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乌蓬镇。
一位白衣道士悠悠然从山上走来径直进了乌蓬山脚下的茶楼。
踏进门的一瞬间周身就被吵吵嚷嚷的酒肉气息包裹住。小二楼上楼下的忙活着。
“一壶茶,两份荤菜,一份素菜。谢谢!”辰缙云将背后一箩筐的药材取下。活动了一下肩膀,走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袖口处一条黑蛇探出了头。
只转眼间,对面的座位上就出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美的少年,眉头微微蹙成八字形状,双目微阖,上半身无骨似的瘫在了桌子上。
“总算到地方了,一路上我都快要饿死了!”
辰缙云听罢朝着他莞尔一笑,安慰道:“再忍一忍,已经叫过菜了。”
“季兄,不是我说,你现在真的是越发懒散了啊。”前桌的一个身着藏青色衣衫,身形健朗的男子扭头笑着和季梧说话“前些年你还知道帮辰道长扛一扛药篮子,如今却是连路都懒得走了。”
说话的人是住在巷口李家的独子——李允。他生的五官端正,尤其是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说起话来总是眉眼含笑。
听见声音,季梧把眼皮往上抬了抬,这才支棱起身子。转坐在板凳上“李哥,瞧你这话说的,他可是自愿带我的。”脸上不免生出得意忘形的笑“不信你问他?”。下巴特意朝辰缙云的方向扬了扬。
“哈哈哈哈,怪不得街坊领居都说你是一条好命的小蛇呢?我都羡慕了。啧啧啧”李允笑着打趣他。
就在这时,从门外走进来四个手持佩剑的修士,腰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法器,颇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风范。店内客人的目光汇聚到他们身上。
“小二,来几壶酒,素菜荤菜各两份。”为首的那人中气十足地喊。
“好嘞,客官,您找地儿先坐下,一会就给您上来。”
好巧不巧,来到了辰缙云旁边的桌子旁。
还未待坐下,只听剑刃剑鞘极速摩擦的刺啦一声划破了茶楼里的喧闹。“有妖气!”
闻言,另外三人也迅速的拉开战斗的姿态,其中一人手持罗盘,另外两人一手持符一手握着紫金铃。
他们四人警惕性非常好!看得出来必定不是草草之辈。
并且罗盘指针还稳如磐石般指着季梧。
辰缙云心想:还真是不巧。只得吩咐季梧“先出去!”
季梧听见后立马一个隐遁出了茶楼,修士见状纷纷追了出去。
辰缙云和李允也跑了出来。
“妖孽,我看你哪里逃!”季梧收身后移,惊起脚下的一片尘土,只退不攻,巧妙的躲着剑法,远远看去像是溜狗一般的溜着他们。
“你们别打了!”李允气喘吁吁的跑来,朝着修士说“他是我们镇上的人,这些年从未害过人。你们停手!快停手呀!”
修士闻言定住身,稳住剑。季梧也顺势停下。
看见不远处赶来的辰缙云,搜一下闪过去,立在他身旁竟有些委屈巴巴的,和刚才施展精妙绝伦身法的状态判若两人。
辰缙云把他搂在怀里,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看到修士走近,拉着季梧的手把他藏在身后。颇有护犊子的意图。
“你是他什么人?我观你穿着想必也是道人,竟留着妖物在身边!”语气颇有鄙夷。
“首先,我想诸位误会了,我们一起生活在此地,按理来说我是他的家人。其次他长这么大从未害过一人,不是你们口中的妖物,更不是妖孽。”辰缙云声音清冷,一板一眼不卑不亢的陈述着。“况且刚刚是你们先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冒犯了他,我想请你们能向他道歉!”
*
十六年前,有那么一位行医的白衣道人路过此地,缘分使然,采药时在山上碰巧遇到了一条刚化形的蛇妖,凡间生灵化形不易,辰缙云听着远处深山里传来的野兽低吼。
医者仁心,把他轻放在怀里带下了山。
乌蓬镇风气比较开放,人有好坏之分,妖也一样,只要是不害人的妖,这里的人们都会很客气和尊重。倒是适合这孩子,于是就在巷末租了一间草堂住下了。
彼时辰缙云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就在他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之际,离得最远的李大娘敲响了房门,这才将哭闹的小季梧给哄睡着,后来的日子里,小孩子的吃穿用各方面她都教给了辰缙云很多东西。
而她的儿子仅比季梧大三岁,幼时李允经常与季梧一起玩。
巷子里经常有人打趣他们像兄弟俩。
时间久了,邻居们慢慢适应了他们的存在。
*
“对,我也可以证明,他从小到大都在这里从未害过一人。”李允站在辰缙云旁边把季梧完完全全藏在身后“不仅是我,店内大多客人都能证明我们所言非虚。作为兄长,我不能容忍我的弟弟大庭广众之下受此等侮辱,我希望你们也能明白我的意思。”
后方站着的修士盛不住火气,一脸羞愤刚准备开口,就被前面的人抬手止住。
收回观察辰缙云的目光,道:“今日冒犯,是我等鲁莽了,实在抱歉。还请见谅!”为首的还算冷静。
“实不相瞒,我们此次千里迢迢赶来是听闻此地邪事,只是不知道友出自那门那派,可否带着小友一起加入我们的队伍去降妖除魔呢?”
辰缙云浅笑道:“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本人无门无派,修为浅薄,只怕是有心无力。我身后这位小友心智尚浅,还不适合去。”
修士略显惊讶,随即平复“无妨,江湖之大,咱们来日再会!”
四人越过他们朝茶楼走去。
辰缙云转身看着垂眸的少年,俯下身温柔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你是谁?以后如何都是你自己去决定的,但是无论是人是妖,无论以后你做什么我都会一直爱你。”言罢,温柔地拉着他的手回到茶楼将菜打包起来带回家去吃。
告别了李允。
辰缙云在前,季梧在后,默默走着。只是拉着的手一路上自始至终都没再松开。
清瘦的身躯,却为季梧遮下了太多的风雨。
推开家门,正堂的藤椅上躺着的一个格外壮硕的男人,闻声从躺椅上起身,惹的躺椅咯咯乱响。
“哟,回来啦!”雄浑低沉的声音从喉咙里震出。与辰缙云的嗓音浑然不同。
少年终于抬头,跑向前方,一把抱住刚从藤椅上站起来的人“墨叔,你回来啦!”
剑眉星目的男人,豪爽的揉了揉季梧的头发。
辰缙云站在门口晃了晃手里带回来的菜,清冷雅淡地道“要一起吃吗?”
“当然。”墨辞搂着季梧一起出来,坐在了院子里。
“我们凡凡好像又长高了,马上就要成小大人了。”
“那当然!”
凡凡是自己的小名,一般都是墨辞喊的多。有时辰缙云也会喊。
俩人哈哈哈的谈笑着。
辰缙云从厨房把菜连同碗筷拿出来后也一同坐下,声音清脆柔和“吃饭。”
“凡凡,多吃些肉。”
“那你也要多吃一些。”
门口梨花树开的正浓,大片枝丫伸到院墙内,落得一地雪白。
满树芳华绝代,不教一夜风流。
吃过饭季梧和墨辞去河边刷碗,而辰缙云则留在家里处理上午采摘的草药。
“墨叔,你说妖和人有什么不一样?”季梧问。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墨辞疑惑道。
“嗯,没什么,就比较好奇而已?”季梧扭转身子倒着走,故作轻松的看着墨辞。
岸边柳树枝叶繁茂,丝丝缕缕垂进河面,微风吹过,搅起一洼涟漪。
“小家伙,是不是又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了。其实妖和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墨辞蹲在河边,将碗探进水中,勾起半碗清水,细细磋磨着。
“你看河两岸的柳树,柳叶和枝干都来自树根,可柳叶天生就比较脆弱,而枝干相对来说就比较强大。随着时间推移叶子会变黄枯萎,落下,而枝干会生长出更加深邃的痕迹。就像妖活的要比凡人久,力气也比凡人大。”
“那是不是很多妖会欺负凡人,为祸人间?”季梧顺势蹲下,手指随意的拨弄着水面。看着水中的一个又一个波澜划过自己,从完整到破碎再到完整。
墨辞看着他那模样知道今日定是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笑着开导道“哈哈哈哈,那我问你,你会欺负凡人吗?”季梧摇摇头。“那会有凡人修士欺负你吗?”季梧这次没有说话。
凡人大多都畏惧妖,害怕妖。可修士却讲究降妖除魔卫道。
“你看,有时你不欺负人,却有人来欺负你,而有的人从未被欺负过,却喜欢欺负别人,这无关乎妖或者人,人有贪嗔痴爱别离,求不得憎恶秽,妖同样也有,所以才要学习克己复礼,仁爱贤德。”
莫过一会,墨辞神色微微嫌弃道“咦,怎么开始讲起这种文绉绉的话题了,好啦,小凡凡,我教你的功法练的如何了。”
季梧嘿的一下站起来,欣喜道“练的非常好,你要看吗?”
“行啊!让我瞧瞧小凡凡何时能出师。”墨辞停下刷碗的手。仰头看着这个马上就快长大,可以肩负责任的孩子。
剑法行云流水,一招一式搭配用的出神入化,功法浑然天成,收发随心。不得不承认,季梧真的很有天赋。
“哈哈哈哈哈,不错呀!比我想的还要厉害。”墨辞很欣慰。
岸边柳条激荡,随风飘扬。江河清明,暗流涌动。
季梧抱着碗,和墨辞一起走回家。
辰缙云的药材处理好了,墨辞陪他去洗,留季梧自己在家待着收整前两天晒干的药材。
“族中有急事,我得离开一段时间。”墨辞正色道。
辰缙云双手顿了一下,回“好。”
墨辞又道:“季梧功法剑法如今都练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外出历练历练了。”
辰缙云:“他还太小,出去会不会太早了些?”
“你要知道,他终有一天要离开我们,他要有能力,有志谋去承担起他该有的责任。我想你应当不会忘了。”
墨辞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深沉。
“无论是我还是你,这么长时间几乎都是溺爱着他的。也该是时候让他出去闯闯了。”
辰缙云没有回话,眸中犹如深潭,不可窥探。
墨辞又道:“我来的路上听闻陆庄最近怪石频发,我留在季梧身边,他发挥不了太大的潜力。所以,我离开之后你就可以准备准备带他去了。”
辰缙云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神色淡然回了一句“好。”
墨辞转身,“我知道你有足够的能力护住他,若是有一点差池,我拿你的命来换。”说完便隐去了。
夕阳垂暮,幽寂笙扬,烟波瑟瑟,江水幽幽,欲尽无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