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尤其是腰眼处,像被钝器反复碾压过一般。
鼻间弥漫一股暖暖的广藿香气。混着酒气和属于男性的荷尔蒙味道。
闵雀猛地睁眼。
扫过绣着金纹的红色帐顶,最后落在身侧。
一个男人的背对她。魁梧的肩背裸露在锦被边缘,肌块隆起,随时能爆发力量。
闵雀视线上移,心跳在那一瞬诡异地停滞。
这张侧脸似乎很是眼熟。
她抬手揉眼,这个简单的动作却扯得她腰间一阵剧痛。视线掠过自己,身上那件大红衣裳被揉得不成样子,湿软地贴在肌肤上。
她大脑一片混沌。先是怀疑被绑架了,还是昨晚在酒吧街喝断片了。
辽国。
她真的来了辽国!?还体验了草原最勇猛的男人耶律石钺?
以一种极其彻底且……事后的方式。
闵雀在心底无声地嘶喊:早几个小时不行吗?身体深处传来的钝痛,清晰地标注了结束的刻度。
这算哪门子馈赠?
晨光溢进来,身旁的男人翻过身。那双墨色的瞳孔,冷冷地落在她脸上,全然的漠然。
血一下子凉透,闵雀太熟悉这张脸了。
少了一丝不苟的背头,他长发披散,因宿醉和情事显得有几分慵懒。
这不就是刘聿昂吗?那个每日隔着办公桌对她发号施令,偶尔承受他冷笑和敲打的老板。
闵雀扪心自问,从小到大绝未认识过刘聿昂这号人,不然她都要怀疑自己曾对他做过十恶不赦的事。
为什么耶律石钺……会是刘聿昂?!
所有对勇猛的好奇与绮念瞬间碾碎。对着这张脸她只想立刻消失。
耶律石钺没半分留恋,径直掀开锦被下床。
晨光映出他健硕的轮廓,那张脸少了刘聿昂伪装的笑意,只有厌憎与不耐烦。
他捞起地上外衣披上,背对闵雀,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
“焚香下药,萧氏后族之女,竟然下得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他是被下药了...才?
闵雀喉咙发不出声,她望向角落那面模糊的镜子。
镜中映出的女子。是一张和自己柔和面容完全相反的容颜:眉飞入鬓,眼尾锐利上挑,鼻梁挺直,唇线清晰饱满,是一种明艳的美。
这不是她的脸。
耶律石钺系好衣带,那双黑眸再次锁住闵雀。带着审视与警告:
“昨夜之后,你便是翰林夫人。重振契丹国威,才是我们的正途。如今……”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压抑的戾气,“女真人想犯我疆界......”
闵雀感到一股蛮横的力量攫住了她的喉咙。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嘴唇不受控制地开合!饱含妒火与的女声从喉中爆发:
“你休要提女真!我早知你还想着那个女真贱奴!”
闵雀的灵魂在尖叫:不是我说的!
耶律石钺脸色瞬间阴沉。眼中最后的耐心耗尽。他一拂外衣袖袍,劲风扫过闵雀的脸颊。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闵雀僵坐在一片狼藉的婚床上,腰缝的酸痛在提醒她这荒谬的存在。
她真的在辽国。
顶着别人的躯壳,被原主的怨毒裹挟着说出那种话。
闵雀心里掠过讽刺。顶着这样美丽的脸,都换不来枕边人半分温存?
她替这具身体的原主感到一丝悲凉。
这开局,简直是踩着刀锋前行。
空中泛起微澜,那女孩的身影半透明地浮现,
闵雀的声音压得极低,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沙哑,“这怎么回事,给我解释一下。”
女孩脸上带着一丝歉然的局促:“姐姐,抱歉,你只是寄居于此,意识尚未完全掌控这具躯壳。原主执念很深,偶尔会冒出来。”
“送我回去。”闵雀打断她,“立刻。这情感链接我可不要了。”
回去面对毫无灵感的策划案都成了此刻的奢望。
少女的笑容僵在脸上。
闵雀抬手指着门外的方向。“第一,这张脸是我老板的脸。我生不出半分旖念。第二,他心里装的,是那个女真小三儿。这桩包办婚姻有什么可体验的?”
女孩被她眼中的冷漠慑住,一时语塞。
但她还是抓住重点:“你是说...你不满意他,就因为他长得和你老板一样?”
话音未落,少女身影开始急速变淡,声音飘忽起来,“放心,最多八天!你不想走也会被萧斡烟的魂魄排斥,自动弹回去。”
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风中。
女孩彻底消失......
闵雀的手颓然落下。感受着被原主情绪裹挟的窒息感。
“让一个顶着这张脸,还对我厌憎至极的男人……接纳我?”她低声自嘲,“怎么可能...”
窗外的风吹过,闵雀眼底划过一丝倦意。
八天。
闵雀反复安慰自己,本命年的劫都挺过两个了。真要撑不过,也不过是坠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总比醒着容易。
现代,文物灵力研究所。
屏幕的光线幽微,映照少女讪讪的脸。
她讨好的从包里拿出一个锦盒:
“哥,上次回西国,你把这块玉落在家里了,妈说你整研究地底下挖出的东西,戴着挡挡煞气。”
刘聿昂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玉佩,没做声。
“哥,”
她的声音闷闷的,“你就别气了...”
刘岑岑望向桌上精心缝制的辽代皮毡帽。残片上针脚细密,显然是倾注了心血。
“这就是闵姐给你缝的帽子吗,一千年了,都能看的出精巧和用心……”
阴影里,静立的高大身影缓缓转身。他一字一句地纠正:
“只是个文物罢了。”
刘岑岑看着哥哥紧抿的唇,叹口气,把那句“死鸭子嘴硬”咽了回去。
她指着铜镜,半真半假地感叹:“能把一个人的意识嵌入另一个时空,全世界能做到的不超过十个吧?
“你还能一边感应一边操控。谁让你不只是共振者,还是个死钻牛角尖的研究狂。硬是把文物灵力的运行规律拆解明白了。”
“我就不行,”
岑岑耸耸肩,“顶多靠和你同一血脉,进去几分钟。小时候跟爸在那些文物堆里泡太久了,算是沾了点本事。”
刘聿昂摘下手套,冷着脸没接话。
其实他没打算这么快就完成这次的意识投射。是岑岑偶然碰见她,才一意把这步提前。
岑岑闲聊道:“闵姐她人真的很好,我今天在酒吧一个丑男人围上来,是她救……我...”
她忽然噤声,捂住嘴。
“谁让你去那条街的?”
刘聿昂逼近,压迫感让岑岑缩起脖子,抢先辩解:“我……二十一岁了!去玩玩怎么了!?”
刘聿昂目光更冷:“她呢?去酒吧做什么?”
刘岑岑:“......”
仰面躺在榻上时,闵雀浑身还是酸痛的。
她睁眼看天花板,这萧斡烟也没什么福气,这等强悍男人,谁做他老婆,身子骨肯定是受不住的。
她把想上前来伺候的侍女都打发了。只道:“头晕,需静养。”
厚重的辽国贵妇常服压在肩上。沉。她闲着也是闲着,出于职业病,开始研究衣服上的华丽刺绣。
管家在门外通报:“夫人,大人已启程回翰林院理事。”
院子彻底安静下来。她直起身,目光落在书房那条长廊上。
书房的门未落锁。
推开门,一股陈年墨卷与松烟的沉郁味扑面而来。
耶律石钺既是武将又是进士。
两面墙高高的书架,垒满了典籍。另一面墙上悬着辽国疆域图,杀气腾腾。
案台上,有卷画轴。
就那么随意搁着。在最顺手的位置。
闵雀拿起卷轴缓缓拉开了系绳。一张旧色画纸被珍重的夹在中间,
画风稚拙。
是一个男人,骑在一匹线条扭曲、形似蛟龙的生物背上,于潦草几笔勾勒的山峦间奔行。
一行汉字,墨色断裂的印在纸上:“角木蛟护身,小鹊儿奉上”
这画的是二十八宿的星君?闵雀毕竟在博物馆工作,多少涉猎过这些。
她目光最终凝在右下角那一行落款上。
“小鹊儿?”她低声念出,“……挺别致的艺名。”
闵雀盯着那行字,嘴角全是轻蔑。
“献给已有婚约的男人?”
“耶律石钺也是,这种信手涂鸦也当个宝贝?”
一个带着异族身份标签的“女真小三儿”形象,迅速凝结成形。
正要把卷轴合上,书房门猛地被推开。
耶律石钺的身影挡在门口,披风还裹着一身北地的寒意。
他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闵雀。
剑眉蹙紧,目光扫向她手中的画轴。
闵雀和他对视。唇边还未褪去的讥诮笑意,又加深几分。
男人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毫无礼数,书房重地,谁准你进来的!”
说话的同时,他伸手拿过画卷,透着与他气质不符的小心翼翼。将画卷卷紧,放进一个早备好的紫檀卷筒,扣上铜扣。
整个过程神情专注。低眉的瞬间,闵雀清楚地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柔
陌生的刺眼。
“呵……”冷笑从闵雀唇间逸出:“道貌岸然。家中已有正妻,心里头还揣着外头的野花。”
“大人,我是看错你了。”史书上的末路英雄原来也有花花肠子。
闵雀极为平静,而不是萧斡烟那样,可能爆发的激烈控诉。
耶律石钺扣紧卷筒的手指猛地一收。霍然抬眼,眸中的温柔瞬间被厌弃盖过。
他盯住她,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抓起卷筒,再次摔门而去。沉重的撞击声在空旷的书房里久久回荡。
现代|13:55
密室里,精密仪器发出微弱荧光。铜镜矗立,隐约显出刚刚那幅画的轮廓。
——角木蛟护身符。
刘聿昂靠坐在铜镜对面,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操作台上,播放着另一个时空传来的刺骨的嘲讽:
——“这耶律石钺也是,信手涂鸦也能当个宝贝?”
他的手指操作台边缘轻叩着,发出单调的轻响。脸上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麻木。
傍晚时分。
博物馆顶楼的露天平台上。刘聿昂独自站在栏杆边。指间一点猩红明灭。
顶楼的门滑开,一个文物修复员探出头,惊讶地“咦”了声:
“刘馆长?您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印象中这位年轻有为、却严谨到几乎苛刻的博物馆馆长从未有过这习惯。
刘聿昂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烟雾。望着远处城市天际线,唇角荡起自嘲的弧度:
“偶尔。”
“烟雾升腾的时候,记忆碎片,会清晰一点。”
修复员一脸茫然,没听懂这玄学般的解释。刘聿昂却不再言语,烟蒂无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