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荒草萋萋,夜色降临。
辰缙云打横抱着女子走到一处空地,清冷妖艳的脸庞在月色笼罩下显得格外阴森美艳。
吱呀一声。
谁?
后方粗壮的树干后隐约有一个人影微微晃动。
季梧走过去不多会便拎出来一个清瘦的男子,脸上泪痕还未干,红肿着眼睛。
辰缙云瞧他打扮,一身竹青布衫,袖口贴着几处破旧补丁,补丁上修着图案新鲜的鸳鸯,腰间挂着锦绣刺囊,木攒束发。
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想,心中有些东西好像被揪住了,拽的他生疼。
开口“深更半夜,来郊外作甚?”
清瘦男子佝着背小心翼翼的说,能让我再看看她吗?
他紧紧攥着自己袖口的衣角,克制着因为哭泣微微打颤的身体。
辰缙云听罢将女子轻放在地上,男子立马跑过去趴在她的身上,哽咽道:“不是约好今晚一起走的吗?为什么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却…呜哇”男子忍不住大哭起来。
辰缙云和季梧立在旁边,看着男人哭哭啼啼趴在尸体上诉说哭泣。
季梧有些可怜他们的悲惨遭遇,蹲下来安慰道:“还请节哀顺变!”
“我们…昨日本来商议今晚要一起逃走这里。”他哭哭哒哒的说着。
“可是再到我晚上去寻她时,就听见说她被打死了。”
就差一点——
季梧丛书生口中了解到,这位姑娘名唤李黎,家原是住在在乌蓬镇最角落的一处窝棚。
李氏清贫,当年救了来逃难的妇人一命,从此二人结为夫妻,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儿子。
李氏平常会在镇上找一些力气活干赚些工钱。妇人会去给有钱人家洗洗衣服,赚些小钱。
日子还算过得去。
又过了几年生下了她,家中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儿子也开始读书,日子开始紧紧巴巴,但多干些活还能撑得住。
孩子慢慢长大,李家公子刻苦用功,学识渊博,要上京考取功名。李氏多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出息,能光祖耀祖呀!
可是,这需要很多钱——
可她们家偏偏最缺的就是钱。
东借西凑勉强凑够了路费。可到了京城依旧要花钱,他愁的在街上走来走去,希望能再遇见一个活儿,让他再多赚些钱给儿子。
运气不佳,没遇见活。
却歪打正着的走到了张灯结彩,繁华无比的赌坊。
他知道这种东西都是有钱人打发乐子的地方,他这个穷人是没资格进去的。
可他又想,万一自己碰巧就赢了呢?万一今天自己赚到了呢。
他儿子明天就要走了。
李氏握着手里仅剩下的几文钱走了进去。
周遭的奢华是他此生从未敢奢想过半分的光景。
朱楼画栋间,美人歌舞,酒肉堆砌。
将他那颗粗布烂衣遮掩下的心脏,撞得发慌。
赢了!
他赢了!
他揣着从赌坊赢来的钱,高高兴兴从街上穿过,还买了妻子心心念念好久的木簪和女儿从未吃过的糕点。
儿子的钱也凑够了。
他太高兴了,这是他们家许久都没出现过的愉快的光景。
可后来,钱见了低,儿子从远方传来的书信里说他需要钱去侯府做投名状。
他又来到了赌坊。
只是——
这一次,他没赢,还输光了自己全部的积蓄,他能怎么办呢?他没有办法?
后来他开始赊账一次又一次的赌。
最后还把女儿赔了出去。
季梧心里暗暗感慨痛惜,只恨今天打人打轻了,应该废了他两只手。
就在这时,点点幽光从坟周飘起,萦绕在书生周围,书生却毫无察觉。
这是“灵”。
凡间灵气萦绕,世间万物都有灵气,道人修仙需要打坐吸纳天地灵气,就是山川湖海的灵气,而人作为凡间生灵,死后也会化作灵气,而这些点点的幽光就是。
这些灵气缓缓汇聚,慢慢就出来了一个姑娘的模样,眉清目秀,圆圆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周身披着淡红色纱锦,头上的丝带飘荡在空中。
这位“姑娘”蹲在书生旁边,温柔的看着他,“傻瓜,我不怪你!”伸出去要帮他抹去脸上眼泪的手却没能如愿以偿。
”姑娘”有些绷不住了,委屈的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季梧和辰缙云对视一眼,捏了个口诀,两个半透明的人从身体里出来了,而身体却依旧好好的站立着,并无变化。
两人走上前去,季梧带着怜惜的语气开口“姑娘。”
并无回应。
未成魂体。
原来只是执念太深,在消散之纪跑来看看。
没多久光影开始变暗,点点星光,开始向四周飘散,最后消散的是落在书生额头上的温柔的吻。
季梧看着他们,有情之人阴阳两隔,再无相见。
他被保护的太好了,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人间疾苦。内心像撕裂了一条口子,止不住的滋滋流血。
季梧眼神晦暗,掌中化了一把刀毫不犹豫从身上剜下一片鳞片。
召唤了一些星光融入鳞片,幻化成一面镜子。
这是他父亲留下的功法谱里的他学会的第一个术法,只是还从未用到过。
这是是他为数不多的与父亲产生关联的东西。
他直到如今依旧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辰缙云和墨辞都闭口不提。
墨叔说他父亲爱他,他才不信。
如果爱他为什么不来看他。
他曾为此闹过一场,让墨辞带他父亲来看自己一次,哪怕一次。
可是父亲依旧没来。但那一晚墨辞一掌把辰缙云打吐血了。
他从此便再也未提过。
辰缙云看他一套动作下来,眉头紧蹙,满眼心疼。
这下,辰缙云犹豫不决的心更加坚定了要带着季梧出去历练。
不止身**力,更重要的是心性。
辰缙云太明白了,有时候心软才是最危险,最致命的威胁。
只有让他心肠坚硬,杀伐果决,他才能真正去面对他应该面对的事和人。
哪怕是自己…
季梧走过去将镜子递给他。
镜中人栩栩如生,笑盈盈看着他。
书生捧着镜子,看着镜中的人,哭的更厉害了。
人死不能复生,等书生哭完,辰缙云和季梧帮着挖了一个坑,将可怜的姑娘埋了。
书生寻了块木头,拿着把刀在上面一边刻着字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些话。
季梧安静听着,忽地,胳膊被人撤走,他抬眼一看,辰缙云不止何时从身上扯下一个长布条上面糊着止血的草药,正准备给自己手上的并不算严重的甚至可以放任不管的伤口包扎。
季梧看着神色清冷的辰缙云一脸认真的模样,他庆幸自己还有人可以依靠,可以知冷知热。
扭头看着孤零零的书生,心中不免更加可怜他。
季梧眼眸里含着悲伤,望向辰缙云的眼睛,痛惜道:“若是今日救得活这位姑娘,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辰缙云摸着他的头,眸色温陈,声音淡极生寂“不知道…”
书生将刻好的木碑立在坟前。
上面明晃晃一行字:吾妻李黎年芳二八。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辰缙云和季梧回了镇上,刚走到巷口就听见嘈杂的声音从巷子里面传来。
“把那个蛇妖赶出去。”
“我昨天亲眼看见他当街伤人。”
“我们这儿不欢迎伤人的妖怪。”
“对,赶他出去。”
果然,人对异类的排斥依旧超过同类。
李允看见两人出现在巷口,赶忙跑过来,急切地道:“你们昨天干什么了?今天一早来了乌泱泱从镇上来了一群人在这喊。季兄,你真的伤人了吗?若是误会我替你向他们解释。”
辰缙云率先开口“不必了,他确实打人了。”
季梧沉默着,有些失望和落魄。
“不过我认为他并没有做错,既然这里容不下他,我便带他走。”辰缙云语气十分坚定,看着李允身后一群人,深情冰冷,再没往日和和气气的神态。
季梧抬头看向他。
又想起昨晚他低头小心翼翼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样子。
他没有父亲,可辰缙云却为他挡下了十八年的风雨。
他鼻子一酸有些想哭,他想让辰缙云像小时候那般抱着他,在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谁也不会来打扰的地方生活一生一世。
他又觉得对不起辰缙云,辰缙云对他很好,百般呵护,他却生出了这般龌龊心思。
“你们早该走了,留在这里迟早生出祸患。”为首的一位身着华丽绸衣的富贵公子喊。
“就是,早看他们不顺眼了。”另一位官家子弟站出来同仇敌忾。
平日里碰都没碰过几面的人如今站在这里之人,仿佛是在替天行道,伸张正义。
平时收他们恩惠的都是平民百姓,要种这些人的地,要在这些人的手下讨生活,如今竟无一人来为他们申冤。
辰缙云并不恼,因为他也是人。
后来修了仙,入了道,他也并不觉得高人一等。
他此生追求的不过就是普通人生活,采采草药,行医赚钱,然后吃穿住行一样一样的体会。
“诸位,大可放心。我们收拾片刻就离开。”说罢拉着季梧把他护在怀里,穿过人群,进了家门。
“对不起。”季梧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立在辰缙云跟前。
辰缙云扶着他的脸,眼神坚定的告诉他“不是你的错。这句对不起,该是他们对你说。”
一瞬间季梧感觉辰缙云就是自己此生唯一的依靠,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可以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他心里暗下决心,自己就算没法和他光明正大在一起,也要保护他一辈子。
他要变得更强,要能保护好自己要保护的人。
可是现在面临着一个更重要的事。
他们,没钱了!
如今离开只能喝西北风。
辰缙云神色淡淡,道:“那就喝西北风。”
季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