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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魇殿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1章 牺牲


    第一日,无水。


    宁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昂头看看,圆圆井外传来知了的叫声。


    “……我们这是在哪?”一个同样干涩的声音响起。


    宁宁低下头,看见闻雨终于醒了,一缕阳光照进井里,落在他带些淤青的脸上。


    “在井里。”宁宁说。


    闻雨单手撑地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扎起来,重又跌回原处,脑袋枕在宁宁的膝盖下,闭了一会儿眼睛,才重又睁眼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想不开?”


    宁宁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闻雨是看不见青衣小哥的,所以在他看来,宁宁不是被人骗进井里的,而是自发自愿的往井里跳的。


    正当宁宁思考着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时,闻雨忽然问:“有过后悔的事吗?”


    ……突然问这个干嘛?宁宁点点头。


    “有过暗恋的对象吗?”闻雨又问。


    宁宁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


    “当然也有想买却没买到的衣服,想吃还没吃到的美食吧?”闻雨微微一笑,落在他脸上的阳光那样明媚,却明媚不过他的笑容,“所以你还沮丧什么?返老还童,变成年少时的自己,意味着很多事情可以重来,很多遗憾可以弥补,这是一件好事。”


    “……我没有沮丧。”宁宁说,她可不是因为这种理由而掉井里的。


    “没有最好。”闻雨艰难的抬起一只手,摸摸她的脑袋,“如果有,就看看我,我头发都白了,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


    “裴玄才是糟老头子呢,你不是。”宁宁脑袋一偏,避开他的手,“……别把我当成小孩子。”


    但她很块发现,跟他相比……她的确是个小孩子。


    第二日,无食。


    宁宁睁开眼睛,希望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噩梦,然后落入眼帘的是一只圆圆的井口,知了的叫声透过井口传来。


    ……原来不是梦啊。


    转头看了眼闻雨,他脑袋上的伤口结疤了,但气息反而更弱了……弱的让宁宁忍不住将脸凑过去,像只嗅人的小动物一样,直到嗅到了他微弱的呼吸,才松了口气。


    这样下去可不行。


    宁宁清了清喉咙,仰面朝井口喊道:“救命!”


    ……这么小的声音,连一只知了都比不上,哪里喊得来救兵?


    “救命啊!”宁宁又放大了一点音量,结果扯动的不是嗓子,而是胃,她抱住自己的肚子,觉得前胸已经贴住了后背,因为饥饿,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无法承受任何一点能量的消耗了。


    “救命!救命,救命……哎。”宁宁忍不住耷拉下脑袋,低声呢喃,“我好饿啊……”


    啪嗒一声。


    有什么东西掉在宁宁裸。露出的后颈上。


    宁宁条件反射的反手一摸,然后……


    “啊啊啊啊!!”


    整个井里都回荡着宁宁的惨叫声。


    宁宁疯了似的上蹿下跳,两只手不停拍打自己的身体,但就是不敢拍打自己的后颈,因为……那里有一条虫。


    “过来。”一个无可奈何的声音响起。


    宁宁转头一看,见闻雨已经醒了,急忙将自己的后颈凑过去,嘴里不停呜咽:“快帮我拿掉!!啊!!我感觉它要往我衣服里面爬了!!”


    闻雨伸手把虫子拿走了。


    宁宁立刻惊弓之鸟般的跳得老远,背部紧紧挨着井壁,眼睛死死盯着闻雨手里抓住的那只通体青色,正在扭动的肥虫,颈后被它爬过的地方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还不快把它丢掉。”宁宁一脸嫌恶的说。


    “为什么要丢?”闻雨却笑了起来,看着手里的虫子说,“营养丰富,蛋白质含量很高,这可是我们的早饭。”


    “早饭???”


    闻雨看了看头顶,宁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像两只井中之蛙,只能看见井口形状的一方天地。


    “在村里人找到我们之前,我们一定要活下来。”闻雨收回目光,严肃的对宁宁说,“人要活着,就一定要吃东西。”


    说完,他将手里的虫递向宁宁。


    ……井底就那么点大,宁宁挪到哪里,他的手就移到哪里,宁宁渐渐开始脸色发白,肩膀颤抖,眼神绝望,就仿佛闻雨手里抓的不是虫子,而是一把枪。


    “……你吃吧。”她声音发抖,最后挣扎道,“我现在还不饿。”


    闻雨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虫子,犹豫一下,一狠心咬掉一半。


    “……好了。”囫囵一口咽下去,闻雨脸色难看的将剩下半条给宁宁,“轮到你了,坚强点。”


    “……臣妾做不到啊。”宁宁看着他手里那半截新鲜尸体,眼泪磅礴,拼命将自己往井壁上缩,恨不能立刻变成一张壁画。


    但早就说了,井底就这么大。


    闻雨硬憋了一口气,从地上弹起来扑过去,宁宁躲也没地方躲,被他强按着吃了半条虫。


    “呜呜……”宁宁脸色发青,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不许吐。”闻雨用手捂住她的嘴,“咽回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你还是让我死吧。


    第三日,大雨。


    宁宁喃喃道:“……这下真的要死了。”


    本来还以为昨天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日子,她错了,今天才是。


    几声轰鸣在头顶响起,她昂头看去,头顶乌云滚动,电闪雷鸣,不消片刻,白茫茫的雨水犹如垂天瀑布,从天上直接灌进井里。


    宁宁的身体在雨里瑟瑟发抖。


    这雨要下多久?会不会把井给灌满?就算灌不满,下的时间长了,也意味着降温,生病……


    “哈哈。”


    宁宁慢慢低头看去,冷冰冰说:“你疯了,这个时候还笑的出来。”


    她知道自己态度不好,她也不想用这个态度对待闻雨,可她已经连续做了好几个关于菜青虫的噩梦了……


    “这可是老天爷的恩赐。”闻雨双手向上捧去,清澈的雨水落进他的掌心,他将那捧水送到宁宁嘴边,“喝吧。”


    “……”宁宁抬眼看着他,雨打得她有点睁不开眼。


    “下次下雨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闻雨柔声道,“你要是不肯吃虫子,就多喝点水。”


    宁宁一开始只顾着害怕,直到被他提醒,两天没喝水的干渴就一下子涌喉头,她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然后就着闻雨的手喝了点水。


    水喝完了以后,闻雨又继续抬手接水,又继续喂给她。


    “……你也喝点啊。”宁宁忽然说,然后双手向上捧去,同样捧了一掌心的雨水,递到闻雨唇边。


    他笑了笑,没有拒绝,俯首在她手心里喝水。


    第四日,闻雨病了。


    “呜呜,呜呜呜……”宁宁抱着闻雨不停流眼泪。


    闻雨咳嗽了两声,脸上泛出不自然的红:“别哭了,哭又不能解决问题。”


    “我知道。”宁宁哭着说,“可除了哭,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试过徒手攀爬,最高爬了一米就摔下来了,她试过喊救命,可是回应她的一直是知了的叫声,她试过祈祷,从佛祖三清妈祖到意大利飞天意面,没有一尊神显灵。当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的时候,她还能做什么?


    她只能哭泣,痛恨那个害他们掉下来的人,痛恨这个毫无用处的自己。


    “怎么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宁宁昂头看去,原本只能看见天空的井口,出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青衣小哥,他低头对她笑,“想好了吗?要我拉你上来吗?”


    “……你快点!”宁宁朝他伸出双手,示意他快点想办法拉自己上去,心里打定主意,上去以后,才不管什么牺牲不牺牲,楼主不楼主,立刻喊人过来救闻雨!顺便揍他一顿!


    “说好的事,可不能打折。”青衣小哥看了眼闻雨,“等他死了,我就拉你上来。”


    “……这地方没吃没喝的,他死了,我也差不多了!”


    “不会的,不会的。”青衣小哥宽慰道,“他病的这么重,放着不管很快就会死的。”


    “……可我……”宁宁转头看着闻雨,喃喃道,“我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


    闻雨昂头看着井口,过了一会,才将视线移到她身上:“你在跟谁说话。”


    宁宁重新看向井口,那里已经没有了青衣小哥的踪迹,只有一片被雨水洗过的绿叶子转转悠悠的落进井口。


    “……没谁。”宁宁硬邦邦的说。


    闻雨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眼道:“是我错了,你一直能看见我看不见的人。”


    宁宁沉默以对。


    “不止你,还有我的那些病人,比如秦女士。”闻雨苦笑一声,“你们说的都是真话,你们身边真的有看不见的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可以让人改变过去的电影院……只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看不见罢了。”


    “看不见是好事。”宁宁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


    她卡了壳。


    因为她发现,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八成还是会走进电影院,为了追逐演技,为了追逐梦想,为了追逐母亲,为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闻雨看了她一会,笑着说:“虽然我看不见,但我大致上能猜得出他对你说了什么。”


    “不许猜。”


    “他是不是让你放弃我?”


    “不是。”


    “放弃吧。”


    “不行。”


    “有什么关系呢?”闻雨温柔的看着她,“有一个活下来,总好过两个一起死在这里。”


    宁宁低下头,忍着眼泪没说话。


    她想起青衣小哥给她说的故事。


    “逃难者里开始出现自愿者。”


    “有的自愿成为面具人,有的自愿进入戏楼看戏。”


    “宁家村是建立在牺牲上的。”


    面对这样一群人,楼主心里是怎样想的?


    “楼主!”“楼主。”“楼主……”那一刻,男男女女,许许多多的声音在宁宁耳边响起,争先恐后,似远似近,似电影开场时的声音,将宁宁拉了过去。


    宁宁抬起头,恍惚间,她来到了一处满目苍夷的荒原,不远处是一群穿着古装的难民,有的默默挖着地上的草根,有的抱着断臂蜷在地上哀鸣,有背靠树干,敞开衣服奶娃娃,那娃娃吸了几口,开始大哭,有人过去推了那妇人两下,才发现那妇人已经咽气了。


    两个人摇摇晃晃朝宁宁走过来,左边的白发苍苍,右边的是个黄口小儿。


    老人跪在宁宁面前:“老朽想成为面具人。”


    “为什么?”宁宁问,“变成面具人,你就要永远待在人生戏楼里了。”


    “我知道。”老人说,“老朽是自愿的。”


    “等爷爷变成面具人,我就进去看他的戏。”小孩说,“这次还跟着您,还一样跟着大家一块跑,去找桃花源。但过河的时候,我会让大家拿布捂住所有小孩子的嘴,不会再发生因为小孩子夜哭,结果引来追兵的事了。”


    “没成功怎么办?”


    “我再去一次。”


    “就算成功了,因为别的事情再引来追兵怎么办?”


    “我再去一次。”


    “你知道吗?”宁宁语重心长的看着他,“三次过后,你就要永远留在人生戏楼里,变成一个面具人了。”


    “我知道的。”小孩天真的笑了起来,露出他豁了口的大门牙,“我是自愿的。”


    又一个人过来了,是一个坡了脚的女人,一瘸一拐的走到小孩身后,听见他说的话,笑着摸摸他的头,说,“那时候,就让吴婶进去看你的戏吧。”


    宁家村果然是建在牺牲上的。


    ——无数人的自我牺牲。


    宁宁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我不当了。”


    她再次睁开眼,眼前的老人孩子还有女人都不见,远处的饥民断臂以及死去的母亲也不见了,她重又站在枯井之中,看了看身边那个男人。


    ……开什么玩笑,绝不让你自我牺牲!与其让我看着你牺牲,倒还不如……


    “我不当楼主了!!”宁宁深吸一口气,对着井口大喊,“我不当了!这样的楼主我不当了!!”


    不当了……


    当了……


    了……


    “前面!在前面!”“在哪在哪,咦,这里怎么有口井?”“手电筒呢,快把手电筒拿过来!”


    人声鼎沸,由远至近,忽然一道笔直的白光顺着井口打进来,刺得宁宁抬手遮住脸。


    “找到了!在这呢!”“怎么掉井里去了。”“绳子,快点拿绳子来!”


    “宁宁!”宁玉人已经挤进人群,趴在井口朝里面喊,“没事了,妈妈马上救你上来!”


    第五日。


    梦中惊醒,第一反应是抬起头。


    摇晃在头顶的是白色的蚊帐,而不是圆圆的井口。


    “……得救了。”宁宁叹了口气,声音有点沙哑,身上也有点酸软,于是撒着娇喊,“妈妈,我想喝水。”


    身后传来倒水声,之后是快步走来的脚步声。


    宁宁在床上翻了个身,正要从宁玉人手里接过茶杯,却愣住了。


    轻轻晃动的帐子外,站满了人。


    村长,各个姓氏的代表,土生土长的村里人,从外面衣锦还乡回来的人,所有人都来齐了,静静站在帐子外面,等着她醒。


    给她端茶水的,甚至就是村长本人。


    “你醒了。”村长和颜悦色,“起来喝口茶吧。”


    眼前的情况古怪无比,但无论如何,长辈亲自给你倒的茶,众目睽睽之下是不能不喝的,宁宁只好挣扎着爬起来,伸手接过茶杯,匆匆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问:“村长,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是代表村子里的大家来感谢你的。”村长笑。


    “谢我?”宁宁有些懵,“为什么要谢我?”


    “谢你奋不顾身,把它从井里捡回来。”村长看了眼宁宁身边。


    宁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枕头旁边压着一张面具。


    ……四面獠牙,狰狞可怕。


    是楼主面具。


    一开始还以为是村长叫木匠做的那张,但拿起来仔细一看,又觉不同,最大的不同是——它太旧了,加之缺乏保养,原本鲜艳夺目的色彩现在已经斑驳,从右边眼睛到脸颊处有一道长长划口,看起来像反手用刀子划破的。


    “这是天意,天意要你成为楼主。”村长回身朝众人喊道,“你们说是不是?”


    “是的,是的。”“我也觉得比起已经嫁过人的,还是没嫁过人的好。”“呵呵,这哪是嫁没嫁过人的问题,这明明是……”“是天意啊,面具丢了这么久没找到,她一回来就找到了。”


    “哈哈,既然大家都同意。”村长拍拍手,“进来!”


    房门忽然打开了,从外面走进两个女人,手里分别捧着一个木盘子,盘子里放着衣服跟首饰,都不是现代的款式,充满古老腐朽的气息。


    “……你们要干嘛?”宁宁问。


    “楼主,我们服侍你。”一个女人笑道,然后两人不由分说的压制住想要逃跑的宁宁,一个给她披衣,一个给她戴上首饰,最后村长亲自过来,双手举着面具,一点一点的扣在宁宁脸上。


    “我不想当楼主。”宁宁的声音从面具底下传来。


    “你必须当。”村长盯着她面具下的眼睛,“你妈妈出了点情况,但还好有你,不……我们现在只有你了。”


    他的眼神那样的贪婪,他身后的眼神那样的贪婪,那可不是宁宁看见过的那些自我牺牲的眼神。


    而是强制别人牺牲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要给小天使制造点暧昧气氛的,然而我的基友说:如果一个男的敢让我吃他吃剩下的虫……我马上把他的头拧下来吃!噶炸脆!!


    阿西吧orz……


    ps如果同样的场景换个人来。


    【甜言蜜语版】


    石头哥:我的肉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吃一口……然后让我的血变成你的血,我的肉变成你的肉。


    【拼爹版】


    三分钟:干爹!!


    阿下:干爹在此,马上给你们准备大红双喜床,助兴葡萄酒,口口用品若干……三分钟后空降到场


    第152章 软禁


    宁宁被软禁了起来。


    “不不,我们怎么会软禁你呢?”村长嘴上不承认,笑道,“我们是怕你又走丢了,所以在你妈回来接你之前,得替她好好看着你。”


    “我妈去哪了?”宁宁问。


    “她临时接到个电话,好像是一个大片子要开拍了,导演指定要她演,所以连夜赶过去了。”村长回头望去,“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你问他……进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


    是妈妈过去的经纪人,也是她现在的经纪人——李博月。


    “是陈导的《华夏百年》。”李博月走过来说,“投资上亿,而且是冲奥的片子,很多大明星都在降价求角色,你妈妈想要再上一层楼,是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的。”


    说谎。宁宁看着他。


    今年是有一部《华夏百年》,但女主角并不是妈妈,因为妈妈今年夏天就会因病息影,从此缠绵病榻,再也没参与过任何一部片子的拍摄。


    说起来……妈妈生病的时间,似乎就在祭祖回去之后?


    “她安排我留下陪你。”李博月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给。”


    宁宁一看,无语,一台游戏掌机。


    “我手里还有工作,不能每时每刻陪着你,所以给你准备了这些。”李博月抱着公文包,不断往外掏东西,一盒盒游戏卡带铺在宁宁床上,“应该够你玩一个暑假了吧?”


    何止一个暑假,都够她玩到明年暑假了。


    不过好奇怪……李博月这个事业心这么重的人,为什么会错过陪妈妈争夺《华夏百年》女主的机会,留在乡下看她打游戏?


    “为什么是你留在这?”宁宁打开了掌机,“妈妈在工作上的事情都是你在打理,她离开你不行吧?只是陪我打游戏的话,叫谁来都可以啊。”


    “可能是比起工作,你妈妈更重视你吧。”李博月笑道,然后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再说了,有事可以打电话。”


    宁宁眨了眨眼:“借我打一下吧,我的手机掉了。”


    从醒过来开始,她就没有再看见过自己的手机,问其他人,其他人都说没看见,村长还反问是不是掉井里了。


    “行啊。”李博月将手机递过去,“打吧。”


    宁宁接过手机,拨了一个号码,下一秒,手机铃声响起……她跟李博月一起看向村长。


    跟村子的风格完全不符的嘻哈风格,一首名叫《半兽人》的流行曲从村长的口袋里流泻而出,面对宁宁质问的目光,他笑眯眯的将手□□口袋里:“有人找我,我出去接个电话。”


    宁宁面无表情的挂了电话,村长口袋里的手机铃声立刻停了,可他仍不为所动的往外走,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宁宁立刻压低声音对李博月说:“这人,不,这个村子有问题。”


    李博月目光一闪:“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宁宁说,“不过我妈真回去拍片子了?你亲眼看见的?算了,我自己打电话问问。”


    她给宁玉人打了个电话。


    “喂。”宁玉人很快接了电话。


    “妈妈。”宁宁略松了口气,“你现在在哪?”


    “我在导演家,马上要开始试镜了。”宁玉人笑道。


    “还有谁在吗?”宁宁问。


    “有很多啊,刘晓,赵灵芝,刘甜甜……”宁玉人说了几个有名的男演员跟女演员的名字。


    奇怪,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村长之前说妈妈出了点情况,这个情况,真的是指她要回去拍戏了吗?


    “这么巧,既然刘老师也在,你帮我问问她上次的事。”宁宁忽然说。


    宁玉人沉默了一下,她刚刚话里提到了两个姓刘的人,哪一个是宁宁说的刘老师?


    “……好,我回头问问他。”宁玉人回答。


    “你该不会忘了什么事吧?”宁宁疑惑道。


    “嗯……最近事情是有点多,你提醒我一下。”


    “收徒弟的事啊!”


    “噢噢!我记起来了!”宁玉人一副恍然大悟状,然后笑道,“陈导叫我,我回头问过刘老师,再给你回个电话。”


    她用这个理由挂断了宁宁的电话。


    宁宁看着手里的手机,心道:你不是我妈妈。


    什么上次的事?根本是没有的事。宁宁从来没有跟宁玉人提过拜师的事,要拜,也不会拜宁玉人之外的人,至于宁玉人自己,如果一定要给女儿选个师傅,也不会选这两位姓刘的当红女星,而会从那些不出名的老戏骨里选。


    那她是谁?


    说起来,那天晚上去村长家里开会的时候,在那堆衣锦还乡的人里,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名人,上了今年的春晚,表演了精彩绝伦的一项技艺——口技。


    “好了。”李博月伸手夺过手机,对宁宁说,“事情就是这样了,你妈最近忙,你就不要随便烦她了,烦我或者打游戏吧。”


    宁宁乖巧的点点头,低头打着游戏。


    村长跟李博月都不可信,她还是等着跟闻雨见面吧。


    三天后。


    奇怪了……闻雨呢?


    宁宁低头打着游戏,里面的角色横冲乱撞,很快被游戏里的怪围了起来——game over,血红大字浮上屏幕。


    她心浮气躁,将手里的掌机丢在一边,几个小孩子笑嘻嘻的围过来:“楼主你又死了。”“再玩一局呗。”“要不跟我联机好了,我来带你。”


    “算了。”宁宁根本无心打游戏,外婆不见了,妈妈不见了,现在连闻雨都不见踪影,问村子里的人他去哪了,村里人都说不知道。不但大人不知道,小孩子也一问三不知,宁宁沉吟片刻,换了个问法,“天天玩这个,我都玩腻了,说起来你们平时玩什么?”


    小孩子笑嘻嘻的说:“楼主你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先说说你们最近在玩些什么。”宁宁说。


    就算是小孩子,但能戴着面具的小孩子,总不会是普通的小孩,或者在村子里有地位,或者特别聪明伶俐,所以才被安排过来陪她玩,顺便看着她。


    “抽陀螺。”一个小孩子笑道。


    “陀螺?”宁宁说,“成啊,拿来一起抽抽。”


    “拿不过来,太大了。”


    “一个陀螺能有多大?还能大过人去?”


    那个小孩子笑了起来,其他小孩子也跟着笑了,其中一个笑嘻嘻的说:“就是个人啊。”


    说完立刻闭上嘴,但宁宁已经将目光投过去,问:“你们抽的陀螺……是个人?”


    说漏嘴的小孩子低下头,其他小孩都转过脸看着他。


    “带我过去看看。”宁宁说,过了一会,见所有小孩子都还在原地不动,就自己起身朝外面走去,走到半路,身后脚步声杂乱,回头一看,那些戴着面具的小鬼已经齐齐跟在她身后。


    只是跟着,没有一个人给她引路。


    差不多是午饭时间,家家户户炊烟升起。宁宁一路走来,沿途遇见的村民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小孩子在她身后笑着闹着,午后暖阳,晒得家犬趴在家门口打呼噜,几朵蒲公英从它鼻子旁边吹过,家犬打了个喷嚏,睁开乌溜溜的眼睛,追着蒲公英跑远。


    宁宁来到了教闻雨跳傩舞的阿铁家。


    阿铁家也养了狗,看见生人,汪汪乱叫。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阿铁从屋子里冲出来,在自家的狗身上踢了一脚,狗呜咽一声跑远,他拿着酒瓶子灌了口酒,然后打了个嗝,喷着酒气道,“你们来干嘛?”


    “我想问问你李玄的事。”宁宁说。


    “他?”阿铁似乎不怎么想提这个名字,摆摆手,不耐烦道,“吃不了苦,已经走了。”


    “他掉井里的时候受了伤,怎么会走呢?”宁宁问。


    “这我怎么知道。”阿铁道,“可能是觉得我们这种小村子里的医疗水平太差,所以去大城市里找医生了吧。”


    这些人的话全都天衣无缝,里面找不到几处破绽。


    “可他走了,祭祖仪式怎么办?”宁宁问,“杀鬼人这个角色谁来演?还是你?”


    比起闻雨,阿铁似乎更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他又灌了口酒,瓮声瓮气道:“不是我。”


    那一刻,宁宁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酒真是自己的好伙伴,忙不迭的问他:“那是谁?”


    阿铁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眼睛却看着宁宁身后。


    宁宁迅速回头一看。


    嘘。


    身后所有的小孩子都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无声的别在嘴唇位置。


    她再转头,阿铁已经酒醒了,凉凉的丢下一句:“到了那天,你不就知道了。”


    说完,他丢下宁宁等人,提着手里的酒瓶子,摇摇晃晃的回了屋,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宁宁转身正要走,路过狗窝的时候却停下了脚步,说是狗窝,其实是个旧电视机的机壳,屏幕没了,里面铺了点破纸破布,宁宁弯腰捡起一块破布,破布上面沾了一点血,这破布的颜色料子怎么有点像……闻雨身上那件衣服?


    “楼主,脏。”小孩子们围了过来,“快丢掉。”


    “哦。”宁宁哦了一声,将破布塞自己口袋里,然后朝街对面走去,拦下一对衣着时尚的夫妇,“能借下手机吗?我打个电话。”


    两夫妇对视一眼,女人犹豫了一下,男人却抢先说:“不好意思,我们没带手机出来……还有点事,我们先走了。”


    他们走后,宁宁又拦了好几次人,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为什么?最后一次,宁宁猛然回头,果不其然,那群小孩子都竖着一根手指头,无声的站在她身后,嘘。


    宁宁慢慢回过头,朝前面走去。


    “不能再往前走了。”身后的小孩说。


    宁宁没理他,继续走。


    “再走就出村子了。”


    这正是宁宁想要的,既然电话打不出去,那她就走出去。


    “楼主要跑了!”


    随着几个小孩子的喊声,坐在摇椅上的老人跳了起来,在家门口洗菜的女人放下了手里的菜,还有更多人从远处跑过来,原本会在路上笑着跟她打招呼的人,现在手里拿着麻绳笑着跟她打招呼:“楼主,你去哪啊?”


    “……我哪也不去。”宁宁说。


    越过这群人,她埋头往回走。


    沿途遇到的村民笑着跟她打招呼,小孩子在她身后笑着闹着,午后暖阳晒在家犬身上,家犬一个喷嚏起来,追着蒲公英跑。


    一切都那么的祥和宁静,表面上的祥和宁静。


    实际上呢?


    再次路过阿铁家时,宁宁脚步一顿,看着他家的狗窝。


    被他踢跑的老狗又回来了,重新蹲在狗窝里,对她龇出一口森白的牙,上面沾了点血丝,也不知道刚刚去外面逮了什么吃。


    是夜,村长家。


    “听说你今天想出村?”村长问。


    宁宁转过头来,眼神古怪的看着他。


    她在看什么?村长回头看了眼自己背后,什么人都没有,早上那些小孩子这个时候也都回家了,只有蜡烛在他身后晃动了一下,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了一下,乍一眼望去就像屋子里多了个人。


    “……是啊。”这时宁宁的声音响起,“我就快开学了,我妈怎么还不来接我,她再不来,我自己回去了。”


    “快了,快了。”村长回过头,笑着对她说,“明天就是祭祖仪式了,过了明天,你就能回去了。”


    “所以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学会属于楼主的傩舞。”青衣小哥站在村长背后,笑着说,“我来教你正确的跳法。”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本来想补昨天的,没补出来,明天再努力吧!


    第153章 祭祖


    宁宁目光一闪,问:“……我还能信你吗?”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呢?”村长连忙赌咒发誓,说了一大串安抚的话,但宁宁等待的不是他的答案。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着他身后的青衣小哥。


    “你当然可以信任我。”狰狞面具下传来温柔笑声,“……毕竟我就你这么一个外孙女。”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宁宁还是忍不住楞了一下。


    “我本来应该更加疼爱你,手牵手教你学步,扛你在肩膀上看油菜花田,可惜我早早变成了面具人。”青衣小哥笑道,“……但就算我变成了面具人,我也没办法放下你们。”


    说完,他绕到村长面前。


    村长仍在滔滔不绝,宁青忽然伸手揪住他的胡子——一拔。


    “哎哟!”村长痛叫一声,身后房门打开,他两个儿子从外面冲进来:“爸,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村长捏着自己的胡子,然后呆了呆。


    对面呼的一声,不知是风吹,还是有人噘嘴吹了口气。


    一小撮胡子朝他胡乱吹来,吹在他脸上,也吹在他两个儿子脸上,两个儿子抬手抹了把脸,觉得莫名其妙,村长却面色发青。


    他忽然转身就跑,身后两个儿子疑惑的对视一眼,急忙追上去,后出来的那个不忘反手锁上房门。


    追至客厅,见村长正提着胖茶壶倒水。


    杯子里水没几滴,桌上却漫了半桌,茶水沿着桌角不停往下滴。


    “爸,你怎么了?”大儿子接过茶壶,替他倒了水。


    村长被另外一个儿子扶着坐下,抖着手接过茶杯,喝了两口,说:“屋里多了一个人”


    两儿子对视一眼,一起笑道:“爸,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村长抬手抹了一把脸,然后低头看着手心里几根白胡须,喃喃道:“刚刚在屋子里,我说着说着,突然被人拔了一大把胡子……”


    “宁宁干的?”大儿子皱起眉,“这也太过分了吧?你可是她长辈。”


    “不是她。”村长仍低头看着手掌心,低声道,“可不是她,又会是谁?”


    他忽然抬头看着两儿子,眼睛诡异的发亮:“是宁青。”


    话音刚落,屋外夜猫子哭了一声,三个人同时一抖,灯光下,人人脸色发白。


    “这怎么可能?他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哈哈哈哈……”小儿子勉强一笑,试图用大笑来活跃现在的气氛。


    大儿子一句话就掐断了他的笑声:“如果他变成了面具人呢?”


    笑声戛然而止,众人沉默不语。


    “……不会的。”村长忽然道,“有守门人在,面具人出不来的,况且……”


    他扶着小儿子的手,颤颤巍巍的站起,慢腾腾走到窗户边,推窗望去。


    夜深人不静,往常这个时间,村子里安静的连声狗吠都没有,今天却一反常态,家家户户亮着灯,街上也走满了人,惹得闻到生人味道的家犬不停叫唤,全都因为明天的祭祖仪式亢奋的睡不着觉。


    “……就算他变成面具人回来了,难道明天的祭祖仪式就不举行了吗?”村长喃喃道,“那根本不需要他动手,下面那群人就能把我们给生吃了……”


    一夜过去。


    第二天,天气晴朗,无风无云,是个祭祖的好日子。


    从村长家门口,到处都是人,路上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一个母亲抚摸孩子的脑袋:“放心吧,这次你一定能考上北大。”


    曾经的大□□得主,现在的穷光蛋正在给前女友打电话:“小美,如果我再中一次大□□,你能回到我身边吗?”


    一个总在电视上出现的名人独自一个人坐在车子里,趁着祭祀还没开始,翻开一个小本子,里面满满当当记着过去十年的人事变迁,他翻了一页,念念有词的背诵着。


    渴望改变,渴望卷土重来,渴望更进一步……无数人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里,寄托在眼前这扇门后。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


    村长杵着拐杖从里面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福字纹的新衣,脸上戴着一张长寿猴的面具,面具下垂着木头雕的须,他的下颚也垂着白色胡须,慢慢环顾了一下门口的人,忽然侧过身,露出背后那张面具。


    四面獠牙,狰狞恐怖。


    “迎楼主!”村长喝道。


    “迎楼主!”母亲拉着自己儿子喊道。“迎楼主!”曾经的大□□得主喊道。“……总算来了。”名人叹息一声,合上本子从车里走下来。


    垂下的面具慢慢抬起,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那双眼睛从左到右,慢慢环顾四周,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狂热的面孔,然后呵了一声。


    “走吧,楼主。”村长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个戴着面具的女人立刻走到宁宁身后,一左一右扶着她的手,但宁宁肩膀一抖,抖掉她们的手,说:“我自己走。”


    她抬脚跨过门槛,脚踝上金铃作响,大红裙子拖在身后,一步一步,犯人一样朝祠堂方向走去。


    祠堂前的戏台早已修好。


    台上空旷,台下整齐摆放着一张张雕花椅子。


    面具人在椅子间来来往往,乍一眼望去,跟人生电影院惊人的相似。


    戏没那么快开始,一群人先进祠堂祭拜,缥缈的白烟后,竖着一块块祖宗牌位,上面写着一个又一个名字,村长在旁边一一介绍:“这是我们家的老祖宗,清朝时当过三品官,女儿进宫当了娘娘。”“这是吴家的老太爷,民国时候富甲一方。”“这是……”


    上过香后,村长领着众人跪拜道:“祖宗保佑,我们宁家村香火永继,代代毓秀……”


    所有人都拜了,只有宁宁没拜,众人奇怪的看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问:“怎么没看见我家祖先?”


    “在这,在这。”村长忙领她到角落,落满灰尘的地方,孤零零的竖了几张牌位,其他牌位前都有香火,只有这几张牌位前空立香炉,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们做了什么?”宁宁问,“当过官,还是进宫当过娘娘?”


    “都没有。”村长道,“宁家人恬淡不争,代代在村子里终老……”


    “这可就奇怪了。”宁宁打断他的话,看着跟旁边格格不入的牌位道,“所有人的祖宗都在外面闯荡,最后一个个衣锦还乡,只有我家的祖宗全部死在了故乡?”


    “人各有志啊。”村长解释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在外面闯荡的。”


    宁宁看了他一会,淡淡道:“人都死了,随你怎么说了。”


    村长没有当场发作,但等宁宁出门以后,眼神示意大儿子过来,压低声音跟他说:“跟宁玉人说,叫她准备一下。”


    大儿子惊讶道:“宁玉人?她根本不够资格当楼主啊,李家来的人不是说了吗?她早就已经进过人生电影院了,而且身体已经出现衰败的迹象了,八成是已经快要变成面具人了,这种人……都不能算是活人,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至少她听话。”村长盯着宁宁的背影道,“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不出事还好,如果出事……总还有个备用品。”


    敲锣打鼓,琵琶唢呐。


    祭祖完了以后是宴会,一桌桌流水席早已经准备好,最好的那桌是属于宁宁的,筷子都不需要动,旁边的人抢着给她夹菜,甚至要给她喂饭。


    宁宁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却喊住其中一个人,笑道:“你跟他们混这么熟,难不成你祖上也是这村子里的人?”


    李博月回头对她笑笑:“搞不好真的是哦。”


    一群戴面具的小孩子嘻嘻哈哈的从他身边过,听见他们的对话,其中一个停下来,抬头说:“本来就是,我听爸爸说了,你是李家的人,你是杀鬼人。”


    其他小孩在前面喊他,他忙丢下两人跑远。


    宁宁盯着李博月看,李博月耸耸肩道:“……我爸似乎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他有个朋友叫裴玄,两个人一天到晚研究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什么人生电影院啊,人生戏楼啊,守门人啊,面具人啊……结果研究来研究去,裴玄偷了我爸的一张面具,跑到他老家来冒充他。”


    宁宁这才注意到,他没有戴面具。


    在一堆面具人当中,他显得格格不入,时不时有人过来提醒他,他被弄烦了,这才不情不愿的将面具从公文包里取出来,歪戴在头上,跟那群规规矩矩戴着面具的人一对比,更加显得格格不入。


    “你是不是不相信有人生电影院?”宁宁问。


    “……也只有我爸跟裴玄把这些东西当真。”李博月不以为然道,“哦,不对,现在看起来还有不少人把这事当真……包括你妈妈。”


    宁宁低下头,目光闪烁了一下。


    “你不信吗?”她抬头问。


    “我不信。”李博月将头上的面具翻下来,盖住自己的脸,嘲道,“我倒要看看哪里有鬼,真有,我这个杀鬼人就负责杀了它们。”


    宁宁别过脸,看着前面那群载歌载舞的村人,心想:鬼不就在这么。


    鬼不就在这群人心里么?


    “时候不早了。”村长举着酒杯站起来,“大家喝了这杯酒,然后一起去戏台!”


    “噢!!!”


    众人等他这句话很久了,坐着的全部起立,满饮杯中酒,然后有人放下杯子,有人豪迈的摔碎杯子,离了眼前残羹剩酒,起身朝戏台方向走去。


    戴着阴阳面具的,身上都戴着乐器,他们是这场戏的乐师,或坐或站,围绕在戏台边。


    没戴面具的,多半是戏台下的客人,一个接一个的入座,将所有的座位坐满,然后齐齐转头。


    一群戴着形态各异的面具的人,身穿白衣,连成长长一串,从他们身边整齐走过,一个接一个走上戏台,随着他们的步伐,咚——鼓手扬手拍在鼓上,其声如雷,咚,咚,咚。


    《人生戏楼》,开演了。


    咚,咚,咚。


    宁宁抬头看了眼天空:“嘿,还真的要打雷了。”


    刚刚天气还这么好,但现在,忽然风起云涌,大片的乌云席卷而来,遮蔽了天空,大儿子凑到村长耳边,问:“怎么办?”


    村长抬头看着天,摇摇头:“继续。”


    于是烈烈风中,鼓手继续拍着鼓,咚咚咚,咚咚咚,伴着那鼓声,十二名舞者跪向宁宁的方向,缓缓的双手向天,又缓缓的额头贴地,似乞命于天,似求怜于地。


    “啊——”一名女子忽然昂直头颅,从喉咙里讴出一曲古老蛮荒的歌。


    伴着那歌,十二名舞者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头一抬,齐齐愣住。


    哒,哒,哒……


    一双脚朝他们走来。


    一张面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四面獠牙,狰狞恐怖。


    是宁宁!


    歌声停止,舞者面面相觑,台下窃窃私语,村长眉头紧蹙,跟身边的大儿子说:“怎么回事,看人都看不住,赶紧把她拉下来……等等。”


    宁宁没有破坏祭祖仪式,她只是站在台上,一只手负在身后,另外一只手对十二名舞者做了一个来的手势,然后转身就走,也不管他们跟没跟上,自己先下了台,坐回了座位上,单手往面具颊上一撑,又重新看起了戏。


    大儿子松了口气:“我去叫人看住她,别没事到处乱跑。”


    一只手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他低头看去,见村长死死盯着台上。


    “谁教她的?”村长的声音带一丝恐惧,“她怎么会跳这段傩舞的?”


    大儿子楞了一下,目光望向宁宁。


    除他以外,很多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戏台上,而在宁宁身上,尤其是那些村子里的老人,年轻人没有看过完整版的傩舞,最多是在长辈的描述里听过……听说宁家人还在的那一版本傩舞里,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十二姓之主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只有一名路过的年轻人看他们可怜,问他们要不要跟自己走。


    这个年轻人自称楼主,人生戏楼之主。


    他起初并没太将这群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只是随手一帮,就像给水里的蚂蚁丢根浮木,给快饿死的小狗丢块馒头。


    漫不经心的就像此刻的宁宁。


    仅在台上出现一刹那,又回到了椅子上,单手支着脸颊,看起来高高在上。


    但她并没有离开戏台。


    台上的面具人,台下的面具人,台上是戏中人,台下也是戏中人,外人不知道,名为《人生戏楼》的傩舞,其实包括了台上台下,在场所有的人。


    整个村子,都是戏台。


    “是谁告诉她这么演的?”一个老人看着宁宁的方向,轻轻问。


    宁宁无声的坐在椅子上。


    “来吧。”一个看不见的人站在她身边,笑着对她,对台下众人说,“由宁家人始,由宁家人终……让我们来结束《人生戏楼》。”


    作者有话要说:惊呆,检查错字的时候,发现自己把……喊住其中一人,写成含住其中一人……这破输入法,被污妖附体了吧……差点败坏我纯洁无暇的形象……


    第154章 三幕戏


    挂在门上的锁忽然被人解了下来。


    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村长领着一群人站在门口,说:“宁玉人,赶紧收拾一下跟我们走。”


    几乎枯坐一夜的宁玉人豁然而起,面容有些苍白憔悴,一颗心慌乱跳动,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关她,更不会无缘无故放她。


    “宁宁出什么事了?”她发着抖问。


    村长看她的眼神十分奇怪:“你……教过她傩舞吗?”


    宁玉人:“没有。”


    村长又转头看着床上的崔红梅:“你呢?”


    回应他的只有鼾声。


    村长给身后两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冲过去将崔红梅给摇醒。


    “谁啊,你们谁啊,大清早的吵什么啊……啊,村长。”崔红梅平时虽然横,但见了村长,就像老鼠见了猫,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听他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讪讪一笑道,“我……我就是想教,但那也得我先会啊。”


    她一贯好吃懒做,自家的傩舞怎么跳都忘记了,哪里还会记得别人家的傩舞是怎么跳的。


    得到答案之后,村长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村长,到底出什么事了?”宁玉人心中十分不安,“是不是宁宁跳舞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岔子啊……”村长吞吐了一下,“她朝舞者脸上泼了一碗酒。”


    宁玉人大惊失色,半忧半怒道:“……是我平时太宠她了,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村长,你带我去见她,这次我一定要骂她一顿,然后让她给各位叔叔阿姨道歉。”


    村长盯了她半晌,叹了口气:“你果然也忘了。”


    宁玉人愣了愣。


    “其实不只你,我一样忘记了……谁叫时间过了这么久呢。”村长缓缓道,“玉人啊,《人生戏楼》一共三幕戏,你还记得第一幕演什么吗?”


    “记得。”宁玉人回忆了一下,“第一幕是《遇神》。村人向天乞命,向地求怜,天不理地不应,人们只好托儿带口的逃难,路上食物吃完了,水也喝完了,穷途末路之际,他们看见了一座戏楼,一个年轻男子坐在戏楼上,低头看着他们,然后……”


    “然后,那个年轻男子把手里的酒杯倒过来,将里面的酒洒向楼下饥渴的难民。”村长接过她的话,沉声道,“所以宁宁没做错,第一幕戏里是有这个环节:洒酒解渴。”


    “可……她怎么知道?”宁玉人喃喃道。


    “是啊,她怎么知道?”村长盯着她,“自打你爹死后,几十年没人跳过楼主这个角色了,时间一久,好多东西,好多细节部分大家都忘了,可大家都忘了,你我都忘掉了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


    宁玉人哑口无言。


    她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答案,但并不打算说出口。


    也没有必要说出口,因为村长心里估摸着已经有了答案,否则他的脸色不会如此苍白,他的手也不会抖得如此厉害。


    “……走吧。”村长顿了顿,对宁玉人说,“跟我回祠堂,你来代替她跳。”


    一行人匆匆朝着祠堂方向走去,一路上,锣鼓声由远至近,由小变大,每敲一下,村长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然后呢?”宁玉人走在他身旁,一边打量他的脸色,一边问,“第二幕的时候,宁宁做了什么?”


    他的脸色果然又难看了一分。


    “……她跑到台上。”村长脸颊上的肉抽搐了一下,“把所有人都赶下去了。”


    “一个都没留?”


    “一个都没留。”


    “连祭品都赶下去了?”


    “连祭品也赶下去了。”


    宁玉人笑了起来:“难怪你们急急忙忙的过来找我,连献给楼主的祭品都给赶下去了,这出《人祭》还怎么继续下去?”


    第二幕,《人祭》。


    村人将身上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想要献给眼前的神,然而神根本不稀罕他们献上来的那些草根树皮,烂菜烂叶,又或者说他根本只是嫌麻烦,不想牵扯上这些累赘,所以毫不客气的将这些贡品全丢了。


    村人们丧气不已,最后合计了一下,第二天再次献上祭品。


    这次他们献上的,是村子里最健壮美丽的少年。


    是为,人祭。


    神被此人打动,继而同意带着这群村民逃难,替他们寻找一个新的栖息之地,而在逃难的过程中,他向村人们展现出一个神奇的手段——他手里有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一个戏楼模型,能大能小,能够让人回到过去,改变人生,故众人称之为人生戏楼,并尊称神为楼主。


    “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村长脸颊上的肉抽搐的更加厉害,“我说她,她还反过来斥责我,说献上来的美少年不够美,要我们重新选重新送……”


    “那就重新送啊。”要不是时间跟场合都不允许,宁玉人真的会哈哈大笑。她调侃道,“这次村长里不是回来很多人吗,里面有挺多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吧?”


    “……送了!一个都没选中!”宁玉人能想到的办法,村长哪里想不到,不但想了还做了,只是结果不尽人意,他满脸愤恨道,“最后逼得我们……只能把那个男的还给她了!”


    他用还这个字,宁玉人只能想到一个人。


    “你是说裴玄?”她问。


    村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笑:“原来叫裴玄,你们果然是认识的。”


    顿了顿,他怀疑的看着宁玉人:“该不会是你让他冒充李家人,混进村子里的吧?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你们又有多少事瞒着我?”宁玉人笑道,“之前你不还跟我说,他已经提前离开村子,到大医院去看伤去了?”


    半斤八两,谁都没说实话,谁都不值得信任。


    “……这家伙知道我们村子那么多秘密,怎么可能放他走?”村长冷漠道,“多多少少还有点用处吧,比如安抚你那个顽劣不堪的女儿。”


    顽劣不堪,任性妄为,最让村长无法忍受的是,原本应该完全由他控制的祭祖仪式,主动权已经渐渐偏移到宁宁手里去了。


    这简直是耻辱。


    让他回想起她那个同样不听话的外公。


    与其让当年的事情重演,不如放弃宁宁,转而选择更加听话顺从的宁玉人。


    “……就让她演到第二场为止吧。”村长脚步一顿,对面人声鼎沸,戏台就在前面,“最后一幕,你来跳。”


    宁玉人但笑不语。


    她心里很清楚,村长之所以会选择她,不是因为她的演技更好,不是因为她比宁宁更加适合楼主这个角色,仅仅只是因为她更听话。


    “……我会照你的意思来演。”她笑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我最后出了什么事。”宁玉人看了看不远处的戏台,看着台上站着的宁宁,温柔笑道,“……那她就是最后的宁家人。”


    你们得保护她,不能伤害她,因为她活着,才有下一次的祭祖仪式,下一次的《人生戏楼》。


    “换人!!”村长朝着台上大喊一声。


    众人早就在等他这句话,连拖带拽的将宁宁轰下台,几个健壮的妇人将宁宁身上的外衣首饰扒下来,宁宁披散着头发,有些狼狈的转头望去,见她们已经跑到妈妈身边,七手八脚的将手里的东西往她身上套,最后套上去的是一张面具。


    四面獠牙,狰狞恐怖。


    宁玉人的面孔被遮掩在面具后,一双温柔的眼眸远远看着她。


    “第三幕,《杀鬼》!”


    村长大喊一声,宁玉人抬脚上了台。


    目光从十二个舞者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多出来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身材修长,一身青衣,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四面獠牙,狰狞恐怖。


    他的面孔被遮掩在面具后,一双温柔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她。


    “你不大相信我。”宁青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因为我是个面具人。”


    舞者们开始起舞,将他们两人围在了中间。


    “我不怪你,因为大部分面具人的确跟你想的一样,因为在电影院里关太久,想法跟做法都有点扭曲,万一我也跟他们一样怎么办?万一我为了能够全家团圆,把你们全骗进电影院变成面具人怎么办?”宁青笑道,抬手摸向宁玉人的脸,宁玉人退了一步,他的手顿了顿,缓缓收了回去。


    宁玉人见此,忽然又有点后悔。


    她的确不相信面具人,因为她见过的每个面具人都已经因为痛苦而扭曲,更何况宁青前几天才将宁宁骗井里,因为这件事他们大吵一架……


    “……你不相信我,至少要相信宁宁吧。”宁青回头看了眼宁宁的方向,“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你让她走完吧。”


    宁玉人看着宁宁。


    她没做成的事情,宁宁全做成了,不但将她捞出来了,还把裴玄捞也捞出来了,接下来呢?她是不是能结束这场傩舞,带他们一起离开,一块回家?


    ……但她能冒这个险吗?她能相信一个面具人吗?这傩舞有猫腻,谁也不知道跳完下场怎样,她能让宁宁去冒这个险吗?


    在众人的注视下,宁玉人闭了闭眼睛,半晌之后,缓缓睁开眼,最终做出了决定:“我……”


    作者有话要说:每到结局部分就 难产一样……先保持隔日更吧=。=


    第155章 杀鬼


    “我还是没法相信你。”


    戏台上的舞者停了下来,今天已经出现了太多意外,本来以为换个人能恢复正常,结果宁玉人却自言自语起来。


    “如果你不希望我们参加傩舞,你大可直接跟我们说。”宁玉人说,“但你什么都没说,反而一路领着我们进村。”


    能够看见面具人的不只宁宁一个,宁玉人也可以。


    她们刚来村子的那天,车子在路上抛锚,正争吵着是要回去还是继续前进的时候,宁青出现了,他本可以警告她们,或者在她们跟着他走的时候,回头叫她们停下来,离开这个村子……


    可他一句提醒的话都没说。


    他一步一步的领着她们进了村子。


    “你是希望我们参加傩舞的,这个人选是宁宁,还是我?”宁玉人沉默片刻,得出答案,“……是宁宁。”


    “你在跟谁说话?”一个舞者问,其他人虽然没有开口,但都四下张望,紧张的四肢僵硬,汗毛竖起。


    不仅他们,台下的观众也都不按的交谈起来,有人故意说的很大声,好似这样就能驱逐心里的恐惧。


    宁玉人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她仍看着宁青,说:“后来我有机会替代宁宁,村长都同意了,可你不同意……我们在井里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放着你的面具。”


    宁宁被找到的时候,已经体力透支,虚弱的睁不开眼睛,宁玉人本来想拿这个当借口,借一辆车送她去县里的大医院的,但因为这张面具,她哪里都去不了。


    失踪了几十年的面具,失踪了几十年的宁家人,村子里的人唯恐失去任何任何一个。


    哪怕用强制的手段,也要把她留下来。


    “这是命。”村长甚至还为自己等人的行为找好了借口,“有些人的命是天注定的,比如说宁宁吧,我们一搞祭祖,她就回来了,面具丢了那么久,她一回来就找到了,这不是命是什么?她生下来就注定是要回村当这个楼主的。”


    “这可真是笑话。”宁玉人紧紧抱着宁宁,如母亲抱着刚出生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幼儿,“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我含辛茹苦养她这么大,你一句‘她命该如此’,就要把她从我手里夺走……”


    “放手!”


    “不!”


    村子里的人冲上来,把她从宁宁身上撕下来,之后把她跟崔红梅一起关进了一间阁楼里。


    手机路上就被收走了,她的声音传不出去,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来,度日如年,枯坐至今,房门终于再次被人打开,站在门口的是村长,可导致她被提前放出来的并不是他。


    “……是宁青吗?”一名舞者吞了吞口水,有些战战兢兢的说,“你……是在跟宁青说话吗?”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戏台上的人立刻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都退到了戏台边沿,眼珠子游移不定,只待台上出现一丝风吹草动,他们就要转身跳下戏台。


    “宁玉人,别在那装神弄鬼了!”村长杵着拐杖冲了过来,气急败坏道,“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在演戏!!”


    说完,他挥舞手里的拐杖,将之前跳下台的舞者又重新赶上去:“上去,统统上去!多大岁数的人了,还会上这样的当!她是个演员,演戏对她来说家常便饭,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宁青,都烂成骨头了……”


    话未说完,他的下巴忽然一疼。


    “哎哟!”村长抬手一摸,发现自己掉了一大把胡子,又像那天夜里一样,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眼前松开,白色的胡须一根根落在地上,在地上铺了一层雪。


    这种肉眼可见的事,比任何话都有说服力。


    以村长为中心,周围立刻空出一个大圈,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般看着他。


    村长背上出了一片汗,他缓缓抬头看向宁玉人,却发现宁玉人看着他的身后,说:“宁宁,你都看清楚,听清楚了吗?”


    她说这么多,不是为了演戏给村子里的人看,也不是为了恐吓村长好让他终止祭祖,她是说给宁宁听的,免得宁宁被蒙在鼓里。


    “村子里人固然不可信任,但是他……”宁玉人看着宁青,“也同样不能轻信。他是你外公,但也是面具人。”


    宁青由始至终没有反驳她,此刻也只是回头对她笑笑,然后继续朝宁宁走去。


    “就算是你的亲人,变成面具人以后,也就变得不可信任了。”宁玉人的声音跟在他身后,又苦涩,又无奈,“他不一定是想害你,他只是觉得这么做是为你好,但有时候这种‘好’,你并不想要……”


    宁青顿步在宁宁身前。


    “看,我说了吧。”他低头俯视她,叹了口气,“无论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会怀疑我……因为我是个面具人。这也是我没法找她,只能找你的理由。”


    宁宁怀里抱着闻雨,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宁青之前跟她说宁玉人会是这个反应,她还不信,就算变成了面具人,亲人还是亲人啊,哪知道……


    但也不能怪宁玉人会有这种想法。


    守门人消失之后,那群从人生电影院理逃出去的面具人都做了什么?


    跟踪,潜入,监视,独占,都已经是家常便饭,甚至还杀了人,连累自己的爱人担惊受怕甚至有牢狱之灾,闻雨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跑到电影院里来寻找答案的吗?


    正如宁玉人所说,面具人并不想害人,他们跟踪的,监视的,企图独占的往往是他们最亲最爱的人,只是他们没有想过,或者故意不去想,对方是否能够再次接受他们,是否能够不顾及旁人的目光,与他们这群人间异类生活在一起。


    “在想什么呢?”宁青忽然问。


    在他身后,鼓声再起,台上的舞者忽然一跃而起,如同猛兽一般,从台上跃进观众席里,惊起一片片尖叫声。


    第三幕,《杀鬼》。


    村子建起来了,生活越来越好,难民们在新土地上娶妻生子,开始了新生活,但这一切似乎都跟戏楼里的人无关。


    并不是所有面具人都能接受现状,也不是所有面具人都能无怨无悔,有人后悔了,有人试图逃出戏楼,回到自己亲人爱人的身边。


    “我在想……你跟其他面具人有点不同。”宁宁看着宁青说,“我认识的所有面具人,我指那些从人生电影院里面逃出来的面具人,最后都回了他最挂念的人身边……”


    面具人并不无私,宁青也承认了这点。


    “……在这点上,我跟其他面具人没什么区别。”他笑道,“我也有一个想见的人。”


    “那人在哪?”宁宁问。


    “就在这里。”宁青回答。


    观众席上,一个个面具人寻到了自己的亲人,其中一个抓住对方的手不放,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掀到地上。


    一张雪白无垢的面具。


    是杀鬼人。


    他手里拿着一条鞭子,漫不经心的抽在面具人身上,面具人被他抽得满地打滚,却还死性不改,伸手去握亲人的脚踝,试图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疼惜与安慰。


    这举动似乎触怒了杀鬼人,他收起鞭子走了过来,一把掀掉了对方脸上的面具。得见天日的那一刻,对方双手捂住脸,仿佛十指下的面孔正被阳光烧烂了一般,无声的哀嚎,扑倒在地,剧烈的颤抖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杀鬼人手提面具站在他身旁。


    附近,一个个面具人俯低了身体,如同一只只幽魂般环绕着他,或哭或叫,或哀求或者诅咒。


    “你指谁?”宁宁问。


    宁青摇摇头:“没时间了,你准备好了吗?”


    杀鬼人身后,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上了戏台,是扮演人祭的那个男人,宁玉人上前迎接他,温柔的将他抱在怀里,片刻之后,她伸手推开他,踉跄后退几步,看了看他手里滴血的匕首,又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腹部。


    “你若不死,骨肉分离。”人祭说,“故我杀你,如杀一鬼。”


    杀鬼——心中之鬼。


    那个将村人们的亲戚朋友,丈夫子女送进戏楼,然后再也不放出来的人,久而久之,就成了面具人跟村人心中的病,心中的鬼。


    拎着一大把面具的杀鬼人回到戏台上,手里的面具坠在地上,他俯身抱起地上的宁玉人,半晌之后,捡起她身旁那把匕首:“对不起,我中计了,我不该离开你身边。”


    说完,举匕一横,然后倒在她身上。


    杀鬼——最强之鬼。


    作为戏楼的守门人,作为所有面具人的克星,能够杀死他的只有他自己。


    “啪。”


    “啪啪。”


    “啪啪啪!!”


    掌声渐渐如浪潮般响起,一个个人从观众席上站起,一双双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戏台上的两人,嘴里不停喃喃着:“出现吧,出现吧……”


    掌声响了半天,渐渐变得稀稀落落,看着空无一物的戏台,看着双双从地上爬起的宁玉人跟杀鬼人,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用愤怒的目光看向村长:“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还剩两章,两章里……我哪怕上锤也得打醒小天使啊,别睡了,醒醒,起床谈恋爱了……


    ps其实面具人没有多大危险性,只要他不是特别喜欢你的话,所以哪天宁妹要是出点喵喵喵,或者被喵喵喵,凶手一定是呜【被一只幕后黑手蒙住嘴拖走】


    第156章 第四幕


    “我们每年给村子捐多少钱?啊?不用你们做别的,就要你们做一件事,这样你们都做不好?那把老子的血汗钱还来!”


    “一个月,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全耗在这里了,你给我一个解释!”


    “对,给个解释!”


    群情激奋,观众几乎要把村长给撕碎,每个人都问他同样一个问题——戏楼在哪?


    “冷静,大家冷静一点!”村长用拐杖在地上重重的点,仗着往日的余威,总算是暂时将众人的情绪安抚下来,然后转头对宁玉人说,“你再试一次。”


    宁玉人在他的催促之下,又再试了几次,但结果还是一样,什么都没出现,什么都没发生。


    人群再次爆发,这一次比上次还要竭嘶底里,不但开始推诿辱骂村长,甚至连宁玉人跟其他戏子也遭了殃。


    “她不行,那就换个人吧!”一个群众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前方说,“换她来试试啊!”


    被他指着的宁宁抬起头。


    一根手指指着她,无数只脚跑向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七手八脚的将她从桌子背后扯出来,往戏台方向拉扯,当中有人回想起之前在台上出现的异状,左顾右盼,担忧道:“你们慢点,慢点,万一惹恼了宁青怎么办?我总觉得他在附近看着我们……”


    有人鄙夷道:“他活着的时候,我们都不怕他,他死了,难道我们就怕他了不成?”


    宁宁被推到了台上。


    几个妇人扒下宁玉人身上的外套还有面具,重又穿戴在了宁宁身上。


    宁玉人冲了过来,试图将衣服跟面具从宁宁身上扒下来,却被她们用力推开,她后退几步,气得发抖,对村长说:“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让我来代替她跳吗?”


    “你自己也瞅见了。”村长扫了眼身周已经失去理智的观众,叹了口气,“现在你我说了不算,他们说了算。”


    村长还有其余面具人的威信,建立在“人生戏楼”能够成功上演的基础上。


    宁宁连续不断的意外,宁玉人口中提到的宁青,已经大大打击了他的威严,最后压死骆驼的稻草,则是演出的失败。


    之后这群人就失控了,像他们失控的祖先那样。


    宁宁看着他们:“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们要去人生戏楼!”不知多少个声音一起回答。


    “那就去啊。”宁宁天真的笑,“又没人拦着你们。”


    “可是它在哪?”一个女人抱紧自己的孩子说,“我找不到地方,只知道它现在似乎换名字了,叫人生电影院。”


    “我倒是知道地址,可又有什么用呢?”已经输光了钱,变成了穷光蛋的前大□□得主笑了,笑得有点神经质,“那地方是一条商业街,边上有奶茶店有修车铺,但就是没有电影院……”


    “……是啊,我也去了,连大门都看不见,更别提进去了。”


    “什么?怎么之前没听你们说!把地址说出来,我去试试!”


    “地址是N市胭脂路三十五号。”宁宁冷不丁报出一个地址,“想要试的,现在可以去试了。”


    全场静默,过了一会,人群中才响起一个嘟囔的声音:“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有人犹豫,有人无动于衷,有人面带嘲讽,最终只有那个最先发话的女人叹了口气,牵着自己的孩子往外走。


    “你真信她的话啊?”有人在背后喊。


    女人脚步顿了顿,面色复杂的回头:“……我也是一个孩子的妈。”


    她朝尤做困兽之斗的宁玉人递了个抱歉的眼神,然后拉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不一会儿,远处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一辆载着母子两人的车驶出了村子,有她带头,人群中又走出三人,其中一个走到一半,又回到人群中,最后只有三辆车离开了村子。


    “还有谁?谁?”前大□□得主左顾右盼,最后恶笑着盯着宁宁,“好了,没人了,你可以开始了。”


    宁宁笑了笑,转头看向杀鬼人:“咱们开始吧。”


    杀鬼人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宁宁认得他的眼睛,也认得他的身形,他是李博月,这家伙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要参与到村子里的傩舞里来,不对,他脸上的面具是闻雨带来的那张,这张面具为什么会戴在他脸上,村子里的人又为什么会许他来跳这样重要的角色?


    李家?李家……难道他其实也是离村人的后代,杀鬼人的后代?


    “发什么呆,都要下暴雨了,我先说好,就算下暴雨,我们也不会走的,你们必须把这舞跳完……不,是跳成功!”前大□□得主催促道。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宁宁暂时将心里的疑问放下,与李博月重演第三幕《杀鬼》。


    一次。


    两次。


    三次。


    当宁宁跳完第三遍《杀鬼》时,众人脸上的期待与兴奋早已半点不剩,只余冰冷跟愤怒。


    “这不可能!!”观众席上,前大□□得主第一个发飙,手里的可乐瓶子丢在地上,重重几脚,然后抱着头道,“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对了,对了……”


    他慢慢抬起头来,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宁宁,险恶的笑道:“你得去死。”


    “你在胡扯什么?”宁玉人冷冷道。


    “我说错了吗?”他转头看向宁玉人,笑容怪异,“每次傩舞结束,宁家就要死一个人,你爹如此,你爷爷如此,代代如此。”


    宁玉人不信,可她环顾四周,却发现所有人的眼里写着:他们信了。


    “……那现在该轮到我了。”宁玉人哈哈笑了几声,冷冷道,“你们谁来动手?”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落在村长身上。


    “你吗?”宁玉人一边说,一边慢慢走到台上,护犊子的母鸡一样挡在宁宁面前,冷冷俯视他,“我先说好,我不是我爸,也不是我爷爷,我可没一辈子活在村子长在村子里,外面一个人都不认识……我是影后,宁玉人。”


    她亮出身份,环顾众人:“你们谁敢杀我!!”


    片刻的寂静之后,村长开口打圆场:“我们又没说要杀你……”


    “杀我女儿就是杀我!!”宁玉人大叫道。


    前大□□得主豁然站起,眼睛里亮着险恶的光:“我来!!”


    一群人惊愕的看着他,宁玉人也惊愕的看着他,半晌尖叫道:“你敢?你要是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倾家荡产也要报复你!!”


    “……今天我要是进不去人生戏楼,哪还轮得到你动手。”前大□□得主喘着粗气,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拽紧了几张彩票马票,“我借钱买了彩票马票,一张都没中,呵呵……借贷公司已经满世界在找我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泛着血丝的眼睛盯着宁宁,半是贪婪半是哀求:“你是我最后的机会。”


    说完,他朝宁宁走过来,宁玉人同时朝他冲过去,两个人厮打起来,宁玉人哪是这种亡命徒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他仍在地上,用脚不停的踹,其中一脚踹在脸上,那张被万人喜爱的脸沾上了泥水,鼻血流了下来……


    “宁宁,别动怒。”宁青的声音响起,“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你不能生气,一旦生气,你就完了……现在你得惹他们生气。”


    肩膀微微发抖,面具下,宁宁不停的深呼吸,呼出来的热气撞在面具内,又返回到眼睛里。


    “够了。”她对前大□□得主淡淡道,“你说的是每次傩舞结束以后,宁家就要死一个人,但现在傩舞还没跳完呢,我死了,我妈妈死了,这场傩舞永远也跳不完了。”


    正要踹向宁玉人的脚慢慢收了回来,前大□□得主盯她很久:“你说这场傩舞还没跳完?”


    “是啊。”宁宁笑道,“第四幕不是还没跳吗?”


    前大□□得主楞了一下,转头看村长:“还有第四幕?”


    人群中也一片交头接耳,“不是说只有三幕戏吗?”“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既然前面三幕都没成功……也许真的有第四幕?”


    “听她瞎说。”村长被一堆问询的目光盯着,忙摇摇头道,“历来只有三幕戏,哪儿来的第四幕?”


    “历来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吗?三幕戏演完,人生戏楼的鬼影子都没看见。”宁宁问。


    她说得也有道理,于是交头接耳声更大。


    “三幕戏就是三幕戏,规矩就是规矩,老祖宗既然这么传下来,肯定有他的道理,怎么能随便更改,随便往里面加戏?”村长心里觉得不妙,急忙搬出规矩压人,可他如今威严大减,村里的人还好,外面回来的人哪儿肯听他说话。


    “村长,少说几句吧。”宁宁转头看着他,“反正都是放屁,没人爱听。”


    村长大怒,用拐杖点了点地,见没人看他,又更加用力的用拐杖点了点地,发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然而众人只冷冷扫了他一眼,就别过脸去继续讨论,正如宁宁所说,浑然不将他放眼里,将他当个屁,将他的话当个屁,没人爱听。


    村长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手里的拐杖指着他们:“你,你会后悔的!你们会后悔的!!”


    ……不知道是不是宁宁的错觉,当他怒不可遏的叫唤时,她脸上的面具似乎更热了。


    “哈哈,继续吧。”宁青在她耳边说,“让他们更加愤怒一点……”


    众人的讨论有了结论,前大□□得主看向宁宁,舔了舔嘴唇:“你说的第四幕戏是什么?”


    “《楼主》。”宁宁回身走了几步,“第四幕的名字……就叫《楼主》。”


    作者有话要说:我……去山里修炼回来了=、=现在的我可以徒手搏击一头熊


    第157章 雾中戏楼


    “第四幕戏?”村长笑道,“从来没有过什么第四幕戏。”


    果真如此吗?


    “从我出生开始,村子里的人就在对我演戏。”宁青的声音在宁宁耳边说,“他们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尊重我,只是表面如此而已……”


    顿了顿,他低沉一笑:“把我捧得高,是为了日后将我摔得惨。”


    第四幕戏是存在的,一直都在。


    其他三场戏放在戏台上,但唯独第四场戏放在现实里,日日夜夜,连续不断的在演,演员是宁家人,是村子里的所有人。


    但这是为了什么?


    荧幕上制造这样的悲喜剧,是为了博观众的同情跟泪水,但他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你能想象吗?我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每天给我送饭吃的婆婆,陪我一块长大的玩伴,代替我父亲把我养大的村长……在祭祖仪式期间突然都变了一个模样,打我骂我侮辱我,还都心安理得,说给我吃给我喝,假装对我好,就为了最后动手的时候少点负罪感。”宁青自嘲道,“所以怎么会没有第四幕戏呢?这就是第四幕戏,村子里的人对我演的戏。”


    或者说,对我们演的戏。


    面具后,宁宁的目光从一张张充满欲望的面孔上扫过。


    如果外婆不是突发奇想,带着妈妈突然改嫁给村外人,或许她们还将把第四幕戏延续下去,一代又一代,上演同样的戏码,最后落得一样的结局。


    “我们又不是有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花十几二十年,就为了寻我开心?不,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人愿意花这个时间跟力气,但不至于所有人都愿意费这个神,一定有什么理由,让村里村外的人坚持下来。”宁青诡异的笑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理由了……”


    故意的。


    他们故意要打击宁青,让他惊愕,让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像个笑话,让他愤怒的无以复加。


    祭祖仪式的三幕戏完全是□□,为的是掩盖第四幕戏,掩盖真正的理由。


    ——将这场荒诞不经的第四幕戏,将戏里那个被人玩弄的主人公,献给人生电影院。


    “你在干嘛?”前大□□得主喊,沉闷的雷声过后,终于开始下雨了,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开始啊!”


    雨水冲刷着宁宁的身体,冲刷着她身周的黑暗,以及她脸上雪白的面具。


    “别急。”她慢吞吞道,“先说好,待会哪三位进去?”


    前大□□得主一愣,问:“什么三位?”


    “人生电影院会在每天晚上十二点时准时开始,片子是随机放的,没人知道今天晚上会放哪一部电影,我只知道……”宁宁环顾众人,“你们当中只有三个人能进去。”


    众人哗然,前大□□得主立刻反驳:“胡扯,怎么可能只有三个人能进去?”


    “因为在我身上,你们最多只能拿到三张票。”面具后的眼睛瞥向村长,“每年的祭祖仪式不就是为了这个,折磨一个人,不管他姓不姓宁,但只要他痛苦绝望,人生电影院就会前前后后,一共向他寄出三张票,而只有手里有票的人,才能进去人生电影院。”


    这是宁宁对这场祭祖仪式的理解。


    否则这个村子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一个人?裴玄的前车之鉴,宁宁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想要钓票。


    “没有这回事。”村长反驳道,斩钉截铁义正言辞,“我祖祖辈辈都在村子里,都主持祭祖仪式,你说的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你只管把电影院打开,让在场所有人都进去!”


    宁宁盯着他看了一会。


    奇怪了,他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你说的东西,我也从来没听说过。”宁宁缓缓道,同样斩钉截铁,同样义正言辞,因为她也没说谎,“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用你的办法,电影院连个影子都看不见,那只能是用我的办法了。”


    “你怎么可能不会呢?”村长吼了一声,然后愣了愣,声音渐弱,“你怎么能不会呢……”


    怎么不能?


    宁宁是在村外长大的,她从来没演过第四幕戏。


    曾经用在宁青身上的那套没法用在她身上,或者说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反过来了,以前是村子里的人演戏给宁家人看,现在是宁宁演戏给他们看,让他们愕然,痛苦,怒不可遏。


    一个愤怒的男人从旁将村长推倒,旁人急忙拉住他,他一边挣扎一边发泄似的吼:“给我个解释,年年问我要钱,年年给你那么多钱,最后我能得到什么?”


    雨在下,村长坐在泥水中不说话。


    “对啊,给我们一个解释。”


    “我不要解释,票呢?给我票!”


    “你算老几,无论是比先来后到还是比辈分大小,什么时候轮得到你。”


    “停一停,都停一停,票都还没看到呢,大家别先记着内讧,免得上当!”


    “话又说回来了,谁能证明一定要有票才能进去?”


    “我能证明。”


    纷乱嘈杂的声音忽然一停,众人齐齐看去,目光定格在宁玉人身上。


    “我能证明。”宁玉人重复了一句,然后慢慢走到宁宁身边,返身对众人说,“这里大部分人,可能不认识彼此,但都认识我。”


    这不是自夸,而是陈诉一个现实。


    作为一代影后,而且还是尚未退出娱乐圈的当红影后,只要有电视的地方就有她,哪怕不看电视的人,也能从身边的人嘴里听说过她。


    “我出道很晚,红的也很晚,但几乎是一夜爆红,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个人凭什么一夜之间改变那么大?”宁玉人自问自答道,“因为我跟你们当中的某些人,还有某些人的父辈母辈一样,也进去过人生电影院,而且不止一次。”


    正如宁玉人所说,下面这群从村子外面回来的人里,有的年纪大,有的年纪小,因为祭祖仪式已经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可以推测得出,他们当中有一些人是真的进去过人生电影院,但更多的是自己没有进去过,但是家里有某个直系亲属进去过,自己受其遗泽的。


    “村长不选我,我当不成楼主的原因也很简单。”宁玉人自嘲道,“从宁宁身上能拿到三张票,从我身上,估摸着只能拿到一张了……加上我的一共四张票,虽然不能满足所有人,但至少有四个人能进去不是吗?我们有票,我们知道电影院在哪,我们能带你们去!”


    宁玉人现身说法,众人有的信,有的不信,倒也有人冲动的说:“何必这么麻烦,照我说,还是杀了她……”


    “万一杀了她,电影院还是不出现呢?”


    “谁提的建议,谁去动手,反正我不会动手的,我可不想电影院没进去,反而变成个杀人犯四处逃窜。”


    “都看着我干嘛?别指望我动手!你们不想当逃犯,难道我想吗?”


    实在没得选择的话,倒还有人会铤而走险。


    但现在有的选择,而且是三个选择——毕竟票有三张不是吗?


    一线生机面前,谁愿意当那个众目睽睽下的杀人犯,有好处也是大家的好处,但有坏处就是自己一个人的坏处,于是票还没出现,一个个先争个面红耳赤。


    “停下,都停下。”村长仍坐在地上,两个儿子各扶一边,他艰难的站起来,呵斥了好几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肯听他的话,他转头对本地人说,“别看了,快去阻止他们。”


    有一个人上前几步,但看身边的人都按兵不动,于是又退了回去。


    “村长,算了吧。”有一个好心开口,“都是村里的财主,何必得罪他们。”


    村长沉默的看着他们,父辈祖辈说一不二的权利出自于哪里?出自于祭祖仪式,出自于祭祖仪式上出现的人生戏院,但在戏院不再出现的时候,这种权威也就土崩瓦解了。


    村民们怜悯的看着眼前这个糟老头子,又一个人犹犹豫豫的开口:“村长,你我肯定是要老死在这里的,但其他人,还有其他人家里的小孩却还要出去的,想在外面混出个人样,只能投奔这些财主吧?”


    变了,都变了。村长看着他们,心中一片荒凉绝望,摇着头说:“你们怎么都相信她,不相信我?她们都是骗子,母女两个都是骗子,根本没有什么第四幕戏,更没有什么票……票……”


    一张票从他面前飘落。


    他的视线随之一起落地,看着它轻轻落在地上,漂浮在一片小水洼里。


    薄薄一张黄色的纸,左边盖着一张圆形印戳,印戳里写着入场卷,右边是一个长方形方框,方框中间写着人生电影院。


    世界一下子静了下来,人声,雨声,全都消失了。


    村长低下头,死死盯着那张票,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看。”一个魔鬼似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是宁宁,“这个就是人生电影票了。”


    他转过头去,怒目圆瞪想要反驳,可是一个人却从对面扑了过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别抢!我先拿到的!”


    “嘿,排队买包子啊,还先来后到?”


    “都滚!每年给村子捐款最多的是我,有票也应该归我!”


    耳听为虚,不如眼见为实。


    谁也搞不清楚这票是哪里来的。


    但他们都知道,最不可能伙同宁宁一起骗他们的人,就是村长。


    所以票突然出现在村长面前,最不信宁宁那套的人都信了,这八成就是宁宁之前说到的:折磨一个人,不管他姓不姓宁,但只要他痛苦绝望,人生电影院就会前前后后,一共向他寄出三张票。


    人群在小水洼前挤成一团,挤不进去的人,索性就挤到村长身边,摇着他的肩膀,对他又叫又骂,恨不得他将剩下两张票立刻吐出来。


    “呵,狗咬狗。”远远看着这一幕,宁玉人冷笑道,然后转头看向宁宁,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看了她很久,才淡淡道,“你不是宁宁吧,你是谁……你怎么了?”


    宁宁不知道妈妈在她脸上看到了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的脸很烫。


    从村子里的人开始争吵开始,她的脸就开始发烫。


    ……不,是面具开始发烫。


    宁宁一把将面具掀了下来,触手之处犹如火烧,她被烫的松开了手指,面具躺落在地,雨水落在上面,滋的一声被蒸成了水蒸气,白烟弥漫,越来越大,越来越浓,渐渐滚出白色云雾,将在场的所有人,将整个村子都笼罩其中。


    “你们看,那是什么?”忽然之间有人喊道。


    这雾来得太诡异,又诡异又大。


    身处其中,宁宁跟宁玉人不由得抱紧彼此,两个人的心脏都咚咚直跳,听见那人的喊声,宁宁循声望去,但雾气太浓,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样貌,只能看见白雾之中,一个个黑色的影子忽然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朝她身后看来。


    宁宁慢慢转过头去。


    浓雾滚滚,犹如云涛蒸腾,门前两盏灯笼随着浓雾一起朝右边飘动,灯笼光照亮了一座高楼,一座陈旧的电影院。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爹住院了,最近这段时间要照顾他,然而他现在吵着要出院,理由是……


    “这瘤子我不切,我要靠保健品自愈!”


    神特么的保健品啊!!!


    医生的话不听,我的话也不听,老人家现在只信微信。


    心力交瘁好几天,昨天上网的时候,群里的小可爱给我出了一个主意……


    “下哥,你可以开个小号写点保健品不能自愈的软文,然后微信转给你爹啊!”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我为什么要跟我爹苦口婆心声色俱厉啊,我特么早应该上网问问啊!!


    哎不说了,对不起了大家,突然消失这么久,这个月开始不是日更一章就日更两章,说好这个月完结一定完结,写文之余顺便写点微信软文,什么《震惊!保健品里竟隐藏巨大危机》《震惊!中年汉子每天一瓶保健品竟致命》……谢谢群里的小天使小可爱们送我的题目,我现在就去震惊部报道了


    第158章 不能跨越的界限


    “哈哈,这不是出来了吗?”村长挣脱两个儿子的手,踉踉跄跄朝前面跑了几步,雪白头发被风吹散了,嘴角朝两边裂开,忽然转身看着众人,右手指着前方狂吼,“这就是你们要的,这就是人生戏楼!”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只脚动了,又一只脚动了,随后是轰轰烈烈的脚步声。


    “别挡路!”跑在最前面的大□□得主抬手一挥。


    宁宁跟宁玉人急忙让道一边,被几近疯狂的人群逼到了戏台角落,相互扶持着,看着那群人一个个朝浓雾深处的电影院跑去,吱呀一声,推门的声音响起,像饥饿的野兽张开了嘴。


    背影一个接一个消失在那张嘴里。


    “快点,快点啊!”村长恍然不觉,还在门口指挥,一只手奋力的挥舞,兴奋的满脸发红,“都进去,都进去!进去你们就知道该信谁了,进去啊!里面荣华富贵什么都有,一家人只要进去一个,子孙后代都能受益无穷!等等……等等!”


    他伸手拦下自己的小儿子,表情又惊愕又着急:“你进去干什么?”


    小儿子面红耳赤,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一会儿看看电影院,一会儿看看村长,讨好笑道:“爸,你让我进去,咱们家还一个人都没进去过呢……你让我进去,我带着你跟哥一起发财好不好?”


    村长刚要对他说些什么,另外一个身影已经匆匆从他身边冲过去。


    是他的大儿子。


    “别,回来!”村长急忙伸手想要拉住对方,但没拉住,大儿子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中,连带着小儿子也趁机钻出他的手心,追进了浓雾里。


    事态失控了。


    不仅村外人,有他们两个带头,村里人也一起冲了进去。


    改变一个人,一家人命运的机会,有多少人能够抵制这样的诱惑?


    ……所有人都记住了电影院能给予他们的好处,却记不起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回来!你们快回来,去不得啊!”村长在门口孤独的喊。


    声音传进雾里,回应他的是一声巨响——大门关上了。


    “啊……啊……”村长两腿一软跪坐在地,两只手抠在自己脸上,扒拉着上头纵横的皱纹,喃喃着,“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哒,哒,哒……


    他转过头,见身边站着一个人,慢慢抬头望去,他喃喃:“宁青……”


    宁青弯腰捡起地上的楼主面具,对他说:“干得漂亮。”


    说完,宁青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哈哈哈哈!!!”


    忽然笑声一止,他转过身来。


    宁玉人条件反射的挡在宁宁面前——哪怕她心里怀疑现在的宁宁不是自己真正的女儿,是通过电影院穿到她身上的某个观众。


    宁青朝她们两个走过来,然后停下脚步,将手里的面具向前一递。


    “你要干什么?”宁玉人警惕的问。


    “知道这玩意是怎么来的吗?”宁青将面具上下抖了抖,抖落了一片雨水,“它原本是个盒子,装东西的盒子……猜猜是装什么东西用的?”


    宁玉人低头看了眼面具,然后抬眼看着他:“……人生电影院?”


    “是啊。”宁青喟叹道,“从前的楼主能带着电影院……也就是戏楼到处走,是因为手里有装戏楼的盒子。后来楼主被人杀了,盒子也被人拆成了四份,其中一份被当做雕面具的材料,雕成了这张面具。”


    说完,他又将面具朝她们两人的方向递了递。


    宁玉人不但没有接,反而更加警惕的张开手,护着身后的宁宁。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宁宁从她身后看向宁青,质问道。


    他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村长不知道的,妈妈不知道的,甚至很多面具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他全知道?


    宁宁犹豫了一下,问:“你真的……是外公吗?”


    “真的……是你吗?”


    宁宁跟宁青同时转过头,崔红梅站在不远处,眼睛直直的看着这边。


    原本因为祭祖仪式而热闹非凡的村子,只剩一地寂静。原先觥筹交织的桌席,如今只剩下敬酒用的酒杯,一杯一杯,无人来饮。原先座无虚席的座位,如今空落落的,一个观众也没,戏台上只余寥寥数人,宁宁,宁玉人,村长,李博月,闻雨……


    以及崔红梅跟宁青。


    温柔看着对方,满头黑发的年轻男子笑着唤道:“小梅花。”


    面带皱纹,斑白头发的老女人愣了愣,然后不由自主的朝他跑过去。


    跨过那条不能跨越的界限,两人拥抱在一起,白发依偎黑发。


    看着这一幕,宁宁又忍不住怀疑起来。


    是不是她想太多了?


    也许这不是电影院假扮的,是真正的外公?毕竟她有可能认错人,但外婆总不会认错人吧。


    两人拥抱一会,崔红梅抬手想要摘下宁青脸上的面具,但宁青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摇摇头。


    “我该走了。”他说,然后松开怀抱,“回去吧,别跟过来。”


    “你去哪?”崔红梅看向他身后的电影院,“那个地方吗?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里面荣华富贵什么都有?”


    宁青笑着摇摇头:“那地方只有四样东西——喜怒哀乐。”


    说完,他推开崔红梅,转身朝浓雾中走,声音远远传来:“人生电影院,其实并不是一个实现人愿望的地方,它在收集面具……每个面具其实都代表一个人的人生,或喜,或悲,或怒,或乐。”


    他的声音消失在浓雾里。


    那张象征着愤怒的楼主面具,则被留在了崔红梅的手里。


    崔红梅怀抱面具,呆呆看了他一会,忽然转头看向宁玉人,尖叫道:“你怎么还不进去?”


    宁玉人楞了楞:“我……”


    “一家人只要进去一个,子孙后代都能受益无穷!”崔红梅将村长的话重复了一遍,目光灼灼,“我不知道他们两个谁说的是对的,但既然有一个地方,可以改变你爸爸的命运,可以改变我的命运,你为什么不去?”


    “……你想要我做什么?”


    崔红梅一贯沟壑难填,这一刻她心里冒出了许多想要的东西,车子房子用之不尽的钱,可张了张嘴,冒出来的只有一样东西:“……把你爸爸带回来。”


    宁玉人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我做不到。”


    “……为什么?”崔红梅楞道,“这又不是很难办的事情,更难办到的事情你都做到了,你都从一个乡下小丫头变成影后了,还有什么你做不到?你……”


    她的表情渐渐因愤怒而扭曲,尖叫道:“为了你自己,你就能进去,为了我们两个,你就不能进去?你怎么能这么冷血不孝!你不去,我去!”


    “没票,你进不去!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那就把你的票给我!”


    宁玉人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见从对方手里要不到票,崔红梅转头看向宁宁:“你……把你的票给我!你不要学你妈那么冷血!”


    宁玉人抬手拦住她,然后回头对宁宁说:“还等什么?进去电影院,进去了你就能结束这场电影,回你自己身体里了。”


    宁宁同样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她在用这种办法,确认眼前的人是她真正的女儿,还是来自电影院的观众。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现在不是倾诉的时候,宁宁冲到台下,扶起闻雨,然后在宁玉人惊讶又释然的目光中,扶他一块走进浓雾中。


    让一个小姑娘扶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走路,会让她异常吃力。


    但宁宁并不感觉吃力。


    他很轻。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问。


    右手搭在她肩上,却竭力不给她造成负担,艰难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走着,闻雨说:“醒了有一会,抱歉,身体没什么力气,没帮上你忙。”


    “没什么。”宁宁说。


    白色的雾气在他们身旁流动,如同星河。


    “……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吗?”闻雨忽然问。


    “什么?”


    “一直在电影院里,变成一个又一个剧中人。为什么?是为了……磨炼演技吗?”


    宁宁想了想:“一开始是这样的。”


    “后来呢?”


    宁宁转头看着他,是错觉吗,他现在看她的目光,难以言喻的温柔,难以言喻的亲昵。


    “后来我发现,我不是穿越到了一场电影里,而是穿到了某个人的人生里。”宁宁喃喃道,“我面对的不是演员,而是一个一个真实的人,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是你吗?”闻雨盯着她问,“张心爱——给我打电话求救的那个张心爱?”


    宁宁犹豫一下,点点头。


    “宁宁。”闻雨笑了起来,“1997年那个拉着我不放,硬要我陪她救人的小宁宁。”


    宁宁又点点头。


    “云琳。”闻雨的笑容更深,“那个跟我说自己得了失忆症的云琳老师。”


    宁宁又点点头,然后无奈道:“行了,都是我。”


    “包括演《画中人》的尤灵?”


    “嗯。”


    “那么……”闻雨的表情突然有点紧张,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唤道,仿佛怕声音太大惊碎一场美梦,“小宁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这卷结了,下卷就是最终恋爱卷了,所有适龄男性角色都要出场,这是最后的拉票机会了……


    然后我……撸袖子写我的微信震惊部软文了!!写了一天只写了五百字,忍不住打开评论区看看……我靠我要抄评论!!谢谢隐若寒小天使的“给作者大大一点灵感……”抚摸一下狼狼小天使……好加小天使的“中国所有保健品都是编人的,没有例外……”晋戈小天使的“震惊!同病房两男子竟有不同结局……”


    啊今天先谢到这里,我现在先去看评论,抄评论了!!


    第159章 我在这里


    这声称呼让宁宁呼吸一窒,一瞬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不是,是,在……”她语无伦次了一会,有点紧张的看着他,轻轻说,“我的意思是说,我在这里……”


    闻雨似乎被她的紧张给感染了。


    他急忙将胳膊从她脖子上放下来,笔挺笔挺站在她面前,仿佛在接受她,接受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的检阅一样,深呼吸两口,说:“办完葬礼以后,我被石先生收养了,他是个好人,我过得很好。”


    “嗯。”宁宁说,“我知道。”


    “我大学读的医科,后来转心理学专业,毕业后在一家心理诊所工作……我的客人里有很多娱乐圈的人,有人说我是贪图他们的钱,但不是的,我只是想帮他们。”闻雨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宁宁,“帮……那些跟你一样的人。”


    “嗯。”一种久违的感觉爬上宁宁的心头,犹如翠绿色的苔藓,温柔的覆盖冰冷的石壁,“我知道……”


    “我……一直在努力做善事,帮助我有能力帮助的所有人。”


    “嗯,我知道。”


    “神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做的善事,如果能够有所回报,我希望回报在一个人身上。”闻雨的眼睛里微微闪动一丝泪光,“我祈祷她能够再次回到人间,祈祷她到来的时候,降生在一个好的家庭,有爱她的母亲,有为她遮风避雨的父亲,我祈祷她能够无忧无虑的长大,健康的,快乐的,再一次……来到我面前。”


    说完,他深呼吸两下,原地不动,微微颤抖的张开手,像小孩子时那样等她过来拥抱。


    我记得你,爱着你,为你祈祷,我永远在这里等待你。


    时间轻轻流淌,见她一动不动,闻雨有点忐忑的问了一句:“小宁姑姑……”


    害怕自己让她感觉为难,只问了这一句,他就闭嘴不再提,抬起的手也萎靡的垂落下去。


    下一秒,他被人抱住。


    “在。”宁宁抱住他的腰,面孔埋在他的胸口,“我在这里。”


    我永远在你身边,从未离去。


    时光兜兜转转,雾气兜兜转转,像在他们之间画了一个圈,从时光的尽头,从雾气的尽头,两人再次相遇。


    “我也在这里哦。”一个调侃的声音在他们两个身旁响起。


    宁宁转头看去,石中棠。


    雾气已散,曲终人散,他们回到了人生电影院,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谁在那?”闻雨转头望去。


    注意到他的目光,宁宁皱眉问:“你又看不见了?”


    石中棠就站在他们面前,闻雨转头问她:“看见谁?”


    他果然又看不见了。


    应该说不愧是装人生戏楼用的盒子么,就算变成面具,也有特殊的功效,能够让闻雨还有崔红梅这种看不见电影院的普通人,都能够在有限的时间内看见电影院。


    所以电影院现在生意这么萧条……是因为失去了盒子,失去了面具?


    “是你哥。”宁宁说,“你哥哥也在这里。”


    闻雨楞了楞:“哥……”


    “傻子,看这边。”石中棠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掀个了方向,然后伸手朝他胸口一锤,笑道,“臭小子,都快跟我一样高了。”


    闻雨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他说:臭小子,你快跟我一样高了。”宁宁说。


    闻雨慢慢抬头,对面空无一人,他缓缓的伸出拳去,拳头被一个看不见的胸膛抵住,久久之后,闻雨轻轻喊道:“哥哥……”


    石中棠歪了歪头,虽然桃花面具遮掩了他的表情,但宁宁想,面具后的嘴角,一定已经翘起。


    “说些什么吧。”宁宁将手背在身后,对石中棠笑,“我来帮你转达。”


    “我的事先不急,反正你一直在我身边。”石中棠笑着说,“先忙你的事吧,你现在肯定很想看看她吧。”


    他总是这样,轻易看穿她的皮囊,看到她皮囊下真实的想法。


    “怎么了?”闻雨问。


    “我……”宁宁看看石中棠,又看看他,“我想去见一个人。”


    闻雨想了想,笑:“是你妈妈吗?”


    “是。”宁宁的眼睛开始发亮。


    荧幕上,《倩男幽魂》已经开演了,但是三人都没有留下来继续看,而是一起走出了大门,出门的那一刻,宁宁脚步一顿,转头看向门口贴着的海报。


    剧名:《倩男幽魂》


    主演:宁青,宁宁。


    海报上的内容还是那么热闹。


    一个个身穿白衣,脸戴面具的人,将宁青跟宁宁圈在戏台当中。


    她还是没能改变宁青的命运,他依然是面具人,从电影院里来,回电影院里去。但她改变了村里人的命运,改变了……妈妈的命运。


    在祭坛上跳到最后的是她,而不是中途将她换下来的妈妈!


    那是否意味着……妈妈可以不死了?


    “别那么紧张。”开往她家的车上,闻雨抬手将一瓶水递过来,“要喝点吗?”


    “谢谢。”宁宁接过水瓶,拧开以后喝了一口,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有一些漏了出来,急忙抬手擦了擦,擦嘴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她成功了吗?她还能再见到妈妈吗?


    轮胎一刹,车子停在楼下。


    宁宁急忙推门而出,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楼去,然后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摸出钥匙,捅进钥匙孔里。


    咯噔一声,门扉轻轻打开。


    近乡情怯。


    上楼的时候那样焦急,这个时候却失去了向前一步的勇气。


    “进去吧。”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的闻雨说。


    “我陪着你呢。”石中棠笑着握住她的手。


    宁宁深吸几口气,抬起另外一只手,啪的按下灯具开光。


    柔软的光芒洒了下来,照亮了她跟妈妈的小屋。


    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走过鞋架,架上只有她一个人的鞋子,走过客厅,客厅只放着一人份的茶具,走进妈妈的房间,妈妈喜爱的鞋子,妈妈惯用的茶具,妈妈的帽子……宁宁花钱从崔红梅手里赎回来的那部分属于宁玉人的东西,都井然有序的放在它们原先该在的位置。


    只是宁玉人不在了。


    宁宁一句话没说,泪水开始盈眶。


    “别哭啊。”石中棠握紧她的手,弯下一点腰看着她,“不是还有一个地方没去吗?”


    “……对。”宁宁抬手抹掉自己眼角的泪水,转头对闻雨说,“能再送我一下吗,我想去医院。”


    闻雨怎可能拒绝她的请求。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吗?宁宁从车里下来,满怀期待又满怀畏惧的看着眼前的医院大门,天不热,却出了一背的冷汗。


    闻雨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她,犹豫一下,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手。


    再坚强的人也有软弱无力,与浑身发冷的时候,这时候最有用的是另外一个人的体温,另外一个人的手。


    疯狂鼓动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宁宁沙哑的对他笑:“谢谢。”


    三人一起走进医院大门。


    这一次宁宁走得很慢,但再慢也有尽头,病房大门打开,曾经躺着妈妈的那张病床,空荡荡的。


    时间仿佛停止在一刻。


    许久许久以后,宁宁才找回自己的听觉,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说:“你怎么来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黄叔叔……”宁宁看着身旁的白大褂,宁玉人曾经的主治医师黄医生,犹豫一下,问,“我妈妈走的时候……痛苦吗?”


    黄医生楞了一下,然后温柔笑道:“不,我想她比很多人都幸福,因为最后……你在她身边。”


    “是吗……”宁宁喃喃道,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黄医生很忙,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安慰她,过了一会有人过来叫他,他回了一声马上来,然后目光回到宁宁身上,眼角余光扫过她被闻雨握着的手。


    “小伙子,好好安慰她。”黄医生拍了拍闻雨的肩膀,“这是个好女孩子,值得你付出。”


    闻雨楞了一下,然后郑重点点头。


    就算没人嘱咐,他也会对宁宁很好的。


    ……毕竟,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有足够坚强的臂膀为她挡风遮雨了,不是吗?


    黄医生走后,宁宁一个人在原地哭了一会,然后哽咽道:“其实我……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她看着对面的病床,多希望自己最爱的人躺在那里,转头看着她,温柔的对她说:“我在这里。”


    可是病床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不在这里。


    “妈妈能为了改变我的命运,进入人生电影院,那么没道理在知道外公的遭遇之后不进去的。”宁宁哭着说,“她永远都这样,默默付出,还不让我们知道。”


    如果不是进了人生电影院,宁宁永远不会知道宁玉人为她付出了多少。


    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是一件危险重重的事情,过去与未来紧密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明明只是想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却不小心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宁玉人在这条路上,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她成功救回了宁宁。


    但很明显,她的运气不是一直那么好,她最终还是没能救回宁青……还有她自己。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黄医生的声音从宁宁背后传来,她转头一看,看见一副担架从门口抬过去,担架上是一个熟悉的面孔——陈导。


    “停,停下!”陈导也看见了她,竭嘶底里的大喊一声。


    担架停了下来,陈导在陈双鹤的扶持下,强撑起半边身体,气喘吁吁,回光返照似的对宁宁喊,“我快死了,临死之前,我一定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样东西……宁宁,做好准备!我要重拍《戏院魅影》!!”


    作者有话要说:最终恋爱卷开始。


    emmmm……为何呼唤三分钟出场的人一个都没有!连裴玄都有一个啊喂【已经七老八十了被恋爱卷弹走】


    第160章 对我的伤害


    陈导病了。


    消息一片乱传,有些无良小报甚至已经出讣告了。


    “他现在憋着一口气不死。”李博月将合同放在宁宁面前,“估计拍完这部电视剧,他也就差不多了。小报上有一点没有写错,这部作品,估计就是他这辈子最后的作品了。”


    或者说,遗作。


    宁宁将合同拿起来看,嘴里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村里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李博月却接了上来。


    “你没把《倩男幽魂》看完就出来了?”他笑道。


    有一句话说的是: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是演员。


    这话宁宁一直不信的,直到此刻,她信了。


    最厉害的演员就在她身边,李博月早就知道人生电影院的存在,甚至可能知道妈妈是靠着电影院在磨炼演技的,她也同样是靠电影院在磨炼演技的。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觉得是个巧合。”宁宁说,“我每回从电影院里出来,都能接到一个跟我在电影院里穿越的角色,非常类似接近的电影角色……”


    李博月微笑着看着她。


    这毫不觉得惊讶意外的神色,似乎已经向她昭示了答案。


    “我爸爸跟你妈妈,是同一个村子的人。”他双手叉在膝头,慢条斯理道,“要是他们两个一直呆在宁家村里,没从里面出来,那么他们现在估计已经按照村子的传统结婚了,你得叫我一声哥。”


    宁宁看着他,没说话。


    “当然,你现在想这么喊也可以。”李博月笑着对她说,“因为就算从村子里出来了,我爸爸依然很关心你妈妈,也很关心你,我当然也一样……关心着你。”


    从他眼中折射出的野心勃勃,摆明了他的关心,并非出于真心……而是出于野心。


    宁宁盯了他一会,问:“你想要什么?”


    李博月将背靠在沙发上,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组织言辞。


    “一直以来,我爸都在跟裴玄一起研究宁家村的事,研究人生戏楼的事。”他缓缓道,“一开始我以为他被人骗了,后来我才发现……是真的。这世界上真的有人生戏楼,真的有一个能让人长生不死的地方。”


    ……长生不死?


    宁宁想来想去,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居然是这个,她惊愕片刻,说:“你……该不会是想当个面具人吧?”


    “面具人?”李博月笑着摇摇头,“不,我觉得守门人更适合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宁宁眼神凝重的看着他,“你知道守门人是做什么的吗?”


    “我只知道人都会死的,裴玄如此,陈导如此,我也一样。”李博月同样眼神凝重道,“裴玄还比陈导走得早,他去年就走了,时间上跟你妈差不了多远,你知道他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该不会是……


    李博月笑了起来:“他后悔从电影院里出来了,再有钱再有钱,他还是会老,会病,会死,但如果他一直是守门人,那我们都死了,他也不会死。”


    “所以你是认真的?”宁宁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你真的想当个面具人?”


    他不懂……或者说裴玄临死之前说了什么误导他的话,让他只看到了成为面具人的好处,看不见成为面具人的坏处。


    “面具人不行。”李博月摇摇头,似乎想起什么,露出心有余悸的目光,“宁家村的那群人……集体逃票,被当时的守门人整得太惨了,我可不想像他们那样,如果有的选,人都会选择成为治人的那方,而不是受制于人的那方,不是吗?”


    他将一只手朝宁宁伸过来。


    脸上一如既往,是她最熟悉的,野心勃勃,志在必得的笑容。


    “我帮了你那么多。”他说,“你也要帮我。”


    死亡面前,有人深谋远虑,也有人濒临疯狂。


    “卡!!卡!!卡卡卡!!”


    两个月后,拍摄《戏院魅影》的片场,陈导坐在轮椅上不停喊卡,喊到最后,剧烈的咳嗽起来,身旁的助理急忙将药倒在他手心里。


    “咳,咳咳……”陈导哆哆嗦嗦的将药片塞嘴里,然后接过热水杯灌了几口,将药片咽下喉管,又气喘吁吁了半天,才对宁宁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宁宁推着他的轮椅,暂时到一旁休息。


    两个月的时间,陈导消瘦了许多,几乎瘦到脱形,无论谁看他一眼,都会劝他赶紧卧床休息,不要消耗余下的生命,然而他不听,他宁可将生命燃尽在这部电影里。


    “宁宁。”他坐在轮椅里,背对着宁宁问,“你有没有爱过一个男人?”


    宁宁又回想起之前被迫相亲的恐惧,嘴角抽搐一下,说:“爱过。”


    陈导冷笑:“不是那种过家家似的爱,你能像我爱着电影一样,去爱一个人吗?”


    宁宁沉默了。


    轮椅停在走廊旁,廊外的枫树洒落着片片红叶,红叶一片一片吹落木质走廊上,曾经的曲家大宅,后来的兰花剧院,这是最初拍摄《戏院魅影》的地方,也将是最后拍摄《戏院魅影》的地方。


    “……去爱一个人吧。”陈导忽然说,“我需要你去爱一个人。”


    “……谁啊?”宁宁问。


    “随便谁都可以。”陈导说,“我只要你爱过之后,把这份激情运用到这部电影里来,成就它,成就魅影。”


    风将一片红叶吹过宁宁的鬓角,她抬手拢了拢头发,摇头:“……我做不到。”


    陈导回头看着她,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亮着可怕的光。


    “陈导你可以为了一部电影,什么都做,什么人都不顾,但我不行。”宁宁面不改色的对他说,“我不能因为一部电影,去伤害另外一个人。”


    毕竟电影是电影,真实是真实。


    不欢而散,被骂的头破血流,宁宁一身狼狈的从片场出来,心里不是没有后悔,但是再来一次,估计她还是会这么说这么做。


    “终究还是不想变成像陈导一样的人……”她喃喃道。


    “宁宁!”


    宁宁回头望去,见一个人等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她问。


    闻雨笑着朝她走来,小宁姑姑是私底下的称呼,在外人面前,他还是直呼她的名字,免得引来别人奇怪的目光。


    “给。”他把怀里的礼盒递给宁宁。


    宁宁接过盒子:“这是什么?”


    闻雨笑:“拆开看看?”


    宁宁将盒子拆开,里面装着一套戏服——魅影在剧里穿的蓝色戏服。


    “听人说,最近你这边的进展不大好。”闻雨温柔笑道,“我琢磨着,你会不会又想像以前那样,戏里戏外都扮成魅影,好保持状态。”


    宁宁心里是有这个打算,她把盒子合上,对他笑笑:“谢谢你。”


    “不客气。”闻雨顿了顿,郑重对她说,“还有,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接你的电话。”


    回到家里,盒子摆在椅子上,衣服一件件落在地上,镜子里的宁宁穿上那件戏服,然后伸手抚摸镜子里的自己。


    宁宁调侃一笑:“以后,我是不是只能在家里穿这件衣服了?”


    以陈导的脾气,就算她是女主角,被换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好啊,那就穿给我看,我一个人看。”石中棠在她身后坐下,双手鼓起掌,像个殷切盼着自己心仪角儿上台的痴心观众。


    镜子里的嘴唇向上一翘,宁宁回身将那长长水袖一抛,口中千回百转的唱道:“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


    水袖抛向石中棠,他昂头一笑,任凭那条雪白袖摆落在他脸上的面具上,然后一点一点从面具上滑落下来,落至胸口,被他轻轻一抓,抓在手心里。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桃花眼看向宁宁,他同样唱道,更加的柔情百转,更加的情真意切,仿佛将自己的整颗心搅碎了放在这歌声中,唱完即死。


    情话动人,也动人不过他的歌声。


    宁宁顿了顿,才接着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石中棠笑着对她唱。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著湖山石边。”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著湖山石边。”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宁宁越唱声音越小,最后悄无声息。


    “怎么不唱了?”石中棠将水袖朝自己的方向一扯,将她拉近了些。


    宁宁胸膛起伏,一言不发的凝视着他,要她怎么唱?他一句告白的话都没说,但唱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歌,都在向她倾诉着:我爱你。


    “……不需要。”宁宁硬起心肠,冷冰冰的说,“我不需要你这么做,那么多戏可以演,我不一定非要演魅影。”


    顿了顿,她低下头:“……陈导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听。”


    我不想因为一部电影,去爱一个人,去伤害一个人。


    石中棠昂头看了她片刻,起身朝她走来,水袖从他指间滑落,他用手抬起宁宁的脸。


    “但你不爱我……”他低头看着她,说,“才是对我的伤害。”


    过了一会,他又无奈的笑了起来,另一只手也抚在她的脸上:“我开玩笑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别哭嘛,我又不是故意想让你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自己写的好烂,先用小天使们友情支援的软文转给爹看。


    emmmm为何表情那么平静。


    是表面平静,还是内心平静呢emmmm


    想上去一起讨论下有关内容,又怕激发他的逆反心理。


    先继续暗中观察……


    ps投桃报李,开始发糖环节!!吃我一记乾坤糖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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