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穷其一生,所求不过被谁需要。”
“而今机会就摆在眼前,你们何其幸运。”
父亲总是和蔼的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安慰‘它们’,他说我们的存在是为这世间带来更多的幸福,‘它们’也不例外。
“所以,闭上眼。等你醒来,你就会变得完美,你会再度被需要。我向你保证,我会将你变得更完美。”
父亲总是耐心的细致入微的将工具磨得反光,他说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减轻‘它们’的痛苦,又惋惜般哀叹这蜕变之路上无法避免的煎熬。
月光会顺着洁白的刀具映照在‘它们’的脸上,透过母亲的臂膀就能看到漆黑中被照亮的双眼。然后母亲会哼起我爱听的歌谣,旋律依托着屋中回荡而起的和声,我便安然入睡。
那之后的许多年,在母亲死后,我一直都在追寻那首歌谣。
我的童年其实很短,依稀只记得妹妹们吵得咿咿呀呀,母亲的肚子总是很大。最大的快乐唯有父亲开工的时候,母亲会把妹妹们藏进房里,抱着我轻声哼唱。
柔软的肚子垫着我的腰,硬挺的肩膀托起我的头,湿黏的气息围绕我的鼻腔,我为数不多的童年都是在母亲的摇篮中度过。
后来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她不再抱起我,父亲便不再允许我们走进他的工作间。我开始时时伴在母亲身边,看她小心翼翼的怀抱柔软的肚子,眼中的温柔同父亲相当,于是我也很欣喜,期盼着完美的到来。
随着时间的流走,肚子里有时会掉出和妹妹们一样的肉球,更多时候什么也没有。母亲的眼神会在那时变得空洞,我也会难过,不过我不会伤心太久。因为我知道不用多久,那肚子会再次恢复原状再度让人充满期待。
我试着模仿母亲拥抱我那般安抚她,被她推在了地上。
我很久没有听到过母亲为我唱诵歌谣了,她将自己封在屋里谁也不见。父亲说她病了,我如何哀求都不许我见她。
我有好久好久,没有听着母亲的歌声入睡了。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她躺在床榻上,让我坐在她旁边。
她脸上的神情我见到过很多次,可这次母亲的肚子没有变化,我很不解。
屋子很闷,熟悉的气息让我久违的安心。母亲的脸很白,像被月光照亮着一样,额头一直有汗流下来,她的右手死死掐在我的手臂上。
我将手覆上她发力的手背轻抚,我很难过,不知道能为她做些什么。于是我学着母亲的声调唱起那首我烂熟于心的歌谣,她扭头看向我。
母亲的嘴角扬起,好像在笑,嘴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她松开我的手臂摸上我的脸,动作很温柔,我几乎感觉不到她的体温,痒意传来时我才知道她在抚摸我的眉毛。
我才察觉自己紧皱着的眉头。
母亲第一次看着我说话,她说:我会是他此生都摆脱不掉的梦魇。
父亲说,母亲死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父亲又说,死就是不再被需要。
母亲死的那天,父亲将我带到一个女人面前,让我喊她母亲。可她不是我的母亲,她和母亲长得一点都不像。我知道我的母亲在哪里。
她被父亲送去埋葬残次品的地方,我偷偷将她带回来。
月光顺着缝隙照进来,母亲有些脏。但是没关系,很快就没关系了,我会让你再度被需要的,母亲。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举起手术刀,刀光落在母亲的眉眼。她在笑,我就知道。
只有我知道,母亲没有死。
我把完美的母亲藏在我屋中,等待着。
等父亲口中几日后的盛大宴席,他说那天他会接母亲回家。我和母亲都在悄悄地等着,等着父亲,这是独属于我们的秘密。
可母亲又一次死了,无论我怎么弥补都无济于事。我把她抱在怀里安抚,一遍遍唱着歌,仍无法阻挡她的死。父亲在敲我的房门了,对不起,请再等等,我一定会让你完美的活下去。
盛大宴席上的人很多,我看到很多曾出现在父亲工作间外的面孔。
他们全都簇拥在一个包袱前假笑,他们的笑声不达心底,我知道那是假笑。
父亲把我也拉去包袱前,我看到里边一个白花花的肉团,和母亲肚子里出来的没什么不同。父亲却欣喜的不断讲着“这是你的弟弟啊,你看他多可爱。”
“是不是只要母亲也有一个弟弟,你就会接她回来了。”
父亲的手拍在我的脸上,他好像在生气。
他把我关在母亲的房间里哪里也不许我去,我有了更多时间去修补母亲。
每日睁眼我便伴随着妹妹们的咿呀声开始无尽的缝补,等到窗户不再有阳光照进来,我便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声声和声,我知道那是父亲在工作。于是我把母亲抱在怀里,将她的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挺起肚子尽可能撑起她的身躯,唱起我们的歌谣。
我好像懂了,完美的最后一环,是歌声。
美好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又感觉没有那么久。
又一天醒来,我发现妹妹的咿呀声消失了。然后父亲打开我的房门,把我带去了工作间。
他说:你也该学学手艺了,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作为长姐,以后一定要多照顾你弟弟。
那之后,我只剩下白天可以陪伴母亲,晚上我听着单调的和声看着父亲工作。父亲将作品递到我面前,讲述着‘它们’如何完美。
可是,‘它们’明明还不够完美,‘它们’缺少歌声。
我与父亲的见解不同,他不允许我反驳他。我很想亲自做一个什么出来,让父亲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完美。
但父亲还不让我触碰他的材料,我很苦恼。
我正抱着母亲安抚,妹妹推开了我的房门。我有两个妹妹,我不记得她是哪一个,她开口喊着妈妈,喊的很大声,母亲没有回应她。我不记得我的妹妹们会喊妈妈,她大概不是我妹妹。
不过没关系,现在不是也没关系。我会把你变完美,然后母亲也会回应你的。
父亲归来时,我正在完成完美妹妹的最后一步。他看呆了,他看起来很喜欢,他一定很喜欢。
妹妹昂着头,声声和声永不停歇。她是多么的完美,胜过所有曾经的作品。我太开心了,我学着母亲的声音大笑,以庆祝我的成功。而后轻柔的为完美的她唱起歌谣。
父亲看起来开心极了,他拽的很用力,把我拖回了房间。
我拿出床底的母亲给他看,我安抚他:不要心急,很快了,我很快就能把母亲修好了。
他居然伸手想夺走母亲,不可以,那是我的母亲。不可以允许她再被抛弃。
父亲是在嫉妒吗,他的动作扭曲,声音几乎穿破我的耳膜。那个女人也来了,带着我的另一个妹妹和一个个子矮小的东西,大概是我长大的弟弟吧。
他们说要把我扔出去,要抢夺我的母亲。
为什么?为什么要嫉妒我?为什么要把完美的我们分开?
我想起母亲看向那些作品的眼神,我听到她在我耳边咯咯的笑声。
原来如此,那就让你们也加入我的家庭吧。
这样就不用再互相怨怼了,对吧。
我看着面前整齐的家人们。
母亲,父亲,妹妹,妹妹,女人,弟弟。
我会把你们照顾的很好的,‘它们’开心的唱起此起彼伏的和声,我为‘它们’唱起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