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s Team.魇鸳录》 第1章 楔子 神说:天地理应混沌。 丑陋匿于黑暗,生命得以永存。 然命运无常,利斧破空撕碎永夜。 为这世间迎来光明。 光芒锐利,将其一分为二。 使亮走入极昼,使夜坠入永渊。 若你于某日睁眼却未见明亮。 活于光亮之人啊, 那是你得感召之证明! 深渊无法舍弃白昼, 那浊世却顽固不愿妥协。 惟愿诸位成万千萤火, 为此间生灵带去希望! “这般前去太过危险。” 它如是说,眼中似有悲怜。 “可还有所求?” “可还有遗憾?” 裴青再度睁眼时是被耳边飘荡的女声所唤醒。他抬眸去寻,入目是满眼的黑暗。 他抬手按揉自己头痛欲裂的太阳穴,试图缓解通宵带来的疲惫感。 昨日最后一堂课还未上完,队长就传来了紧急集合的短讯。他和裴言不得不翘课偷溜出去,一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时才得以脱身赶回宿舍。 万幸今天周末无课,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沉沉睡去了。 再睁眼时便身处这一片黑暗之中。 裴青试着呼喊了几声裴言的名字,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至少感官是正常的。 自入队以来他们经历过太多离奇的事情,他现在其实不太敢判断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又被扔进了哪个奇怪的数据网络里。 “可还有遗憾?” 怎么办?他向来不擅长应对这类突发事件。 声音还在耳边持续,过度的黑暗会混淆人的感官。裴青无法辨认声音发出的方位,认出了也未必能找到。 “可还有所求?” “你在什么方位?” 没有回应。 “为何引我来这里?” “我是第几位?” 裴青盘算着当下处境的可能性,裴言不在身边他现在慌得很。只能接连不断的问了许多问题试图试探对方的身份,全都没有应答。 不过那声音在他开始提问时突然就安静了,裴言松了口气。 难道真是自己太敏感了,其实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而已吗? “此间非梦。” “操!” 赛勒斯到底没忍住,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他已经在这奇怪的空间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可这儿简直就像个无光版的黑暗迷宫一般没有尽头。可越是这样越不服气,他忽视空中不断传来的问询声,坚持要找到给他下套的到底是谁。 终于在又一个转身后,他的眼睛瞎了。 赛勒斯没能看清那东西长啥样,因为它实在是太亮了,只一个对视就让赛勒斯痛苦的捂住了双眼,依稀只能辨认出可能是个没有形状的光团。 妈的,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 赛勒斯心中骂声一片,却被冲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睛经历过改造不会畏光,会这么疼就证明他一定不在现实里,肯定是被谁传去了哪个局域网络中。 他昨天才刚经历一整天的改造实验,晚上还要为了那个石心队长的KPI熬了整整一个通宵。虽不至于像团里那几个小孩一样困得眼神都迷离了,但他也并不喜欢这种饱和式加班的感觉。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数据都交上去可以安心的睡个觉,居然在梦里被人给摆了一道。 “肯定又是格丽丝那个死丫头……” 推断并非空穴来风,只是格丽丝平日里戏耍自己简直如家常便饭一般了。上次就只是因为自己吐槽了两句她那一身的廉价珠宝,她就趁自己睡着时将脑终端接口接在了她的设备上,被迫看她刷了一宿的拍卖会。 那感受真的难以形容,第二天赛勒斯知道了改造人的体力也并非是无限的。 赛勒斯越想越气,他揉着酸痛的眼睛,心中腹诽却不敢在这时和她对着干。 “可还有遗憾?” 声音再度响起,赛勒斯这才听清那不明所以的声音在问什么,却发出一声苦笑。 “呵……” 他不知道格丽丝的脑瓜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左手无意识的抚上右臂,感受着那里一如往常的冰冷,心里的气泄了大半。 “真是猜不到你都想干些什么。” “你给这玩意儿装摄像头了吗,为了看我出糗的德行?” 他自言自语着,干脆坐在了地上。 “看我现在这样儿,你又觉得我有什么可留恋的?” 话音落,光芒黯淡下去,似是回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由一位衣着朴素的平凡女子发出,她此刻正因自己的平凡于黑暗中嘶声尖叫。 按理说,如此黑暗中,格丽丝是看不到自己的衣着的。奈何她对珠宝的极度痴迷,使她养成了每日佩满首饰睡觉的习惯。 就比如今夜一夜的有偿加班换来的极品翡翠项链,她在睡前反复确认过是戴在自己脖子上的。而今她再抬手去摸,脖子已经空了。 不仅如此,耳朵、手腕、手指、脚腕…… “这一定是做梦,我肯定还没醒……” “此间非梦。” “不许提醒我!” 幸好这里足够黑,格丽丝跌坐在地时还在想着。 因为足够黑,所以也不用顾虑自己现在哭的有多丑,她实在没力气抬手捂脸了。 “不是梦,那不就是死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这么赚钱的工作呜呜呜……” “可还有所求?” “你这不是废话吗!把我的珠宝都还回来!” 等等,如果我死了,那说话的又是谁?上帝吗? 格丽丝不信教,但她依稀记得队长胸前偶尔出现的十字架项链。此时此刻,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格丽丝止住哭泣,苦思冥想许久后组织好语言。 “上帝啊,请让我的来世可将世间珍宝皆抓入手吧!” 话音落,黑暗中亮起微光。 “可还有所求?” “可还有遗憾?” 谢尔盖盘腿坐在地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膝盖,听着声音不知第几次的发问。 他不是第一次做清醒梦,相较于以往那些血腥暴力的场面,偶尔来一次这种一片漆黑的梦境也不错。 “可还有所求?” 还给配了安眠曲,很是贴心了。 “可还有遗憾?” 安眠曲尽心尽力的询问着。 只是这次的梦有些过长了,还没到起床时间吗? 谢尔盖总算察觉出些许异样,他平时的睡眠不算多,两三小时的深度睡眠足够他活跃一整天。而他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也亏得是在梦中,否则对面的人恐怕嗓子都要说哑了。 “此间非梦。” 全新的话语出现,扯回了谢尔盖的思维。 他缓缓睁眼,才发现自己面前已不再是一片黑暗。一个光团正悬在他面前,随着闪烁的频率发出一句句的问询。 “可还有所求?” 每问一句,光团就离他更近一些,似是等得不耐烦了。谢尔盖被晃得微微眯眼。 “我是死了吗?” “……” 意料之中,从他决心背井离乡时就做好了每一次闭眼就不会再醒来的觉悟。意料之外的是他没想过自己如此淡定,以及…… 他开始环顾四周,仍旧是一片漆黑,光团照耀下也看不到有任何事物在此。 死者的世界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有些简陋了。 “可还有遗憾?” “唉。” 也算变相给了答案吧。 “遗憾啊,我想想……” 谢尔盖认真回想起来,但他越是认真越想不到。他的人生虽不顺遂,但跌宕起伏也算刺激,什么人过什么人生。说实话,他挺满意的。若说唯一的遗憾大概…… 谢尔盖脑海中闪过许多人,最终还是凝聚在那张万事不入心的冷漠面庞上。 “都还没体验过某人对我言听计从的感觉呢,居然就这么死了。” 玩笑话被他说出了几分认真,光团随着他的话语逐渐黯淡消失。 加丽尔最先发现异常是因为她的眼睛好了。 自她左眼受伤被装上芯片后,她的世界可称得上绚丽多彩。那个未完全研发成功的芯片纵使是在现在这种漆黑一片的环境中,也能做到自主跳频发光,使她的眼前即便是睡梦中也五彩斑斓。 而今这‘光彩’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加丽尔轻呼口气,依然不敢完全放松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在这片黑暗中待了有段时间了,像他们这种秘密组织的成员,安装的芯片都有配备防入侵系统。被人强行上传意识就会触发警报,很快便能得到救援或被强制抹杀。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组织上说得很快有多快。 索性并没遇到文件上罗列的那种被严刑拷问窃取情报的行为,加丽尔干脆小小的享受一下这来之不易的视觉恢复。 “可还有所求?” 黑暗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安宁,加丽尔抬眸环顾四周,什么也没看见。 “可还有遗憾?” “你是谁?抓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回应,那声音似是只会重复这两句话。 加丽尔闭目感知声音的来源,一无所获。 甚至在她的感知之下,这片区域有些超出常理。这个声音均匀的覆盖着整片区域,没有回音没有远近。也就意味着这整片区域都没有任何物体,声音也不由某个物体发出。 “难道是做梦?” 她回想起某个小孩儿一脸得意的嘲笑她不懂清醒梦,她还为此特地去查了资料。 “此间非梦。” 全新的声音响起,这次有了距离感。 加丽尔抬头便看见自己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光团。 这下彻底超出她的认知了,她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 “可还有所求?” 声音由光团发出,萦绕在她耳边。 恍惚间居然唤起她这些年的记忆在脑海中回荡,她已经无从分析这是什么手段了。也不清楚组织的救援还能不能来,若这东西是来窃取她大脑中的情报,或许可以借此。 “我想……再见见我死去的母亲。” 话音落下,光团黯淡,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有人在吗……” “可还有所求?” “MUSES,收到请回应。” 404蜷缩在地上,尽可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他已经喊了很久,嗓子有些沙哑。回应他的唯有陌生声音的一句句问询。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陌生的声音似乎离自己很近。这使他十分不安,因为他看不见。 视神经被切除的这些年他一直是依靠MUSES才能勉强看到一些东西,如今MUSES并不在他身边。再次遁入黑暗使他的感官被放大,只能死死抓着自己的身躯以获取一些安全感,蜷缩得更紧试图将自己藏起来。 “可还有遗憾?” 他感觉到自己在发抖,熟悉的黑暗与恐惧使他不受控制的想起了实验室里的那些经历。 若是……若是他没瞎,若是有谁能来做他的双眼…… “唉……”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柔的叹息,404随即感受到那声音的来源向他靠近。 似乎……正在轻柔的抚摸他的头顶。 随后困意快速袭来。 裴言已经凭着直觉在这片黑暗中转了一整圈。 他能感知到这个空间并非它展现出那般一片虚无,只是短时间内无法寻到方法。而他现在根本没那么多时间,他得快点找到哥哥裴青。 早于黑暗中那诡异的问询声,他其实是被裴青叫他的声音唤醒的。他迷迷糊糊间听到哥哥在叫自己的名字,醒来后才发现置身一片黑暗之中。 “可还有遗憾?” 声音仍在回荡,裴言对此充耳不闻。况且纵使他想回应也没用,毕竟他不能说话。 裴言不知道该不该对这层认知感到高兴,这至少意味着对方无论是谁,对他们的了解都十分有限,那对他们就是有利的。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裴言终于走不动了。 他不得不暂时停下整理情报。 对于自己会累这点,裴言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对数据网络的研究没有裴青那么透彻,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否合理,眼下也没人能给他解惑。 似乎也不是完全没人。 “可还有所求?” 声音仍在持续不停的发问,裴言抬头望向头顶,他确信那是发声方位。 不知道这个数据网有没有导入手语系统。 裴言对着头顶比划几下,果不其然,上方亮起白光。 月色昏暗,荒草被压出几个坑洞。地面之人似是还在熟睡,未曾察觉自己身前多出两个身影,一高一矮。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这样下去……” “可能……又出问题…………” “最近还是…………早做打算……” “好,那我…………” 身影很快消失,连带地上的坑洞,仿若从未来过。 第2章 自白信 “我们穷其一生,所求不过被谁需要。” “而今机会就摆在眼前,你们何其幸运。” 父亲总是和蔼的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安慰‘它们’,他说我们的存在是为这世间带来更多的幸福,‘它们’也不例外。 “所以,闭上眼。等你醒来,你就会变得完美,你会再度被需要。我向你保证,我会将你变得更完美。” 父亲总是耐心的细致入微的将工具磨得反光,他说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减轻‘它们’的痛苦,又惋惜般哀叹这蜕变之路上无法避免的煎熬。 月光会顺着洁白的刀具映照在‘它们’的脸上,透过母亲的臂膀就能看到漆黑中被照亮的双眼。然后母亲会哼起我爱听的歌谣,旋律依托着屋中回荡而起的和声,我便安然入睡。 那之后的许多年,在母亲死后,我一直都在追寻那首歌谣。 我的童年其实很短,依稀只记得妹妹们吵得咿咿呀呀,母亲的肚子总是很大。最大的快乐唯有父亲开工的时候,母亲会把妹妹们藏进房里,抱着我轻声哼唱。 柔软的肚子垫着我的腰,硬挺的肩膀托起我的头,湿黏的气息围绕我的鼻腔,我为数不多的童年都是在母亲的摇篮中度过。 后来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她不再抱起我,父亲便不再允许我们走进他的工作间。我开始时时伴在母亲身边,看她小心翼翼的怀抱柔软的肚子,眼中的温柔同父亲相当,于是我也很欣喜,期盼着完美的到来。 随着时间的流走,肚子里有时会掉出和妹妹们一样的肉球,更多时候什么也没有。母亲的眼神会在那时变得空洞,我也会难过,不过我不会伤心太久。因为我知道不用多久,那肚子会再次恢复原状再度让人充满期待。 我试着模仿母亲拥抱我那般安抚她,被她推在了地上。 我很久没有听到过母亲为我唱诵歌谣了,她将自己封在屋里谁也不见。父亲说她病了,我如何哀求都不许我见她。 我有好久好久,没有听着母亲的歌声入睡了。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她躺在床榻上,让我坐在她旁边。 她脸上的神情我见到过很多次,可这次母亲的肚子没有变化,我很不解。 屋子很闷,熟悉的气息让我久违的安心。母亲的脸很白,像被月光照亮着一样,额头一直有汗流下来,她的右手死死掐在我的手臂上。 我将手覆上她发力的手背轻抚,我很难过,不知道能为她做些什么。于是我学着母亲的声调唱起那首我烂熟于心的歌谣,她扭头看向我。 母亲的嘴角扬起,好像在笑,嘴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她松开我的手臂摸上我的脸,动作很温柔,我几乎感觉不到她的体温,痒意传来时我才知道她在抚摸我的眉毛。 我才察觉自己紧皱着的眉头。 母亲第一次看着我说话,她说:我会是他此生都摆脱不掉的梦魇。 父亲说,母亲死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父亲又说,死就是不再被需要。 母亲死的那天,父亲将我带到一个女人面前,让我喊她母亲。可她不是我的母亲,她和母亲长得一点都不像。我知道我的母亲在哪里。 她被父亲送去埋葬残次品的地方,我偷偷将她带回来。 月光顺着缝隙照进来,母亲有些脏。但是没关系,很快就没关系了,我会让你再度被需要的,母亲。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举起手术刀,刀光落在母亲的眉眼。她在笑,我就知道。 只有我知道,母亲没有死。 我把完美的母亲藏在我屋中,等待着。 等父亲口中几日后的盛大宴席,他说那天他会接母亲回家。我和母亲都在悄悄地等着,等着父亲,这是独属于我们的秘密。 可母亲又一次死了,无论我怎么弥补都无济于事。我把她抱在怀里安抚,一遍遍唱着歌,仍无法阻挡她的死。父亲在敲我的房门了,对不起,请再等等,我一定会让你完美的活下去。 盛大宴席上的人很多,我看到很多曾出现在父亲工作间外的面孔。 他们全都簇拥在一个包袱前假笑,他们的笑声不达心底,我知道那是假笑。 父亲把我也拉去包袱前,我看到里边一个白花花的肉团,和母亲肚子里出来的没什么不同。父亲却欣喜的不断讲着“这是你的弟弟啊,你看他多可爱。” “是不是只要母亲也有一个弟弟,你就会接她回来了。” 父亲的手拍在我的脸上,他好像在生气。 他把我关在母亲的房间里哪里也不许我去,我有了更多时间去修补母亲。 每日睁眼我便伴随着妹妹们的咿呀声开始无尽的缝补,等到窗户不再有阳光照进来,我便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声声和声,我知道那是父亲在工作。于是我把母亲抱在怀里,将她的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挺起肚子尽可能撑起她的身躯,唱起我们的歌谣。 我好像懂了,完美的最后一环,是歌声。 美好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又感觉没有那么久。 又一天醒来,我发现妹妹的咿呀声消失了。然后父亲打开我的房门,把我带去了工作间。 他说:你也该学学手艺了,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作为长姐,以后一定要多照顾你弟弟。 那之后,我只剩下白天可以陪伴母亲,晚上我听着单调的和声看着父亲工作。父亲将作品递到我面前,讲述着‘它们’如何完美。 可是,‘它们’明明还不够完美,‘它们’缺少歌声。 我与父亲的见解不同,他不允许我反驳他。我很想亲自做一个什么出来,让父亲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完美。 但父亲还不让我触碰他的材料,我很苦恼。 我正抱着母亲安抚,妹妹推开了我的房门。我有两个妹妹,我不记得她是哪一个,她开口喊着妈妈,喊的很大声,母亲没有回应她。我不记得我的妹妹们会喊妈妈,她大概不是我妹妹。 不过没关系,现在不是也没关系。我会把你变完美,然后母亲也会回应你的。 父亲归来时,我正在完成完美妹妹的最后一步。他看呆了,他看起来很喜欢,他一定很喜欢。 妹妹昂着头,声声和声永不停歇。她是多么的完美,胜过所有曾经的作品。我太开心了,我学着母亲的声音大笑,以庆祝我的成功。而后轻柔的为完美的她唱起歌谣。 父亲看起来开心极了,他拽的很用力,把我拖回了房间。 我拿出床底的母亲给他看,我安抚他:不要心急,很快了,我很快就能把母亲修好了。 他居然伸手想夺走母亲,不可以,那是我的母亲。不可以允许她再被抛弃。 父亲是在嫉妒吗,他的动作扭曲,声音几乎穿破我的耳膜。那个女人也来了,带着我的另一个妹妹和一个个子矮小的东西,大概是我长大的弟弟吧。 他们说要把我扔出去,要抢夺我的母亲。 为什么?为什么要嫉妒我?为什么要把完美的我们分开? 我想起母亲看向那些作品的眼神,我听到她在我耳边咯咯的笑声。 原来如此,那就让你们也加入我的家庭吧。 这样就不用再互相怨怼了,对吧。 我看着面前整齐的家人们。 母亲,父亲,妹妹,妹妹,女人,弟弟。 我会把你们照顾的很好的,‘它们’开心的唱起此起彼伏的和声,我为‘它们’唱起歌谣。 第3章 红装绛(壹) 时历九月廿七,秋。 百汇镇作为商贸镇,镇中所居皆是商贾世家。不大的镇子上聚集了足足三百间商住一体的铺子,在这里出生的小孩都是摸着算盘珠子长大的。 因着独特的人员配置和四通八达的地理位置,百汇镇可谓远近驰名。 “百里营生皆汇聚于此。” 裴青和裴言并肩站在镇门口,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萧条景象。 “那百晓生果然是骗咱们的吗。” 裴言听闻抬手比划几下。 恐怕不是。 “为何?” 裴言指向前方。 镇口的门楼看起来有些年头没有保养了,‘百汇镇’的匾额上都蒙着一层灰。紧闭的大门上倒是依稀能看出一层精致浮雕,裴青近走几步,发现雕的是两只貔貅,纹理细节之处好像还刻了些黄金进去。 裴言走上前。 ‘至少曾经辉煌过。’ 裴青伸手想拂去灰尘,看看那是否是真的黄金。突然发现大门并未封闭而是虚掩着,留出一个勉强容纳一人侧身而入的缝隙。 两人一对视,裴青率先挤了进去。 “来都来了,碰碰运气吧。” 两人都是刚刚十七的少年年纪,穿过这个缝隙并不难。 裴青刚穿过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抬手将身后裴言的眼睛一遮。 ‘怎么了?’ 裴言打手语询问道。 “倒也……没什么。” 手臂垂下,裴言看到面前的景象后就清楚了。 百晓生说得不错,‘百汇镇’若是还在当年定然繁华非常吧。宽敞的街道两旁排满了或两层或三层的商铺,你能想象到的买卖几乎都能寻得到。纵使现在,偶有微风将幢幢建筑上硕大的白布吹起一角,也能透过其看到内部鎏金的装潢。 入秋时节正是多风季,天上的阴云凝聚不散。 凉风顺着街道贯穿整片小镇,数匹白布此起彼伏的被扬起又放下,白浪波涛中若隐若现着曾经的喧闹光景。 这场景说不上恐怖,却称得上极致的诡异。 生意人尤爱金色与红色,平日看上去辉煌大气,而今在这欲盖弥彰的展露之中就起了反作用。裴言盯着那白布之下看了一会,恍惚间似乎看到一顶红色的轿子随着唢呐声左右摇晃。眼见那轿子越走越远,他抬脚就欲跟上。手掌突然被人握住。 裴言转头,正对上裴青担忧的眼神。他想回一句没事,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他死死拽着,打不了手语。 裴青没说话,只是走向前。手不松,半边身子挡在他身前,向镇子里走去。 百汇镇的布局很好,主干道只有一条,方便各大店铺凝聚一处。 二人在主路上走了不知多久,眼前除了一片白茫什么也没有。裴言的耳边仍在回荡着似有似无的唢呐声,他垂着头不去看前方尽量不使自己被影响到。另一边,裴青的状态也不太好,右手无意识的越握越用力,但裴言的注意力并不在此,所以并未觉察到。 相比于弟弟裴言对灵异事件上的感知提升,他则是来自最直观的现实感官。比如他现在就能感觉到,这鬼镇里并非空无一人。那张张白布之后,正有数百双眼睛观察着他们。 裴青硬着头皮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四处找寻着有没有地方能让二人躲一躲。 走过一间宅子时,裴言突然驻足不动了。 裴青抬眼看去,发现那宅子的大门是唯一没有被白布完全覆盖着的,留了一盏昏黄的门灯随风吱呀响动着,光线照在上方的牌匾上,“黄府”。 他正想凑近瞧瞧,门开了。 里面传来一句苍老的声音。 “二位可是少爷请来的驱魇师?” 裴青很快反应过来,两人穿的是道观里寻来的服饰,身上还别了几张符纸。看来是被人认错了。 他转头看了眼裴言的状态,发现他低垂着头脸色有些发白,果断开口应下。 “没错,我们收到委托就火速赶来了。” 希望那位被抢单了的驱魇师莫要生气,晚几天再到啊。 门内一阵窸窸窣窣后,大门打开,走出一位白发老者。穿着家仆的衣服,应该是位管家。 那老管家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白布,打量了二人一番,目光落在一直低着头的裴言身上。 “这是我弟弟,天生就有通灵的本事。这是感应到什么了,看来你家确实很不干净啊。” 后一句裴青故意将声音压得低沉,见那老管家脸色一白,继续拿腔拿调的说下去。 “不过我们既然来了,就定然是能给你解决的,不用担心。” 说着右手轻拽了拽裴言,将他的思绪收回,二人跨步迈进黄府大宅。 裴言直到走进院中,状态才算好些。 裴青见他脸色没有那么差了,慢走一步与他贴近,低声问道。 “好些了吗?刚才看到什么了?” 裴言并未回应。 他一路上都低垂着头任由裴青带着向前,在走到黄府门口时,视线中突然再次出现了那座大红色的花轿。他低着头,那轿子就停在他面前。轿帘随着门灯的吱呀声被吹起一个角,轿内一片黑暗,但裴言能感觉到里边有什么东西,想要走出来。 黄府很大,从正门走到正厅的路仿佛没有尽头。一路上都能听到符纸摩擦铜钱时哗啦作响的声音,偶有几个路过的家仆都裹着一身厚厚的白衣,看不清容貌。裴青抬头向上望,才发现整个前院的上方已经全被白布包裹得密不透风,生生把个院子裹成了内室。正中心的上方画着一个硕大的红色符咒,笔触看起来有些熟悉。 “风都进不来,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裴青小声嘀咕着,右手就被裴言扯了扯。 还未走进门时裴言就有听到铜钱摇晃的声响,随着向内深入,哗啦声越来越大逐渐盖过了他耳畔的唢呐声,让他总算安心下来专注思考。虽然还不知道缠上这里的到底是什么,但一路上的白布和现在的符纸声都证明先他们之前,一定还来过别的驱魇师。而且道行比他们两个半吊子要高得多,有效的压制了部分异象,却并未解决就走了。 裴言抬头与裴青对视,只一个眼神裴青就懂了。 这单咱们接不了。 裴青轻轻回握他的手以安慰。 “放心。”本来我也没打算接。 前方带路的老管家总算停下了,他向前深鞠一躬后走到一侧。 “大少爷,这两位就是谢家派来的驱魇师。” 主厅的位置走出一个人,看着约摸三十来岁,应当就是老管家口中的大少爷了。 “谢家的小公子竟还这般年幼,当真英雄出少年。” 只一眼,二人就看出这人不好对付。这人说话的腔调及面容都带着笑意,唯独那双眼微眯不见一点情绪,一看就是个油腔滑调的商人嘴脸。且相较两旁家仆的白布裹身,这人一袭白衣一看就是特意剪裁过的,外层还附着一层精细的暗纹,衬得胸口的符咒像精心设计的花纹一般。 真是招摇。 “过奖了。” 大少爷侧身迎二人进屋。 “瞧我,只记得迎贵客都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黄府的长子黄云轩。家父近日重病正在调养,家中事物都由我暂代,二位有何事都可直接与我说。还不知两位小公子大名?” “不便透露。” 裴青发挥演技竭尽笑出一脸高深莫测。 开玩笑,谁知道谢家的公子叫什么,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我懂我懂,干这行的都忌讳告知名姓。” “那我就先领二位小公子去别院客房,今日天色不早,不如先歇下吧。” 黄云轩说罢,眼神看向脸色仍有些许泛白的裴言。 “好吧。” 见裴青应下,黄云轩满意的转身带路。 路上裴青一直在打量黄府的装潢,不止前院,整个正厅所有的家具都被蒙上白布,路过的连廊都被裹得严严实实。裴青实在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这些白布是?” “主街第二十六户的华绣居,可是我们这最出名的布匹坊了。也就他家能寻到这么大的布匹,你看这成色啧啧啧。小公子若是有心,去买时提我的名帖……” “咳……” “奥奥,跑题了。这遮白布的法子是之前路过的一位道长教的,也是自那之后镇子里才没再死人了。” “那位道长现在……” “早就走了。唉,说是已经尽力了根本解决不了,不知道哪天趁着夜色就离镇了,也没知会一声……” 裴青发现,这人不仅话痨,还很喜欢打断他人说话。 他正欲再追问,就见黄云轩站定。 “到了。” 他抬手将门推开。 “二位今日就先住这里吧,非常时期实在准备不出太好的居所了,还请见谅。稍后我会派人送些吃食过来,二位可有忌口?” “……没有。” “那二位便好好休息吧。” 话毕,黄云轩急匆匆的就走了。像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逗留。 关上门后,裴青和裴言总算放松下来。 黄云轩说着准备不出好居所,但这客房其实还算宽敞。中心一张四方桌搭两个圆凳,都铺着一层白布,白布上放着一壶茶水,还是热的。里屋有张梳洗打扮的木桌,上方的铜镜已被白布封死。正中心的床榻是屋中唯一没被遮盖的,想来睡觉的地方也实在不好再覆层东西上去。 “就是这布局,怎么看着那么像女孩儿房间呢?” 裴青已经在房中转了一圈,无论从布局摆设甚至是花瓶颜色,都很像女子的厢房布置。 ‘不知道那个大少爷打的什么算盘,小心些比较好。’ 裴言打手语回应到,裴青点点头。 “都已经顶了身份进来了,怎么也得住一宿,明天再想办法脱身吧。这整个镇子都诡异的离谱,刚才在街上一路走过来,我能感觉到那些铺子里有不少人一路盯着咱们看。” 裴青抻张凳子直接坐下,拿出两个茶杯。 “对了,你刚才在外边是看到什么了吗?” 裴言顺势坐在另一侧,提起茶壶嗅了下无异后倒进杯中。随后才用手语慢慢给裴青讲述了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明天在宅子里转一圈,找个借口说帮不了就走吧。反正他也不知道咱们叫什么,至于找人的事情之后再去别的地方吧。” ‘好。’ 裴言应下,随后又补到。 ‘可我总觉得,那大少爷不会轻易放人。’ “真办不了他还能杀人不成,实在不行……” 敲门声打断了裴青的话,两人瞬间噤声。 门被推开,一个身裹白布的仆人走进来,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就要出去。裴青道了声谢,那人也只是浅鞠一躬就关门离开了。 晚餐的菜式不多,几个家常小炒配了一碟点心。卖相看着还是不错的。 “吃了饭就休息吧,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