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缠蚓绕》 第2章 事后旧怨 痛。 尤其是腰眼处,像被钝器反复碾压过一般。 鼻间弥漫一股暖暖的广藿香气。混着酒气和属于男性的荷尔蒙味道。 闵雀猛地睁眼。 扫过绣着金纹的红色帐顶,最后落在身侧。 一个男人的背对她。魁梧的肩背裸露在锦被边缘,肌块隆起,随时能爆发力量。 闵雀视线上移,心跳在那一瞬诡异地停滞。 这张侧脸似乎很是眼熟。 她抬手揉眼,这个简单的动作却扯得她腰间一阵剧痛。视线掠过自己,身上那件大红衣裳被揉得不成样子,湿软地贴在肌肤上。 她大脑一片混沌。先是怀疑被绑架了,还是昨晚在酒吧街喝断片了。 辽国。 她真的来了辽国!?还体验了草原最勇猛的男人耶律石钺? 以一种极其彻底且……事后的方式。 闵雀在心底无声地嘶喊:早几个小时不行吗?身体深处传来的钝痛,清晰地标注了结束的刻度。 这算哪门子馈赠? 晨光溢进来,身旁的男人翻过身。那双墨色的瞳孔,冷冷地落在她脸上,全然的漠然。 血一下子凉透,闵雀太熟悉这张脸了。 少了一丝不苟的背头,他长发披散,因宿醉和情事显得有几分慵懒。 这不就是刘聿昂吗?那个每日隔着办公桌对她发号施令,偶尔承受他冷笑和敲打的老板。 闵雀扪心自问,从小到大绝未认识过刘聿昂这号人,不然她都要怀疑自己曾对他做过十恶不赦的事。 为什么耶律石钺……会是刘聿昂?! 所有对勇猛的好奇与绮念瞬间碾碎。对着这张脸她只想立刻消失。 耶律石钺没半分留恋,径直掀开锦被下床。 晨光映出他健硕的轮廓,那张脸少了刘聿昂伪装的笑意,只有厌憎与不耐烦。 他捞起地上外衣披上,背对闵雀,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 “焚香下药,萧氏后族之女,竟然下得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他是被下药了...才? 闵雀喉咙发不出声,她望向角落那面模糊的镜子。 镜中映出的女子。是一张和自己柔和面容完全相反的容颜:眉飞入鬓,眼尾锐利上挑,鼻梁挺直,唇线清晰饱满,是一种明艳的美。 这不是她的脸。 耶律石钺系好衣带,那双黑眸再次锁住闵雀。带着审视与警告: “昨夜之后,你便是翰林夫人。重振契丹国威,才是我们的正途。如今……”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压抑的戾气,“女真人想犯我疆界......” 闵雀感到一股蛮横的力量攫住了她的喉咙。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嘴唇不受控制地开合!饱含妒火与的女声从喉中爆发: “你休要提女真!我早知你还想着那个女真贱奴!” 闵雀的灵魂在尖叫:不是我说的! 耶律石钺脸色瞬间阴沉。眼中最后的耐心耗尽。他一拂外衣袖袍,劲风扫过闵雀的脸颊。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闵雀僵坐在一片狼藉的婚床上,腰缝的酸痛在提醒她这荒谬的存在。 她真的在辽国。 顶着别人的躯壳,被原主的怨毒裹挟着说出那种话。 闵雀心里掠过讽刺。顶着这样美丽的脸,都换不来枕边人半分温存? 她替这具身体的原主感到一丝悲凉。 这开局,简直是踩着刀锋前行。 空中泛起微澜,那女孩的身影半透明地浮现, 闵雀的声音压得极低,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沙哑,“这怎么回事,给我解释一下。” 女孩脸上带着一丝歉然的局促:“姐姐,抱歉,你只是寄居于此,意识尚未完全掌控这具躯壳。原主执念很深,偶尔会冒出来。” “送我回去。”闵雀打断她,“立刻。这情感链接我可不要了。” 回去面对毫无灵感的策划案都成了此刻的奢望。 少女的笑容僵在脸上。 闵雀抬手指着门外的方向。“第一,这张脸是我老板的脸。我生不出半分旖念。第二,他心里装的,是那个女真小三儿。这桩包办婚姻有什么可体验的?” 女孩被她眼中的冷漠慑住,一时语塞。 但她还是抓住重点:“你是说...你不满意他,就因为他长得和你老板一样?” 话音未落,少女身影开始急速变淡,声音飘忽起来,“放心,最多八天!你不想走也会被萧斡烟的魂魄排斥,自动弹回去。” 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风中。 女孩彻底消失...... 闵雀的手颓然落下。感受着被原主情绪裹挟的窒息感。 “让一个顶着这张脸,还对我厌憎至极的男人……接纳我?”她低声自嘲,“怎么可能...” 窗外的风吹过,闵雀眼底划过一丝倦意。 八天。 闵雀反复安慰自己,本命年的劫都挺过两个了。真要撑不过,也不过是坠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总比醒着容易。 现代,文物灵力研究所。 屏幕的光线幽微,映照少女讪讪的脸。 她讨好的从包里拿出一个锦盒: “哥,上次回西国,你把这块玉落在家里了,妈说你整研究地底下挖出的东西,戴着挡挡煞气。” 刘聿昂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玉佩,没做声。 “哥,” 她的声音闷闷的,“你就别气了...” 刘岑岑望向桌上精心缝制的辽代皮毡帽。残片上针脚细密,显然是倾注了心血。 “这就是闵姐给你缝的帽子吗,一千年了,都能看的出精巧和用心……” 阴影里,静立的高大身影缓缓转身。他一字一句地纠正: “只是个文物罢了。” 刘岑岑看着哥哥紧抿的唇,叹口气,把那句“死鸭子嘴硬”咽了回去。 她指着铜镜,半真半假地感叹:“能把一个人的意识嵌入另一个时空,全世界能做到的不超过十个吧? “你还能一边感应一边操控。谁让你不只是共振者,还是个死钻牛角尖的研究狂。硬是把文物灵力的运行规律拆解明白了。” “我就不行,” 岑岑耸耸肩,“顶多靠和你同一血脉,进去几分钟。小时候跟爸在那些文物堆里泡太久了,算是沾了点本事。” 刘聿昂摘下手套,冷着脸没接话。 其实他没打算这么快就完成这次的意识投射。是岑岑偶然碰见她,才一意把这步提前。 岑岑闲聊道:“闵姐她人真的很好,我今天在酒吧一个丑男人围上来,是她救……我...” 她忽然噤声,捂住嘴。 “谁让你去那条街的?” 刘聿昂逼近,压迫感让岑岑缩起脖子,抢先辩解:“我……二十一岁了!去玩玩怎么了!?” 刘聿昂目光更冷:“她呢?去酒吧做什么?” 刘岑岑:“......” 仰面躺在榻上时,闵雀浑身还是酸痛的。 她睁眼看天花板,这萧斡烟也没什么福气,这等强悍男人,谁做他老婆,身子骨肯定是受不住的。 她把想上前来伺候的侍女都打发了。只道:“头晕,需静养。” 厚重的辽国贵妇常服压在肩上。沉。她闲着也是闲着,出于职业病,开始研究衣服上的华丽刺绣。 管家在门外通报:“夫人,大人已启程回翰林院理事。” 院子彻底安静下来。她直起身,目光落在书房那条长廊上。 书房的门未落锁。 推开门,一股陈年墨卷与松烟的沉郁味扑面而来。 耶律石钺既是武将又是进士。 两面墙高高的书架,垒满了典籍。另一面墙上悬着辽国疆域图,杀气腾腾。 案台上,有卷画轴。 就那么随意搁着。在最顺手的位置。 闵雀拿起卷轴缓缓拉开了系绳。一张旧色画纸被珍重的夹在中间, 画风稚拙。 是一个男人,骑在一匹线条扭曲、形似蛟龙的生物背上,于潦草几笔勾勒的山峦间奔行。 一行汉字,墨色断裂的印在纸上:“角木蛟护身,小鹊儿奉上” 这画的是二十八宿的星君?闵雀毕竟在博物馆工作,多少涉猎过这些。 她目光最终凝在右下角那一行落款上。 “小鹊儿?”她低声念出,“……挺别致的艺名。” 闵雀盯着那行字,嘴角全是轻蔑。 “献给已有婚约的男人?” “耶律石钺也是,这种信手涂鸦也当个宝贝?” 一个带着异族身份标签的“女真小三儿”形象,迅速凝结成形。 正要把卷轴合上,书房门猛地被推开。 耶律石钺的身影挡在门口,披风还裹着一身北地的寒意。 他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闵雀。 剑眉蹙紧,目光扫向她手中的画轴。 闵雀和他对视。唇边还未褪去的讥诮笑意,又加深几分。 男人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毫无礼数,书房重地,谁准你进来的!” 说话的同时,他伸手拿过画卷,透着与他气质不符的小心翼翼。将画卷卷紧,放进一个早备好的紫檀卷筒,扣上铜扣。 整个过程神情专注。低眉的瞬间,闵雀清楚地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柔 陌生的刺眼。 “呵……”冷笑从闵雀唇间逸出:“道貌岸然。家中已有正妻,心里头还揣着外头的野花。” “大人,我是看错你了。”史书上的末路英雄原来也有花花肠子。 闵雀极为平静,而不是萧斡烟那样,可能爆发的激烈控诉。 耶律石钺扣紧卷筒的手指猛地一收。霍然抬眼,眸中的温柔瞬间被厌弃盖过。 他盯住她,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抓起卷筒,再次摔门而去。沉重的撞击声在空旷的书房里久久回荡。 现代|13:55 密室里,精密仪器发出微弱荧光。铜镜矗立,隐约显出刚刚那幅画的轮廓。 ——角木蛟护身符。 刘聿昂靠坐在铜镜对面,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操作台上,播放着另一个时空传来的刺骨的嘲讽: ——“这耶律石钺也是,信手涂鸦也能当个宝贝?” 他的手指操作台边缘轻叩着,发出单调的轻响。脸上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麻木。 傍晚时分。 博物馆顶楼的露天平台上。刘聿昂独自站在栏杆边。指间一点猩红明灭。 顶楼的门滑开,一个文物修复员探出头,惊讶地“咦”了声: “刘馆长?您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印象中这位年轻有为、却严谨到几乎苛刻的博物馆馆长从未有过这习惯。 刘聿昂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烟雾。望着远处城市天际线,唇角荡起自嘲的弧度: “偶尔。” “烟雾升腾的时候,记忆碎片,会清晰一点。” 修复员一脸茫然,没听懂这玄学般的解释。刘聿昂却不再言语,烟蒂无声燃烧。 第3章 灌注的记忆 夜幕已深。 刘聿昂脚步绕到了博物馆主楼。办公区一片漆黑,只有安全通道的绿灯幽幽亮着。 他目光穿过玻璃门,落在闵雀的工位上。 桌面杂乱依旧,角落的小多肉叶片蔫蔫的,在惨白月光里投下濒死的阴影。 一年前,当HR将那份因学历偏低,而被归入淘汰列表的简历递给他时,他本是心不在焉地扫过。 看到名字的瞬间,手指顿住了。 闵雀。 这个名字像刀,直接刺穿他用理智筑起的伪装 证件照上的女人,圆润小巧的脸颊没有一丝笑意。眼皮薄,眼尾却生得长,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淡薄情。 他记得自己当时将简历拍在桌上,声音陡然一沉。“她的作品集很优秀,为什么淘汰?” HR吞了下口水,:“主要是策展经验不多,学历年龄都不占优...” 他盯着那份简历。半晌丢下一句: “叫她来复试。” 刘聿昂收回目光,刷开了通往地下深层区域的门禁。 这里比外面更冷,弥漫合金冷却液的味道。 他点亮私人办公室的工作灯。左边的恒温柜子里,放着那顶皮毡帽。右边的柜子,则立着一面铜镜。 半年前他第一次拿到那顶帽子时,还只当是一件寻常的辽代文物。 皮毡毕竟是布料,保存得不太好。他出于职业习惯想研究一下纤维结构。 就在指尖触碰到帽檐的刹那—— 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猛地窜过指尖!紧接着,画面、气味、风声,毫无预兆灌进了他的脑子。 风雪呼啸的营帐,插着“大金”的旗帜。 一个脸戴奇异面具的女子站在他对面,将手中的铃铛和羊皮鼓放在地上。 从身后拿出一顶皮毡帽,轻轻戴在他的头上。 她摘下面具。 面具下的眼神明亮,像不灭的星辰。 刘聿昂胸膛微微轰鸣,他清楚自己执念有多深。从十岁开始,他就记住了这张脸。 他甚至一度怀疑,这不过是自己在幻觉中将闵雀的脸强行套在历史的虚影里。 与她死水一般的眼神不同。 这个女巫的眼底有爱慕,有执念,甚至……有为爱人牺牲的决心。 “嘶……” 刘聿昂满脸冷汗,一把抽回手,后背狠狠撞在墙上。从那股强烈的“灌注记忆”中挣脱出来。 也就是说,研究所「量子纠缠态文物」的理论模型并非空谈。 这顶帽子蕴含的是耶律石钺......或者说是刘聿昂前世意识在另一个时空维度投射体。 刘聿昂揉了揉额角,喉咙发出低笑。 闵雀是他少年时的执念,是他前世镂心刻骨的爱人。 可今生,却成了完全不记得他的人。 她就这么轻飘飘地,把两辈子都撇干净了。 刘聿昂眼里慢慢浮起狠意。 他要看看,当这些东西全都压回她身上时,这个女人还能不能维持脸上的云淡风轻。 ***** 晚膳时分,翰林府的桌案上摆着焦香的羊肉,奶白的酪浆。还有一些闵雀叫不出名字的蔬菜。 耶律石钺一身戎装刚卸,眉间还带着从校场带回的肃杀气。 闵雀机械地夹食物,身体排异得厉害。 事实上她也根本不想坐在这儿扮演什么翰林夫人。 耶律石钺忽然放下手中的银匕,扫了她一眼,打破沉默: “今日你倒是老实。” “既未掀翻案台,也未指着我鼻子骂我是忘恩负义的豺狗。” 闵雀看着烛光下那张和刘聿昂一样的脸,她勉强维持平稳,吐出三个字:“没兴趣。”转而继续吃饭,:“浪费口水。” 耶律石钺明显一怔。她没怒骂反扑,甚至带着冷漠轻蔑。 这绝不是记忆里那个跋扈的萧斡烟。 他身体微倾:“是么?昨夜你骂得倒是利索,字字如刀。说我在营帐里藏着女真贱奴,心早飞去了白山黑水。” 别激她! 闵雀心脏跳得厉害,身上萧斡烟的意识蠢蠢欲动,想扑出去和他吵架。 她夹起牛肉蘸了口酪浆,那浓郁的奶味让她不禁点头。 “好吃...” 避开耶律石钺更加狐疑的目光。她又随口补了一句: “不过……听起来,骂得挺有意思。” 耶律石钺的银筷重重磕在碟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死盯着她,眼底多了一丝异色。 “你倒真是……开始学会藏锋了?” 在翰林府的日子,闵雀像一抹游魂,不吵不闹,不插手府务。 每日三顿饭准时出现。 耶律石钺回来时,她通常捧着一卷书,契丹文字她完全看不懂,只是捻着纸张,假装阅读; 他带兵离开时,她依旧坐在窗边,眼神空茫。像是在等时间过去。 府里的下人只觉得这位新夫人性情大变。烈马似的脾性收敛了。 就这样过去了三天。 午后,几缕阳光穿过枝叶,在回廊投下斑驳的光影。 闵雀坐在廊下,终于找到了一件能让她喘口气的事。 画画。 她摊开一卷纸,挽起袖口,笨拙地磨墨。 墨汁溅出几点。 笔尖落下,一个轮廓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 那是耶律石钺的脸,也可以说是和她朝夕相处的“万恶资本家”的脸。 线条由生涩变得遒劲,带出几分工笔的锋利。 “这契丹人的毛笔,用着还挺顺手……” 她低声嘟囔一句,完全沉浸在画里。 “有多顺手?”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闵雀身体骤凝,画笔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她抬头正对上耶律石钺那双审视的眼眸。 他铠甲未卸,不知看了多久。 目光从她脸上,移到那幅他自己模样的工笔画上。 “萧斡烟,” 他走近,目光像要剖开她的皮囊,探究底下的陌生灵魂。 “你何时有了这等丹青妙手?” 闵雀脸上血色褪尽。捏着笔杆,大脑飞速运转。 一个自幼在马背长大,连自己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将门贵女,一夜之间竟能画出技法娴熟的工笔画? 这根本无法解释! “怎么不说话?” 耶律石钺已经来到她面前,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修长的手指捏起画纸的一角,动作随意,眼神却寒锐。 “还是说,”他凑近她的耳边,气息带着寒意,“你根本就不是她?”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里。 那里面没有半分夫妻情谊,只有危险。 不能承认,承认就是死路一条。 闵雀冷静下来,扯出讥诮。 “大人什么意思?”她迎故作镇定,“莫非我学了些笔墨功夫,也要向你一一报备?” 耶律石钺直起身,显然不信,“这等笔力没有几年功夫浸淫绝无可能。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他向前逼近一步,扼住闵雀的手腕,闵雀被迫向后靠在廊柱上,退无可退。 “我再问一次,”他哑着声,“你,到底是谁?” 闵雀的脑中嗡嗡作响,她张了张嘴,忽然一股灼热的怒火从胸腔深处涌起似是有什么裹挟着她的意志苏醒: “你在怀疑什么?耶律石钺!” “你一个回鹘人生的庶子,我顶着族人非议嫁与你。当年你带兵被围困在铁直部落,是我求了我父亲,为你送去三千援兵? 是原主的意志在替她爆发,短暂夺取控制。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灵魂撕扯的痛楚如潮水涌来。 那确实是只有萧斡烟才知的往事!耶律石钺抓着她的手腕,力道不自觉松开来。 闵雀趁势,喘息着揉揉太阳穴,强装镇定:“大人,你若再疑神疑鬼,我便真回娘家了。省得在这府里受气......” 她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耶律石钺站在原地,眉头紧锁。那些密辛都没错。 但她的眼神、笔墨……一切都变了。 身后画纸上的墨迹干涸,那张脸仿佛在嘲笑他的困惑。 第4章 鹰经 辽上京·翰林府 耶律石钺心中的疑云,日渐浓重。 这份疑虑在一年一度的秋捺钵大典上,达到了顶峰。 场上旌旗猎猎,骏马嘶鸣。 契丹贵族男女皆着骑装,萧斡烟作为翰林应奉的夫人,本该是场上最耀眼的明珠,挽弓搭箭,英姿飒爽。 闵雀却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穿着萧斡烟那身华丽的骑装,站在场边,像被强行套上戏服的木偶。 就在她再次将自己缩进阴影里时,低沉声音响起: “夫人,上来!为诸将士猎雕助兴。” 耶律石钺一身劲装,勒马立于场中,目光锁定她。 闵雀心脏咯噔沉了下去。周围的亲卫将领们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夹杂着暧昧的调侃。 谁不知道萧斡烟是将门虎女?弯弓射雕是她的拿手好戏,将军这是在给夫人挣脸面呢! 闵雀握紧马身的缰绳,唇也褪去了血色。 她小时候不爱学习,喜欢缠着父亲带她去动物园的马场骑矮马。也正因如此,她至少还能勉强控马,不至于坠鞍出丑。 可萧斡烟那身经年累月练就的真功夫,她如何能变得出来?这男人是想试探她,把她架在火上烤。 耶律石钺策马靠近,居高临下看她费力地调整马镫,动作生涩笨拙。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怎么,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她猛地发力,以一种甚是难看的姿态翻身上马。坐稳的刹那掌心已是一片濡湿冷汗。 “好。你若真是萧斡烟,别让我失望。” 闵雀咬紧牙关,心中那股被逼到绝境的拧劲儿也上来了。 不就是想看我出丑吗?偏不让你如愿! 她猛地一夹马腹,催马疾驰而出。 高空之上,一只矫健的白雕正盘旋巡视,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地面。 闵雀根本不会射箭,甚至无法在颠簸的马背上稳住身形。拉弓姿势也僵硬得像个初学者。 但她会算。 为了筹备这个季度的辽金大展,她被刘聿昂按着头研读了大量狩猎文献,深知猛禽的飞行习性、气流对其轨迹的影响,乃至如何利用环境制造意外。 她眼尾余光飞速扫过沙丘走势和高空风向,猛地一勒缰绳,强行调转马头,迎着侧翼一股强劲的上升气流冲去! 同时动作夸张地拉开硬弓,弓弦却只拉到半满,箭头没指向白雕,而是斜斜射向白雕侧下方一处看似毫无关联的空域。 箭矢破空。 就在箭头力竭下坠的瞬间,那股被闵雀精准计算并利用的上升气流恰好卷至! 气流裹挟着箭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向上托了一把,箭杆打着旋,险之又险地擦着白雕的尾羽飞过! “嘎!” 白雕受此惊吓,发出一声尖利唳鸣!气流扰动让它瞬间失了平衡,惊慌地向下急坠,试图稳住身形! 而下方是一处为了捕捉小型猎物临时布下的绳网。 白雕一头栽进了网套中,徒劳地扑腾着翅膀! 雕……落了?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看呆了,这算什么?运气?还是什么诡异的巫术? 这翰林夫人,不仅性子锋利,手段也诡谲莫测。 闵雀翻身下马,动作虽不如萧斡烟记忆中那般行云流水,却也稳稳站定。 她抬手拂去鬓角沾染的草屑,嘴角勾起三分傲慢七分讥诮的笑容,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亮: “雕惊于风,非我之功。” 言下之意,我照样把“猎物”给你弄下来了,管我用什么方法! 耶律石钺策马缓缓行至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他的视线下滑,最终停留在了她的手上。 那双本该有薄茧的手,此刻紧握弓臂,掌心被磨得通红,指骨关节处甚至隐隐浮现出几道淤痕。 可见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她根本不会射箭。 这个女人……真是那个做什么都沉不住气的萧斡烟吗? 她用她那颗胆大包天、算计精密的头脑,硬生生演完了这场戏。 他敛去情绪,声音冷硬挑剔:“何时学会了这等取巧的伎俩?” 闵雀眼尾一挑,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反唇相讥:“大人算计自己妻子于众目睽睽之下,难道就光明磊落了?” 耶律石钺脸上掠过一丝心虚。 “……下去吧。”他移开视线,声音比之前少了命令的强硬。 当晚主帐中。 耶律石钺手中把玩着闵雀用过的那张弓。 指节无意识地弹了两下弓弦。脑海中却是她掌心那抹刺目的红痕,和她那双倔强的眼睛。 这个女人为何变的如此彻底? 他从不信鬼神。可这一刻耶律石钺不得不承认:他想弄清楚这具躯壳下,是不是藏着一个陌生的灵魂。 现代,文物灵力研究所密室 铜镜清晰地映照着猎场发生的一切。 刘聿昂指尖在桌上叩击着, “是我小看你了。”他喃喃自语。 他以为将她的意识投射到耶律石钺最厌恶的女人身上,是让她吃苦头,是惩罚她的遗忘。 《鹰经》中利用关于草原的气流的测算,是他教的。 那是辽金大展筹备初期的内部讲座。 闵雀坐在后排角落,拿着笔在笔记本页边涂鸦。根本没在听。 于是讲座散场后,他让闵雀坐在那里。 又手把手将枯燥的知识讲了一遍。逼得她无法公然走神。 镜面流转,映出耶律石钺眼中那抹被吸引的光芒。刘聿昂嘴角扭曲的笑意瞬间冻结。 他就知道。 耶律石钺对萧斡烟的厌恶是刻在骨子里的。 可那具躯壳下的灵魂换成了她,那份厌恶就开始土崩瓦解。 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顶着谁的身份,只要是那个灵魂。耶律石钺,或者说他自己,就绝无可能真正厌弃。 他烦躁地靠回椅背,盯着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完全不合他修养地骂了句脏话。 “这就被唬住了?你的心最好给我硬一点。” 该死的「宿渊效应」,着实厉害。自从以那顶皮毡帽为媒介强行建立这跨时空的链接,他与耶律石钺的神经感知便产生了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