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叶濯缨、裴行之,汤睿那场暗流涌动的会面,过去了一个月。
秋意渐深,北京的夜晚已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凌晨两点,汤睿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从睡梦中惊醒。他睡眠很浅,尤其是在涉及某个特定联系人的时候。
他摸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瞬间清醒——叶濯缨。
叶濯缨几乎从不在这个时间点联系他。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汤睿的心脏。他立刻接起电话,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但语气急切:“小缨?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叶濯缨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带着明显的鼻音和一丝罕见的虚弱:“汤睿哥……我好像……发烧了。”
他的语调有些迟缓,像是被高温灼烧了思考能力,连组织语言都变得困难。
汤睿的心猛地一沉。“多少度?量了吗?”
“……没找到体温计。”叶濯缨的声音越来越低,“头很晕。”
“等着!我马上到!”汤睿没有丝毫犹豫,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快得几乎带倒了床头的水杯。他一边快速套上衣服,一边对着电话那头嘱咐,“躺着别动,我带了药和体温计过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模糊的“嗯”,然后就没了声音,不知道是听话地躺下了,还是连拿着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汤睿以最快的速度驱车赶往清华园。深夜的街道空旷,但他却觉得这段路无比漫长。脑海中不断浮现叶濯缨独自一人在宿舍里,被高烧折磨得无力又无助的样子。那个能在世界级难题面前岿然不动、能在商业巨擘间挥斥方遒的少年,此刻却可能因为一场寻常的发烧而脆弱不堪。
他有叶濯缨宿舍的备用钥匙(是叶濯缨某次为了方便他送东西主动给的)。轻轻打开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他快步走进卧室,只见叶濯缨蜷缩在床上,被子只盖了一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有些急促,眉头紧紧蹙着,显然很不舒服。
听到动静,叶濯缨费力地睁开眼,看到是汤睿,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汽,显得有些迷茫和依赖。
“汤睿哥……”他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
“我在。”汤睿立刻应道,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他快步走到床边,先用手背探了探叶濯缨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他的心揪紧了。
他拿出带来的电子体温计,小心地给叶濯缨测了体温。
38.9℃。
汤睿眉头紧锁,立刻拿出退烧药,按照说明倒了温水,扶起叶濯缨,看着他乖乖把药吞下去。叶濯缨很配合,但整个人都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没什么力气。
喂完药,汤睿又去打来温水,浸湿毛巾,细心地替他擦拭额头、脖颈和手臂,进行物理降温。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叶濯缨闭着眼睛,感受着额头上传来的清凉和汤睿小心翼翼的动作,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汤睿没听清,俯下身去。
“……麻烦你了。”这次听清了,声音很轻,带着生病的软糯。
汤睿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酸又软。“说什么傻话。”他低声斥责,却带着满满的疼惜,“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他重新拧了毛巾,敷在叶濯缨额头上,然后坐在床边,静静地守着他。
药效渐渐上来,叶濯缨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似乎是睡着了。潮红的脸色褪去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在床头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安静和脆弱。
汤睿看着他熟睡的容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平日里那份超越年龄的冷静和疏离感全然消失,只剩下属于这个年纪的、毫无防备的柔和。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如同夜色般浓稠,在他胸中无声地蔓延、积聚。是心疼,是保护欲,是这些年来点点滴滴积累下来的、早已超越界限的在乎。
鬼使神差地,他缓缓俯下身。
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沉睡的尘埃。
他的唇,极其温柔地、带着无比珍视的意味,轻轻落在了叶濯缨微烫的、柔软的唇上。
只是一个短暂的、一触即分的触碰。
如同蝴蝶栖息于花瓣,如同朝露滑过叶尖。
却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也让他的心脏在寂静的深夜里,擂鼓般轰鸣。
他迅速直起身,心脏狂跳,耳根发热,像是做了一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紧张地看着叶濯缨,生怕他醒过来。
但叶濯缨依旧沉睡着,对此一无所知。或许是因为药力,或许是因为汤睿在身边带来的安心感,他睡得很沉。
汤睿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心底却同时涌上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罪恶感和某种隐秘喜悦的复杂情绪。
他伸出手,将叶濯缨额头上滑落的毛巾重新摆好,又替他掖了掖被角。
他就这样坐在床边,在寂静的深夜里,守护着他生命中这片最独特、最珍贵的星辰大海,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
而这个偷来的、带着药味和无限温柔的吻,成为了只有夜色和他自己知道的,最深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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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色由深蓝转为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爬上了窗棂。汤睿在确认叶濯缨的体温已经降至安全范围,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后,才终于稍稍放下心。他俯身,最后一次用手背轻柔地贴了贴叶濯缨的额头,触感已不再滚烫,只余下正常的温热。
他仔细地掖好被角,将温水、退烧药和体温计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又留下了一张便签,上面是简洁有力的几个字:「按时吃药,有事打电话。」落款只有一个「汤」字。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依旧“熟睡”的人,这才轻手轻脚地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宿舍,轻轻带上了门。
就在门锁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合上的瞬间——
床上那个原本应该沉睡的身影,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怔忡,睁开了眼睛。
叶濯缨的眼神起初还有些迷蒙,带着高烧退去后的些许疲惫和茫然,但很快,那清明锐利的本质便重新占据主导。他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回溯着什么。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疑,轻轻抬起,触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种奇异的、柔软的触感。不同于毛巾的清凉,不同于水杯的温润,那是一种……带着某种克制却又无比清晰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气息。
是汤睿哥。
在他因为药力昏沉、意识模糊之际,那个触感清晰地烙印在了他的感知里。不是梦境,不是幻觉。他的大脑或许被高烧和药物影响,但身体的本能记忆和那过于独特的触感,不会出错。
“嗡”的一下,一股比之前高烧时更汹涌的热意,猛地窜上他的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那热度来得迅猛而直接,让他刚刚降下去的体温仿佛又有了回升的趋势。
他猛地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头都蒙了进去,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黑暗和属于他自己的气息包围了他。但在这一片狭小的空间里,唇上的触感和心脏失控般的跳动却更加清晰了。
下一秒,裹成蚕蛹一般的被子,开始在床上小幅度地、来回地滚动。动作带着点不知所措的笨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他压抑在胸腔深处的悸动。
他将发烫的脸颊埋在柔软的被褥里,试图用这种方式冷却那异常的温度,也试图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他所有认知模型和逻辑推导的“变量”。
汤睿哥……亲了他。
为什么?
这个行为背后的动机和含义,比他面对过的任何数学猜想都更复杂,更难以量化分析。但身体最直接的反应——加速的心跳,升高的体温,以及那种陌生的、酥麻的悸动——却无比真实地存在着,不容忽视。
他在被窝里滚了好几圈,直到有些喘不过气,才猛地掀开被子,头发凌乱,脸颊绯红,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甜意。
他坐起身,看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光,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手。
逻辑暂时失效,模型无法建立。
但有一点,叶濯缨无比确定——这个“意外事件”,其重要性等级,被他潜意识里标记为了“最高”。
他需要重新评估他和汤睿哥之间的关系参数了。而这一次,涉及的领域,是他知识图谱中最大的一片空白,也是……最让他心绪不宁的一片未知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