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懊悔
电影开始了。
白炽灯在头顶滋滋作响。
木瓜坐在椅子里,昂着头,脸上蒙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一只手将毛巾拿下来了,男人问他:“说,你跟连莲是不是早就有联系?”
木瓜气喘吁吁了一会,摇摇头。
“她跑哪去了?”
木瓜还是摇头。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木瓜眼神迷离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然后视线转向他,“只有我。”
“那就好。”对方笑了一声,将毛巾重新蒙在他脸上。
空气越来越少,鼻孔里的水越来越多,木瓜仿佛溺水一般挣扎,濒死之际,短暂的一生走马观花般的浮现在他的眼前。
春暖花开,一个少女的身影仿佛朦胧着一层光,微笑着向他走来。
“天使……”他心中喃喃。
少女慢慢朝他走来,身上的光晕渐渐消失,变成一件灰扑扑的旧衣服,忽然一巴掌糊他脸上,然后拽着他的领子怒吼:“死胖子!你还我人设!”
木瓜睁开眼,白帜灯跟穷凶极恶的男人都消失了,多出来的只有一身肥肉,他肉颤颤的媚笑道;“姐……”
“怎么说呢。”石中棠坐在观众席上,右手摸着下巴,仿佛一个挑剔的面试官,遗憾的说,“你这次的表演失败了。”
“……为什么这么说?”宁宁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
“你看。”石中棠用下巴指了指屏幕。
屏幕内,宁宁自行办理了退学手续,然后走进一家饭点,一脸忐忑的问:“请问这里招人么?”
一个个油滋滋的盘子放进洗手池,然后变得干干净净的出来。一双柔嫩的手放进洗手池内,然后变得满是冻疮的出来。
月末,这双满是冻疮的手捏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木瓜。
“买件新衣服,还有新文具。”宁宁一脸疲惫的对木瓜说,“别让学校同学笑话你,说你是个没爹没娘没人疼的孩子。”
木瓜看着她的手,久久不肯接过那钱。
“你明知道你手里的剧本有问题,尤其是木耳的人设有问题,你为什么还要照着上面演?”观众席上,石中棠诚恳的看着宁宁,问,“是因为照着演比较容易吗?”
宁宁面红耳赤,眼睛里流露出被误会的激动:“不是的……”
“那是为什么?”石中棠问着,眼睛转向屏幕。
裴玄的脸出现在屏幕内,金边眼镜,文质彬彬,坐在沙发对面,将一份合同递到木瓜面前。
“是因为他吗?”石中棠问。
宁宁抿紧了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收的很紧。
裴玄的脸依旧出现在屏幕内,但对面坐着的人却换成了宁宁,另一封合同递了过去。
“宁宁,你看。”石中棠搂住她的肩膀,笑着对她说,“一场电影大约一小时半,我们看到的都是剪辑过的人生,可是真正的人生没这么短,当你在电影里的时候,当你成为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你可以做很多事,尝试很多平时不敢做或者不好做的事……”
“……我怎么能这么做?”宁宁低声说,“我怎么能随便篡改别人的人生。”
“原来如此。”石中棠说,这一次不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他笑着对宁宁说,“你在害怕。”
“难道我不该害怕吗?”宁宁反问他。
“你在怕谁?裴玄吗?他的确挺可怕的,对上他你也许会输,但你不能连对抗他的勇气都没有。”石中棠望向屏幕,“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宁宁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却被石中棠强行用手给压了回去。
被迫看片的感觉如此痛苦,就像她以前演的那些大烂片,羞耻,懊悔,对自己的无比失望……
“因为太害怕了,所以你这次演的束手束脚,木瓜也好,连莲也好,都被你演出了一种感觉。”石中棠摇摇头,“就是认命。”
宁宁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他,再多的狡辩的话,都没有真实的电影有说服力,屏幕内,她所扮演的木耳与连莲交替出现,她们的表情动作乃至于语言习惯都是不同的,可是眉宇间的忧愁却是一模一样的。
她们甚至一直在做同样一件事……服从。
“服从妈妈,服从弟弟,服从裴玄,服从命运。”石中棠摇摇头,“连一次反抗都没有,你觉得这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
服从妈妈理所当然,因为妈妈在家里最大,管钱也管她。
但在妈妈出事以后,她就变成家里最大的了,管钱也管木瓜。
在这种情况下,她可以选择报复这小胖子,也可以选择冰释前嫌大家携手共进,最不可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继续任劳任怨,把自己当做他的奴隶。
这又不是狗血电影,是现实,是一个人真实的人生,里面承载着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以及最真实乃至于最自私的想法。
宁宁根本没仔细考虑这点。
回头一看,她发现自己只是在按照连莲的回忆录演,按照剧本演,按照人设演一场戏。
偏偏剧本跟人设都是假的。
“宁宁,剧本不重要,在人生电影院里,没有人会喊你ng,没有人会怪你浪费胶卷,你不用每次都那么紧张,不用太害怕出错。”石中棠温柔的抚摸宁宁的脸颊,“虽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但一场戏是有固定场景固定人物固定开头跟固定结尾的,人生不同,有无限可能,等着你去尝试!你可以怕!但你不可以停滞不前,你一定要勇于尝试!”
“轰”的一声,这话像把锤子似的锤在宁宁的壳上,把壳子给敲碎了,碎片掉地上,第一片叫畏首畏尾,第二片叫瞻前顾后,第三片叫过于谨慎,虽然还残留了不少壳,但她现在至少开始悔恨自己在这场电影中的表现。
宁宁叹了口气:“这话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你要是早点跟我说的话……”
她的目光投向对面的电影屏幕,故事的最后,画面又回归了开头,白帜灯下,一张湿毛巾搭在木瓜的脸上,这一次,他渐渐不再挣扎……
“想要改变,什么时候都不晚。”石中棠对她笑道。
宁宁也想笑,可她笑不出来。
真的什么时候都不晚么?
“……晚了。”宁宁喃喃道,“如果最后木耳选择成为连莲,那她就跟裴玄是一路人了,她知道我是谁,裴玄也知道我是谁。”
说到这,宁宁忍不住转头看着电影院大门。
“……也许我从这一出去,外面就有人在等着我了。”宁宁喃喃道。
一如她所说。
人生电影院大门口,夜色寂静,无星无月。
一辆车停在门前,因为天太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坐在主驾上,眼睛看着大门方向。
第92章 我的天使
宁宁跟连莲的相识,起源于一段试镜视频。
宁宁在里面一人两角,同时扮演《枕边人》中的女一女二——燕晴跟云琳。
她演得太过逼真,以至于还原了许多只有当事人本身才知道的细节。
这段视频给燕晴看没关系,给连莲看问题也不大——至少在观看《我的天使》之前,宁宁是这么认为的。
但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
掏出手机,宁宁给连莲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宁宁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笑着说:“为了更深入了解木耳这个角色,我去了一趟她的老家。”
过了一会,对面没有回音,但也没有挂断电话,宁宁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还有她的母校十九中,见到了她的同学,朋友,邻居,老板,房东。”宁宁说,“然后我发现……”
“发现什么?”连莲终于开口了。
她总说自己每天十点之前就开始睡美容觉了,雷打不动。但她现在的声音很清醒,看来她睡不睡觉跟打不打雷无关,而是取决于来电话的是谁,以及电话里的内容是什么。
“……我发现从小到大,木耳身边根本没有一个叫连莲的朋友。”宁宁说,“没人见过她,也没人听木耳提起过她……”
“这事有什么好奇怪的?”连莲笑了,“难道你有一个朋友,就非得把她介绍给身边所有人吗?”
“放别人身上不奇怪,但放你们两个身上,就有点奇怪了。”宁宁拿着手机,“我记得你回忆录里是这么写的——你们住一条街,上同样的学校,家境相同,梦想一致,还有一个同样操蛋的弟弟。你们什么都一样,包括你们的长相,这种情况下,旁人怎么会只看到木耳,而忽略了你?”
“等等。”连莲忽然打断她的话,语气有点危险,“是谁告诉你,我们两个长得一样的?”
是的,她的回忆录写得那么详细,详细到了街道跟学校。
但唯独忽略掉了一件事,一件最重要的事——连莲跟木耳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只有一个解释了。”宁宁深吸一口气,“木耳消失的时间,就是连莲出现的时间,等连莲出现了,木耳就再也没出现过,所以……我该叫你连莲,还是木耳?”
对面沉默了下去,许久之后,连莲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她冷冷道:“出来吧,我在电影院门口。”
人生电影院门口,一辆车静静停泊在夜色中,连莲靠在车上,地上已经丢了好几个烟头,她掏出打火机,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
当宁宁从大门后走出来,连莲抬头对她一笑:“还是叫我连莲吧,以前木耳只是吃的,现在木耳可不是什么好词了,尤其我今天还穿一身黑。”
宁宁不在乎她叫什么,现在她更在乎另外一件事。
“我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宁宁警惕的看着她。
“来之前,我可不知道你会在这。”连莲下巴朝她背后一抬,“后来在上头看到的。”
宁宁回头一看,她身后的墙上仍张贴着之前的电影海报。
《我的天使》,主演:木瓜,宁宁。
上面什么都没变,胖子还是那胖子,礼物盒还是那礼物盒,信还是那信,信上的字还是那些字。甚至宁宁的身体状况都没有丝毫改变,可见她经历的历史就是真实的历史,这侧面证明了一件事——小胖子死定了!无论宁宁穿不穿,他姐姐注定被裴玄看中,他也注定会为了姐姐而死。
就在宁宁回头看海报的时候,连莲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问:“我应该喊你云琳,还是宁宁?”
宁宁惊讶的回头看着她。
“没什么好奇怪的,你调查我的时候,我也在调查你。”连莲狠狠抽了口烟,“叫裴玄的人很多,叫裴玄的坏人不多,拿人命当儿戏的就更少了,呵呵,《枕边人》里的裴玄八成就是我认识的那个。”
虽然早已有所猜测,但是从她嘴里得到这个答案,宁宁还是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你之前还说你不记得他了……”宁宁刚刚说完,就自己苦笑起来。
她不记得又怎样,裴玄又不会走。他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她这个冒牌货变成有钱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一点好处都不拿就走人?所以他们有的是时间重新认识彼此,有的是时间狼狈为奸。
只不过这些事属于个人私事,不足与外人道也罢了。
所以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必要去深究了,宁宁问她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所以呢?你已经把我的事告诉他了吗?”
连莲手指夹着烟,慢条斯理的朝宁宁走来。
然后,一张票慢慢递到宁宁面前。
偶数指定票。
宁宁没有接票,她疑惑而又警惕的看向连莲,有点搞不明白她如今的举动。
“拿去。”连莲说。
“无功不受禄。”宁宁问。
“那你猜,猜出它是什么票,我就把它给你。”连莲笑道,“还告诉你这种票是怎么来的。”
宁宁低头看了她手里的票很久,才缓缓抬头,牙缝里挤出字来:“指定票。两种指定票的其中一种,指定时间的偶数指定票。现在到你了,说说这票怎么来的吧。”
普通票限制太大,专属工作人员的票危险性太大,相比之下,还是两种指定票最为实用,但又最为稀少,且迄今为止,宁宁都不知道这票是怎么来的,也就找不到收集的办法。
“指定票跟普通票都一样,都是从电影院里寄出来的,一个人最多寄三张。”连莲回答道,“区别在于,普通票的含义是——渴望改变自己的人生,所以拿到普通票的人多,因为人都是自私的。但当一个人不想改变自己的人生,而打算改变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偏偏这个人又已经不幸进入了电影院,成为了其中一员的话……”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偶数指定票塞进宁宁手里,一字一句的告诉她:“那么,电影院就会给对方寄出这种指定票,它不仅仅是指定时间跟人物,它指定的是一个特定的面具人!”
这一句话醍醐灌顶,宁宁拿着她的票,不知怎地,竟一下子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想到了她得到的第一张指定票——来自闻小宁的指定票,以及她濒死之际抓住她的手臂,声嘶力竭的嘶吼:1988!1988!1988!原来那不是对时间的眷恋,而是对某个人的眷恋,不是对时间的懊悔,而是对某个人的懊悔。
“你想救木瓜出来?”宁宁握着手里的票,问她。
连莲眼神复杂的看了看大门方向,门那么黑,那么深,她看不见里头,只隐隐约约看见一张面具的轮廓,是谁在黑暗尽头看着她?
“你在回忆录里把他写那么坏。”宁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还以为你很讨厌他呢。”
“我是很讨厌他。”连莲冷哼一声,“又肥又胖,像一坨融化的奶油,黏糊糊的。而且老跟我过不去,明明他是弟弟,还老对我这个姐姐呼来喝去,妈妈也不阻止他,都把我当佣人……”
她絮絮叨叨一大堆,不断的发泄心中的怨念。
发泄完后,却叹了口气:“结果我一共得到过两张票,一张在裴玄那,一张在你这,都是指定票……”
一个人可以骗过自己,却骗不过人生电影院。
你想改变自己的命运,电影院就寄给你普通票。
你想改变指定对象的命运,电影院就给你寄指定票。
不管你怎么指天骂地,矢口否认,但拿到什么票,就证明你心中有什么样的**。
“……反正我是不会去救他的,要救你去救。”连莲将手里的烟丢地上,高跟鞋一碾,然后转过身去,“顺便告诉你一件事,裴玄现在不但换了名字,连身份证上的岁数都给换了,就是一个全新的人,而且有钱有势,手下再不是过去那三瓜两枣了,我也是他手底下一个帮凶,所以我很清楚,今时今日,我们两个加起来都斗不过他……除非我们当中的一个回到过去,回到他还没发迹之前。”
“那当然是我去。”宁宁朝她的背影喊。
连莲的背影一僵。
“你怕裴玄,我也怕。”宁宁说,“我知道他很阴险很狡诈,搞不好还很有钱,甚至有可能是某个大导演某个影视公司大老板,一句话就能断送我前程,所以我要回到过去,回到他只是狡猾,而不是老奸巨猾的时候,更加小心,更加谨慎的对付他。”
“……随便你吧。”连莲丢下一句,然后拉开车门,在弯腰进去的那一刻,她忽然转身朝宁宁冲过来,伸手想要拿回那张指定票,却在最后关头生生止住,发着抖的手指收了回去,连莲抬手将头发向后梳去,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你还好吧?”宁宁问。
“我没事。”连莲摇摇头,“我只是……二十年前,我可以为我弟弟做任何事,现在我已经没这个勇气了……”
说完这话,连莲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她的背迅速佝偻下来,对宁宁道了声别,然后步履踉跄的朝自己的车子走去,拉开车门的时候,背对着宁宁喃喃道:“如果你真能回去当年,麻烦你一件事……把我变回木耳,普普通通的工作,普普通通的嫁人,最好嫁给录像店老板,生了几个孩子后开始发福……木瓜如果敢笑话我,我就笑话他。”
她哽咽一声,说:“……因为他那个时候肯定也已经成家了,被老婆喂得更肥更胖……”
宁宁楞了一下,然后慢慢回头看着身后的电影院大门。
她一直不懂,小胖明明已经瘦了,为什么变成面具人后却是一个胖子。
答案或许就在她身旁。
什么人不好嫁,为什么一定要嫁给录像店老板?因为这是弟弟的期望。为什么瘦子不好当,却要当个胖子面具人?因为这是姐姐的期望。
那么多的期望,那么多沉默的爱,那么多说不出口的话,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你是我的天使,我要守护你。
第93章 再临1997
这之后,就是连续一周的蛰伏。
这一周里,连莲没来找过宁宁,宁宁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该传达的心意都已经传达了,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一部最适合的电影。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宁宁渐渐改变了想法。
“闻小宁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她最想要的那部电影。”她心想,“我就能等到吗?”
这一周里,宁宁每天深夜都要去人生电影院一趟,看看墙上张贴的新海报。
海报每天晚上都在换,电影每天晚上都在演,从《夜女郎》换到《候补男友》,从《午夜怪谈》到《热血拳击》,没有一个人进去,但电影还是准点播放,向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展现一个人一生的喜怒哀乐。
又过了一周,宁宁接到了连莲的电话。
“来不及了。”连莲气急败坏的对她说,“不要再等了,随便找个时间差不多的电影,然后进去吧。”
“出什么事了?”宁宁问。
“没看今天的娱乐新闻么?燕晴说漏嘴了。”连莲冷笑道,“她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说你是她心目中最适合的女二人选,还提到了那段试镜视频的事情。”
宁宁心中咯噔一声。
“她可能是无心的,但是最近《大帝国》热播,你也跟着起来了,有不少娱记想要深挖你呢。”连莲说,“我会尽力把这件事压下去,但以防万一,你还是不要再等了。”
“我明白了。”宁宁看着眼前的海报,“我今天晚上就出发。”
剧名:《未来之梦》
主演:许蓉。
这是一张童话般的海报。
海报上是一片红色的土地,上面长着许多树,树上长的不是花,也不是果子,而是一件件漂亮衣服,一双双昂贵鞋子,一顶顶可爱的帽子,还有一袋一袋零食,一根一根冰棒等,五颜六色,光怪陆离,仿佛童话世界。
一对母女站在树下,母亲笑着从树上摘下一顶粉红色的帽子,戴在幼小的女儿头上,女儿昂起脸笑着看她。
这幅画面又温馨又美丽,简直如同一个孩童的梦。
宁宁盯着那张海报看了好一会,才轻轻喃喃一声:“许妈……”
许蓉是她小时候的保姆。
有段时间妈妈工作很忙,自己都没空吃饭,更没空给她做饭吃,就请了许妈在家照顾她。
但只带到她四岁为止,后来她自家的小孩也需要人带,就辞职回家带娃去了。
宁宁要穿的也正是这段时间,她三岁快四岁的时候,也就是1997年。
“我要指定时间,1997。”宁宁将手里的票递向曲老大,“……这次你要阻止我吗?”
曲老大每次都阻止她,只有这一次,一言不发的接过了那张票,然后干净利落的撕成两半,让出身后的大门。
“……只有这一次是例外。”他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大门后,另外一个男人在等着她。
“你来了啊。”石中棠翘着二郎腿坐在观众席内,见宁宁来,有点撒娇似的向她埋怨,“你可真不会选片子。”
那语气,就像喜欢看《电锯惊魂》的男孩子,却不得不陪女朋友看《小时代》。
宁宁挨着他坐下,叹了口气:“偶尔也陪我看个儿童片吧。”
身旁传来扑哧一笑:“儿童片?”
宁宁转头看着他,带点疑惑:“怎么了。”
“你肯定没仔细看海报。”石中棠收敛起笑容,认真看着她,“你要是认真看了,就会知道这部电影不但不是儿童片……而且对你而言,相当危险。”
宁宁楞了,石中棠虽然平时喜欢开玩笑,但遇到正事的时候绝不开玩笑,他既然这么说了,那这部片子肯定就不是儿童片……但为什么?那个童话风的海报上藏了什么危险内容?
这一刻,她很想出门一趟,不需要太久,两分钟或者一分钟就好,她想重新再看一次海报,看看还有什么自己漏掉的细节,问题是人生电影院的规则是,客人进来以后,在观看完一场电影之前是出不去的,而且就算她出得去,她怎么回来?她手里已经没有票了。
“为什么这么说?告诉我。”宁宁索性问面前的人,“哪里危险?”
石中棠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可刚要说话,就浑身一僵,像视频突然卡了,里面的人突然静止了一样。
“……我说不出来。”过了一会,他用手摸了摸自己面具的唇部位置,有些郁闷的说,“真麻烦,这电影院不让人剧透啊。”
话音刚落,灯光尽灭。
屏幕白了好一会,然后一行字浮现出来。
“本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像唱摇篮曲似的轻轻唱:“摘下红色的裙子给你,摘下黄色的帽子给你,摘下白色的皮鞋给你,摘下美好的未来给你……愿你幸福,我的女儿……”
“来不及了。”石中棠将手覆在宁宁的手背上,“记住,小心你身边的人。”
伴着石中棠的这句话,一股失重感扑面而来,就仿佛一台电梯载着她从几百米高空垂直落下,最后轰隆一声落在地上。
“卡!”
宁宁猛然睁开眼睛,然后茫然四顾。
一个个巨人围绕着她。
不,不是巨人。宁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那么幼嫩细小的指头,最多不过三四岁,成年人在她面前,一个个都是巨人。
她穿成了一个小孩子。
“哈秋!”宁宁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一串晶莹液体流下来,好吧,不但是个小孩子,还是一个生了病的小孩。
宁宁忍不住发抖。
这下完蛋了,凭这幅身体,她怎么去对付裴玄?只怕对方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给弹坐下……
“不是说她只是感冒吗?怎么还发起抖来了?”一个男人分开人群走过来,弯腰看了宁宁片刻,气急败坏道,“都这样了,还怎么演接下来的戏?换人!换人!!”
“刘导,这样不好吧?”一个助理模样的人为难的说,“这小孩可是……”
“我知道!宁玉人的女儿嘛!”刘导怒气冲冲的说,“她想组个母女档,我也想啊!问题是这小孩病得不行啊!总不能整个剧组为了她一个人停摆吧!行了,带这小孩下去休息,我去跟宁玉人说!”
这是个雷厉风行的导演,他说完这些话,立刻丢下剧组的人跑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只能暂时歇了下来,助理带着宁宁到边上坐,还给她倒了杯热水,嘱咐她慢慢喝。
宁宁握着杯子,天气不冷,双手仍然有点发抖。
穿成小孩子已经够倒霉了,更倒霉的是——这个小孩是她自己。
她现在的一言一行,很可能改变自己将来的命运,这种改变有可能让她的未来变得更好,但也有可能让她的未来变得更糟糕,原本不好不坏,维持现状才是最优选择,但是什么都不做的话……连莲跟木瓜不还是要继续完蛋?裴玄不还是要逍遥法外?
“总之,先确定一下我现在的处境。”宁宁一口喝掉杯子里的水,然后从椅子上爬下来,迈着小短腿在剧组里走来走去。
没有人会防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她几乎是畅通无阻。
一个男演员坐在椅子上,右手握着一本台词本,正趁着休息时间回顾台词,他念念有词的,宁宁听不清他说什么,想了想,她走过去,爬上他的膝盖,坐在他怀里看。
男演员吃了一惊,正要推开她的时候,她转头看着他,细细的喊了一声:“喵。”
对方便笑了起来,像抱着一只不怕人的小猫一样,把她抱怀里,还问她:“叔叔这里可没有鱼给你吃,吃水果不?”
宁宁点点头。
男演员就让身边的助理拿了个橘子来给她吃,宁宁一边吃橘子,一边坐他腿上听他背台词。
随着台词越背越多,渐渐的,她就知道他在演哪部电影了。
这个电影的名字是——《未来之梦》。
故事讲诉的是一个男作家,跟一个神秘女子的故事。
男作家捡到一本日记本,捡到日记本的时间是三月七号,但日记本上的内容却已经写到了三月八号,他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哪知道第二天,日记本上写的事情成真了。
男作家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日记本的主人,那是一个神秘女子,声称自己可以通过梦境,预测未来……
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兼投资人是费颜,一个当时颇有名气的歌手,打算靠这部片子进军演艺圈,而扮演片中女主神秘女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年才拿了影后大奖的宁玉人。
“奇怪了。”宁宁皱起眉头,心想,“既然是拍《未来之梦》,那我怎么会在这里?”
身为名演员之女,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童年时期的确演过一些电影电视剧,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童星,但这其中,并没有《未来之梦》的身影……
“吃完橘子了?”男演员在身后问她,“还要吃不?”
宁宁刚想摇头,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她原以为自己看错了,急忙抬手揉了一下眼睛,等看清楚对方是谁之后,立刻指着对方喊:“我不吃橘子,我要吃那个。”
说完,自己从男演员腿上爬下来,迈开两条小短腿朝对方跑去。
那似乎是个群演,手里捏着一个包子,包子早已没了热气,应该是早上吃剩下的,她直接坐地上,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看剧本。
忽然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的脸。
她抬头看去,见一个小女孩站在她面前。
她是认得这小孩的,影后之女,扮演神秘女子幼年时期的宁宁,于是带点讨好的笑道:“小朋友,找姐姐有事吗?”
宁宁盯着眼前这张脸。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都出现在这了。
“……木耳姐姐?”宁宁试探着喊。
对方愣了愣,笑着说:“你认错人了,姐姐不叫木耳,叫余生。”
“余生?”宁宁盯着这张跟少女时期的木耳一模一样的脸,想了好一会,终于想起那个被裴玄束之高阁的少女。
在真正的连莲死后,裴玄前后一共找了两个少女扮演她,木耳是第二个,第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曾经是一个演员。
群众演员也是演员啊!
世界上有三个长一样的人就已经很神奇了,宁宁不相信还有第四个,眼前这个余生估计就是第一个被裴玄找上的姑娘了。
但她既然还在当群演,那裴玄现在估计还没找上她。
“怎么办?”宁宁在心底对自己说,“要对她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吗?”
第94章 预言
小孩子是一种很受限制,也很难扮演的角色。
尤其四岁左右的小孩,体力弱,说话以短句,陈述句为主,不大能使用长句或者复杂句式,身边总有大人看着,几乎没有自由空间。
成年人能做到的事情,小孩子做不到,成年人会说的话,小孩子说不了。如果宁宁直接告诉余生有关裴玄的事情,她肯定不信,必须换一个方式,一个小孩子独有的方式提醒她。
宁宁挨到余生身边,看她手里的剧本:“你演谁?”
“演一个女老师。”余生笑着回道。
宁宁扫了眼剧本,剧本上标记的是女老师a,一共只有三句台词。
“梦见我干什么了?”
“那只是个梦,老师才不会死呢。”
“啊!”
这是一个短暂出场,然后死于非命的角色。
她扮演的是女主幼儿园时候的老师,女主有天梦见她死了,于是把自己的梦告诉了她,可她没有信,结果一抬头,一个花盆就砸她头上。
这角色不难,台词也不难,但为防出错,余生还是在不停的背台词,偶尔还要做几个动作配合自己嘴里的台词。
“老师。”忽然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
正沉浸于表演中的余生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宁宁:“恩?”
“我昨天梦见你了。”宁宁吸溜了一下鼻子,看着她。
余生楞了好一会,才笑着问她:“梦见我干什么了?”
宁宁:“梦见你死了。”
“那只是个梦。”余生摸摸她的脑袋,“老师才不会死呢。”
宁宁没说话,眼睛慢慢向上抬,看着她的头顶。
余生觉得奇怪,也抬头看向自己的头顶,然后双眼圆瞪:“啊!”
一场戏到此为止。
“你演得真好。”余生毫不犹豫的夸奖宁宁,“真是个天才,你以后肯定能变成你妈妈那样的名演员的!”
宁宁马上像个真正的四岁小孩一样,不经夸,别人一夸她,她就两眼弯弯,嘴角上翘,整个人一副轻飘飘的样子。为了能再被夸,她拉了拉余生的袖子:“再来一次!”
有人对戏是好事,更何况跟她打好了关系,等于跟宁玉人打好了关系,于是余生没有推辞,很痛快的答应下来,她跟宁宁又对了两次台词,到第二次结束的时候,宁宁吸溜了一下鼻子,可这次没有吸溜进去,鼻水长垂下来,场面十分尴尬……
“你等等。”余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跟身边的工作人员借来一卷纸,用纸捏住宁宁的鼻子说,“来,擤一下。”
宁宁擤了好几下鼻子,在擤鼻涕的时候,她一直盯着余生的脸,似乎在确认什么。
“我昨天真的梦见你了。”宁宁忽然说。
余生还以为她是在跟自己对戏,于是条件反射的接了下一句台词:“梦见我干什么了?”
“有一个叔叔找你演戏。”宁宁说。
余生楞了一下,半天接不上话来。
“演什么?”最后她笑着问。
“连莲。”宁宁回答完,朝她身后跑去。
余生回过头,看见对面几个人走了过来,导演,导演助理,宁玉人等等……都是她这种小角色惹不起的大人物,她赶紧站直了,将拿着鼻涕纸的手背到身后。
“妈妈!”宁宁扑到宁玉人身上。
宁玉人弯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跟余生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宁宁抱着她的脖子,朝对面的余生挥挥手。
余生也笑着对她挥挥手,看样子完全没把她刚刚说的话放在心上,又或者说是把她刚刚说的话当成了小孩子的胡言乱语,不过就算是宁宁直接告诉她真相,估计还是会被当成胡言乱语。
“我没办法让你立刻相信我。”宁宁看着她,心想,“等裴玄来找你那天,你就会想起我,想起我今天对你的……预言。”
之后,宁宁被宁玉人抱离了剧组。
一辆车已经等在门口,在宁玉人弯腰将她塞进车里的时候,她急忙抱住了对方的脖子,不停喊:“不!我不走!”
“别胡闹了。”宁玉人捏捏她的脸,眼神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你生病了,回家吃药休息,等妈妈拍完戏,就回来陪你玩。”
可宁宁不能走,《未来之梦》八月份开拍,余生大约是九月份出事,一个月内,裴玄必定会找上余生,余生也一定会在这个时间内出车祸变植物人,所以这一个月里,宁宁必须呆在剧组,呆在能够立刻跟她取得联系的地方。
所以她绞尽脑汁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也要拍戏。”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就好。”宁玉人轻轻摇摇头,“妈妈另外找人替你演。”
事情最终还是变成了宁宁记忆中的那样。
她虽然参与过《未来之梦》的演出,但最终因为生病的关系,被人替换,失去了幼年女主这个角色。
心事重重的回到家里,保姆陈蓉已经做好了一堆吃的等她。
“乖乖,别难过,吃一口小兔子。”她夹了只兔子放宁宁碗里。
那是捏成兔子形状的馒头,小巧可爱,咬开以后,里面流出浓郁的奶黄,是小孩子很喜欢吃的甜食。
虽然宁宁心情很不好,但因为这个兔子馒头散发一股童年的味道,所以她还是一连吃了好几个,人小胃口也小,等到饭菜上来,她摸摸肚子,发现自己已经差不多吃饱了,于是从椅子上下来,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的消食。
“不吃饭会长不高的,来,吃一口。”陈蓉用小碗盛了饭菜,宁宁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把她当小祖宗一样伺候。
宁宁吃了一口,算是给她面子,然后奶声奶气的说:“我已经吃饱了。”
“那先吃药吧。”陈蓉说,“吃完药休息一下,醒了再吃。”
她拿了几颗感冒药给宁宁吃,感冒药这玩意里有扑尔敏,副作用是嗜睡,所以吃了没多久,宁宁就开始不停打呵欠。
陈蓉把她抱到床上躺下,被子盖在她身上,手在她胸口温柔的拍着,嘴里还哼着一首没有歌词的小曲。
那个曲调宁宁记得,是《未来之梦》的主题曲,唱的是:“摘下红色的裙子给你,摘下黄色的帽子给你,摘下白色的皮鞋给你,摘下美好的未来给你……愿你幸福,我的女儿……”
“陈妈。”宁宁看着她,“你有孩子吗?”
“有啊。”陈蓉温柔的看着她,“我有一个女儿。”
“多大了?”
“跟你一样大。
“她在哪啊?”
“她在……”
后面的话模模糊糊的,宁宁没有听清楚,因为她睡着了。
不知道是感冒药的效果太好,还是她的感冒加重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她依然昏昏沉沉的。
陈蓉在旁边用奶羹喂她,宁宁摇了摇头,不肯吃。
“我要妈妈。”她虚弱的说,心里想的是:我要回剧组!
“你都病成这样了。”陈蓉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怜爱的说,“我已经给你妈妈打了电话,她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来,先吃药。”
宁宁挣扎着爬起来吃药,然后就着陈蓉手里的水杯咕噜咕噜喝水,将药丸跟热水一起咽进肚子里。
她想早点好起来,本来变成小孩子就已经够麻烦了,再生个病,就更加什么都别想干了。
然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越是想要早点好,这病就越是不好,这一天她又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晚上了,脸边上毛茸茸的,转头一看,发现床头放着一只小熊娃娃。
“你妈妈刚刚来过了,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叫醒你。”台灯开着,陈蓉坐在半明半暗间,手里端着一只小碗,宁宁听见勺子搅拌液体的声音,“肚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吃药吧。”
吃饭,吃药,睡觉,然后一天过去了。
七天后,宁宁躺在床上,抱着怀里的小熊,看着天花板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耳边是勺子搅拌液体的声音,陈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八月二十五。”
宁宁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已经七天了。
就算她是小孩子,就算她生病了,但区区一个感冒而已,怎么会睡这么久?而且一睡过去,根本醒不过来,经常是一睁眼天亮了,再一睁眼天黑了……小孩子感冒是这样的吗?
已经八月二十五了,离九月份没几天了!余生现在怎么样了?她有找过她吗?
一堆的问题在宁宁心中呼啸,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哎,别动别动,你可是病人。”陈蓉又在边上阻止她了,“快点躺下,要吃什么,要玩什么,我去给你拿。”
“我要妈妈!”宁宁用手指着对面的桌子,上面放了一台电话。
“你妈妈现在正在工作,要赚钱钱,给你买小熊娃娃,所以你不能打扰她哦。”陈蓉温言软语,试图打消她的念头,“乖乖吃药,然后等妈妈回来好不好?”
“不好!”宁宁索性使出小孩子最大的法宝——告状,“我要告诉妈妈,你不让我跟她打电话!”
陈蓉无奈,只好帮她拨了宁玉人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下,宁玉人接了电话:“喂?”
“妈妈。”宁宁拿着听筒对她说,“我想你了。”
“乖。”宁玉人的声音软下来,“妈妈现在正在工作,过几天再陪你玩好吗?”
过几天,黄花菜都凉了!
“我想去找你。”宁宁说。
“那不行,你身体还没好,怎么能到处乱跑?”宁玉人拒绝道。
感觉到来自身后的视线,宁宁有点急了,不管怎样先出去了再说:“我要晒太阳,晒太阳才会好!”
宁玉人思索片刻,说:“你让陈妈接电话。”
陈蓉接了电话,不停的好好好,然后把听筒还给宁宁。
“只许晒一个小时哦。”宁玉人柔声道,“晒完了,就要乖乖回家哦。”
“恩!”宁宁应道。
一个小时太短了,甚至不够她去剧组。
而且余生现在还在剧组吗?说不定她已经被裴玄给挖走了。
在陈蓉帮她换衣服的时候,宁宁一直在思考,等到陈蓉将她抱出房门的时候,她已经思考完了,抬手指着右前方说:“我要去街心公园!我要看小鸟!”
她不是想去街心公园,她只是想去这个方向。
一小时太短了,不够她去剧组找妈妈,也不够她去找木耳姐弟,只够她去一个地方——裴玄家!
第95章 预知之梦
宁宁当然不是去自投罗网。
她没打算去见裴玄,她想见的是余生。
这个时间段,余生八成已经被他给带走了,而且照裴玄一贯表现出来的控制欲来看,余生极有可能被他豢养在身边,他会教育她,培养她,监视她,然后玩弄她……就像当初对宁宁那样。
当然能不能见到还要看运气。
万幸,今天宁宁的运气很好。
“是你!”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宁宁抱着许蓉的脖子,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马路对面有一个小卖部,一辆车子停在门口,一开始只下来一个平头男买烟,但看见宁宁之后,另外一个人也下来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余生。
平头男在她背后喊了一声,她只得停下脚步,与他耳语了几句。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平头男留在了小卖部门口抽烟,而她快步过了马路,来到宁宁身前。
“余生姐姐。”宁宁乖巧的喊了她一声。
“我现在改名叫连莲了。”余生笑了笑,“来,叫句连莲姐姐。”
宁宁看了看马路对面的平头男,又看了看她:“你不可以改名。”
余生愣了愣,问:“为什么?”
“因为我昨天梦见你了。”宁宁说。
余生立刻沉默了下来。
“……梦见我干什么了?”过了许久,她才勉强一笑,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她,指望从她那听见几句好话。
可宁宁却盯着她的脸说:“梦见你死了。”
一股寒意从余生脚底升起,一路蹿流进她的骨髓,让她忍不住原地打了一个寒战,她看着眼前的宁宁,明明是一个幼小的,糯米团子一样可爱的小女孩,可不知为何,越看越觉得害怕。
恍惚之间,余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影棚里,不,不是影棚,她觉得自己一脚踏进了《未来之梦》里,面前站着的就是剧中女主,那个能够预知未来的小女孩,她天真的看着她,用稚嫩的声音传达她的死讯……
简直是只人形的乌鸦。
“那只是个梦。”余生紧紧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开,对她勉强笑道,“我才不会死呢……”
“可你被车撞了,流了好多血。”宁宁抬手指着马路对面的平头男,“那个叔叔一直在旁边,喊你连莲……”
“够了!”余生大叫一声,阻止她将话说下去。
要说的就这么多了。宁宁缩了缩脖子,像被她吓住了一样,瘪瘪嘴,转头抱住许蓉的脖子抽泣起来。
许蓉急忙拍着她的背,一边哄她,一边对余生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欺负小孩子啊?”
“我要回家。”宁宁呜咽着说,“我要妈妈。”
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留在这里了。如果余生相信她说的话,那么她就会开始思考退路,思考怎么脱离连莲这个身份。如果她不信……那她就会被车撞,然后变成植物人,等到下次见面,想必她会更加相信她的话……
“好好,咱们现在就回家。”许蓉一边哄她,一边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许蓉吓得叫了一声,回过头,她慢慢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马路上刚出了一场车祸,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余生现在就倒在马路中央,鲜血在她身下渐渐蔓延开来。
平头男丢了手里的烟,朝她冲了过来,嘴里不停喊着:“连莲!连莲!”
纷乱的脚步声,蜂拥而去的围观群众,女人的尖叫声,小孩子的哭声,许蓉呆呆看了前方许久,才一点一点转过头,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的孩子。
“你刚刚跟她说了什么?”许蓉小心翼翼的确认道,“你说……她会被车撞,流很多血?”
她没能从宁宁那得到答案。
因为宁宁现在的样子像是被吓住了,她一路上一言不发,回到家里以后,继续抱着她的小熊娃娃发呆。
“怎么会这样?”宁宁抱紧怀里的布偶熊,心想,“车祸提前了?而且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她是开车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树,怎么会变成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了?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听了我的话,心神不宁,所以过马路的时候不小心……可恶,她现在怎么样了?不会真死了吧?”
“宁宁……”许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宁宁一抬头,对方居然后退了一步。
四目相接,气氛有一点尴尬。
“先吃药吧。”许蓉拧出一个笑容,然后把手里的药递过去。
宁宁看了看她,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药,在她的注视下把药放进嘴里,然后接过水杯咕噜咕噜喝起来,等到许蓉拿着空杯子出了房门,她就张嘴把药丸吐在手心里,然后拉开小熊娃娃背后的拉链,把药丸给塞了进去,再将拉链重新拉上。
之后她没有到处乱跑,继续拉上被子装睡。
十几分钟之后,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
一只手慢慢朝宁宁伸来,先是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然后散开她的发辫,开始帮她梳头。
这只手这样的温柔,让宁宁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
给她梳完头之后,对方起身走到电话机旁边。
“喂。”宁宁听见许蓉的声音响起,“是我……宁宁刚刚睡下了,恩,恩……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她的。对了,能让我跟小玉说说话吗?”
“小玉乖!有好好听宁阿姨的话吗?”
“演戏好不好玩啊?”
“这可是你宁宁妹妹让给你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演,知道吗?”
……
宁宁静静听她打电话。
这通电话并没有打很久,十几分钟之后,许蓉就挂断了电话。
之后她离开了房间,不久,炒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吃饭的时候,她坐到床边,伸手推醒宁宁,柔声道:“宁宁,宁宁起来吃饭了,吃完了饭再睡。”
宁宁揉了揉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睁眼之后迷茫的看了她半天,然后喃喃道:“我刚刚梦见你女儿了。”
许蓉的眼皮子肉眼可见的抽了一下。
“你都没见过她,怎么会梦到她?”她强笑道。
“她叫小玉。”宁宁说。
许蓉不再说话,眼皮子也不再抽搐,她忽然从床边站起来,居高临下,低头俯视着宁宁,这种沉默,以及这种看人的方式,带来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你刚刚是不是醒了,听见我说话了?”她忽然笑着问。
如果宁宁真是个四岁的小孩子,被她这么一吓,估计就要说实话了。可宁宁不是,她是一个成年人,更是一个演员。
她先是茫然的摇摇头,然后受了委屈似的,一抽一噎的哭了起来:“我没,我做梦了,梦见小玉在给你打电话,身上……呜呜,身上穿了我的戏服……”
她哭了好一会,许蓉才将她抱在怀里又拍又哄。
“好好好,相信你了。”许蓉哄道。
“我不想睡觉了。”宁宁顺势抱着她的脖子,难受的说,“我最近老做奇怪的梦。”
许蓉拍在她背上的手微微一顿。
“……好。”过了一会,她才笑道,“不睡就不睡。”
宁宁心想:那就麻烦你少给我一点感冒药。
或许是她疑心病太重了吧,她总觉得自己最近的睡眠时间多得有点不正常,初步怀疑是许蓉多给她吃了感冒药。
大人偶尔间会做这样的傻事,觉得小孩子病得太严重,就多给几粒药吃,觉得这样能好得快,但是是药三分毒,吃多了对身体其实没有好处。
当然,宁宁还在新闻里看到过为了能偷懒,而给雇主家的小孩吃安眠药的保姆……可许蓉带了她那么久,是她童年时期的一段温暖回忆,她实在不想把对方想得这么坏。
这天饭后,许蓉果然没有再给她吃药。
宁宁一直保持清醒直至夜晚。
“晚安。”许蓉关掉台灯,弯腰在宁宁额头上亲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宁觉得她的嘴唇好冷。
“晚安。”宁宁对她说,然后闭上眼睛。
之前她一直在说谎,她睡了那么久,其实一个梦都没有做。
但是这天夜晚,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人生电影院门口的那张海报。
因为是在梦里,所以海报整个活了过来。
许蓉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在一棵棵树下快乐的走着,一边走,一边从树上摘下漂亮衣服穿她身上,摘下可爱的帽子套在她头上,摘下一袋袋薯条,一根根冰棒给她吃,那场面,就像妈妈带着孩子去逛迪斯尼乐园一样。
但宁宁的视线渐渐向下。
她看见了之前被她忽略掉的东西。
树的根须。
那些童话般的树,将自己的根须深深扎进红色的土壤里,仔细一看,那不是土壤,而是一条红色的布。
红色的布盖在一个人身上。
那些根须深深扎进那个人的身体里。
宁宁伸出手,想要掀开那条红色的布,看看下面的人是谁。
可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她醒了。
床头的闹钟指向夜晚四点。
“呼,呼……”宁宁躺在床上,手还保持着向上抓取的动作。
将手移向床头柜,她按亮了台灯。
台灯的光照在她身上,宁宁低头一看,然后哈了一声。
她身上盖着一床红被子。
“我说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呢……”宁宁喃喃一声,环顾四周。
高高的衣架上挂着两条裙子,还有一顶帽子,那裙子那帽子,她都在海报的树上见到过。剩下的,也都在她的衣柜里面。
那一瞬间,石中棠的警告在她耳边响起。
“小心你身边的人。”
第96章 小戏骨
探班日。
宁玉人有点坐立不安。
“今天宁宁要来探班了吧?”助理一边给她按摩肩膀,一边笑道,“对了,她的病好点没?”
听了前面那句话,宁玉人面露微笑,但听完后面的话,又深深叹了口气。
“还没好。”她说,“本来还想跟她上演一出母女档的,她病的可真不是时候,哎,之前只想让小玉替她几个镜头,现在看来得一直替她了……咦?你什么时候来的?”
门外站着一个略显丰腴的女人,正是许蓉。
“我刚刚才到。”许蓉笑眯眯的说,抱着仍在酣睡的宁宁进来。
见宁宁这幅样子,宁玉人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起身走过去,用手戳着宁宁的脸颊:“小懒猪,起床了。”
“……妈妈。”宁宁睁开眼。
宁玉人笑着将她抱过去,这时候许蓉搓搓手,不好意思的笑道:“难得来一次,我想去看看小玉,我还一次没看过她演戏呢。”
“行,去吧。”宁玉人淡淡一笑。
许蓉跟助理先后出去了,只留下宁玉人跟宁宁在休息室里。
她们一走,宁宁立刻将怀里的小熊娃娃举向宁玉人。
“怎么了?”宁玉人笑着接过,“不喜欢这个?想换个别的?”
宁宁摇摇头:“你看背面。”
宁玉人将小熊娃娃翻了个面,然后愣住。
背面拉链没关,露出里面雪白的棉花来,仔细一看,棉花里还藏着许多黑黑白白,花花绿绿,她拿出一颗——是一粒药丸。
宁玉人大怒,抓住宁宁打屁股:“我说你怎么老不好,药都被你丢了!”
宁宁捂着屁股躲她:“我病已经好了,为什么要吃药?”
两人你追我赶了好一会,直到咚咚咚几声,外面有人敲门:“宁姐,马上到你的戏了。”
“好,我马上来。”宁玉人回了一句,然后转头对宁宁说,“你也来,看看人家是怎么演戏的。”
片场,一群小孩正在演戏。
“那是小玉,你许妈的女儿。”宁玉人在宁宁耳边说,“比你大不了几岁,但人家可能吃苦了,叫她背台词就背台词,叫她怎么演就怎么演,哪像你,不给糖吃就哭,多背几句台词就哭,站久了哭,坐着也哭……”
那是一个梳马尾辫的小女孩,看起来要比宁宁大一些,皮肤有点黑有点黄,不如宁宁那样玉雪可爱,但也没有宁宁那样的娇气,看起来远比她这个年龄的人成熟稳重。
她低头从一群孩子面前走过,背后,那群小孩子对她指指点点。
“哇!是乌鸦嘴!”
“什么乌鸦嘴?”
“听我妈妈说,她跟谁说话,谁就会死,跟乌鸦报丧一样。怎么样?你敢不敢跟她说话?”
“我不敢。”
“我敢!”一个坐在护栏上的小男孩一跃而下,白色衬衫在空中飞起如鸟翼,落地之后,他几步追上前面的小女孩,伸手揪住她的马尾辫,狠狠一扯,迫使她回过头来看着自己。
“这是陈双鹤,他演男主角小时候。”宁玉人继续在宁宁耳边轻轻道,“你仔细看他演,他可是剧组公认的‘小戏骨’。”
宁宁看着对面的陈双鹤。
他今年是七岁还是八岁?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美人坯子,肌肤五官几乎找不出任何瑕疵,尤其是眼睛里透出一股傲气——那是从来没输过的人才有的傲气,这种傲气让他从众多孩子里脱颖而出,令人印象深刻。
但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演技。
小玉一回头,就朝他笑了起来。
陈双鹤楞了一下,然后飞快松开她的辫子,像抖掉脏东西一样抖着自己的手:“你干嘛笑那么恶心!”
小玉还在笑,一边笑一边朝他走过来。
“别笑了!”陈双鹤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小玉跌坐在地上,继续抬头对他笑。
眼前的情况太诡异了,不,是眼前的小女孩实在太诡异了。陈双鹤忍不住,退了一步,但身后就是他的玩伴们,他有点害怕,但更怕被他们看轻,于是飞起一脚,将小玉身旁的书包踢飞,然后转身就跑。
“我昨天梦见你了。”背后,小玉朝他喊道,“你说你喜欢我。”
“我呸!”陈双鹤扭头吐了口口水。
“真的。”小玉说,“未来的你是这么说的。”
“卡!”
导演喊完以后,所有人都看向他。
“还是不行。”他摸了摸下巴,“再来一次。”
陈双鹤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其他小孩子就不行了,年纪最小的那个瘪瘪嘴,忽然汪的一声哭了起来,他一哭,其他人也跟风似的哭了起来,片场一片大乱。众多陪同的爸爸妈妈,还有工作人员急忙过去挥舞棒棒糖安慰,也有人直接过来对导演说:“都是些小孩子,对他们的要求就别那么高了,过得去就行了。”
“其他人过得去就行了,但她不行。”导演指着小玉说,“你重来一次。”
小玉愣了愣,乖巧的过去他面前,开始不断重演自己的戏份。
“不行。”
“不对!跟你说过了,三次笑的理由是不一样的,所以你不能三次都笑得一样,具体怎么做?来,看我……”
“重来!”
“重来……”
“去边上哭,哭完再重来。”
导演对宁宁这种二代都不客气,对小玉自然更不会客气,许蓉心疼的将女儿抱走,替她擦了擦眼泪,又耳语了几句之后,拉着她走到宁宁面前,低声下气:“宁宁,能教教你小玉姐姐怎么演戏吗?”
宁宁抬头看了眼宁玉人。
“她比宁宁演得好多了,怎么叫宁宁教她?”宁玉人笑道。
“宁宁演过那么多电影,可比她有经验多了。”许蓉笑着说,“而且耳濡目染,从你身上学到得也多,我家小玉就没这个福气了,小玉,是吧?”
小玉用期盼孺慕的目光看着宁玉人。
她可不是来向宁宁求教的,是来向宁玉人求教的。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宁玉人似有所动,她自己也曾奔波于各个剧组,也曾如饥似渴的观看别人演戏,用渴望的目光看着那些厉害的女演员,小玉让她想起了她自己,正当她想要开口指点一下对方时,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就教教她呗。”
说完,陈双鹤已经走到宁宁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拉着她就往片场的方向跑,路过那群哭哭啼啼的小孩子身旁时,转头朝他们吹了一声口哨:“都起来,该玩游戏了。”
那些汪汪汪哭着的小孩就像看见了球的小狗似的,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追在他背后。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陈双鹤。”陈双鹤对宁宁笑道,“你就不用自我介绍了,我认得你,宁宁。”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将手一松,将宁宁留在原地,他回到那群小孩子身边,也不用人帮忙,自己翻身上了栏杆,如鸟一样停在高处,下方一群小孩子围绕他,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宁宁。
如果说他们之前的不怀好意是浮夸的演技,现在的不怀好意……那就是真正的,小孩子想要恶作剧之前的不怀好意了。
“哇!是乌鸦嘴!”
“什么乌鸦嘴?”
“听我妈妈说,她跟谁说话,谁就会死,跟乌鸦报丧一样。怎么样?你敢不敢跟她说话?”
“我不敢。”
“我敢!”陈双鹤笑了一声,从护栏上一跃而下,如同瞄准了猎物,展翅扑击过去的鹰,几步掠到宁宁面前,朝她伸出手去。
宁宁今天梳了两条小辫子,其中一条被他抓在手里,力道之大,那条小辫子直接给他扯散了。
疼死了!宁宁恼怒的瞪着这熊孩子,他从小就这样吗?
陈双鹤得意的看着她,人群也都好笑的围观着他们,等着她哭,等着她放弃。这样的目光曾经伴随宁宁半生,她已经麻木了,可是眼角余光扫到宁玉人,她忍不住浑身一僵。
宁玉人用一种让人怀念的,期待与忐忑的目光看着她。
“妈妈……”宁宁喃喃一声。
你离开我多久了?在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可曾让你觉得骄傲过?我是不是一直在丢你的脸?
我总在失败,总在放弃,总在哭,甚至向你发泄歇斯底里。现在好不容易成功了,《大帝国》的反响很好,很想把褒奖我的那些影评跟新闻拿给你看,让你不再忐忑和失望,让你露出欣慰的笑容。
可却只能把它们打印出来,在你的坟前读给你听。
“嘿,只会哭着喊妈妈的小鬼。”陈双鹤松开了手。
一边辫子散开了,只留下一条辫子还在头上。宁宁慢慢转过头看着他,脸上的愤怒在看清楚他样子的时候消失了,她忽然一脸惊喜的笑了起来,像小孩子打开礼物盒,看见了自己最想要的礼物。
陈双鹤楞了一下,伸手一推:“你干嘛笑那么恶心!”
他用力过头了,宁宁在地上滚了一圈,才重新爬起来抱他。
面对朝着自己跑来的小女孩,陈双鹤面无表情的一推。
宁宁又倒了,但很快又爬起来跑向他。
在小孩子们的起哄声中,陈双鹤一次又一次将她推倒。
可她就像一个不倒翁一样,每次倒下,又重新站起来,然后锲而不舍的冲向陈双鹤,笑得那么滑稽那么单纯,就像猴子想要捞水里的月亮,小孩子想要抓住圣诞老人的礼物袋,无论如何就是要抱他一下。
“别笑了!”陈双鹤有点烦了。
“啊啊啊啊!!”宁宁也有点烦了,这次她不是来抱他的,而是气势汹汹笔直冲来,小牛一样将脑袋顶在陈双鹤的肚子上。
两个小孩子立刻摔成一团。
“我昨天梦见你了!”宁宁一边揪他的头发一边说,“你说你喜欢我!”
“我呸!”陈双鹤一边掐她的脸一边吐口水。
“真的!”宁宁被工作人员拉开的时候还在喊,“未来的你是这么说的!”
“除非未来的我瞎了!!”陈双鹤被另一波工作人员拉开的时候喊。
“卡!”
众人一楞,看向导演。
导演轻轻拍了拍手,然后转头看向宁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还是喜欢这小鬼,要不,还是让她回来演吧?”
许蓉跟宁玉人同时浑身一颤。
“……我先问问她。”宁玉人将披头散发的宁宁抱去了休息室,宁宁还真以为她要问自己呢,结果她一关门,就深吸一口气,然后:“……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宁:“……”
赶紧看看门关紧了没有,还有窗户关紧了没有,堂堂影后笑得如此没有形象,被人看见可是一辈子的黑历史。
宁宁本来要去检查门窗,但被宁玉人从背后捞了回来,举得高高的,还不停旋转。
“……有这么开心吗?”宁宁忍不住问。
“那是当然!”宁玉人把她抱怀里,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眼角挂着泪水,“我的女儿是个天才,我当然开心!”
“我不是天才。”宁宁顿了顿,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哪怕一次也好,她想在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成为她的骄傲。
“……要是你能早点演这出戏就好了。”宁玉人叹了口气,“那就算是每隔一分钟要给你擦一次鼻涕,导演都会坚持用你的。”
“现在不行了吗?”宁宁问她。
“……你还有很多次机会,但小玉只有这一次机会。”宁玉人摸了摸她的头,柔声笑道,“许妈跟我们在一起住了这么久了,不是家人也算半个家人了,宁宁,把这次机会让给你小玉姐姐好不好?”
“恩。”宁宁点点头。
其实不用宁玉人说,她自己就会拒绝掉这次演出,因为她这次过来,不是为了让自己在童年时期就大放光彩,而是为了弥补自己在上一场电影里犯下的错误——她要弥补木瓜。
“好孩子。”宁玉人又亲了亲她,“好了,妈妈该回去工作了,顺便跟导演说一下你的事。你要留下来看妈妈演戏,还是回家去?”
“我回家吧。”宁宁说,“我想看动画片。”
其实是想去木瓜跟木耳家里看看。
“成。”宁玉人说,“我让许妈带你回去。”
许蓉就在门外等着,看起来心事重重,魂不守舍,像急诊室外守着的病人家属,等待着医生的最后判决。
宁玉人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等听清楚宁玉人的话,她整个人才算是重新活过来,怕对方改变主意,急忙说:“好好好,我现在就带她回去。”
看着她抱着宁宁匆匆离去的背影,宁玉人忍不住摇摇头,回过身,重新投入工作。
她是个非常敬业的人,一投入工作就完全忘我,中途没有休息,一直工作到深夜,才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躺下,对身边的助理说:“我睡十分钟,待会叫我。”
她太累了,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梦想。
助理贴心的给她盖上一床毯子,结果毯子还没拉到她胸口,她忽然睁开眼睛,豁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助理问。
宁玉人慢慢转过头来,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注视着助理,然后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九月三号。”助理回答。
“这里是哪?”宁玉人又问。
“是剧组啊。”助理说。
“剧组?什么剧组?”宁玉人追问道。
助理简直被她弄糊涂了:“《未来之梦》的剧组啊,宁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睡糊涂了?”
宁玉人没理她,只是喃喃念叨了几声:“《未来之梦》……”
她眼前一亮,忽然掀开毯子,从沙发上翻下来,然后飞奔到化妆台前,抓起上面放着的那只小熊娃娃。
将小熊娃娃翻过来,拉开拉链,露出里面藏着的那些药丸。
明明几个小时前才见过,可宁玉人现在的目光却不再无动于衷,而是入骨的寒意。
“……许蓉在哪?”她慢慢回头,看着助理,“我女儿……宁宁在哪?”
助理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发冷,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她们不是刚刚回去了吗?你叫她们回去的。”
“我?”宁玉人楞了一下,喃喃自语,“是啊,是我叫许蓉送她回去的……”
懊悔,愤怒,痛苦,绝望,无穷无尽的情绪如同漩涡般将宁玉人卷入其中,她忽然抓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一个数字出去。
过了好一会,电话接通,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喂了一声。
“我女儿出事了。”宁玉人冷冷道,“你要帮帮我……因为她也是你女儿。”
第97章 我来找人
这不是回家的路。
宁宁看着车窗外:“我们要去哪?”
许蓉:“……”
落日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窗外,之后路灯车灯亮起来,将昏暗的街道重新点亮,许蓉抱着宁宁坐在的士内,慢慢低下头来:“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吗?”
宁宁楞了一下。
“你想去哪?”许蓉笑道,“我带你去。”
宁宁犹豫起来,她的确有很多地方想去,比如友朋小吃,比如十九中,比如二附一院等等……九月三号了,友朋小吃烧掉了吗?木耳辍学了吗?他们的妈妈有没有被送进医院?
正犹豫间,的士猛然刹了个车,使得两人身不由己的朝前栽去。
“怎么了?”重新坐直以后,许蓉问。
的士司机拉下车窗,将头伸出去看了看,回道:“前面出车祸了。”
很多车子停了下来,车喇叭声不断响起,里面夹杂着一些叫骂与埋怨声。
“前面死人了?”
“没死人。就是两辆车追尾,然后把路给堵住了。”
“其中一个车主好像是个蛮有名的导演,边上还搭了个名演员……”
“名演员?谁啊?”
一扇车门忽然打开,许蓉抱着宁宁从车子里走了下来,从车与车的间隙之中横渡过去,宁宁抱着她的脖子,回头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马路,停滞的车子歪歪扭扭的排成一长串,像一条扭曲的蛇,蠕动着,蠕动着……
“说起来,上次我们出来,也碰到了一次车祸,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许蓉在宁宁耳边说,“宁宁,你真的能梦见未来吗?”
宁宁转头看着她。
路灯与车灯交响辉映在许蓉脸上,如同一张浮华虚荣的面具,她笑着问:“梦到过你小玉姐姐吗?她将来能当女演员吗?”
“她现在就是女演员了。”宁宁回答她,然后抬手指着一个方向,“我要去那里。”
她指着的地方,是一个类似农贸市场的地方,附近有许多破旧的民宅,街面上摆着许多地摊,卖廉价衣服玩具的,水果蔬菜的,现在太阳下山了,摆地摊的人已经开始陆续收拾摊子,将位置让给卖夜宵的人。
宁宁指挥许蓉将自己送到一个饭店面前。
更确切的说,友朋小吃的废墟前。
断瓦残垣上,似乎还能看见飘动的白气,摇摇曳曳,似断未断。
正好旁边的房子里有人出来,宁宁抓住他问:“这里是什么时候烧掉的?”
“刚刚烧掉的,还没几个小时呢。”对方回答。
宁宁哦了一声,追问道:“是谁这么坏啊,烧别人房子。”
“这家的小孩自己烧的。”对方抱怨道,“烧个饭,连房子一起烧了,还差点连累我家。”
……是木瓜啊。
宁宁回头看着眼前的废墟。
看着这个曾经叫做友朋小吃的地方。
“这是我改变过后的历史。”宁宁心想,然后灵机一动,如果这是被她改变过后的历史,那岂不是意味着……现在的木耳,有可能不是真正的木耳,而是被她穿越的木耳?
有这个可能吗?宁宁舔了舔嘴唇,如果这种事真有可能发生,那么,还有比她本人更值得信任,更值得依赖的盟友吗?她转头对许蓉说,说:“我们走吧。”
友朋小吃被烧毁之后,木瓜木耳两姐弟失去了栖身之地,只能暂时借住在亲戚家,但是亲戚不可能一直收留他们,所以木耳连夜出来寻找工作,她会在今天晚上在一家饭店里找到工作……宁宁来到了这家名叫玉兔的饭店前。
“欢迎光临。”迎宾弯下腰,“小朋友,就你一个人吗?”
一个人?
宁宁转头一看,发现身后空空如也,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许蓉不知道哪去了。
“小朋友?”迎宾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宁宁回过头来,奶声奶气的对她说:“我爸爸在里面。”
“要我带你去找他吗?”迎宾问。
“不用。”宁宁摇摇头,迈出小短腿走进大厅,“我自己去找他!”
正是吃饭时间,饭店里杯觥交错,客来人往,几乎每张桌子上都放满了菜,围满了人。宁宁从一张张桌子旁走过,目光没有看桌子旁的客人,而是在工作人员身上流连。
她试图从那一个个服务员里寻找熟悉的面孔。
一个人走过来,又一个人走过去,她的脑袋跟着眼前走过的一双双腿转动,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懒洋洋,慢吞吞:“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人。”宁宁条件反射的回答,然后身体一僵,慢慢转过头。
背后是一双大长腿,柱子一样耸在她面前,沿着两条腿向上看,精瘦的腰,宽阔的肩膀,最后是一张熟悉的……总在她噩梦中出现的面孔!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文质彬彬的脸上,一副金边眼镜反着光,笑着对她说:“这么巧,我也来找人。”
“……妈妈说,不能跟陌生人说话。”宁宁别过脸去,心里咚咚乱跳:裴玄怎么会来这里?他来找谁?也是来找木耳的吗?
从时间上来看,倒也说得过去。
余生已经提前出事了,裴玄现在比之前更迫切的需要一个替代品,来扮演他计划里的千金小姐。在医院里他遇到了来探望母亲的木耳,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跟余生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
裴玄是不是从医院一路跟踪她过来的?所以说,木耳现在就在附近咯?
宁宁目光游移,努力在四周寻找木耳的身影。
木耳没找到,倒是找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你!”她朝对方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陈双鹤转过头来,一身小西装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宁宁看向他身后……这位的打扮也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陈双鹤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背后还站着他爹陈观潮。这父子两个身上都穿着手工制作的西装,打着昂贵的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一身行头像要出席某个电影节,而不是来这个平民餐厅吃饭。
“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种地方?”陈双鹤没好气的说了一声,视线瞥向裴玄,“……怎么又是你?”
宁宁楞了:“你们认识?”
“我跟我爸本来是要去看歌剧的,路上车子被这个人撞了。”陈双鹤有点怒气冲冲的说,“现在歌剧赶不上了,只能随便吃个饭回家了。”
原来刚刚在路上追尾的就是他们啊。
宁宁看看陈导又看看他,对上了。蛮有名的导演自然指的是陈观潮,至于导演身边的名演员……陈双鹤现在的确是最炙手可热的一名童星,现在打开电视,无论怎么换台,无论电视剧里的男主是谁,扮演男主童年的都是他。
“走吧。”久不开口的陈导忽然说道,“我们换个地方吃饭。”
宁宁楞了一下,瞥了眼背后的裴玄,然后急急忙忙跟在他们背后出去。
因为出车祸的原因,所以他们三个是打的士走的,上车之后,陈双鹤双手枕在脑后,朝副座上的陈导喊道:“爸爸,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是谁?”
陈导没理他。
陈双鹤自讨没趣,就转头对宁宁抱怨:“刚刚有个女人给我爸打电话,他光顾跟她说话,对面车子撞过来他都不躲……”
“你给我闭嘴!”陈导吼他。
“我说错了吗?”陈双鹤发起火来,用穿着小皮鞋的脚使劲蹬前面的座位,“你对得起妈妈吗?”
“够了!”陈导也怒了,回头对他喊,“没见这里还有别人在吗?”
“你什么都没听见!”陈双鹤扭头看向宁宁,一张倔强的脸上挂着泪水。
宁宁马上用双手捂住耳朵,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陈双鹤抽了一下鼻子,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脸颊上的泪水,一瞬间的尴尬之后,恶狠狠的对宁宁说:“……闭上眼睛!你什么都没看见!”
宁宁顺从的闭上眼睛,示意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不过车子就这么大,她的双手又没有隔音效果,这两人吵架的声音还大,所以该听的不该听的,宁宁都听见了。依稀知道陈导跟他老婆的关系似乎并不大好,比起自己的家,他更愿意呆在片场,比起自家老婆,他更愿意看着片场里的那一个个千姿百态的女演员。
年幼的陈双鹤自所有选择成为一名童星,仅仅只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见到自己总是不在家的父亲,才能跟父亲有话说……
的士忽然一个刹车。
“到了。”陈观潮说,“你下去吧,你妈过来接你了。”
宁宁睁开眼,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了自己家门口,一个女人冲出房门,朝她跑过来。
“妈妈!”宁宁刚刚下车,就听见身后咻的一声,回头一看,一片尾气,她轻轻咳嗽两声,看着绝尘而去的的士,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但仔细一想,又明白了过来,毕竟她刚刚听见了人家家里那么私密的事情,人家现在看见她就觉得尴尬啊。
然后她被人抱起来,宁玉人紧紧抱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
“妈妈……”宁宁有点内疚,她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将事情跟妈妈全盘托出,妈妈一定能理解她,妈妈一定会帮她的……
“哎呀,谢天谢地,宁宁你可算回来了。”许蓉这个时候也从旁边跑过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你怎么走着走着突然不见了,我都要被你吓死了,刚刚我还跟你妈说,要不要报警呢……”
“……不必了。”宁玉人淡淡道,“我先带她回房间休息,她有点吓住了。”
说完,她径自将宁宁抱进屋,许蓉在背后僵了一会,急忙跟上去,路上不停的说:“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好,你这么信任我,把孩子交给我,我却把她弄丢了,不过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真的……”
“最后一次?”宁玉人喃喃重复了一句,然后反手将房门一关,将许蓉关在了卧室外。
许蓉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走,走着走着,发出低低的,呜咽的哭声。
“妈妈……”宁宁有点疑惑,甚至有点害怕的看着眼前的宁玉人。
她一只手抱着宁宁,另外一只手放在嘴边,牙齿使劲咬在手背上,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啃咬呜咽声,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控制住自己,让自己保持暂时的冷静,而不至于发疯。
听见宁宁的呼唤,她猛然回过神来,松开牙齿,收敛起脸上的狰狞,转头对宁宁笑道:“放心,妈妈没事……”
宁宁把她另一只手牵到面前,她手背上留着牙印,还流了血,宁宁抬头看向宁玉人的脸,她在笑着,微笑的唇角残留着一点血迹。
“妈妈,你到底怎么了?”宁宁喃喃问。
在她的记忆里,妈妈作为一个女演员,非常爱惜自己的身体,因为荧幕会无限放大一个人的缺点,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发胖,也不允许自己的身体上出现明显的伤痕。
“别怕,宁宁,妈妈不会伤害你的。”宁玉人用那只带血的手抚摸宁宁的脸颊,笑着说,“妈妈会把那些想伤害你的人……都处理掉。”
第98章 药
“妈妈会把那些想伤害你的人……都处理掉。”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像一场梦一样,第二天,宁玉人又重新恢复了往常的模样,高贵优雅,气质雍容,她甚至原谅了许蓉,伸手扶住几乎要给她跪下的许蓉,笑着说:“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谢谢,谢谢。”许蓉捂着嘴哭道,“那,小玉……她还可以继续演戏吗?”
“当然可以了。”宁玉人笑道,“她跟这件事又没有关系。”
许蓉松了口气,宁宁却毛骨悚然。
因为宁玉人在演戏。
她在扮演平常的自己,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几乎无可挑剔,除了手套下的那个伤口,流血结疤。
临出门的时候,宁玉人伸手抱了一下宁宁,在她耳边轻轻说:“你放心,她最近不敢再弄丢你的。”
宁宁心头一动,但宁玉人很快就松开了手,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面颊,然后带着笑容出了门。
一上车,笑容就从她脸上消失了。
“喂。”她给某个人打了个电话,“东西收到了吗?”
车窗外,宁宁跟许蓉从房子里出来,许蓉手里提着宁宁的书包,远远的朝她挥挥手,宁玉人同样笑着对她挥挥手,嘴里却冷冷道:“帮我查一下,那些药到底是什么药。”
目送车子离开,许蓉对身边的宁宁说:“好了,咱们该去上学了。”
宁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能不去吗?”
当然不行,她现在四岁,正是上幼儿园的年龄。
宁玉人非常注重对她的教育,她读的是本地最好的一个幼儿园,而且还是班上的舞蹈队成员,最近正在编排一出舞蹈,名字叫做小鸭之舞。
几个小女孩穿着毛茸茸的黄裙子,嘴巴上戴着纸做的鸭嘴,在台上憨态可掬摇头摆尾……宁宁全程面无表情,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许蓉又已经早早的守在门口。
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之前的过错,或许是为了挽回自己在宁玉人面前的形象,她又重新变得循规蹈矩,兢兢业业起来,每天早上按时送宁宁上学,每天下午按时接宁宁回家,晚上按时陪她看动画片还有写作业。
只有到了周末,或者作业不多的时候,才肯带她出去玩一会。
有时候是去动物园,有时候是去游乐场,但无论是去哪里,回来的时候,宁宁都要拉着她去同一个地方吃饭。
玉兔饭庄。
点上一桌子菜,宁宁心不在焉的吃,眼睛一直盯着来往的服务员,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她今天又没能在里面找到木耳的身影。
“你还真是喜欢吃这家的菜。”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转过头,看见裴玄在桌子旁坐下,笑着问,“能拼个桌不?”
宁宁本能的想要摇头,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服务员将菜单送到裴玄手里,他没看菜单,熟练的说了几个菜名,然后将菜单还给对方:“好了,就这些。”
“叔叔。”宁宁看着他,“你总来这家店吃饭吗?”
“是啊。”裴玄笑道,“叔叔也很喜欢吃这家的菜。”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裴玄腰间的大哥大忽然响起,道了声不好意思,他接了电话。
“是我。”裴玄说,“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空,我这里有个人,想让你教她点东西……对,就是你擅长的那些,化妆啊,服装搭配啊之类的东西……”
打完电话之后,他点的菜也上来了。
“尝尝这个。”他夹了一个捏成小猪形状的包子给她,“流沙包,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个。”
一时间难以推辞,宁宁只好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居然真的很好吃!
旁边递来一只盘子,是那盘流沙包。看着裴玄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宁宁突然觉得嘴里的包子变得难吃起来……
还好裴玄给完包子以后,就不再理会她,转而跟许蓉聊起天来,三言两语,许蓉的年龄家境职业月薪全部透露了出来,好家伙,你怎么不去搞传销?
等到双方分别,许蓉仍显得依依不舍,第二天去幼儿园接宁宁的时候,甚至主动问她要不要出去玩,要不要在外面吃饭。
“不去。”宁宁意兴阑珊的摇摇头。
以后都不必去了。
裴玄的那通电话,证明他已经捷足先得,将木耳给带走了。之后,李人妖,不,李老师就会到他家里去教导木耳。这种教导是半封闭式的,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在裴玄家呆到晚上七八点,而这个时候宁宁多半已经被关在家里了。
她已经无法在玉兔饭庄见到木耳了。
最后一个可以跟木耳木瓜姐弟碰头的地方,就只剩下他们现在住的那个破出租屋。
“去玉兔饭庄,还可以说我喜欢吃那里的菜。”宁宁心想,“出租屋……我拿什么理由半夜去那逗留?”
一路思索,一路回到家门前。
院子里停着一辆车,宁玉人回来了。
“妈妈。”宁宁推开房门,找了找,没找到自己的拖鞋,就光着脚朝客厅里跑去。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宁玉人,她单手支着脑袋,歪靠在沙发的一侧,腿上放着一本剧本,身旁躺着一个熟睡的小女孩。
宁宁从她身旁路过,认出了她:“小玉姐姐怎么来了?”
“嘘,别吵到你小玉姐姐。”宁玉人对她嘘了一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对提着她的书包跟过来的许蓉笑道,“小玉最近太劳累了,有点感冒发烧,我把宁宁上次吃剩下的感冒药给她吃了。”
啪嗒一声,许蓉手里的书包掉地上,她脸色大变道:“哪一瓶?”
“忘记了。”宁玉人说,“我随便拿的。”
许蓉急忙转身,匆匆走进自己房间里,她的保姆房里有一个木头打的大柜子,柜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常用药,发烧药感冒药,止咳糖浆碘酒,云南白药还有绷带,一应俱全。
她拉开柜子前的玻璃门,眼前是一排感冒药,什么牌子的都有,摆放得稍微有点乱,看起来似乎刚刚被人动过。许蓉的脸上闪过一丝焦急,她拨开眼前的药盒,将手伸进柜子最里面,摸索来摸索去,最终松了口气。
转过身的那一刻,她看见宁玉人抱着宁宁站在她背后。
“怎么了?”宁玉人一如往常的笑着,“里面有哪盒感冒药是不能随便吃的吗?”
许蓉啊了一声,汗水从鬓角渗了出来。
“看看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宁玉人对宁宁说,“宁宁,带手帕了吗?”
幼儿园每天都要检查手帕,宁宁身上自然是带着的,她从口袋里拿出绣着自己名字的手帕,宁玉人在她耳边柔声道:“给你许妈擦一擦。”
幼嫩的手指捏着手帕,慢慢擦拭着许蓉的额头。
“你许妈跟我是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咱两打小一块长大,我先她一步出来打拼,她后我一步出来找工作,虽然很多年没见,但书信往来一直没断过,咱两在信里说好了。”宁玉人抱着宁宁,柔声笑道,“她对你好,我也对小玉好。”
她明明笑得那么柔和,跟往常一样,跟岩间圣母一样,可许蓉额头上的汗却越流越多。
“妈妈……”一个弱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许蓉转头看去:“小玉?你怎么样了?”
小玉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走过来,拉着她的袖子说:“我有点困,还有点饿。”
“小孩子都这样的,吃了感冒药就会犯困。”宁玉人笑着说,“好了,你快点去做饭吧,别让小玉饿着了。”
许蓉心虚的看了宁玉人一会,拉着小玉一块离开了,她们两母女去厨房做饭,而宁玉人则抱着宁宁回了房间,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宁玉人将一叠画纸铺在桌子上,然后拿出宁宁的二十四色蜡笔放在一旁。
“宁宁。”她坐在桌子旁,将宁宁放在自己腿上,声音在她脖子后面响起,“吃饭之前,咱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宁宁转头看着她:“什么游戏?”
宁玉人将蜡笔盒打开,取出一只黑色蜡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这是你。”她先画了一个小人,末了用黄色蜡笔在小人头上加了一顶帽子,然后在小人身边又画了一个大人,有着长头发,是一个女人。
换了一张纸,纸上画了一条长轨道,轨道不知是还没投入使用,还是已经废弃了,没有车,没有人,只有杂草。
宁玉人在上面涂了几笔绿色,然后拿一只白蜡笔在上面不停涂画。
像在下一场大雪。
“宁宁。”她一边画,一边问,“如果有一天,你被人丢在这里,你会怎么办?”
“找人帮忙。”宁宁说。
“可要是附近没人呢?”宁玉人说,“看,下这么大的雪。”
她手里的白蜡笔在纸上狠狠的涂着,越涂越快,越涂越重,最后撕拉一声,纸破了,蜡笔下是一个黑色的大洞。
宁玉人没说话。
宁宁也没说话。
老实说,她心里有点毛毛的,忍不住抓住宁玉人的大拇指:“妈妈……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宁玉人的手指很冷,像冻僵的尸体,被她软软的手指头握住的时候,忽然颤抖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握紧她的手指,像握住一团虚幻的,随时都会融化掉的雪。
“宁宁……”她从身后抱紧宁宁,“放心吧,妈妈会保护你的,这一次妈妈绝不会让你……”
第99章 轨道
画上的地方真的存在。
宁宁看着眼前的废弃铁轨,没有车,没有人,只有杂草,被风一吹,在铁轨中轻轻摇曳,里头夹杂着一两朵白色的小花。
“记住过来的路了吗?”宁玉人站在宁宁背后,双手放在她肩膀上。
宁宁摇了摇头。
“那我们再走一次。”宁玉人笑道。
难得的假日,难得宁玉人今天不用拍戏,结果两个人没有去公园,没有去游乐场,甚至没有一起去吃个冰淇淋或者蛋糕。时间都花在了路上,宁玉人开车带着宁宁一路到郊区,到了眼前这废弃铁轨处。
一次不够,还来回两三次。
“现在记住了吗?”宁玉人问。
“记住了。”宁宁说。
“能一个人走出去吗?”宁玉人又问。
这条轨道被废弃的时间有点长,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原有的道路都被野草给淹没了,车子进不来,只能下车徒步,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最后才能找到这处铁轨。
“能。”宁宁答道。来回走了两三次,中途宁玉人还拿小刀在树上刻了记号,哪怕是凭借这些记号,宁宁都能找到出去的路,只是心里有点疑惑,妈妈到底带她来这干嘛?
“好孩子。”宁玉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缓缓转头看着眼前的废弃铁轨。
她到底在铁轨上看见了什么?
以至于那么的心有余悸,那么的心有不甘,那么的悲伤与愤怒。
“走吧。”宁玉人忽然在宁宁背上一拍,“你在前面走,妈妈在后面跟着你,看你能不能自己找到出去的路。”
“恩!”宁宁点点头,一边朝前面走,一边回头看着宁玉人,不明白这是一场游戏,还是一场训练。也许训练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她一走岔路,宁玉人就把她拖回铁轨边,让她重新再走一次,这一次宁宁没敢故意走错路,她走走停停,时不时抬头看一看树上的标记,花了半个小时,总算走了出去,看见了外面的大马路,还有马路上停着的私家车。
“做得好!”宁玉人拍了拍手,腰间别着的大哥大响了起来,她拿起大哥大,“喂。”
“上次你给我的那些药,我让人检查了一下成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对面响起,“现在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宁玉人笑着问。
“一部分是感冒药,还有一部分是安眠药。”对方说。
“恩,我知道了。”宁玉人仍笑着,那笑容就像她背后的树林,阴郁幽深,藏着无穷无尽的,肉眼难以察觉的凶险。
同一时间,宁玉人家里。
许蓉正在厨房里做饭,身后传来开门声。
“小玉,来尝尝这个……”许蓉用锅铲铲起一块红烧肉,转过身,然后眉头一皱,“……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
小玉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条崭新的红裙子,她牵起裙摆笑了笑:“妈妈,我好看吗?”
“快换掉。”许蓉对她说,眼睛看了眼门口方向,“她们就快回来了。”
小玉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低头嘟囔了一句:“我不想穿她的旧衣服。”
“……发工资的时候,妈妈会给你买新衣服的。”许蓉转身关了火,然后拉着她回房间换衣服,宁宁的旧衣服,旧裤子,旧袜子,一件件套在她身上。
虽说是旧衣服,但其实没穿多久就送人了,看起来跟新的差不多。
但小玉依然闷闷不热,她留恋的看了眼刚换下的那条鲜艳美丽的红裙子,然后对许蓉说:“妈妈,我不想回小学读书了。”
“嘘。”许蓉急忙打断她,“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说你已经上了小学的事,要说你今年六岁,还在上幼儿园。”
“有什么关系。”小玉一瘪嘴,“反正这里又没别人。”
小玉看起来比宁宁略大一些,实际上不是一些。她今年已经八岁半快九岁了,因为发育的晚,加上户口上得晚,所以对外宣称今年才六岁,刚好卡在《未来之梦》小女主挑选范围内。
“妈还不是怕你平时不注意,重要的时候说漏嘴了吗?”许蓉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
小玉在她怀里靠了一会,轻轻说:“妈妈,我真的不想回去,我想留在这里,跟宁阿姨一样,当个女演员。”
“女演员哪是那么好当的。”许蓉怜爱的搂了搂她的肩,“你是捡到一次机会,刚好宁宁生病了,你宁阿姨又跟我关系好,才让你替了上去,可这样的机会通常只有一次……”
“宁宁就不能多病几次吗?”小玉不甘心的说,抬眼看着许蓉,“妈妈,我真的好想演戏。”
许蓉沉默了下来。
“我想当个跟宁阿姨一样的女演员,我想跟她一样有钱。”小玉眼圈慢慢变红,“这样我就不用穿别人不要的旧衣服,你也不用给人打工。我们住在大城市里,再也不回去了,再也不用被爸爸还有奶奶打了。”
许蓉听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抱着她说:“好,我回头去求你宁阿姨,让她想办法让你继续演戏。”
“恩!”小玉开心的亲了亲她的脸颊。
为了求人,许蓉使出了浑身解数,把饭菜烧得色香味俱全,两母女在桌子边忐忑的等了许久,等到桌子上的菜都快凉了,才接到宁玉人的电话,说:“我这里有点事,中午不回去吃饭了,你们自己吃吧。”
“什么事啊?”许蓉小心翼翼的问。
“没什么,个人私事。”宁玉人轻描淡写的说,“先这么说了,拜拜。”
电话挂断,许蓉眼神复杂的看着手里的嘟嘟叫的话筒,心想:她过去不是这样的。
她们两个的关系远比表面看起来的要密切。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在一起读书,后来分开了书信联系也一直没断过。相比于渐渐在外闯出一分天地的宁玉人,许蓉的处境不是那么很好,她早早嫁了人,但一直生不出小孩,被丈夫跟婆婆打骂,脏活累活什么都干,后来好不容易生了,却是个女孩子,开始连同女儿一起被打骂,这些事她都在信里跟宁玉人说了,宁玉人同情她,让她来自己身边打工。
所以许蓉不但是保姆,还是宁玉人的话篓子。
宁玉人虽然有钱,但是职场压力很大,有些抱怨的话,难过的事,她不会对外说,但会告诉许蓉,只是最近一段时间不知怎么了,她突然间什么都不跟她抱怨,什么都不跟她说了。
“……她该不会是发现了吧?”许蓉想到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妈妈,宁阿姨什么时候回来啊?”小玉坐在桌子旁边,远远朝她喊,“我快饿死了。”
“宁阿姨说她不回来了,你先吃吧。”许蓉回了一句,饥肠辘辘却来不及吃饭,快步走回房间,打开放药的那个木柜子,将藏在最里面的一个小瓶子拿了出来。
“我只是一时糊涂……”许蓉看着瓶子,喃喃道,“我只是想,宁宁的病要是能晚点好,小玉就能一直演下去了……她,她那么想要演戏……”
握了握手里的瓶子,她将瓶子才进衣服口袋里,然后回了客厅跟小玉一块吃饭。小玉年纪还小,又饿坏了,所以只顾着埋头吃饭,没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强颜欢笑。
吃完饭,许蓉安排小玉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下,轻轻吟唱着催眠曲,直到小玉陷入梦乡,她才低头亲了一下对方的额头,然后握紧口袋里的瓶子出了门。
口袋里那瓶可不是感冒药,而是安眠药。
许蓉甚至不敢把瓶子丢在家门口的垃圾桶里,她上了一辆公交车,沿途几个站都没下,一直到了终点站,才从车上下来,左右四顾,寻找可以丢垃圾的地方。
偏僻的郊区,连个垃圾桶都看不见,不过也不需要垃圾桶,路边杂草丛生,手里的瓶子丢进去,一下子就会被草给淹没,并且很长时间都不会有人发现。
许蓉正要将瓶子掏出来丢了,对面的树丛里忽然走出来几个人。
她赶紧将已经掏出一半的瓶子又塞回去,若无其事的走到车站口,像在等车。
那几个人也朝车站方向走来,近了以后,才知是一家几口,爸爸抱着一个小男孩,不停的打他屁股:“臭小子,叫你到处乱跑,叫你到处乱跑。”
小男孩哭闹不止,他妈妈在旁边心疼的说:“好不容易找到人,你可别把人给打坏了。”
“不过这地方真荒啊,要不是为了找他,我还不知道林子这么深,里面还通到一个废弃轨道。”大姐说。
“好在是夏天,丢一天半天也没事,如果是冬天的话,人可能就回不来了。”二姐说。
“呸童言无忌大风刮去,你快点给我呸三声!”妈妈怒道。
一辆公交车过来,一家几口子陆续上了车,公交车离开站台,留下许蓉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站台上。
她目送车子离开,然后抬脚朝几人来时的树丛走去,路很不好走,有一根树枝挂到了她的头发,一用力扯断了好几根,许蓉索性将那根树枝折断了丢地上,用脚踩过去,发出一声咔嚓声。
“大人都难走,更别提小孩子了。”她低低嘟囔一声,然后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处废弃轨道,没有车,没有人,只有杂草,被风一吹,在铁轨中轻轻摇曳,里头夹杂着一两朵白色的小花。
她看着眼前的废弃铁轨,不知为何,喃喃重复了之前听见的那句话:“夏天丢一天半天也没事,如果是冬天的话,人可能就回不来了。”
第100章 雪
妈妈太奇怪了。
她花了半天的时间教宁宁认路,晚上回家以后,又在饭桌上笑着跟许蓉说:“今天我接了陈导的电话,他马上要拍一个新片子,想让宁宁来演女主。”
许蓉楞了一下:“是演女主小时候吗?”
“不,演女主。”宁玉人说,“这部片子叫《特工奶爸》,讲一个退休特工跟一个小女孩的故事,是今年的贺岁喜剧片,主演是郭城东,另外还有不少大明星客串,比如乔月华,谢鑫……”
她一连说了七八个当红明星的名字,最后笑道:“不过我想了想,还是帮宁宁推掉了。”
“为什么?”许蓉不解的看着她,“这么好的机会。”
“因为她年龄不够。”宁玉人转头看向身旁坐着的宁宁,“这片子的女主起码得七八岁吧,她才四岁呢。”
许蓉跟小玉对视了一眼,饭后,许蓉匆匆洗完盘子,然后敲开宁玉人的房门,两个人在里面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宁宁坐在自己房间里玩魔方,眼睛时不时看眼房门。
历史上的确是有《特工奶爸》这部片子,片子是贺岁片,执导的人的确是陈导,也确确实实有一群明星客串,可是片子的主演是一个八岁的男孩子,名字叫做陈双鹤……
妈妈是骗她的,可为什么?
房门忽然打开了,宁玉人从外面走进来。
宁宁丢掉手里的魔方,朝她喊道:“妈妈……”
喊完以后,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眼前的宁玉人给她的感觉太陌生了,让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以前的妈妈是这个样子的吗?”
面不改色的撒谎,残害自己的身体,每天都在微笑,但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笑过。她跟宁宁记忆里的宁玉人完全不一样,她总是显得又痛苦,又疲惫,仿佛刚刚从地狱里挣扎着爬出来。
“怎么了?”宁玉人坐到她身边,看她的眼神那么温柔,摸她的手那么温柔,这个时候,她又像是宁宁记忆中的妈妈了。
“……许妈跟你说什么了?”宁宁问。
“让我帮她一个忙,帮小玉争取一下女主的角色。”宁玉人笑着问,“我拒绝了,然后你猜她怎么样?”
“她是不是很伤心?”宁宁问。
“不,她生气了。”宁玉人说,“说我从前答应过要帮她,帮小玉的。”
宁宁无语。
“你说这人怎么这么怪呢,我帮她那么多,她不记得了。我一不帮她的忙,她就气得要命,仿佛我欠了她什么。”宁玉人摇摇头,笑着对宁宁说,“算了,不提她了,宁宁,你最近想不想出去玩?”
“去哪玩?”宁宁问。
“妈妈的一个朋友那。”宁玉人说,“他很喜欢小孩子,特别是你还这么可爱,你问他要什么,他都会给你的,你想去哪玩,他都会带你去的。”
“男的女的啊?”宁宁好奇道。
“男的。”宁玉人答。
这下不得了,要知道宁玉人在演艺圈里出了名的不合群,她的朋友很少,男性朋友更少,关系好到能够把人家家当托儿所的……宁宁小心翼翼问:“是爸爸吗?”
宁玉人脸上的笑容一僵,过了好一会才问:“宁宁,你喜欢什么样的爸爸?”
宁宁囧了:“这还有得选?”
宁玉人:“说说看呗。”
被她催得没办法,宁宁只好掰着手指一条一条给她算过去:“要英俊,个子高,性格好,疼老婆疼孩子……”
说得越多,越觉得这个人不是这样。
如果这个人真的这么好,妈妈就不会离开他,他也不会这么多年对她们母女两个不闻不问。宁宁自己还好,她有妈妈疼,但是谁来疼妈妈呢?
“……算了。”宁宁伸手抱住宁玉人,“我不要别的,我只要他在你需要他的时候,赶到你身边……”
同一时间,另外一个房间,小玉也抱住许蓉的胳膊,期待的看着她:“怎么样?”
许蓉叹了口气:“她没同意。”
“为什么啊?”小玉震惊的看着她,“你没告诉她,我今年已经八岁了吗?”
“我说了。”许蓉说,“可没用。”
“怎么这样……”小玉喃喃一声,忽然嘴一瘪,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许蓉抱着她,一边拍一边哄,哄着哄着,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难过的说,“要是我当年跟她一样,也出来演戏就好了。我们以前都差不多,进了演艺圈也不会差多少……那样我就不用求她了。”
“你为什么没出来?”小玉抽泣着看着她,带一丝埋怨。
“怪我那时候胆子小,对自己狠不下心。”许蓉喃喃道,“现在我该狠点心了……”
一夜过去。
第二天早上,许蓉在饭桌上给宁玉人赔礼道歉,说自己昨天晚上太冲动了,宁玉人大度的接受了她的道歉,两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至少在表面上冰释前嫌。
之后,车子载着宁玉人跟小玉去了剧组,许蓉则带着宁宁去幼儿园上学,一切都恢复到往常的模样,只有一点不同……宁宁发现许蓉最近特别关注天气预报,随着天气一点点变冷,她的心情一点点变好。
“下雪了。”放学的路上,许蓉抬手接了一片雪花。
宁宁抬头看着天空,阴冷的天空,落下苍白的雪。
现在时间是1997年的11月。
立冬了。
她们两个手牵着手在街道上走过,迎面走来一个穿红色小皮靴的少女,她在一辆车子前停下,车子打开,裴玄从里面走出来,拦下她道:“大小姐,你好。”
像是早就安排好的一样,一群记者冲出来,对着他们不停拍照。
照片的角落处,许蓉与宁宁驻足看了他们一会,像两个好奇的路人,直到车子载着人离开,记者们举着相机匆匆追在背后,她们两个才继续走路。
“甩卖!超市大甩卖!”
两人路过一家超市,里面正在进行折扣大优惠,主妇们几乎将整个超市塞满,一个少年好不容易从里面挤出来,跟门口路过的许蓉撞了一下。
“对不起。”少年将脸转过来,是木瓜。
他怀里抱着一袋子鸡蛋,似乎是刚刚抢到的折扣品,道完歉之后,正要转身离开,背后宁宁朝他喊道:“等一下!”
木瓜回过头来。
“你掉东西了。”宁宁弯腰捡起一双白手套递给他。
木瓜急忙摸了摸口袋,然后朝宁宁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手套,顺手拿了个鸡蛋塞给她:“谢了,小妹妹。”
宁宁握着鸡蛋,没有再叫住他。
因为早已准备好的那张纸条已经悄无声息的塞进了手套里,只等他或者她打开看了。
“走吧。”许蓉对宁宁说,然后在下一站公交站,她抱着宁宁上了车。
窗外的风景不停的换,这不是回家的路。
“我们这是要去哪啊?”宁宁坐在许蓉的腿上,问。
“去你妈妈那。”许蓉笑着对她说,“咱们一块打雪仗。”
终点站,许蓉抱着宁宁下了车,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嘎吱声。
穿过被雪覆盖的草地,穿过被雪压弯了枝的林子,宁宁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地方,那是一处废弃轨道,没有车,没有人,只有风雪吹过轨道时的呜呜声。
许蓉将宁宁放下来,对她说:“你妈妈还没来,咱们在这等她。”
宁宁转头看着她:“妈妈真的会来吗?”
许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漂移,但很快笑着说:“当然了,你在这,她怎么可能不来?要不咱们两个先开始,一边玩一边等她来?”
宁宁笑了起来,那笑容莫名的让许蓉感觉有点不舒服,觉得像极了她妈。
“好啊,咱们先玩。”宁宁弯腰捡了一把雪,捏成团朝她丢去。
两人一来二去,打了一会儿雪仗,许蓉忽然笑道:“宁宁,你热不热?”
因为一直跑来跑去,宁宁有点气喘吁吁,还出了一点汗,然后就看见许蓉走过来,帮她摘掉帽子跟外套,搭在手里,然后朝林子的方向张望了一下,说:“你妈妈怎么还不来,宁宁,你在这等等,我过去看看啊。”
说完,三两步就消失在宁宁眼前。
风一吹,宁宁身上有点冷,她打了个喷嚏,然后吸了吸鼻子,朝许蓉离开的方向冷笑起来。
“难怪妈妈要我记住出去的路。”她喃喃道,“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天……”
但妈妈是怎么知道,许蓉会起坏心思,会大冬天的把她丢弃在这里的?
“妈妈……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是透过一场电影,从未来穿来的?”宁宁低声喃喃,然后抬脚朝林子的方向跑去。万幸之前妈妈留下的记号都还在,她凭着这些记号,凭着记忆,艰难的往外走,本来就不好走的路,下雪以后,比平时更难走,她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没等她摔地上,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将她捞在怀里,少年的嗓音,清澈透亮:“……小心。”
宁宁回头望去。
白色的雪地,白色的外套,领口处还有一圈白色的狐毛,毛茸茸的围绕着他的脸,像个白色的天使。
将她扶正以后,他才捡起之前被自己丢在地上的画板。宁宁瞥了一眼画板:“是我?”
“恩,是你。”对方索性将画板摊在她面前。
画板上是一副写生图,废弃铁路旁,一大一小,许蓉跟宁宁正在打雪仗,明明是一副充满童趣的画面,却不知为何透出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画上的两人笑得怪异,尤其是许蓉,将她手里的雪团换成石头或者刀子,恐怕也毫无违和感。
“那个不是你妈妈吧?”他在一旁问。
宁宁摇摇头,然后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敏锐,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走吧。”少年很快收起画板,朝她伸出手,“我带你去找你妈妈。”
握住他的手,宁宁抬头对他说:“我叫宁宁。”
对方楞了一下,然后温柔笑道:“我叫闻雨。”
一手夹着画板,另一只手牵着宁宁,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里,大约半小时之后,一只黑色的皮鞋踩断地上的落枝,然后,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冒着风雪,来到废弃轨道前。
四下寻找了片刻,他拿起大哥大,放在耳朵边。
“喂,玉人。”他说,“女儿不在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