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鑫花园是一个中型小区,前面几座六层板楼,后面大范围是20层以上的高层,中间散落着几栋10层小高层。事发地就在其中一栋小高层的顶楼天台。
从现场看,嫌犯应是先撬开通往天台的锁,然后劫持受害人上到天台。可见,是预谋在先,而非激情犯罪。但,如果真有寻死之心,为何不选在后面更高的楼层?宁方直此时已经对事态有了基本判断。
就见那男子30岁左右,一把水果刀抵在一个50多岁女子的颈部,已经退到了天台边缘,一副想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以宁方直的经验,那男子看上去一副老实模样,实在不像穷凶极恶之辈。
或许是宁方直的注意力全在眼前劫持人质的男子身上,或是沈幼仪占了身材轻盈的优势,她似一股风就那么不经意地飘到宁方直身边,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不想死!”
宁方直瞬间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下转头瞪着沈幼仪。
沈幼仪却继续镇定道:“他也不敢伤人,他胆子小,只怕平时还容易被欺负。”沈幼仪说着,透过门框继续望向天台上的男子,
“嗯——他其实是想寻求帮助。”
宁方直被这丫头突然自说自话的言论惊呆了,且不论她的话有没有依据,单就这份镇定和自信就让他瞠目。
此时,白启气风风火火跑了过来,
“联系到人质的女儿了。男的叫龚培良,是人质林杏芳的准女婿。他和人质的女儿刘美霞正在议婚。先前,龚培良已经转给林杏芳18万8的彩礼。但是婚期临近,现在林杏芳又改口说要28万8。龚培良索性要退婚退彩礼。但林杏芳则认为是对方悔婚在先,拒绝归还彩礼。估计,这就是诱因。”
听完白启的介绍,宁方直心中有数了,他瞟了一眼沈幼仪,虽不能完全确定,可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龚培良的诉求应是要回礼金,那就和沈幼仪的判断对上了。接着,他走上天台。
“不要激动,我是警察。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千万别做傻事!”
宁方直清楚地看到自己现身的一刹,龚培良眼中闪烁的泪花。只见他咽了口唾沫,难掩颤抖的声线说道:
“他们一家都是吸血鬼!18万,那是我的血汗钱还有我父母的养老钱。我不管,今天要么还钱,要么我就拉她一起下地狱!”
宁方直也不啰嗦,“林杏芳,你倒是表个态。要钱还是要命?”
林杏芳不傻,立刻应道:“还钱!你放了我,我就还钱!”
“少骗人!”龚培良怒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早就把我的钱给你儿子下彩礼了!人家女方又追要5金,你这才让我再多拿10万。一家老小都算计我一个!我才没那么傻再上你的当!”
“既然你都知道,就算你杀了我,也拿不到钱!”
林杏芳此话一出,宁方直算是明白了,这老太太虽然被刀架在脖子上,却不相信龚培良真的敢伤她,看样子是对这准女婿的脾气秉性有所拿捏,也从侧面印证了沈幼仪方才的论断。
可这么一来,事态就更容易僵持不下。宁方直正想着话术,却听身后一声轻微的冷笑,
“呵,”
就见沈幼仪突然站了出来,“这不还钱的解决办法也有。阿婆,既然你儿媳的彩礼钱是他出的,就等于是人家订的亲。谁订的亲事谁娶妻,就好了。”
此话一出,不仅龚培良愣在原地,就连林杏芳也是张口结舌不知所以。
宁方直转过头,既诧异又生气地看着沈幼仪,突然怒喝道:“白启!”
但凡宁队用全名替代“小白”,就说明是真生气了。但此时,他的身后一片空旷,似有风过。
一旁的陈想慌忙解释说:“小白去接刘美霞了。”
既然白启不在,宁方直便转向陈想紧使眼色。
也不知是陈想眼神不好还是故意的,总之就是没能及时领会。宁方直只好自己冲沈幼仪低声道:“别添乱。”
不过,话说回来,沈幼仪方才的话虽然浑了些,却似乎发挥了一些作用。宁方直想着于是说道:
“二位听我说一句。林杏芳,你不该将自己儿子婚事的压力转嫁到未来的女婿身上,同为父母操心儿女,更应将心比心。龚培良,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凡事总有正规处理途径,你要相信法律,做任何事也要想想后果,想想你的父母亲人。”
没想此话一出,林杏芳先不乐意了,“诶,我说人民警察为人民,你怎么偏袒坏人,置人民生死于不顾?小心我投诉你!”
龚培良跟着哭嚷道:“我妈已经气得中风住了院,我连手术费都交不上,打官司,我跟她们耗不起!”
事情怎么又陷入了僵局?看来讲道理根本行不通。显然,这回110怕是派错了单。纵观自己的从警经历,宁方直哪里处理过此种家庭纠纷,此时的他就像是挥着镰刀修指甲,有力气无处撒。
更可气的倒不是脑袋上已经顶了的预投诉,而是分明从身后传来的那声清丽的“切!”
与此同时,白启带着呼哧带喘的刘美霞赶到了。
不等宁方直说话,沈幼仪抢先一步对刘美霞低声道:“龚培良情绪激动,难以安抚,眼下只有把礼金还给他,才能救你妈。”说罢还特意冲宁方直求证,
“宁警官,你说是吧?”
宁方直此时内心戏不自禁地丰富起来,面上却只能附和着“嗯。”了一声,忙转过脸不敢看她们。
“还!还钱!”刘美霞显然比她妈拎得清,于是冲龚培良说道:
“龚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实在对不住。你也知道那些钱被我妈给我弟他——眼下我的确拿不出那么多。不过,这些年我也存了些钱,我卡上有8万,先转给你,剩下的我给你打欠条。”
话音刚落,沈幼仪已经翻开书包掏出纸笔,一边举在手里,一边冲龚培良说道:“叔叔,我是个外人,但我站你。我现在就看着她转账,写欠条,完事之前你千万别松手。这个方案你同意吗?”
耗了半天,龚培良此时也已疲乏,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回了句:“行!但你保证不骗我。”
“我和她们又不认识,没必要坏这良心。况且,警察还在这儿呢。一会儿我拿了欠条和转账凭证给你过目。我体重80斤,要是敢使诈,你顺手把我扔下去毫不费力。”
刘美霞也忙掏出手机,“我转钱,马上转!”
眼看着刘美霞就要转账,只听林杏芳先是嘀咕了一句:“还真转啊?”接着突然高声道:“不行,不能转!听妈的,他不敢对妈怎样。这钱咱不能给!”
刘美霞此时倒是硬气起来,回了句:“我的钱,我做主!”
“你个死丫头片子!早先让你拿钱给你弟买婚房,你哭穷,原来是藏私!你早把钱拿出来至于闹成现在的样子?真是个缺心眼的赔钱货!”
林杏芳这一骂,刘美霞的情绪也起来了,哭怼道:“打从我上班起工资卡就被你收起来,我挣的钱全被你拿去供我弟了。这8万是我起早贪黑做兼职攒的,我不欠你的!”
“对,你不欠她的!”沈幼仪应声说道,接着冲林杏芳道:“我说这位阿婆,早都21世纪了,还重男轻女,厚此薄彼呢?你压榨自己女儿去养儿子这是偏心,哄骗欺负老实人那是缺德,侵占别人钱财拒不归还更是违法。你自己无知、无赖,蛮不讲理,别拦着你女儿做个正常人!这人心太贪,当心现世报!怎么,还想着雷劈下来的时候拉个垫背的?”
此话一出,就连宁方直都感到莫名的畅快,更别提偷偷“点赞”的白启,暗自拍手的陈想和心生感动的龚培良了。
听了这番话,刘美霞再不犹豫,低头按动手机。
就在此时,林杏芳突然疯了般地挣脱龚培良,那重如千斤的一记跺脚和势如破竹的一记肘子,正杀了龚培良一个措手不及。由于惯性作用,他向后趔趄了好几步,眼看就有失足跌落的风险。
宁方直眼疾手快,立刻飞身扑救,赶在最后一刻一把将龚培良从天台边缘拽了回来。但他的身体却一时失控,赶紧努足了力气方才保持住平衡。谁知,就在他刚要站稳的一瞬,身后突然一个黑影扑了上来。
原来,在龚培良眼看就要掉下去的时候,下意识出手搭救的不止宁方直一人。但白启生生被饿虎扑食般抢夺手机的林杏芳撞了个满怀,一马当前杀出去的反倒是沈幼仪。
别看沈幼仪身材娇小,体育却不差,尤其百米。可天杀的谁知道物业维修时会落了捆缆绳在天台上,偏被沈幼仪阴差阳错一脚绊住,更是不偏不正扑在宁方直身上。
然后,他们便如同太极的两翼相互旋转着掉了下去(呃,这个描述略显夸张,不过,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着陆的一刹那,沈幼仪就觉得自己的嘴唇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只听宁方直艰难而嘶哑地轻唤了一声:“沈——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