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破绽
女主人有很多种。
为了不让木瓜当场揭穿,她最好扮演跟木耳完全相反的那种。
优雅,端庄,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无论何时何地都挺直腰背,眼神直视对方——就像燕晴那样。
想到这,宁宁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跟表情,转头看着裴玄,态度矜持,宛若一位淑女:“这位是?”
“新来的佣人。”裴玄玩味的看着她,“你觉得他怎样?”
宁宁转头看向木瓜,朝他微笑一下:“看起来好年轻,你几岁了?”
“……十六。”木瓜回道,眼睛看向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然而在刚刚调整坐姿的时候,宁宁就顺势将交握的手反了过来,手心向上,手背贴着裙子,手背上的伤口也压在了裙子上,那些容易暴露她身份的身体特征,除非他拉起她的手仔细看,否则就看不见了。
“这个年纪,怎么不在学校读书?”宁宁柔声问,声音里带着年长者对年幼者,条件优越者对生活艰辛者的怜悯,“这么早就出来打工,是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恩。”木瓜时不时偷偷看她,眼神带着疑惑,似乎在寻找她跟自己姐姐身上的异同点。
宁宁自信自己不会被他看出来,可当她的眼角余光瞥见裴玄时,她不由得浑身一冷。
他还在用那种玩味的目光看着她,眼中透出一丝冷光。
……她有哪里做得不对?
不,不是哪里做得不对,而是她做得太对了。
木耳是什么人?一个在重男轻女家庭长大,唯唯诺诺的小姑娘。跟时下的年轻人一样,她也喜欢追星,也梦想着成为一个女演员,但有梦想并不代表她有演技。
事实上,哪怕是天才,第一次在人前演戏的时候,都会因为紧张而无法正常发挥,而不是像宁宁这样,一下子就进入了角色,熟练的仿佛登过无数次台,演过无数次戏一般。
“……我弄错了!”弄清楚这点以后,宁宁背上一片冷汗,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演戏的对象根本不是木瓜,是裴玄。作为一个从来没演过戏的人,我不应该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完美的女主人,我要扮演的是一个看似完美,其实充满破绽的女主人!”
于是她一边跟木瓜说话,背开始一点一点向下佝偻。
就像平时没有接受过礼仪训练的人,勉强自己端端正正坐了一段时间,就开始腰酸背痛,不由自主的打回原形。
“嗯哼。”裴玄在旁边轻咳一声,柔声问,“小姐,你累了吗?”
宁宁条件反射的重新挺直腰,又眉头一皱,自暴自弃似的往沙发上一靠,连语气都变得慵慵懒懒起来:“是啊,我累了,好想喝口水哦。”
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不动,只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裴玄。娇生惯养,颐指气使,习惯男性的殷勤照顾。
“……木瓜。”裴玄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到木瓜身上,“给小姐倒杯热水。”
“哦。”木瓜立刻去了一趟厨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只水杯,“小姐,你的水来了。”
宁宁看着他递来的水杯,如果伸手去接,她的手就会暴露在他面前,于是又看着裴玄:“我累的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拉。”
裴玄看了她一眼,从木瓜手里接过水杯,一口一口喂给她喝,喂到一半,转头对木瓜说,“你可以先走了。”
木瓜走后,他转了转手里的玻璃杯,目光落在杯沿的口红印上,笑着说:“这可不大像样。”
宁宁歪头看着他,一副浑然不知道自己刚刚露出过多少次破绽的模样,带点期待带点忐忑的问:“我刚刚表现得怎么样?”
“还可以。”裴玄笑,顺便拿起桌上的餐巾往杯沿一擦,口红印染红了餐巾。
看见他的动作,宁宁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别过脸去问:“……对了,我弟弟怎么会在这?”
“我看见他在四处找工作,都找到码头上去了,怪可怜的。”裴玄回道,“正好我这里有个人缺个人,就雇他来给我工作了。”
“他能帮你做什么?”宁宁问。
裴玄故作沉吟,片刻之后,笑道:“当你的演戏对象如何?”
宁宁抿了抿唇:“我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连你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出你来。”裴玄抬起她的下巴,蛇一样盯着她,“你的演技就合格了……对了,我让人开车送你回去吧,你弟弟刚刚跑那么快,十有**是去饭店看你在不在了。”
宁宁:“……”
一路飙车回到饭店。
木瓜匆匆赶到时,宁宁已经换回了原来的打扮,一边洗碗,一边惊讶的看着他:“今天吹什么风,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谁来接你!我只是路过!”木瓜嘴里这么说,却还是卷起袖子过来帮她刷盘子。
水流是平静的,心里却不平静。
“裴玄想要我做什么?”宁宁心想,“不,应该换个思路——他看重我什么地方?”
长得好看?长得好看的人太多了,她现在又很少收拾自己,一个女人如果不懂得收拾自己,又整天埋头赚钱,在男人眼里魅力就会削减许多。
钓票?这个可能性最大,是要走原先的老路吗?骗取她的好感,让她绝望,然后在她绝望之余收割人生电影院给她寄来的电影票?
……那为什么要把他给牵扯进来?宁宁看了看身边的木瓜。
“……给你的护手霜你用了没?”木瓜边洗盘子,边问。
“用了。”宁宁说。
“那你去一边休息。”木瓜立刻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把她从池子边上撞开,看败家子一样的看着她,“这种护手霜很贵的,你用了就别浪费。”
“那我下次不用了。”
“……都买给你了,你快用啊!”
吵吵闹闹中,盘子终于洗完了,跟老板说了一声之后,宁宁跟木瓜一同回到他们狭小的出租房内,一个照顾依然昏迷不醒的陈菊,还一个去厨房里热菜——算是这份工作的福利,店里的剩菜可以打包。
“弟。”开饭的时候,宁宁决定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你之前说你出去打工了,具体是做什么?”
夹菜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木瓜面不改色的说:“做道具。”
宁宁:“……哈?”
“你以后不是要进军影视圈吗?”木瓜用筷子在她面前夹了两下,发出咔咔声,嘴里也咔咔坏笑道,“我先混进去当个道具师,以后你进来,我这个前辈还能指点指点你咯。”
说得一本正经,宁宁差点就信了,她想跟着他笑,可知道真相的她却笑不出来。于是木瓜自己坏笑半天,慢慢收敛起笑容,小心翼翼的问她:“怎么了嘛?”
“道具师是做什么的呢?”宁宁问。
“就是给那些电视啊,电影啊,准备道具啊。”木瓜答道。
宁宁:“古装片还是现代片?”
木瓜:“现代的。”
“哦,我平时看警匪片啊,里面那些人中弹以后,血会从身上喷出来,怎么做到的?”宁宁问。
木瓜:“……”
“还有啊,之前你最喜欢看的帮派片,里面那些帮派的大哥小弟们拿刀对砍,还拿啤酒瓶啪的一下砸人脑袋。”宁宁问,“那啤酒瓶真的假的?”
木瓜静静看她片刻,笑道:“假的啊。”
宁宁也跟着笑起来:“我知道是假的啊,假的是怎么做出来的?”
是糖做的。
白砂糖加热融化,灌木头模具里凝固,第二天就能用了。
“……泡沫做的啊。”木瓜回道,然后有点不耐烦的夹了一大块子菜给她,“好了好了,我才刚入行,还在到处打杂呢,很多事情都不懂,等我跟着师傅学几天再回答你!”
“……恩。”宁宁低头夹了一筷子菜,却没有什么胃口,吃在嘴里味同嚼蜡,勉强咽下去,忽然说,“姐姐养你好不好?”
对面扒饭的声音忽然一停。
“养你到大学毕业。”宁宁道,“然后你找份好点的工作,赚钱养我。”
屋子里一片沉默,良久之后,对面才重新响起扒饭的声音,匆匆忙忙,心烦意乱。
“我吃饱了。”木瓜收拾自己面前的碗筷去了厨房,走到厨房门口,忽然脚步一顿,闷声闷气的说,“……给我一点时间。”
宁宁回头看着他。
“至少让我干完这两个月。”木瓜背对着她,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拿到这两个月工资,我就不当道具师了。”
说什么道具师,其实根本是当道具……
第二天,两人一前一后,瞒着彼此出了门,又在裴玄家里重新相遇。
宁宁又换上了裴玄给她准备的洋装,涂着艳丽的口红,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两个人站在他对面,一个是裴玄,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穿着黑色礼服,宛如这个家里的管家,将身边的人重新介绍给她。
“这是木瓜,新来的佣人,我不在的时候,就由他来服侍您。”他笑道,“不过因为他昨天胡乱说话,所以我要给他一点惩罚。”
宁宁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也换了一件衣服,大约是裴玄给他准备的吧,类似于西方庄园的佣人服装,跟眼前的西式小别墅十分相配。
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一张只有眼睛,没有嘴巴的面具。
“作为惩罚。”裴玄在他身旁笑着说,“从现在开始,他只能听,只能看,不能说。”
第82章 一人二角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弟弟?”关起门来,宁宁愤怒的盯着裴玄。
“你可以赶他走。”裴玄道,“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可以。”
宁宁楞了一下。
裴玄摇着手里的红酒,当着木瓜的面,他给宁宁倒酒,木瓜一走,他就自己喝了起来,也不再恭恭敬敬,一下子凌驾于宁宁之上。
“现在跟你说你要扮演的角色。”裴玄道,“你要扮演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几岁?”宁宁冷冷道。
裴玄扫了眼她:“就你现在这么大。”
“家里做什么的?”宁宁又问“是不是独生女?不是的话,家里几个兄弟姐妹?在里面受不受宠?平时喜欢做什么?跟什么样的人来往……”
她一口气问了一大堆,最后呼了口气,一副情绪激动过后的尴尬:“我弄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演好她。”
我弄清楚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才能知道你在谋划些什么。
“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的。”裴玄将红酒杯放在手边,起身对她道,“跟我来。”
宁宁迟疑一下,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上了阁楼。
阁楼门口守着一个女佣人,看见裴玄过来,才掏出钥匙打开身后的房门。
神神秘秘的,里面有什么?
门开了,里面是一个少女。
背对着众人,坐在窗边的摇椅上,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笔直一道光芒从她身上照至门口。
宁宁跟在裴玄身后,慢慢走到少女身边。
那个少女的面孔慢慢展露在她面前。
宁宁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你要扮演的就是她。”裴玄伸手摸了摸摇椅中少女的头发,她有一张跟宁宁一模一样的面孔,甚至连身材都一模一样,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
“……她是谁?”宁宁艰难的问。
“一个大老板的私生女。”裴玄回答,“我找到她,把她送到她生父身边,他们都很喜欢彼此,大老板已经安排好了,两个月以后正式跟她相认……遗憾的是,中途发生了一点意外,她变成了植物人。”
“……所以你要我假冒她?”宁宁慢慢抬头看着他,“可我又不是她,我会被拆穿了。”
“不会。我会训练你的。”裴玄斩钉截铁的说,继而话锋一转,不怀好意的对她笑道,“况且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觉得你还能从这件事里退出去吗?”
宁宁闻言一愣,一种被毒蛇纠缠全身的紧束感油然而生,将她勒在原地。
“对了。”裴玄说,“从现在开始,我会用另外一个名字叫你,你听到以后要立刻回应我,知道了吗?连莲。”
连莲……
宁宁再次低头朝摇椅上的少女看去。
十六岁跟三十六岁的差距太大,所以宁宁一开始没认出她来,现在仔细一看……她不就是连莲吗?她不就是将来那个褒贬不一,因为跟太多男人不清不楚,而被人冠以魔女称呼的女人吗?
“不。”宁宁扪心自问,“将来那个连莲,是她还是我?”
半小时后,客厅内。
“连莲小姐……”
“谁许你开口说话的?”
木瓜愣在原地,宁宁则坐在沙发上,冷冷看着他。
不管谁是连莲,他都不该出现在这里。裴玄说随便她用什么办法让他走,可她有什么办法?就算直接暴露出姐姐的身份也没用,这家伙从来不听她的话,难道要她把这个送她护手霜的男孩打跑吗?她只能用语言逼他走了。
毕竟,语言有些时候比刀剑还有杀伤力。
“我让你说话,你才能说话,明白了吗?”宁宁歪靠在沙发上,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右手撑着脑袋。
木瓜轻轻点头。
“行。”宁宁态度轻慢,“现在给我唱首歌吧。”
木瓜犹豫了一下,才开始唱歌,变声器的少年,声音有些粗噶,他刚唱两句,就被宁宁的笑声打断。
“哈哈哈,你唱得什么啊?”宁宁前仰后合,毫不犹豫的嘲讽他,“声音像只鸭子一样……”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自己心头忽然一颤,她想起了电影开始时的片头曲。
“我的天使今天跟我说话了,说我胖得像个西瓜。”
“我的天使对我笑了,笑我唱歌像只鸭子。”
“为了逗她笑,我嘎,嘎,嘎……”
眼前的木瓜低垂着头,双手握得很紧,宁宁甚至可以看见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她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没有刺伤他,也不知道面具下的面孔是羞愤还是难过。
她看见他慢慢抬起头来,发出可笑的三声:“嘎,嘎,嘎。”
宁宁不想笑,却必须装出一副捧腹的模样,哈哈哈笑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好演员了,好演员可以在心里想哭的时候,面上却在笑。
“真难听。”她擦掉眼角的泪水,对木瓜下命令,“以后不许你说话了,裴玄说的没错,你还是没有嘴巴比较好。”
她看见木瓜的双手瞬间握紧,又缓缓松开。
就算隔着面具,宁宁也能感觉到,他似乎真的伤心了……
宁宁又难过又郁闷,心想:我这样一个人,你为什么要喊我天使呢?
明明都长着同样一张脸,为什么换了一身衣服,待遇就差那么大?
“姐,饭还没好吗?”
夜里,出租房内,房门咚一声被踹开,木瓜看起来又累又气,一路气鼓鼓的走进来,然后往地上一躺,呈八字形。
“快好了。”早他一步回家的宁宁在厨房内忙碌,忙里偷闲的回头看他一眼,喊道,“地上凉,你要睡睡床上去。”
木瓜:“我一身男人味。”
“出了汗就去洗洗。”宁宁道。
“转头。”木瓜说。
宁宁一转头,一件臭衣服就丢她怀里,光着膀子的木瓜再次躺下:“先洗衣服再洗我。”
宁宁:“……”
她能宰了这把姐姐当佣人使的小兔崽子么?
最后她还是把衣服洗了,看木瓜实在不肯起来,还拧了把毛巾过来,帮他擦脸擦身体。
擦到胸口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的木瓜忽然抓住她的手,睁开眼睛:“姐,你累不?”
宁宁:“什么?”
“妈叫你干嘛你就干嘛,现在妈不在,我叫你干嘛你就干嘛。”木瓜转头看着她,“你又不是我们的佣人,为什么从来不说不?”
宁宁:“……”
因为她的人设让她不能说不。
一人二角。
早上的时候她跟裴玄虚与委蛇,在他面前扮演一个漏洞百出的女主人,充满暴发户气质,美丽却又恶毒。晚上的时候她跟木瓜在一起,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姐姐,大多数时候都在顺着他,美丽却又软弱。
也许是她还在抱有幻想吧,在见到连莲以后,幻想她有一天会醒过来,结束这乱套的一切,让一切都回到她回忆录里写的那样。
“有一个对你言听计从的人不好吗?”于是她低头对他笑,“好了,松手。”
他抬头看着她的笑容,良久之后,才松开了手,任她继续任劳任怨的用毛巾给他擦身体。
第二天早上,木瓜早早出门,没有选择乘车,而是一路晨跑,这样这样坚持不懈的运动让他身上的肉一点点变少,也让他的头脑一点点清醒。他用了比平时少五分钟赶到工作地点——裴玄家。
裴玄家里不但提供服装,也提供淋雨,他飞快的冲洗了一下自己,然后换上椅子上那套仆人服,衣服穿好,正在镜子面前系袖子上的扣子时,身后房门打开,裴玄走了进来。
“昨天你演得很好。”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的镜子里,笑着说,“比你姐姐演得好多了,如果你们两个的性别对调一下就好了,可以省掉我很多事。”
木瓜急忙转身:“老板。”
“叫我裴哥就行了。”裴玄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坐。对了,你姐平时也这么骂你吗?”
木瓜沉默片刻:“不。”
“我还以为她平时就这样呢。”裴玄摇摇头,“我请她过来是演一个刁蛮小姐的,但刁蛮不是泼辣,她演得太过头了。”
“她平时不是这样的……”木瓜闷闷道。
“她平时是什么样的?”裴玄好奇的看着他,希望从他那得到更多关于宁宁的情报,这种来自身边亲人的情报很重要,可以让他知道宁宁的弱点,然后根据她的弱点制定计划。
“很温柔,也很唠叨。什么事都顺着我的意思,从来不对我说不……”木瓜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无嘴面具,“所以她现在对我说的那些话……八成才是真心话。”
“哦?”裴玄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她以为我不知道她的身份,才对我说这些话,你觉得过头?我倒觉得是一种发泄。”木瓜笑了笑,拇指摩挲面具,“这样挺好的,何必像这张面具一样,什么话都不说。”
“你觉得她恨你吗?”裴玄忽然问。
木瓜惊讶的看着他。
“……我不知道。”良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将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他跟裴玄也有一份合同。
那份合同跟宁宁是相对的。
宁宁扮演女主人,他扮演男仆人。
按照裴玄的要求,他要装作不知道宁宁的真实身份,要像个真正的仆人一样,顺从她,服侍她,逗她开心。
这不就是宁宁平时对他做的事情吗?
“……她想骂我就骂我吧,想打我就打我吧,反正是我害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戴着无嘴面具的木瓜说,“她想当姐姐,我就是她弟弟,她想当女主人,我就是她仆人,她一人二角……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去扫墓,尽量赶回来更新吧~
第83章 开始
“你这个死胖子。”
“太无聊了,给我弄个西瓜来,我要玩飞镖。”
“没有西瓜?那你站好别动。”
宁宁手里拿着一枚飞镖,作势要朝对方飞过去,嘴里还念着:“一,二,三……”
为什么还站着不动!
“五,六,七……八十,八十一,八十二……”就在宁宁骑虎难下的时候,门开了,裴玄带着一个女人从外头走进来,她顺势将飞镖往身后一藏,像恶作剧被抓住的小女孩,“你来了。”
“上课时间到了。”裴玄让出身后的女人,给她介绍道,“这是负责教导你礼仪等各方面知识的李老师,最近这两个月,你要好好向她学习。”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
她的打扮让宁宁想起了跟连莲的初次见面,也是红唇旗袍,一杆烟枪,该说不愧是师徒关系,一脉相承吗?
“放心好了。”她舔了舔丰润的嘴唇,“我会好好教她的。”
一周后,宁宁敲响书房的门。
“进来吧。”裴玄说。
房门打开,宁宁进来之后,开门见山的说:“我之前没听错吧?你要我演的是一个大老板的私生女,不是大老板的情人?”
几个书架靠墙立,里面满当当的塞满了书,有中文的也有外文的,有书也有画册,散发出书籍特有的气味。
不怕骗子会打架,就怕骗子有文化,在宁宁看来,裴玄已经是个颇为成功的骗子了,让人恐惧的是,这个骗子还在不停的充电,现在都读起外文书了,封面上的蝌蚪文她一个也不认识。
不管是哪国文字,只希望他能够学以致用,早点离开这块土地还有这块土地上淳朴的人民,去外国理论用于实践……这个外国最好是中东地区,他敢骗人自有ak教他做人。
“怎么了?”裴玄合上书,看向她。
“胸部练习,腰腹部练习,臀部练习,腿部练习……”宁宁抬了抬手……刚刚练习完,手太酸了没能举起来,“还有走路练习,包括光脚练习,高跟鞋练习,慢步练习……这里是模特培训班吗?”
裴玄沉吟一下,然后吩咐女佣:“帮我叫李老师来一下。”
“您叫我?”李老师很快就来了。
“改一下训练计划。”裴玄说,“时间不够,减少形体训练的时间,先教会她穿衣打扮,我不希望吃完饭后,她连自己补个妆都不会。”
“好的。”李老师靠在他的椅子旁,右手端着烟枪……通过几天的接触,宁宁终于知道李老师是不抽烟的,说会口臭,她手里那杆子烟枪压根是个装饰品,跟手链手包一个用处,用来搭配身上的衣服的,“还要加点什么,或者少点什么不?”
“你是专家,你看着办。”裴玄说,“总之月底之前,给我一个任何男人看了都能眼前一亮的美人。”
“她现在就能让男人眼前一亮。”李老师说,“甚至下面一硬,问题是她一开口说话,下面又软了。”
裴玄跟宁宁异口同声:“能文明点吗?”
“哦,好吧。”李老师收起她的黄腔,一副英雄寂寞的模样,“我的意思是说,她一说话我就犯困,哪怕她穿低胸小吊带都不能阻止我犯困,作为一个女人她太失败了。”
“你又不是男人。”宁宁瞪她一眼。
“不。”李老师忽然换了个男人的声音,淡淡道,“我是男人。”
宁宁:“……”
人妖啊!
“那就再加个‘让男人不犯困的三百金句’,‘两人相处时的一千种话题’。”裴玄对李老师笑,“时间不等人,开始吧。”
“好。”李老师又换回女人的声音,娇媚动人,拉着宁宁就走。
“喂!”宁宁最后垂死挣扎了一下,“真的不是给大老板送情人吗?”
宁宁对裴玄充满怀疑,以至于平时对木瓜的态度更差了,可这家伙跟觉醒了抖M之血似的,无论宁宁怎么折腾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哦,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应,这家伙有时候表现得还蛮高兴……
宁宁完全无法理解他在高兴什么!
都说青春期的女孩子无法理喻,她觉得青春期的男孩子才无法理喻!
中年期的男人也无法理喻!比如她眼前的李老师。
“不化妆就上街的女人,跟裸奔没什么两样。”李老师慢慢转出手里的口红,“你已经裸奔十几年了,该穿衣服了。”
宁宁:“……”
“至于什么‘让男人不犯困的三百金句’,哎哟,哪需要三百那么多啊,你记三句就可以了。”李老师扭了一下腰肢,扑闪扑闪着眼睛,“第一句:哇!你好厉害哦!第二句:能教教我不?第三句:人家学不会拉,你好厉害哦!”
宁宁:“……”
现在投胎去做男人还来得及吗?
这种水深火热,或者说地狱一样的生活大约持续了一个月,想到这样的生活还要再持续将近一个月,宁宁忍不住开始考虑毁约的后果,就在此时,裴玄找到她:“学得怎样?”
三百金句缩减成三句,但就算是这三句也让宁宁学得口吐白沫,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想为裴玄干活,于是敷衍了事道:“还不错了。化妆会了,三……三百金句也学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裴玄笑道,“明天我们来预演一下。”
宁宁闻言一惊:“这么快?不是下个月才跟大老板相认吗?”
“恩。”裴玄按了按鼻子上的金边眼镜,“为了下个月跟大老板相认,这个月我们要先预热。”
现在时间是1997年的11月。
立冬了。
下雪了,白色的雪覆在地上,红色的小皮靴深深浅浅的走在上面,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然后停在一辆车子前。
车门打开,一个男人从车里下来,拦在她面前,对她说:“大小姐,你好。”
宁宁鼻子冻得有点发红,她抬头看着裴玄,视线越过他,看到了他背后站着的记者,不请自来的?还是裴玄请来的?她想应该是后者,今天的路程也好,见面的时间也好,他们嘴巴里说出来的台词也罢,全是提前定好了的,她想记者也不会是例外。
“大小姐?”宁宁说着安排给自己的台词,“你认错人了吧?”
“我没认错人。”裴玄拿下帽子,对她彬彬有礼的笑道,“你是连氏集团创始人流落在外的孙女,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小姐。”
咔嚓咔嚓咔嚓,数台照相机同时拍下这一幕。
裴玄朝宁宁走近一步,抬手遮住她,装模作样的喊道:“不许拍了!”
宁宁低头站在他的阴影里,身体有点发冷。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裴玄跟她相遇的时间,相遇的位置,对她说的话,还有做出的反应跟动作,都记录在一个地方……
连莲的回忆录《魔女的审判》中。
这一段被照搬进了电影剧本里,作为全剧的开始,一切的开始。
记者蜂拥而来,恨不得将手里的相机抵到宁宁脸上,裴玄急忙将宁宁塞进自己车里,然后在记者的追赶叫喊中,车子快速发动,路上,他将一样东西丢给宁宁,笑着说:“干得漂亮。”
“这是什么?”宁宁拿着盒子问。
“打开看看。”裴玄道。
宁宁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双黑手套。
“下个月的时候。”裴玄转了一下方向盘,“戴着这双手套去见你的家人吧,连莲。”
车子停在了路口,没有直接送宁宁回家,宁宁下车的时候,已经换掉了身上的红色外套跟红色小皮靴——那对她来说是工作服。现在她要回家了,于是换上了自己的灰棉袄跟棉鞋,走进了自己现在住的那个小区。
她先跟门口丢垃圾的房东打了个招呼,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钱来:“这是这个月的房租,还有托您平时照看我妈的钱……”
“不用不用。”房东忙将她拿钱的手推回去,“你弟弟今天已经给了。”
宁宁楞了下,抬头看去,见自家的灯亮着,橘黄色的火光从窗户里面透出来,如同指引归途的灯塔。
她走上楼去,用钥匙打开房门,里面传来木瓜兴致勃勃的声音:“你回来了,我有东西送你……”
他一回头,就看见宁宁手里拿着的黑手套。
忙回头,手里的东西没地方丢,先塞衣服里。
“要送我什么?”宁宁走过来问。
“……我回来路上看到鸡蛋减价,就买了一些回来。”木瓜坐在地上,抬头对她笑,“晚上做蛋炒饭吃吧。”
“好啊。”宁宁说完,走进厨房。
“姐。”身后传来木瓜的声音,“这幅手套谁送的啊?看起来很高档嘛。”
“……路上捡的。”宁宁说。
“哦。”木瓜应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开门声,“我出去一下啊。”
“顺手把垃圾倒了。”宁宁一边打蛋,一边头也不回的说。
木瓜提着垃圾袋出门了,扔完垃圾以后,他又将手伸进衣服里,拿出一双白手套来,犹豫半天,直到身后传来一句:“不想丢的话,就送我吧。”
木瓜飞快转头,见宁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
她伸过手来,将那双白手套从他手里扯过去,一开始他不肯松手,宁宁干脆直接将手指套进去,然后抬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了好一会,他才无奈的松开手,别过脸去,轻轻说:“这双又没你捡来的那双好。”
“可我喜欢它。”宁宁用套着白手套的手捂住脸,闭上眼睛笑道,“好温暖。”
木瓜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她。
两张相似的面孔站在路灯下,风呼呼叫着,雪从路灯旁飘下,世界晶莹剔透,像一个雪花水晶球。宁宁睁开眼看着他,忽然伸手捂住他冻红的脸,问:“暖和吗?”
“……恩。”木瓜双手插在兜里,笑着闭上眼睛,“暖和。”
作者有话要说:金手指:大家好,大家还记得我吗,新人培训告一段落,我马上就要回来上岗了!
第84章 葬礼
时间过得很快,主要是谣言散播得很快。
在钱,啊不,是报纸的推波助澜下,连卖油饼的老头子都知道连老爷子多了一个失散多年的亲孙女——这归功于他家的油饼一贯采用报纸包装。
身为谣言的主角,宁宁终于结束了她为期两个月的短暂训练,然后跟裴玄一起去连家报道。
“除了连老爷子,没人会欢迎你。”去连家的路上,裴玄对宁宁说,“连老爷子有一个前妻,一个现任,一个情人,下面还有一堆孙子孙女,家里发生的故事足够拍七八部宅斗电视剧,每部集数在八十集以上,把你加进去,可以拉长到一百集了。”
车子停在连家门口,宁宁深吸一口气,下车进入宅斗现场。
虽然裴玄那番话调侃的意味比较重,但也并非空穴来风。
当她走进客厅,里面的说话声立刻停止了,所有人齐刷刷的看着她,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大人也好,小孩也好,都不是看失散已久的亲人的眼神,倒像是看失踪多年的仇人的眼神。
“跟成志长得一点也不像,也敢说是成志的女儿?”
“妖里妖气的。”
“谁准她进来的?快把她赶走!”
群情激昂中,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
“是连老爷子让她来的。”
喧哗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众人转头看去,见一个中年人从楼梯上走下来,西装笔挺,不苟言笑,头顶微秃,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黄律师!”
“黄律师,我爸爸怎么样了?”
“我要见我老公!”
一群人立刻朝他涌过去。
“请节哀。”黄律师一脸抱歉的对他们说,“连先生刚刚去世,去世之前立下了一份遗嘱,让我当众宣读。”
一群人立刻忘记了老公爸爸,眼睛直直盯着他手里的文件。
“连先生将他名下的公司股权,房产,珠宝,古董……”黄律师读到这里,所有人屏住呼吸,虽然明知道可能性不大,却还是希望自己成为遗嘱里唯一的继承人,然而从黄律师嘴里吐出来的却是,“全部捐给希望工程,在座的每一位继承人可以从他的存款中分得十万,余款还是捐给希望工程。”
“你说什么??”众人炸锅。
给连老爷子生了两个孩子的情人更是一把抢过遗嘱,咬牙切齿的读了两遍,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哭道:“我给老头子生过儿,我给老头子生过女,十年的青春全给了他,他现在就拿十万打发我,呜呜呜……”
屋子里一片混乱,裴玄叹了口气,转头对宁宁说:“抱歉,没能让你见你爷爷最后一面。”
宁宁眼角微微抽搐。
她真的来晚了,以至于没能赶上见连老爷子最后一面?
连莲的回忆录可不是这么写的。
同一时间,连老爷子的卧室内。
房间里一股药味,床上坐着一个精瘦的老头子,袖管里伸出的手比女孩子的手还要枯瘦细长,像老树伸出来的枝。
除他以外,房里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不,男人。
李老师正挥汗如雨,给他化妆。
如果宁宁在这里,一定会吓一跳,因为李老师的化妆笔扫过老头子的脸,不但没有美化他,反而让他变得越来越像一具尸体。
老头子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左照照,右照照。
“哎呀,连老爷子,您别动啊。”李老师急忙说。
“我说小李啊。”连老爷子挑剔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感觉跟我平时没什么两样啊,要不你给我脸上来点尸斑吧。”
李老师喷血:“刚死的人哪来的尸斑。”
“电视里就有。”连老爷子说。
“什么电视?”李老师问。
“《僵尸老爷》。”连老爷子怀疑的看着他,“你给里面的老爷化妆就化的很好,一看就是个死人,而且还死得特别凄厉,怎么给我化就不行了?”
李老师继续喷血:“他是僵尸啊!!正常人怎么可能刚刚死,就青面獠牙,嘴喷瘴气,一脸尸斑??”
李老师是一个化妆师,大多数时候服务于各大剧组,最擅长给美人上妆,但其他类型的妆容他也会化,包括僵尸妆。人才难得,连老爷子托朋友找到他,大把撒钱,让他提供□□。
他让李老师把他化妆成一个刚死的人。
“不管,你给我整凄厉点。”连老爷子还是不满意,丢下手里的镜子说,“我现在这样子跟寿终正寝似的,完全吓不住人。”
李老师觉得自己完全不懂有钱人的思维了,在连老爷子的强烈要求下,他不得不改了改他现在的妆容,让他看起来像个病死鬼,手上扑粉,嘴里说道:“您这又是何苦呢?都是您老婆孩子,都是您最亲的人,您干嘛要吓唬他们呢?”
“我就是要看看谁是我最亲的人。”连老爷子喟叹一声,“他们老公爸爸的喊的亲热,是因为我平时给他们零花钱,现在我想看看,我不给他们钱了,他们还会不会关心我,怀念我……真的不用加个尸斑吗?”
“……该加的时候我会加的!”李老师崩溃。
连老爷子又不是死一两个小时,照他策划的这出闹剧,他起码要死上一夜甚至几天,这时候就能如他所愿,尽情的在他脸上身上加尸斑了。
给连老爷子加上最后一笔时,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还有黄律师的阻止声:“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连先生的遗嘱里写了,每个人都可以单独跟他道别……李医生,好了没?”
李老师急忙将手里的化妆盒化妆笔塞进一个医疗箱内,顺便将听诊器挂在耳朵上,最后还挂上一副医用口罩,对门口喊:“好了。”
门打开了,黄律师对他点点头,李老师提起医疗箱走了出去。原先客厅内那老婆孩子一大群,如今却没剩下几个。
“我宣读完遗嘱之后,有几个人直接回去了。”黄律师对李老师说,看似在为李老师解惑,其实背后房门开着,在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给连老爷子听,“这几个人分别是……”
“连成仁,连成礼,连美丽,连美心……”宁宁在心里默念这几个名字。
“连成仁,连成礼,连美丽,连美心。”黄律师说。
果然没错。
宁宁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这群人。
因为接二连三的意外,她一度怀疑连莲的回忆录是假的,里面记载的事情没一样是真的。奇怪的是自打裴玄出现,回忆录里的事情就一一变成现实,为什么?
恍然之间,她想明白了。
“之前连莲跟我说,有关裴玄的事,有关回连家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记忆模糊,所以写的时候参考了身边的人,尤其是仆人的回忆。”宁宁心想,“也就是说,回忆录里其他部分,她是可以造假的,唯独这段时间的事情造不了假——因为这段时间的回忆是别的人回忆。”
被连莲视为仆人的是谁?估计在她看来,在这个宅子里提供服务的人全部都是仆人,宁宁先看黄律师,又看他身旁的女医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女医生看起来有点熟……
“以上四人。”宣读完这四个人的名字,或者说判决了这四个人在连老爷子心中的死刑后,黄律师看着剩下的人,问,“你们谁先进去?”
宁宁的目光迅速看向连老爷子的情人,果然,她沉声道:“我先吧。”
她进门以后,迅速反手关上房门,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加上她说话的声音很低,所以外面的人压根听不清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老头子,我跟了你十年。”她在床边轻轻叹气,“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心里还是很难受。”
连老爷子躺在床上,心中一片温暖:不愧是从学生时代就跟了他的人,没被社会污染过的女学生就是这么的淳朴专一啊……
“……王八蛋才给我十万!有你这么抠门的人吗?”情人冷笑道,“还好我早有准备,上次你带我去你朋友的度假村时,我已经跟他搭上线了,对了两个孩子是跟他生的,你该不会以为你一把年纪了还能让人下蛋吧?”
连老爷子心中一片冰冷,他老来得子,曾经是那么宠爱情人给他生的一儿一女,不等他缓过来,情人出去,换了他大儿子进来。
“爸爸,我恨你。”他冷冷道,“妈妈卖了家里的房子跟地,给你当创业基金,你发达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老婆,然后跟头种马一样不停的生孩子,你知道吗,我早就想好了……”
……等等,死人的手怎么会是温的?
刚刚一不小心碰到连老爷子手的大儿子沉默了,为了防止是自己的错觉,他慢慢握住连老爷子的手,几秒钟后,挤出两滴泪水来,沉痛道:“……我想好了一百种报复你的方法,可我一样都用不出来,谁叫你是我最爱的爸爸呢,爸!!!”
他嚎啕了足足五分钟,甚至一度哭晕过去,使得门口的李老师不得不进来抢救,等他情难自禁,哭着离开后,二儿子走进来,门还没关上就开始指着床上的老头子破口大骂:“格老子的二十万还不够我一年花,有钱不给自己儿子给外人,你秀逗啊……”
一个又一个人进来,一个又一个人出去。
连莲的回忆录上用一个词来形容整件事——筛选。
这考验的压根就不是亲情,而是眼力智力临场应变能力,只有最胆大心细的人才能留到最后!其余的统统都会在这场“葬礼”过后失去继承权!
身边的人忽然用胳膊撞了撞她。
宁宁回过神来,转头看去,最后一个连家人从门内走出来,黄律师扫视了一下人群,然后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到你了。”他说,“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金手指:表明身份,我是女主的金手指啊,妥妥的!有我无敌!有我幽默!
第85章 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房门在宁宁身后关闭。
她站在房门口,看着对面的那张床,还有床上躺着的那个老人,他双目紧闭,睡在一个大枕头上,被子盖到腰际,十指交叉放在腹部,睡姿非常伟人,可以直接搬运到棺材里下葬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当成一场试镜。
床上躺着的是面试官。
面试的主题是《亲情》。
她,还有连家的所有人都是演员。
可以预见的是,其中其中大部分人都没通过试镜,但也有少部分人靠着眼力,智力,或者运气通过了试镜。
宁宁是最后一个,也是处境最不妙的一个。
其他人可以捶胸顿足,可以嚎啕大哭,可以呼天抢地,甚至可以哭晕在厕所里,但她不可以。作为一个从来没跟老爷子见过面,第一次见面就是参加他葬礼的人,宁宁不能表现得太过火,那样太假了,也许外人会违心的说她孝顺,但是面试官心里肯定给她差评。
该怎样用不温不火的方法,演绎这个主题呢?
宁宁一步一步走到床边,低头打量床上的老人,忽然道:“你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环顾四周,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不是正着坐,而是反着坐的。
椅子背面向老人,她跨坐在椅子里,双臂交错,往椅背上一搭,一点儿也不淑女一点儿也不优雅,像个因为没人看管,就肆意妄为的野孩子。
“我还以为有钱人都长得胖乎乎的呢。”宁宁对床上的老人说,“你怎么比我还瘦?”
老夫也曾心宽体胖,但医嘱说要吃素,活生生饿瘦了。连老爷子在心里回答,然后竖起耳朵继续听她说话。
可是声音却消失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就在连老爷子以为她已经悄悄离开了的时候,一阵纸张的悉索声传来。
“之前写的小抄浪费了。”他听见宁宁慢吞吞的说,“适合跟爷爷讨论的话题一:僵尸片。对《僵尸老爷》必须大力推崇,因为爷爷第一喜欢僵尸片,第二喜欢老爷片,两者结合必定让他龙心大悦,但对《僵尸后宫》必须大力批判,因为爷爷讨厌一切形式的卖肉片……”
是谁!连老爷子心中大怒,是哪个内鬼泄露了老夫的情报……
“这些都用不到了。”宁宁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白纸揉成团,当然不可能有小抄,裴玄也从来没告诉过她这些事,但未来是网络时代,很多秘密不再是秘密,包括连老爷子是个资深僵尸迷的事……
虽然听她念小抄很难受,但她不念了,连老爷子更难受。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连敷衍都不敷衍了?
“……老实说,我松了口气。”宁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你,我哪有那么多话跟你说,你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
听了这话,连老爷子心中一冷。
这个家里的陌生人哪只她一个,更多的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个家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你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宁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迷茫,“我以为有钱人都过得很幸福,可你一点也不幸福,为什么他们那么恨你?”
“忘了你不能回答我。”
“……再见,爷爷……”
她走到门口,忽然转头说:“别太难过。”
关门声响起,连老爷子在床上睁开眼睛,望着头上的天花板,久久不发一语。
直当李老师开门进来,他才慢慢转头看着她,一脸茫然的问:“他们为什么那么恨我?”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恨你。”李老师抬手点了下自己的鼻尖,“我只想告诉你,你这个地方出油了。”
连老爷子:“!!!”
半个小时后,楼下大厅。
原本站得满当当,连个坐人的地方都没有的大厅,现在显得有点空落落,因为不少人在得知自己只有十万块遗嘱可分时,就怒不可遏的摔门离开了,甚至没去楼上见连老爷子最后一面。
还有几个人正在跟黄律师争论,希望自己能够多得一份遗产。
这个时候,李老师下来了。
她告诉大家一个不知道是喜讯还是噩耗的消息。
“恭喜大家。”李老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经过我们的奋力的抢救,连老爷子又活过来了。”
众人:“……”
大儿子:“爸爸!!!”
大儿子一马当先冲上楼,剩下的人也不甘示弱,一个个往楼上冲。
刚刚还无人问津的连老爷子,如今重新成了一个香馍馍,他只有两只手,大儿子抢走了一只,剩下的被无数人争抢,一边抢还一边怒吼:“走开,这是我爸爸!”“也是我爸爸!”“不孝子,你眼里只有爸爸,没有我这个妈吗?”
这真是一场闹剧。
连老爷子脸色灰败,似乎被他们丑陋的模样给气坏,剧烈的咳嗽起来,又是一堆手要给他捶背,他冷冷道:“够了!”
失望的目光从眼前这群人脸上扫过,连老爷子缓缓道:“我没死,你们刚刚那些话,我全听见了,咳咳咳……”
虽然没死,但看他咳嗽的样子,似乎就快要被眼前的这群人给气死了。
“黄律师!”连老爷子苟延残喘般的喊道,“快,你快进来,我,我要重新立一份遗嘱!”
黄律师急忙走进来,然后点点头让李老师留下,又对剩下的人说:“能请你们离开一下吗?”
“凭什么让我走!”大儿子死死抱住连老爷子的手,仿佛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手,而是一只金手指一样。
“出去。”连老爷子命令道。
“爸……”大儿子无奈,只得起身离开。
等这群人都走了之后,黄律师反锁房门,回头一看,只见刚刚还一副垂危模样的连老爷子猛得从床上坐起来,郁闷的拍着自己的脸:“这张老脸,这张老脸,怎么就这么会出油呢?”
黄律师嘴角抽搐:“连先生……”
“恐怕我们得重来一次。”连老爷子缓缓转过头来,面色严肃,“我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是很聪明的,如果他们当中有人发现了我的破绽,肯定会将计就计……”
同一时间,楼下酒窖内。
“我看见爷爷鼻子上出油了。”一个少年摇醒手里的葡萄酒,然后将鲜红的液体倒进面前的杯子里,“于是我将计就计,抱着他大哭一场。”
“不愧是我儿子。”大儿子连成信欣慰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伸手拿起盛满红酒的酒杯,但没有喝,而是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但现在还不是庆祝胜利的时候,我们保持了一定优势,现在要做的是把这个优势一直保持下去,因为看穿这点的肯定不只我们两个……”
另一边,连老爷子房内。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黄律师问,“怎样重来一次?”
“意思就是说,我还得再死一次。”连老爷子冷笑道,“这次我是被他们给活活气死的,等我气死以后,你再公布我新写的遗嘱。”
“我恐怕他们不会再相信……”黄律师实话实说。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信!”连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这个世界上没有花钱办不成的事情,我负责给钱,你负责给我想办法,哪怕是借也要给我借具尸体来!”
然后转头对李老师说:“你要把尸体化妆成我。”
李老师吐血:“我只是个化妆师,不是易容师。”
同一时间,楼下花园中。
三女儿连媛媛避开其他人,正在偷偷打电话。
“我不知道老头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我只知道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没有花钱办不成的事情。”她恶狠狠的说,“我负责给钱,你负责给我组个智囊团,一有情况我就通知你,然后你立刻让智囊团给我出主意。”
大哥大对面的人报出了一个价位。
“为什么这么贵!”连媛媛怒道。
“因为你的弟弟刚刚给我打了一样的电话,提出了同样一个要求……”对方回道。
“拒绝他!我给你双倍价!!”连媛媛道。
类似的情况在这个房子的各个角落发生,过了第一轮试镜的“演员们”正在为第二轮试镜积极的做准备。而唯一的“面试官”同样在积极的为了为难他们做准备。
与他们相比,宁宁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她安静的坐在沙发里,眼睛看着窗外,似乎在走神。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裴玄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她转头,看见他笑吟吟的站在她身边,手里两杯咖啡,其中一杯递过来。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宁宁似笑非笑。
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回忆录里所写的顺序发生。
她知道连老爷子正在拟定第二份遗嘱,她知道连成信父子正在地窖里喝红酒,她知道连媛媛还有她弟弟正在打电话组智囊团,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但裴玄似乎误会了她话里的内容。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喝了一口咖啡,忽然弯下腰,凑到宁宁耳边问,“你想不想真的成为连莲?”
宁宁眉头一跳:“你什么意思?”
“阁楼里的人你已经见过了,她不会再醒了。”裴玄的声音里充满诱惑,“就算你拿走她的什么东西,她也毫无办法。”
宁宁定定看着他。
……她知道很多事情,唯独不知道一件事。
木耳,她穿越的这个女孩子,到底有没有答应他这件事。未来的连莲,究竟是阁楼里的那个植物人连莲,还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木耳?
第86章 诱惑
不管未来如何,但至少现在,她演的是木耳,一个没经过世面的,胆小怕事的,为了钱不得不替人卖命,但却良知尚存的小姑娘。
“……我干不了。”宁宁有些烦躁的揉了一下头发,“我害怕……”
“怕什么?”裴玄笑道,“富贵险中求,如果正常工作的话,你要洗十年的盘子才买得起你脚上穿的这双皮鞋,要从民国工作到现在,才买得起眼前这栋房子……”
他转过头,声音充满诱惑:“但现在,只要你点点头,这一切就是你的了。”
“……不见得吧?”宁宁扫了眼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分散各处的连家人也目光警惕的看着她,她压低声音说,“看见没?这么多人,一个一个分下来,轮到我最多分个厕所。”
裴玄不屑的嗤笑:“能当你对手的,最多不超过五个人……你以为今天晚上连老爷子为什么要他们来?”
宁宁疑惑的看着他,心中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连老爷子是假死的。”裴玄道,“甚至连那份遗嘱都是假的,他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测试他的妻子儿女,看看他们是爱他,还是爱他的钱。结果你看到了,大部分人都没通过测试。”
宁宁忍不住瞪大眼睛,指着他道:“你……你……”
“不错,就是我。”裴玄的笑容里透出一丝得意,“给连老爷子出这个主意的人就是我。”
……这样的馊主意你也出得出来,莫非你的本质是个贱人?
裴玄当然是个贱人。
他先结识了连家的二子,两个人一度关系很不错,否则的话这位花花公子也不会同意认回自己在外面的私生女连莲——要知道他可不止一个私生女,但认回家的这还是头一个。在此期间,裴玄又通过他认识了连老爷子,并且花费了一段时间,跟连老爷子成了忘年交,某天连老爷子感叹,自己活着的时候,身边的人都说自己好话,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他们会说什么话。
“您要是真想知道。”裴玄顺势提出,“我倒是有个办法。”
这才有了今天这场大戏。
而且还没演完,连老爷子筹划着要演《葬礼》第二季,中间给各位主演,还有各位落选的演员一点休息时间,让他们各自回家。
而在回去路上,一个男人拦在了裴玄的车前,一个急刹车之后,苍白的车灯打在他身上,照亮了他那张被酒色掏空的脸,五官跟连莲非常相似,是个典型的美男子,如今俊美的面孔被愤怒给扭曲,他双拳往车上一捶,怒道:“裴玄,贱人,你给我下来!”
“怎么了,二少。”裴玄拉下车窗。
“你还问我怎么了?”对方快步绕到车窗前,伸手进来拽着他的领口,“今天到底怎么回事?老爷子是不是假死?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是不是……是不是在拿这事测试我们?”
“你都看出来了,还问我?”裴玄无辜的看着他。
二子浑身一抖,脸上渐渐浮现惶恐:“那,那我怎么办?”
他完蛋了。
宁宁有些怜悯的看着他,其他人都还好,有什么话至少是关起门来说的,只有这位仁兄,他是开着门骂的……
“这事你做得……哎。”连裴玄都对他无语,“就算要骂,你至少关起门来骂啊……覆水难收,除非你能证明自己当时被人下降头了,否则老爷子恨你一辈子。”
“这个时候你还说风凉话!”二子大怒,他将手伸进车窗里,似乎想打开车门,将裴玄从里面拖出来暴打一顿,两眼通红道,气喘吁吁道,“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还有你!”
那双泛红的眼睛看向宁宁,他冷笑道:“我这个当爹的完蛋了,你这个便宜女儿也要跟着完蛋。”
裴玄忽然将车门重重一开,车门撞在二子身上,撞得他大叫一声,踉跄两步坐倒在雪地上。
“你完了,她还没完。”裴玄重新拉上车门,对丧家犬一样的二子笑道,“咱们两个可以打个赌,老爷子写的第二份遗嘱里,估计没有你的名字,但肯定有她的名字。”
“放你娘的狗屁!”二子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却被喷了一脸的尾气,他愤怒的追了几步,终究两条腿的跑不过四个轮子的,只能在地上抓起一把雪,无力的朝越来越远的车子丢去。
车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她才转过头来,眼神复杂的问裴玄:“他是你朋友?”
“狐朋狗友。”
宁宁沉默片刻,又问:“他是连莲的爸爸?”
“恩。”
“……你其实可以告诉他的。”宁宁看着裴玄的侧脸,“提前告诉他这是一场测试,那他至少不会开着门骂人。”
“他是个白痴,我从来不跟白痴合作。”裴玄说,“因为白痴不受控制——不受别人控制,也不受自己控制,我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也许是开着门骂人,也许是关上门给老头子做人工呼吸。”
宁宁眨了眨眼睛:“你也没提前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在你眼里,也是一个白痴?”
“……现在不是了。”裴玄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你能骗过老爷子,以后搞不好也能骗过我,你是个聪明人,我愿意跟你合作。”
宁宁沉默了下来。
在打发他们走之前,连老爷子又招呼他们上去了一次,这一次他没有招呼所有人,他只招呼了一部分人——又被裴玄说中了,包括她在内,刚好五个,不用说也知道,这五个人就是这场试镜的胜利者,以及《葬礼》第二季的主演。
宁宁问:“你想要什么?”
连莲的回忆录里,缺失的最重要的一块就是裴玄,明明他在整件事里起了这么大作用,甚至可以说完全是他主导了整件事,可不知道为何,他的存在被有意无意的弱化甚至抹去了,为什么?
宁宁绝不相信裴玄是无偿做好事,他做的事情全都有目的,利用自己的朋友认识连老爷子,利用连老爷子搞出这么一场测试,接下来呢?他要利用她做什么?
“……不急。”裴玄一边开车,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首先我要给你一个新名字,新身份,然后我们再来谈接下来的事。”
半小时后,出租屋内。
房门悄悄打开,已经换回平常打扮的宁宁轻手轻脚走进来,刚刚弯下腰脱鞋子,灯光就在她头顶亮起。
木瓜站在墙边,手还按在灯具开关上,居高临下看她:“怎么这么晚回来?”
第87章 苏醒的真相
“……加班。”宁宁从包里拿出一叠钱,递向他,“有加班费的。”
木瓜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眼神冷淡的看着她手里的钱,忽然转身朝房间里走去,脚步那么沉,那么重,那么快,像击打在鼓面上的鼓点,一声急过一声。
哗啦一声——什么东西倒在地上?
宁宁蹬掉脚上的鞋子,跟了过去。
她站在房门口,看见里面的木瓜转过身来,倒提着手里的书包,里面的小钞,纸币硬币犹如瓶中流水一般,倾泻而下,一下子铺了满地。
“够了吗?”他昂起下巴看着她。
被他用这样冷淡的目光看着,宁宁忽然感觉到愤怒。
“够什么?”她冷笑一声,走过去,伸脚在地上一拨,拨出一部分钱,“这是你的学费。”
又拨出一部分:“这是你吃饭的钱。”
“这是你租房子要花的钱。”
“这是你买衣服鞋子的钱。”
……
拨完最后一笔钱,宁宁用脚在空空如也的地面上拍了拍,抱着胳膊冷笑道:“这笔钱还不够养活你自己,够什么?够养活妈还是养活我?”
木瓜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那你也不能这样。”他支支吾吾的挤出一句,“你原来那份工作早就辞了,这些钱根本不是你洗盘子赚来的……”
宁宁死死握住手里的钞票,怒极反笑道:“你觉得我的钱是怎么赚来的?你以为……我在外面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将手里的钱甩他脸上,但是握着太久,反而用尽了力气,于是无力的跌坐在床上,几张钱在她面前飘落,她抬手捂住脸:“你以为我喜欢给人做牛做马吗?天气那么冷,我一点也不想洗碗,一点也不想低声下气的说欢迎光临,一点也不想半夜十二点都回不了家,在外面赚加班费……”
在电影里,手上的冻疮只是化妆效果,但在这里,是实实在在的痛。
“……我是个女孩子啊。”她捂在脸上的,冻疮未褪的手在微微发抖,“我现在就这么糟蹋自己,到老怎么办?没文化,老了,不漂亮了,连力气活都干不动的时候,我该怎么办……这些我都没想过。”
她忽然放下手,看着木瓜,眼睛里晃动着泪光:“我全想着你。”
木瓜像是被她揍了一拳一样,难堪的立在原地。
过了许久,他才向前走了一步,两只手微微抬了抬,看起来想要拥抱她,可却被宁宁伸手推了回去。
“姐……”木瓜受伤的看着她。
“……别碰我。”宁宁低头说。
在说出刚刚那些话之后,宁宁忽然发现,作为姐姐,作为木耳,她爱着他也恨着他。他比她小,比她弱,他需要她,所以在家里出了事以后,身为姐姐的她理所应当的肩负起所有重担,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辛苦赚钱供他读书,还要忍受他的不理解和臭脾气。
他拖累她,束缚她,困住了她,宁宁忽然抬头环顾四周,这么小,这么肮脏,这么冷的房间,为了省钱她一直住在这里,关了灯之后甚至能听见老鼠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声音,她一夜一夜在这里苦熬,她明明手里有钱……
宁宁打了个哆嗦,低头看着地上的钱。
“拿去,加班费。太多了?呵呵,不多,等你成了连家的小姐,就轮到你给我发小费了。”
宁宁心中苦笑一声,她知道裴玄为什么会给她发这笔加班费了。
这个男人与**为伴,他最擅长的恐怕不是骗人,而是在人的心上撬开一个口子,然后轻轻唱着邪恶的歌,引诱里面的**如蛇一样探出头来。
毕竟人心有两面,而他,擅长引导出一个人的黑暗面……
几天后,连家。
家庭跟事业似乎是一对永远的情敌,一方得意,一方失意,宁宁家里一团糟,结果相对的,她在连家的这场大戏里却表现得很好。
“我没你这个女儿。”二少对宁宁冷冷道。
“我没你这个儿子。”一个更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二少一回头,对躺在床上的连老爷子喊了:“爸!”
“出去。”连老爷子简短有力的说。
二少原本还想耍赖不走,但被连老爷子的保镖给架走了,等他走后,连老爷子抬手将宁宁招呼到面前,和颜悦色的看着她:“孩子,跟我说说你的事。”
她的人设早就已经写好了,宁宁坐在他面前,距离不远,但也不近,偶尔看他一眼,但更多时候都在玩自己的衣角:“我?我跟我妈生活在一起,不过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亲妈,因为她一点也不喜欢我,只喜欢我弟弟。”
“重男轻女,很多人都是这样的。”连老爷子又问,“你读过书吗?”
“读过,不过现在没读了。”宁宁面无表情的说,“我妈说,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反正以后都是要嫁人,然后在家里带孩子的。”
“你恨他们吗?”连老爷子问。
宁宁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像是被人戳中心事,然后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摇头道:“谈不上,毕竟是我亲人。”
“是啊,谈不上。”连老爷子叹了口气,直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怅然若失了许久,才转头对宁宁道,“叫句爷爷。”
宁宁:“爷爷?”
“哎。”连老爷子拍拍她的手,笑着说,“爷爷送你去读书,你喜欢什么就送你学什么,毕业了也不用你嫁人,这世上还有个词叫入赘……”
“停停停!”宁宁连忙叫停,然后有些兴奋,更多的是坐立不安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爷爷,你对家里的每个人……都这么好?”
连老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影,他笑了笑,笑容有些淡:“当然,我对每个人都一样好,都一样好……”
人有远近亲疏,哪怕是只有三四个人的家庭,有时候都无法一碗水端平,而连老爷子?他现在都无法一碗水端平,更别提从前了。
回答完这个问题后,连老爷子就一直有些神不守舍,又跟宁宁聊了几句家常之后,就笑着给一旁的黄律师使了个眼色。黄律师立刻对宁宁说:“连先生有点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让他休息一下。”
宁宁笑着起身:“爷爷再见,好好休息。”
门在身后关闭,她知道他们接下来要讨论第二轮试镜的事情,连老爷子累了?不,他一点也不累,在找出他心目中最亲的亲人之前,他会一直折腾下去,就像楼下这群人。
宁宁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她看着楼下的人,楼下的人也看着她,不是看亲人的眼神,是看竞争对手的眼神。
连老爷子渴望亲情,却把亲情变成了一场竞争,既然是竞争,就一定是血腥的,残酷的,注定分个高下的,想从里面寻找感情这种东西,注定一无所获。
“怎么样?”裴玄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宁宁转头看着他,心想:就是这个人,引出了连老爷子的黑暗面,让他渴望亲情,却又不相信亲情。
“老爷子说要送我去上学。”宁宁说。
裴玄噢了一声,似笑非笑:“看不出来,你还挺能讨中老年人欢心的。”
“只是讨老年人欢心。”宁宁更正他的语句。
“也挺能讨我欢心的。”裴玄将烟放嘴里,“我是个中年人。”
宁宁嘴角抽搐,有点想吐。
看着这个人实在是太伤害她的视力了,宁宁急忙将目光投向了客厅里的那群人,他们或三五成群,或自带一个庞大智囊团,她忽然咦了一声:“怎么少了一个人?”
宁宁明知故问,根据连莲的回忆录记载,今天虽然一共邀请了五个人,但是到场的却只有四个,大儿子父子,三女,以及宁宁。四子不会来,因为他路上出了一点意外……
“谁知道呢。”裴玄在她身旁轻描淡写的说,“也许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吧。”
话音刚落,外面就冲进来一个人,心急火燎的朝众人喊道:“不好了,四少出事了!”
宁宁猛然将目光投向裴玄。
她是看过回忆录,才知道会发生这件事。他呢?他是怎么知道的?
与此同时,裴玄家中。
木瓜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终于烦躁的将书一合,他抬起头,环顾四周,纳闷道:“人都去哪了?”
裴玄家里有很多人,这些人名义上是他的厨师,园丁,男佣,可是木瓜觉得他们的职业恐怕并非如此,因为没有蛋炒饭都炒不好的厨师,没有玫瑰跟月季都分不清的园丁,也没有茶都沏不好的男佣。
今天这些人都不见了,只留下他,还有一个胖胖的女佣。
女佣让他呆在楼下,而她自己守着楼上。楼上有什么?从没上过楼的木瓜不知道。
忽然咚的一声,楼上传来一声巨响。
木瓜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正犹豫着要不要上楼去看看的时候,纷乱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手里还拿着一把带血的锤子,看见木瓜,她不由得楞了一下,然后双手举着锤子对准他,上面的血滴下来,她发着抖说:“放我走!”
木瓜惊讶的看着她的脸,忽然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朝她走近一步:“姐,你怎么了?你怎么这幅样子?”
穿着白色睡裙,有着跟宁宁一模一样面孔的少女被他吓得倒退一步。
木瓜忽然止住脚步,狐疑的打量她半晌,然后慢慢倒退慢慢说:“不对,你不是我姐。”
他退到了客厅的桌子旁,桌子上放着一只果盆,他反手抽出插在苹果上的那把水果刀……顺便把扎上面的苹果丢掉,刀尖对准对方。
白裙少女吞了吞口水,虽然两个人手里都有武器,可木瓜是个男孩子,而她是个女孩子,而且他身强力壮,她身体虚弱,她不可以跟他动手。
“李嫂怎么样了?”木瓜看见了她锤子上的血,冷冷问,“你把她打死了?”
李嫂就是那个胖胖的女佣。白裙少女楞了一下,急忙摇头道:“我没打死她,我打晕了她,我也是逼不得已……等等,姐姐?你是不是有个姐姐长得跟我一模一样?你是她弟弟?”
木瓜眉头一跳:“是又怎样?”
白裙少女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她的笑让木瓜有点烦躁,他又朝她走近了一步,冷冷问:“你笑什么?”
“我是个演员。”白裙少女收敛起笑容,对他说,“有天裴玄找到我,说我跟一个富家私生女长得很像,那个私生女出意外死了,他给我钱,让我来扮演她。”
听了这话,木瓜一瞬间想明白了许多,比如裴玄为什么找上姐姐,又为什么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让他一度以为他们两个……
“后来我也不小心出了意外,被车撞了,变成了植物人。”白裙少女说,“他才找上你姐,因为你姐跟我长得一样。哈,我猜他肯定也对她这么说过,‘富贵险中求,如果正常工作的话,你要洗十年的盘子才买得起你脚上穿的这双皮鞋’,‘你要从民国工作到现在,才买得起这栋房子’‘现在只要你点点头,这一切就是你的了’……”
“我不明白。”木瓜皱起眉来,“既然有这么多好处,你干嘛要跑?”
白裙少女沉默片刻,说:“因为他是骗我的。”
木瓜:“……什么意思?”
“……我是一个月之前醒过来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白裙少女哆嗦着嘴唇说,“那时候在裴玄眼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有很多话他不会对活人说,但会对死人说……”
这事关系到自己的亲姐,木瓜忙催促道:“他说什么了?”
“我听到的太多了,多到我根本不敢睁开眼,只能继续扮个植物人。”白裙少女缓缓道,“尤其是我听见他说,他找我来,根本就没打算让我当一个活着的连家小姐,而是要让我当一个死的连家小姐……”
木瓜的脑袋嗡了一下,他摇摇头:“怎么会……”
“你还没明白吗?”白裙少女朝他尖叫起来,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恐惧跟愤怒,“他找人培训我们,只教我们怎么在镜头前显得漂亮,就是为了让我们死在连家,然后让记者拍一个好看的照片登在报纸上,题目是——”
当她将这个题目说出来的时候,木瓜再没在房间里停留,快步冲出别墅大门。
连家,客厅内。
“什么?被抓进派出所了?”
“被人举报?撞死过人?是不是真的啊?”
“等等,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件事,不过不是被压下去了吗?谁捅出去的?”
一群人议论纷纷,但议论归议论,没人肯出面去保他,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宁宁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皱起眉头。
猫腻……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个关键时候出事,怎么看都像有人搞事。
“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裴玄在身旁轻轻对她笑,“竞争对手少了一个,你说对不对?”
第88章 来找我
裴玄话音刚落,他的大哥大就响了。
“喂。”裴玄接了电话。
“放我姐回来。”木瓜的声音冷冷传来,“否则我就带那个阁楼上的女人过去。”
裴玄一楞,然后面不改色的说:“不好意思,我不姓张,你打错电话了。”
他挂断电话,但很快电话又重新响起。
“大忙人啊你。”宁宁瞥了他一眼。
“抱歉,我去处理一下。”裴玄对她无奈笑笑,然后径自走进洗手间,进去的时候电话正好停了,他左右四顾片刻,见附近没有别人,立刻给某个人拨了个电话过去。
派出所。
平头男正在录口供,举报连家四少几年前撞死人然后逃逸的事情。
忽然大哥大响了,他对警察陪了个笑脸:“抱歉啊,估计是我爹来电话了,我去接一下?”
“快去快回。”警察说。
衣食父母也是父母,平头男——也就是裴玄的小弟之一很快找了个地方接电话:“喂,裴哥,啥事啊?”
“木瓜把连莲带走了。”裴玄开门见山的说。
“什么?”平头男惊的差点跳起来,“那我们要不要报警?”
“……叫几个人,到连家附近的电话亭,或者有公用电话的小卖部走一圈。”裴玄淡淡道,“我估计他已经到了附近,但是进不来,所以才在边上打电话找我麻烦。”
“好,我马上安排人。”平头男道。
挂断电话之后,他急忙给另外几个人打电话,如果木瓜在这里,他一定能一眼认出,他找的那几个人,分别是裴玄的厨师,园丁,还有男佣,他们原本各有各的安排,比如平头男被安排去举报连家四少,而今面对突然情况,其中一个疑惑的问:“找人?现在?那裴哥原来的安排怎么办?”
“听裴哥的,先找到人,其他的待会再说。”平头男恶声恶气的说。
几个人面面相觑,然后放下手头的事情,开始在连家附近找人。
另一边,裴玄挂断电话之后,从洗手间里出来,坐回到宁宁身边。
“怎么样?”他轻声问,“我离开这段时间,有发生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吗?”
“老爷子刚刚让人通知我们,让我们中午不要回去了,一家人留下来吃个午饭。”宁宁心不在焉的回答,内心正在回顾这段剧情。
在回忆录上,在剧本里,接下来的这段剧情,叫做《毒药》。
因为是家宴的关系,所以连老爷子不许外人参加,智囊团也好闺蜜团也好,全都被他赶跑了。
家宴上只有他,还有四个继承人。
甚至连佣人都临时放假了,只留下一个用了很多年,反应有点迟钝的老厨子。
期间四个继承人分别被他指使去厨房拿东西,然后分别目睹了老厨子“下毒”的一幕,根据来厨房的继承人性格的不同,老厨子“下毒”的原因跟对象也不同,他们每个人都有机会纠正他的这个错误,厨房里一次,餐桌上一次。
连老爷子在考验亲情方面走火入魔了。
这一次他想知道,为了遗产,他们会不会眼睁睁看着另外一个继承人,看着自己的儿子,兄弟姐妹,侄女,甚至父亲吃下毒药。
前方一阵骚动。三女的尖叫声传来:“这些都是我朋友,你怎么能赶他们走?”
“连先生说了,这是一场家宴,外人不能参加。”黄律师公事公办的语气,“要么你留下,要么你和他们一块走。”
开始了,宁宁心想。
与此同时,身旁的大哥大又响了。
她转头看着对方,裴玄起身道:“抱歉,我再接个电话。”
洗手间内。
“裴哥,附近所有的电话亭还有小卖部,凡是有公共电话的地方,我们的人都跑遍了,还是没找到人。”平头男问,“现在怎么办?是让他们继续找,还是……”
裴玄啧了一声:“算了,让他们别找了,先按计划行事……等等,有人来了。”
他刚刚挂断电话,身后就进来一个人,见他转身,一下子扑在他身上,迫使他后退两步,背撞在墙壁上。
“你疯了?”裴玄压低声音道。
“你得帮我,你说了你会帮我的!”三女连媛媛双手环着他的腰,又急又气道。
裴玄急忙走过去将门反锁,然后低下头,对仍抱着他不放的连媛媛道:“我当然会帮你,但我们能换个地方聊天吗?我们两个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人撞见了,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咱们两个早就不清不楚了,还怕人说。”连媛媛嗔怪一句,“赶紧帮我摆平另外几个人,把老头子的财产弄到手,然后我就跟你扯结婚证,东西咱们两个平分。”
这个贪得无厌,爱慕虚荣的女人真的会跟他平分?裴玄笑了,他知道她在撒谎,不过没关系,他有办法逼她信守承诺。
但眼下还是柔情蜜意的安慰道:“别担心,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一切都是你的……好了,拿出来吧。”
他朝连媛媛伸出手。
连媛媛犹豫一下,打开小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眼药水瓶子来,却始终捏在手里不放,不肯交给他。
“没别的办法了?”连媛媛支支吾吾的,“我大哥那个人很警觉的,从来不乱吃东西,而且他朋友多,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这些人一定会跳出来……”
“谁说我要毒死他了?”裴玄笑道。
连媛媛愣了愣:“那你……”
“连莲。”裴玄吐出一个名字。
“怎么会是她?”连媛媛掩住唇,惊讶过后,一脸懊恼,“毒死她有什么用?一个私生女,又没在老头子身边呆过,老头子再喜欢她能喜欢到哪去?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一个活着没人疼,死了没人理的东西……”
“所以她最适合死了。”裴玄冷冷道,“等她死了,自然会有人,有报纸跳出来暗示她有可能是被另外的继承人毒死的,按理来说这个人肯定要被剥夺继承权。这个人是谁呢?有人会说是你大哥,你大哥肯定会反驳,甚至会想要寻找真相,可那个时候人已经烧成灰了,所有证据也都烧成灰了,他什么都找不到。”
连媛媛听得心醉神迷,原先的犹豫去了一大半,只剩下最后一丝还在风中摇曳:“事情真的能这么顺利吗?”
“那就是我跟你大哥的事情了,你不用管。”裴玄淡淡一笑,竟带着一种犯罪者的自豪感,自信满满,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这个笑容持续了三秒钟。
三秒钟后,大哥大又响了。
略略皱了皱眉,裴玄对连媛媛说:“我接电话,你出去吧……别笑,摆一副生气的样子,对,这样挺好,让外面的人以为你勾引我没成功。”
送走连媛媛之后,裴玄接了电话。
“你找到我了吗?”木瓜问。
裴玄眯起眼睛:“你想做什么?”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木瓜说,“连莲,我是说真正的连莲已经醒了,她早就醒了,你跟她讲的那些话她全听见,也全记住了,她现在就在我身边,我随时可以带她去警察局报警。”
裴玄在原地沉默了好几秒钟,才龇牙一笑,仿佛一头撕下伪装的魔鬼,狰狞的笑容倒映在对面挂着的镜子上:“不,她不在。如果她真的在你身边,你早就去警察局报警了,根本不会浪费时间给我打电话。”
木瓜:“……”
“小男孩,让我来猜猜看,猜猜看你刚刚的话里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这头魔鬼慢条斯理的说,“她醒了,她当然醒了,我一直在想她能装植物人装到什么时候,为此我一有空就过去跟她聊天,告诉她,我原本要对她做的那些事,比如杀了她,比如烧了她。”
木瓜:“……”
“她是不是把这些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你了?告诉你,我要杀了你姐,烧了你姐。”裴玄说,“你这么冲动,当然立刻就跑出来找我了,可你不知道我在哪,于是你回去找连莲,想问她连家在什么地方,可惜你已经找不到她了,她已经跑了。”
木瓜:“……”
“现在你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不停打电话骚扰我。”裴玄笑了起来,“可这有什么用?”
“……你觉得我知道多少?”沉默片刻,木瓜忽然问,“你猜她告诉了我多少?”
裴玄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有关连家的事,她什么都告诉我了。”木瓜深呼吸两下,“所以她跑了没关系,我不会跑。我要是找不到你,我就去找警察,找报社,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们,告诉他们连家的私生女是假的,她的本名叫木耳,家里开小饭店的,今年十六岁,小学在……”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裴玄打断他。
“等我姐死了以后,他们会信的!”木瓜的声音忽然高了一调,“尤其是被你栽赃陷害的人,肯定会来找我的!我就是证人,我就是证据!”
“你也说了。”裴玄的声音非常冷静,一字一句道,“等你姐死了以后。”
对面的声音沉默下来。
证人有什么用,证据有什么用,真相有什么用,换得回一个活生生的姐姐吗?
一个电话亭内,木瓜喘着粗气,明明是大冬天却出了一头汗,令路人侧目。
“你家对面,我家对面,还有警察局门口。”他忽然说,“来这三个地方找我。”
“说清楚,你到底在哪?”裴玄问。
“我不会告诉你的。”木瓜冷笑一声,“做什么事都需要人手,犯罪也一样。我不管你想对我姐干什么,停下来,让你的手下来找我!”
第89章 外人
连老爷子站在窗户口,从他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大门外。
一群人走出大门,天气很冷,他们很快进了车子里,但是车子没有开走,仍然停留在门口的雪地上,车顶上早已覆了雪,像一座座白色的碉堡,或深或浅的埋伏在雪地中。
“看看。”连老爷子坐在轮椅上,透过明亮的窗户看着他们,笑着说,“他们像不像高考时的学生家长,在大门口等孩子成绩出来?”
然后他转过头来,对身后的众人笑道:“好了,外人都走了,我们开饭吧。”
家宴开始了。
长长一条餐桌前只坐了寥寥几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宁宁先开口:“你们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做吧。”
“不用那么麻烦。”连老爷子看向大门口,“看,来了。”
一个年迈的厨子从门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盆海鲜汤,他的脚似乎有点坡,走路的时候肩膀一高一低,等走到桌子旁时,手里只剩下半盆汤了,另一半全洒路上了。
在经过连媛媛身边时,他忽然手一抖。
“啊!”连媛媛大叫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但还是没能避开,被海鲜汤泼中了裙子,她将一只虾从裙子上扯下来,一脸嫌恶的喊,“爸爸,你为什么还留着他?他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你早点让他退休吧!”
老厨子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别这么说,他只是年纪大了。”连老爷子看向宁宁,“连莲,你去帮帮他。”
“好。”宁宁急忙起身过去。
简单收拾了一下餐桌,两人一同朝厨房走去,一路上十分冷清,连老爷子不但把连外人赶跑了,还把在家里工作的女佣帮厨也都临时遣散了,宁宁将这种行为理解为清场。
清场过后,就轮到演员们登台演出了。
厨房内,老厨子猛的将汤盆丢进洗手池里,洗手池里的水飞溅出来,宁宁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背影。
他背对着宁宁,将五只一样的小碗放在桌上,然后舀起一勺满满的海鲜汤,从左到右的,笔直一线的倒进去。
当五只小碗里都盛满海鲜汤,他忽然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来,拇指拨开瓶盖,将里面的粉末状物体倒进其中一碗汤内。
倒完,他猛然回头,对宁宁说:“你什么都没看见。”
宁宁什么都看见了,于是问他:“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老厨子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猜猜我的腿是怎么瘸的。”
宁宁摇了摇头。
“是为了保护一个小女孩,被车压坏的。”老厨子说,“现在那个小女孩长大了,嫌恶我,说我帕金森,质问她的父亲为什么还留着我,要他赶我走。”
宁宁楞了一下。
“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家。”老厨子笑了笑,“走之前,我要让她吃一次教训。”
连老爷子的人性测试开始了。
老厨子是在演戏,临时演员的水平。
但即便对方是临时演员,宁宁也尽心尽力的配合他,她站在门口,压根不敢过去,故作轻松的笑道:“你是开玩笑的吧?下毒?就因为这么一两句口角?”
“为了我的腿。”老厨子指了指自己的坡腿,阴冷冷道。
笑容从宁宁脸上一点点褪去,她有些不安的看着他:“你跟忘恩负义的人计较什么?这种人就跟屁一样,你早点把她放了,还能身心健康多活几年……”
老厨子楞了一下:“你这娃子说话真不讲究……”
“嘿,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市井里长大的刁民,讲究什么?”宁宁大大咧咧的一摊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之前她还在老厨子面前端着名门淑女的架子,现在已经彻底沦为市井小民了,但这幅模样反而让老厨子感到亲切。
因为老厨子自己也是个下等人,就算是因为豁出一条腿,救下连媛媛的命,然后被连老爷子委任为家里的大厨,也依然没能成为上等人。
即便他穿得昂贵整齐了,字正腔圆已没了家乡的口音了,连媛媛不还是认为他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甚至觉得他因此找到了一个铁饭碗,算是赚了一笔?地位平等的人之间可不会发生这种事,连媛媛高高在上,把他当下人,才会这么说。
感慨过后,他奇怪的看着宁宁:“你在干什么?”
就在他发楞的时候,宁宁已经越过他走到灶台旁,捡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回来,老厨子在里面看见了盐,辣椒酱,味精……她每个瓶子里舀一勺,倒进一碗海鲜汤里。
“让她死,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宁宁将搅拌完的汤递给他,“拿去,我保证她会从鼻子里喷出来,怎么样?你不想看到那副画面吗?我觉得我能拿这件事笑话她二十年。”
老厨子盯了她好一会,才问:“她可是你的竞争对手,你为什么要帮她?”
“我没帮她,我只是想笑话她。”宁宁哼了一声,一副不愿意承认的模样,“而且你要是杀了人,谁来做饭?我饿了,很想吃小鸡炖蘑菇,你能做给我吃吗?”
几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了宴席上。
进门的时候,老厨子给连老爷子递了个眼色,然后不动声色的将那一碗加了料的汤放在连媛媛面前。
——这一碗的料非常丰富,包含了辣椒酱,味精,盐等等。
不等连媛媛尝试这碗黑暗料理的味道,连老爷子已经开口道:“差点忘了,医生说我最近不能吃海鲜。媛媛,你跟老陈去厨房,给我拿一瓶药酒来。”
“哦。”连媛媛不情不愿的起身。
等她回来时,不但带回来一瓶药酒,还带回来一瓶白酒。看见那瓶白酒,大儿子眼前一亮,主动替她接过,一边开盖一边对连老爷子说:“爸,我敬您一杯,祝您身体早日康复。”
连老爷子将手边的杯子移开,对他笑道:“要想我早点好,就少灌我酒,问问其他人喝不喝吧。”
连媛媛哪里肯喝他那瓶加了料的白酒,立刻做了个拒绝的手势:“我戒酒了,喝汤就好。”
她喝了一口汤,然后汤从鼻孔里喷出来。
“咳咳,咳咳咳……这里面放了什么?”连媛媛涕泪横流道。
众人用嫌恶的眼神看着她,大儿子父子几乎是立刻将眼前的海鲜汤推远,连老爷子也叹息一声,看着被她污染的桌布说:“还好菜还没上来,成信,去厨房催一下菜,顺便让老陈过来换个桌布。”
“好。”大儿子放下手里的白酒,对身边的儿子说,“走,咱们一块去。”
宁宁察觉到连老爷子的眉头微微跳了一下,看来他没想到这父子两个会一起行动,但他的眉头很快就抚平了,因为两父子已经端着菜回来了,大的那个端着小鸡炖蘑菇,小的那个捧着一块新桌布。
换完桌布的同时,老厨子也端着菜过来了。
大儿子抢先将小鸡炖蘑菇放在了宁宁面前。
宁宁低头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菜肴。
出于某种目的,他们吃饭用的是一张长桌。
上面没有转盘,两道菜如果隔得远了,想吃就得站起来夹,这有点不雅观,所以大部分人会只吃自己面前的菜。
比如加了料的海鲜汤,加了料的白酒,以及加了料的小鸡炖蘑菇。
剧名:《□□》
演员:宁宁,连老爷子,连家父子,连媛媛。
a。
一群人都看着连老爷子,在连老爷子动了筷子以后,众人才开始吃饭。
宁宁率先夹起一块蘑菇放进嘴里。
在咬着蘑菇的同时,她瞥了眼连家父子。大儿子城府颇深,他将小鸡炖蘑菇放宁宁面前之后,就再也没看她,一直在跟老爷子说笑,但小儿子就没他那样的城府了,他的目光几乎黏在了宁宁身上,似乎在等她出丑。
没等宁宁出丑,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就响起来。
“别喝!!”
大儿子吃了一惊,转头看着连媛媛:“你干什么?”
连媛媛手里还拿着从他那抢来的酒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不能喝,酒里有毒。”
大儿子一楞:“你说什么?”
“对不起,哥哥。”她忽然捂着嘴哭道,“虽然你这个人自以为是,老把我当傻子看,可我这个傻子还是不忍心看你死……谁叫你是我哥哥呢,哥!”
大儿子:“……”
宁宁眼睁睁看着她表演,她的演技那么浮夸,以至于连老爷子都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够了。”
连媛媛:“爸爸……”
连老爷子:“你都已经哭了十五分钟了,还是一滴眼泪都没哭出来,白瞎了你的智囊团给你准备的台词。”
连媛媛:“……”
“爸。”大儿子这个时候已经看出不对头了,他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小小的测试而已。”连老爷子毫不在意的笑道,“我让老陈给你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件下了毒的东西,再让你们亲自送上餐桌,送到自己的某个亲人面前,看你们是会眼睁睁看着对方吃下去,还是开口阻止。”
大儿子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而连媛媛则喜笑颜开。
“都是一群没良心的东西,尤其是你。”连媛媛瞪了宁宁一眼,“我跟我大哥好歹有点嫌隙,跟你?话都没说过一句吧,为了多分点财产,你就要眼睁睁看着我死?”
老厨子凑到连老爷子耳边,对他耳语几句。
连老爷子叹了口气:“出去。”
“听见么没?”连媛媛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对宁宁说,“叫你出去!”
“不。”连老爷子看向她,“你出去。”
连媛媛惊愕的看向他:“爸!”
“还有你们。”连老爷子连眼神都吝啬给她,对大儿子说,“也出去。”
大儿子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至于跟连媛媛那样失去风度,他起身离开,顺便还拉走了歇斯底里的连媛媛。
“放开我,放开我!”连媛媛一路挣扎。
“行了,你已经输了。”大儿子说。
“胡说!”连媛媛气愤的看着他,“我怎么会输?只有我,只有我阻止你吃□□,你们两个可没阻止!”
“你还没明白吗?”大儿子冷冷道,“你觉得这个家里谁是外人?”
不等连媛媛给出答案,他已经自己说出了答案:“是我们。”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紧闭的大门,他们被赶出来了,可老厨子却还在里面。
“这件事厨子都知道,黄律师肯定也知道,说不定还有其他人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全部都是外人。”大儿子喃喃道,“老头子宁可相信他们,宁可跟他们商量计划来为难我们,到底谁是外人?”
连媛媛闻言一愣,也顺着他的目光,朝大门看去。
那紧闭的大门,就仿佛连老爷子紧闭的心,外人能进去,他们这些“自己人”反而进不去。
“……所以咱们两个都输给了那个私生女。”大儿子咬牙切齿道,“在咱们讨好老头子的时候,她去讨好厨子了。”
“可,可那只是一个厨子……”连媛媛支支吾吾道。
“但老头子信他的话。”大儿子无奈笑道,“比起我们这些亲儿子亲女儿,他宁可相信厨子,律师,家庭医生的话,所以讨好他有什么用?还不如讨好那些‘外人’……没想到居然是那个私生女先发现这点,你没见刚刚厨子跟老头子说完悄悄话,他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连媛媛愣愣半晌,然后面色扭曲道:“不!我还没输!”
她冰冷冷看向眼前的大门,心想:反正她马上就要死了,我还没输!
第90章 舍得
“知道我为什么单独把你留下来吗?”连老爷子和颜悦色的问。
宁宁心里明镜似的,表面上还是一脸疑惑的摇摇头。
“我大儿子明明知道菜里有问题,还把菜放你面前,眼睁睁看你吃下去。”连老爷子叹了口气,“我的三女儿呢?她明明可以立刻阻止老陈,为什么要等到上了饭桌才阻止?还不是为了表演给我看,可她又演得不行,你也看到了,哭了那么久,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空虚又落寞,朝宁宁伸出两只枯瘦的手道:“来,过来爷爷这。”
宁宁朝他走过去,连老爷子像抱芭比娃娃一样,把她抱在怀里,苍老的手指抚摸她的头发,喃喃道:“还好有你,至少还有一个有良心的……连莲啊,爷爷只有你了。”
说谎,宁宁在心里说。
如果说这个家里有一个人中了毒,那就是老爷子自己。
他中了一个叫“不信任”的毒。
从现在开始直到二十年之后,他沉迷于这种针对自己家人的人性测试,少则数月,长则一年,就要伙同外人出个题目测试一下自家人的品性,然后重新做一份遗嘱。
新的遗嘱覆盖旧的遗嘱,新继承人覆盖旧继承人,他乐此不疲,像个登了台就不肯退场的戏霸,逼着所有人配合他演着这场名叫《毒药》戏……永远永远的演下去。
或许只有死亡才能阻止他了。
“好了,先吃饭吧,就要凉了。”连老爷子擦擦眼角泪水,松开怀抱,“桌上的菜够不够?不够叫你陈叔再去做。”
“够了。”宁宁说。
今天的菜是按照六个人的分量做的,足足有十道菜,大菜小菜都有,甜咸酸辣都有,连老爷子又吃不了多少,吃了两筷子就放下了,一直催促宁宁吃,可她心里有事,哪里有胃口?
还好连老爷子有睡午觉的习惯,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他开始困了,打了个呵欠,对宁宁说:“你先回去吧,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让司机过去接你过来住,老住在外面像什么话,自家人还是要跟自家人住一块。”
“明天?”宁宁反而犹豫了,“太急了吧。”
“不急,不急,今天不是还有一天的收拾时间吗?”连老爷子笑呵呵的,话里却透出一股独断专行,恨不得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宁宁只能暂时答应了,想着回头跟裴玄商量一下该怎么收场。
留下老厨子收拾残羹冷炙,宁宁推着连老爷子的轮椅出去。
一出门,就看见一个人等在外头。
“你怎么还在这?”连老爷子一看见她,就肚子里有火,面色不善的问。
可连媛媛却理都不理他,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宁宁,充满震惊,充满迷茫,充满巨大的失望。
宁宁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露出这么怪异的表情,不过宁宁知道,连媛媛不是个好演员,她心里想什么,脸上就表现什么,这肯定是她的真实情绪,但为什么?
宁宁将连老爷子送上了楼,下来的时候,看见连媛媛还在楼下等她,手里端着一只盘子,盘子里剩下半盘小鸡炖蘑菇。
“听老陈说,这里一大半都是你吃的?”连媛媛问。
“是啊。”宁宁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连媛媛也不用筷子,直接翘着小指头,用手捻了一块蘑菇放进自己嘴里。
“都已经冷掉了。”宁宁好心提醒她,“你要是肚子饿了,厨房里有热的。”
“不用了。”连媛媛舔了一下手指,然后狠狠将盘子往地上一仍,盘子碎裂的同时,她转身离去,快步走出大门。
看见她走出来,门口一堆车门打开,里面钻出来许多人,过来询问她状况。这些人里有她自己请来的智囊,也有不怀好意的亲戚朋友,甚至有听到消息过来的记者,她一概不理,伸手将人推开,左右四顾,在人群中寻找某个人的身影。
宁宁晚她一步走出来,因为人都围着她,所以宁宁身边空落落的,一辆黑色的车子宛若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的来到她身旁。
“上车。”裴玄摇下车窗。
宁宁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不远处,连媛媛已经发现了这辆车子,她奋力想要挤出人群,人群却阻住了她的去路,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车子离开,忍不住大喊一声:“裴玄!”
车门阻挡了外头的风雪,也阻挡了她的声音。
两个人坐在车内,宁宁正要将有关连媛媛的怪事说给他听,他的大哥大忽然响了。
“喂。”裴玄拿起大哥大听了一会,忽然将大哥大递给她,“找你的。”
找我的?宁宁一脸疑惑的接了电话。
木瓜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姐?”
“……”宁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他话,要知道她现在的身份是连莲,不是木耳。
“喂喂,喂喂?”木瓜喊了几声,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假扮连家小姐的事情我早知道了,你说话啊。”
“你已经知道了啊。”宁宁长出一口气,又觉得不对劲,他早知道了?这个早是多早?
可不等她问出这个问题来,木瓜就已经开口道:“姐,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这么巧。”宁宁说,“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木瓜:“那你先说。”
“……我刚刚从连家出来。”宁宁斟酌着言辞,“连老爷子让我收拾收拾东西,搬到他家里去住。”
木瓜沉默片刻,问:“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宁宁言不由衷的说。
现在是挺好的,以后怎么样就不好说了,但过得再不好,也不会比现在差。“木耳”做不到的事情,“连莲”几乎都能做到,她想上学就能上学,想看病就能看病,想资助某个人就能一直资助某个人,她从手指头里随便漏下来一点,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家庭的命运。
“……你今天就走吗?”木瓜问。
“不。”宁宁说,“明天再走。”
“那就好,你今天回家一趟吧,我……”顿了顿,木瓜忽然笑了起来,“我给你买了礼物。”
宁宁觉得不对劲:“干嘛突然买礼物给我?”
“我老惹你生气。”木瓜轻轻的说,“今天又做了一件会惹你生气的事,姐姐,原谅我。”
“你做了什么?”宁宁忍不住追问道,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可木瓜不说,他迅速转移了话题:“我现在在火车站,马上就要上火车,去外地打工了。一开始肯定赚不到什么钱,没法寄钱回家给你还有妈,你一个人照顾妈会很辛苦,我把之前赚的钱都留给你,你知道我放哪了的……”
“滚回来!”宁宁打断他的话,“姐很快就要有钱了,已经不需要你在外头赚钱了,你滚回来!”
“不了,姐。”木瓜说,“你让裴玄接电话。”
宁宁好说歹说,可他根本不听劝,无奈之下,宁宁将大哥大递给裴玄:“你也帮我劝劝他。”
裴玄接过大哥大:“喂。”
风雪茫茫吹在街上,一辆小车碾过地上的白雪,在上面留下两行黑色的长条,像火车的轨道,驶向不知名的远方。
裴玄的司机,园丁,男佣都在车上,其中两个挤在后车座,将木瓜夹在中间,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大哥大,贴在木瓜耳边。
木瓜嘴角带着一团淤青,两只手被透明胶带困住,对裴玄道:“我什么都没告诉她。”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我姐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木瓜说,“你放过她。”
他赢了,裴玄真的把所有人手都派出来找他,以至于没空去管连家的事,所有计划全部落空。他也输了,他救得了姐姐却救不了自己,甚至他现在没法说服裴玄的话,他连姐姐也救不了。
“她这个人一点都不聪明,估计她到现在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木瓜酸涩的笑了笑,“我跟我妈总是打她骂她,但只要事后稍微对她好一点点,她就又对我们死心塌地。你……只要你稍微对她好一点点,比我对她好一点点,她就什么都听你的。”
“这么好的姐姐,你舍得吗?”裴玄问他。
“……”木瓜一言不发,只有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舍不得的话,我送她过去找你。”裴玄柔声道,话音刚落,身边响起宁宁的喊声:“送我过去!”
嘴唇动了动,一滴眼泪掉下来,木瓜低下头,哽咽道:“我舍得。”
宁宁这个时候已经抢过大哥大,气势汹汹的对他喊:“你别跑,我马上来火车站找你!”
木瓜仍低着头,眼泪不停流,却还要故作轻松的对她笑:“恩,我不跑……才怪!你有本事就来抓我啊!”
十字路口,红灯转绿,载着姐姐的车,跟载着弟弟的车擦身而过,一个忙着打电话,一个低着头,都没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两辆车驶向相反方向。
火车站,宁宁急匆匆推开车门下来,一路喊一路找,直至半夜,她精疲力尽的蹲在站台前,一辆绿皮火车快速从她面前驶过,吹起风雪,吹起她的长发,她忍不住抱紧自己,然后一件大衣从她身后披过来。
裴玄站在她身后,用带着自己体温的大衣将她裹紧,低头对她说:“太晚了,明天再找吧。”
“……明天?”宁宁迷茫的看着眼前的火车站,像个坐错了站的人,不知道自己该坐哪一趟车离开,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
“振作点,明天你还要去连老爷子那报道呢。走了九十九步了,别倒在这最后一步。”裴玄对她说,“况且你弟走了,还有你妈呢,她今天吃饭了没?换了尿布没?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她?”
……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宁宁姑且回了家。
一打开门,就是一股尿骚味,宁宁叹了口气,过去给她换了个尿布,又喂她吃了饭,然后就坐在旁边发呆。
从前一直嫌这房子太小,小的让人窒息。今天却又觉得房子太大,大的让人发冷。
“对了,礼物。”宁宁忽然道。
她起身找了找,最后在厨房里找到木瓜说的礼物。
一个蛋糕盒,一个礼品盒。
宁宁没有吃晚饭,她切了一块蛋糕下来吃,一边吃,一边打开礼品箱。
箱子里是一堆玩具,小火车,竹蜻蜓,机器人……最上面放着一封信。
她把信拆开,第一行就写着:姐,对不起。
“我这个人很自私,看你在学校里那么受欢迎,还有男孩子送你回家,我就想找他茬,一碗饭收他个五十块什么的。”
“这毛病现在还是没好,有个录像店老板老问我你的事,我不想搭理他,又怕他直接跑去找你,就骗他,说你喜欢小火车竹蜻蜓机器人……哈哈,他真的相信了,箱子里的东西都是他送的,隔几天送一个,都送了几个月了。”
“……我只是怕你有了别人,就不要我了。姐,我舍不得你。”
“以后我再也不这么干了,你有你的生活,你不是为我活的……看在我已经洗心革面的份上,吃完这块蛋糕,咱们两个重新开始吧!”
宁宁嘴唇上沾着白色的奶油,看到这里已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笑容一僵。
她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不知何时,房间里的灯泡不再发出老化的滋滋声,隔壁夫妻的对骂声也已经停止,甚至连窗外总也停不了的车水马龙声也一并消失了。
她转头看去,楞了一下,忽然伸手拉开窗户。
原本应该灌进来的冷风没有灌进来,外面的世界一片死寂,风不再吹,无穷无尽的大雪定格在空中,被她轻易握在掌心。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情况,宁宁见过也经历过。
“木瓜。”她喃喃道,“你……死了?”
一名主角的逝去,意味着一场电影的结束。
世界宛若一个静止的舞台,黑暗如同帐幔从两边向中央合拢,宁宁站在舞台中央,身后是来不及点亮的蜡烛,来不及吃完的蛋糕,来不及读完的信。
——一对来不及重新开始的姐弟。
人生电影院的观众席上,宁宁慢慢睁开眼睛。
对面电影正在上演,一个少年无奈又深情的唱着。
“我的天使今天跟我说话了,说我胖得像个西瓜。”
“我的天使对我笑了,笑我唱歌像只鸭子。”
“为了逗她笑,我嘎,嘎,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