆转的法术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哥哥如果忘掉了自己的山神身份,彻底融入了人类社会,就回不到山中了。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方南寻扶住了他,目里警告意味分明,“方南夏,我记得你身子孱弱,不应该在外面吹太多风。”
方南夏下意识攥紧了衣角,那股灼烧的感觉几近穿透四肢百骸。
“抱歉,哥哥。”方南夏垂眼,遮去了阴翳,“妈妈担心你去朋友家做客过晚回家不安全,所以让我来看看。可能是天气变冷的原因,病才会发作的吧,我就是出来走走而已。”
说罢,他转头打量起玉珍珍,唇畔衔起了一抹笑意来,“她就是你新交的朋友吗?哥哥,看来你在新学校过得很好。”
玉珍珍停留在原地,她可以感觉出好像有什么不大对的情绪正在他们兄弟二人间涌动。
方南寻的脾气怪怪的,可那种温柔是从骨子里散发来的,至于他的这位弟弟,看起来不好惹,像是一汪怎么暖都暖不了的寒潭水。
莫名的,有一种疏离。
“她叫玉珍珍,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我新交的朋友。”方南寻刻意地替她拢了拢披着的外套,“我等会儿会给母亲打个电话的,夜里风寒,要是没有什么事,你早点回去,别受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