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将军子嗣稀薄,膝下半个孩子也无。他自知杀孽重,又不愿礼佛信道去求上苍,便想咽气前过继一个宗侄。
谁知将近不惑之年,上天竟然开眼,赐他个麟儿。
阖府上下喜得牙不见眼,只是愁坏了季家夫人卢氏。
因为季将军是个粗人,一辈子没提过笔杆子,除却自己的名姓大字不识,还不如个刚开萌的孩子。
这心担得不错,夫人都快要出月子,就是不见孩子的名,急得起了两个燎泡,天天差婢子去催。
季将军也愁得不行,恨不能挠破头皮,无论如何想不出像样的名字。
他身边的不是叫伯就是唤季,可自家这是独苗苗,难不成他还再要一个?
至于书里更是不成,孩子没生他就请了先生,可先生一张嘴那不争气的脑袋就要睡过去,更遑论去听什么经史子集。
不行就叫狗蛋。季将军大手一挥,雄赳赳踏进夫人房中。
不多时带着一脸爪子印又气昂昂回了书房——到底该叫什么呢?
幸而此时有个不长眼的云游道士来扣将军府的大门,季将军以为是什么善缘,千恩万谢请进门来,听罢他家儿子应当随那道士修行,又塞了点盘缠请出门去。
道士还是给他留了几个名字,听着不是“若”就是“无”,活不像个人名。
季将军思来想去,自己的孩子只要平安康健就好,于是冒着被夫人挠个满脸花的风险,给孩子定了个“平安”。
好在夫人也喜欢这名字,板了一整个月子的脸终于露出点笑来。
此时季平安却笑不出来了。
季、平、安,这不是《登仙》里的纨绔炮灰吗?
夫人才低头,就看见怀里的孩子翻着白眼被奶呛了过去。
府里一阵哭天抢地兵荒马乱。最后还是从宫里请来的太医,给喂了一记定心丸——只是呛奶。
季平安,本是二十一世纪人士。幼年在福利院长大,无父无母。长大后孤家寡人,无牵无挂。但胜在没心没肺,也无不良嗜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过得还算美滋滋。
他平时就爱看点网络小说,最近对一部叫《登仙》的格外中意。
书里男主正得发邪。不走什么复仇流,打脸流,遇到不平拔剑就杀,最后打败邪教。荣登正道魁首,成为修仙界的无冕之王。
这种小说放在最近文坛简直爽得如出水芙蓉一般清纯不做作,季平安爱得废寝忘食。
除却一点,里面有个炮灰小反派,和自己同名同姓——
这书里的季平安那可有说道。家境显赫,皇亲国戚,甫一及冠就被封了侯爷。
只是这人空有一副皮囊,弱柳扶风难经夕寒朝暑。又被爹娘惯得无法无天,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正巧来人间历练的主角碰见他强抢民女,被一剑结果,惹得他所在的王朝与仙门第一大派交恶。最终他爹娘为儿报仇联合邪道,被仙门一道诛灭。
然后,季平安便遭车祸,成了季夫人的腹中胎儿、季家的宝贝疙瘩——季.炮灰.平安是也。
季平安撅腚回忆剧情,蹲在地上写写画画,正迎上他下朝的亲爹,被抱在怀里一顿猛亲。
想他季修平目不识丁,在朝堂不知遭了多少白眼,结果他家平安才三岁就已经会写字了。
季平安推开他爹的大脸,胡子扎得手脸生疼:“爹,您给儿子扎疼了。”他爹听见才放人下来,一众婢子小厮就将他围个严实,不是揉脸就是吹手。
这可是个瓷娃娃,风吹草动都能伤着。
季小公子襁褓中害了一场大病,郎中说伤了根本,凡事要万般小心,经不得暑气受不了寒气。是凉不得热不得,悲不得喜不得,劳不得累不得。总而言之,要千般小心、万般呵护。
是以哪怕就这点小动静,也惊动了季平安的娘。季夫人挺着孕肚从房里出来,对着儿子嘘寒问暖。
季将军也算厚积薄发,年过四十竟得了两个孩子。好在季夫人小他十余岁,这一胎怀得不算太难。
季平安摸摸母亲的肚子,感觉到胎儿抬腿踢他:“娘,这是个妹妹吗?”季平安上辈子在福利院里,就有很多妹妹。五六个软软的白团子跟在后面喊哥哥,不知道多好玩。
季夫人摸摸他的头,被季将军轻手轻脚扶着坐下:“你喜欢妹妹还是弟弟?”季平安趴到娘的肚子上,去揉那圆滚滚的肚皮:“喜欢妹妹,娘给生平安生个妹妹。”语罢仰着小脸看着季夫人。
三岁的小孩正是好玩的时候。季夫人含笑瞧着粉雕玉砌的小娃娃,逗他:“郎中说是弟弟,生个弟弟跟你抢糖吃行不行?”
季平安心道b超都不一定能看准男女,郎中哪有这本事。但他现在还是孩子,实在没必要表现得太过早慧。
于是对着他娘一阵腻墨,直到被季将军好言好语哄走。
难怪书里的季平安被惯成那副模样,季平安暗暗叹气。季家夫妇宠溺至此,要是换做他从小便养在这种环境,也难不浑。
紧接着季公子便被丫鬟抱上一辆华盖马车,送往宫里。
季夫人临盆在即,没精力将他看在眼皮子底下。正好宫里三皇子与他年纪相仿,又是表亲,很是玩得到一起去。皇后便自告奋勇揽下照管他的差事。
“快让姨娘瞧瞧。”季平安头脑晕晕被拥入一个芬芳的怀抱。
将军府离皇城远,路上浪费不少时间。季平安自丹凤门下了马车,换乘一顶小轿,弯弯绕绕被抬进紫宸门,又颠簸好一会才到了皇后的椒房殿。
皇后见孩子昏昏欲睡,忙抱进怀里哄,小小的孩童萱萱软软,一股子奶味:“平安想不想姨娘?”
季平安强忍困意搂住皇后脖颈,一左一右来了两个香香:“想姨娘。姨娘,平安想睡觉。”
宫人听罢伸手来接他,被皇后遣走:“平安今夜和姨娘睡好不好?”
季平安实在被颠得狠了,什么也听不进去,含糊应下便沉沉睡去。
皇后心里甜极,将他放到床上,轻哄着换了寝衣,掖好被子。
她拢共三个皇子,最小的也已经五岁,天天被皇帝逼着去资善堂听课,并不能陪在她身边,倒是季平安常进宫顽耍,与她相处的时日算起来比三皇子还多些。
是以这季平安虽是外甥,在她心里倒算半个儿子,真心实意疼爱。
小孩子觉沉,季平安瘪嘴要醒时,已然从红日当空睡到夕阳西斜。
季小公子才一睁眼就看见帝后正搂在床边,耳鬓厮磨。遂翻了个身,留给他们一坨肥嘟嘟的屁股,深觉自己很有眼色。
今朝的帝后恩爱非常,皇帝连个妃子也无。不过也正是因此,皇后才无事可管,成天想方设法抓人家的孩子来玩。
一只大手抓着个乌木嵌金丝的蛐蛐笼子探到季平安眼前:“小平安,是不是醒了。看姨夫给带的什么?”
季平安生前只在书上见过蛐蛐笼子,这还是第一回见着实物,一把抓住,很是喜欢。慢吞吞抱着它爬起来给皇帝行礼:“皇姨夫。”
小小一团抱着罐子“扑”一下拍在床上,给皇帝逗得乐不可支。伸手给他抱起来:“这是干什么?”
季平安心道还能干什么,自然是三叩九拜。人却偎在皇帝怀里,脆脆生生道:“给皇姨夫行礼。”又惹得帝后一阵笑。
“喜欢皇姨夫的礼物吗?”皇帝把他递到皇后怀里,又差内侍送进来几样玩具。
季平安抱着蛐蛐笼和一干精细的小玩意玩得起劲,忽想起主角似乎也生在这个国家。
大昭境内虽然太平,却也不可能处处歌舞。
秦穷生在边陲小镇,往年也许还能勉强过活,可惜今年天公不留活路,早春一场寒雪冻死庄稼无数。哪怕过了秋收,一家也落不下几粒粮食。
今年刘百户格外开恩,免了赋税。可这也也不顶用。手头宽裕些的,勉强可以买点粟米糊口,其余人家却几乎好不过叫花子,饿死是常有的事。
秦穷家,看他这名字也知道,更是穷中翘楚。一件夹袄阖家轮着穿,冬添稻草,夏作薄衫。
幸而今年不用了。那天他娘饿得两眼昏花,失足落进井里,他爹为了捞他娘,一并去了。全家就剩下个五岁孩子。
秦穷去找了他叔婶来。秦叔勉强用草席裹着,埋了兄嫂,把这遗孤领到自己家。
秦叔家也不好过。大前年添了一双儿女,还没过去高兴劲儿。一场天灾,就饿得两孩子活如插着筷子的豆面饽饽,脑袋大脖子细,蜡黄得不成样子。
秦穷不好意思呆在人家,要回自家去,他婶子只是拉着手不让走,连哭都没有力气。
秦穷是个心性好的,夜里回自家抱了所剩无几的粮食来。他叔婶看罢还是没忍住流泪。
可粮食终究是不禁吃,哪怕成天不是豆汤就是米汤,也抗不到年关。
今天秦穷帮着干活,瞥见那米缸已然见了底。
他叔婶正商量去哪里当掉作嫁妆的银坠子,再换两天活路。再不行就只能逃荒了。
此时竟有人扣门。
这倒稀奇。毕竟现在状况,家里连只老鼠都留不住。
秦穷婶子抹着眼泪去开门。门外是个道士模样的人,上来就问他家有没有孩子。
秦婶子听罢轰人,那道士却说:“一个孩子我给三两银子。”
刘百户都不准能拿出这些现银来。秦穷的叔婶于是领着扎俩羊角小辫的妹子出去了。
人家竟然不要。
秦婶子不知是悔是喜,抱起姑娘来亲了又亲,眼泪却止不住。难道一家子竟要命丧今年吗?
秦叔也只是叹气,摸摸孩子的头。一家子死得齐齐整整,也算不辜负今生当亲人的缘分。
此时秦穷出来了。
秦叔大惊,忙挥手让他进去。就是再穷,也不能把自己亲哥的遗孤卖了。
那道士却眼睛一亮,如获至宝,风一般窜进院子,拉起秦穷的手,左看右看,欢喜得不得了。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秦穷早慧,又自幼耳聪目明,一早便听见这道士要孩子。心想他要再赖在叔婶家,可真是要拖垮一大家子。
于是才故意走出来,想着碰碰运气。碰着了,全家都能活。碰不着,自己这样自我牺牲,叔婶也定不会赶他出去。
“秦穷,再过五个月六岁了。”
那道士连道四声好。
遂拉着他走到叔婶面前:“我要这个孩子,给你们五两银子成不成?”
人愈是没钱,钱愈是值钱。这五两不但能让一家子活下去,置田置宅也够了。
但秦叔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这是他哥嫂的遗孤,卖了该如何自处,在别人眼里又成什么了?
秦婶也是噙着泪,这孩子如何懂事她是知道的。不单帮着干活,还省着口粮。每回都给自己打最稀的米汤,哪怕她和丈夫匀给他一点稠的,也要趁两人不注意分给弟妹。
道士看着两人噙泪的模样,也是奇怪。一般去太虚道宗求学的,哪怕被个仙师看上也是喜不自胜。怎么自己难得下界收徒,这些凡人却跟把孩子往火坑里推一样?
“他以后跟着我,肯定会过好日子的。”道士只能干巴巴道。
“叔,你就让我跟他走吧。”秦穷不愿再拖累他们,“哪怕卖给别人为奴为婢,也好过都不能活。”
谁知秦婶听了这个,忽想起几年前王大娘说哪个地方豪强好男色的事,嚎啕出声:“我滴儿啊,哪怕咱一家就是饿死,也不能让你进那魔窟。”闹得秦穷与道士一阵莫名。
秦叔却问道士:“您要这孩子到底是干嘛?”
道士心道当然是修仙,不然是当零嘴吗?今天清炖大腿,明天红烧耳朵?但对着凡人说修仙也许是不信的,于是道:“贫道云游至此,见他和贫道有缘,因而要收他为徒。”
“敢问道爷的道观在哪儿?”秦叔听罢心中已经有了考量,秦婶也是收声。
当然是蓬莱仙山。道士捏捏秦穷的肩膀,根骨奇佳,怎么摸怎么满意:“泰山。”秦穷只觉得肩膀被掐得生疼,应当是紫了。
秦叔遂拉着秦婶施了一礼:“那就拜托道长,把这孩子养活了。”
那道长见两人松口不禁大喜,扔下一袋碎银,便掐诀带着秦穷御剑而去。
徒留秦氏夫妇携女看着地上那袋银钱,惊得说不出话。
“竟然是仙人吗?”
秦穷猛地升空,只觉得脸被风吹得冰凉,四围云雾茫茫,脚下踩着一柄巨剑。本以为是与这道士去修道,结果竟不是个道士,倒像是仙人了。
秦玄毅对这新徒弟颇为满意,根骨奇佳,秀外慧中,心性也是好的,是修仙的顶好苗子。
就是这身衣裳,实在褴褛,活像个小叫花子。于是驱剑向京师去了。
秦穷落地还觉得一切如梦似幻,脚下飘飘,很不真实。直到那仙人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怎么,吹傻了?”
秦穷回神便见眼前是个铺子,里面尽是绸缎,再便被秦玄毅拽着爪子拖进去。
“有成衣吗?给他挑几身。顺便看看能不能给他洗洗涮涮。”秦玄毅将他往里一甩,径坐到待客的桌边,看几个小厮摆弄自己的新徒弟,心里美得冒泡。
虽然年纪是大点,但比陈玄奇之前收的丫头片子根骨好了不知多少,一想他回宗后陈掌门咬牙切齿的模样,秦玄毅心里别提多熨帖。
等他美完,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徒弟已然被搁在眼前。
虽然有些蜡黄还瘦的出奇,但眉目舒展双眼明亮,长大之后肯定不是什么歪瓜裂枣。是以秦玄毅更加满意,大手一挥将小厮拿来的衣物全部收入囊中,拉着秦穷走出制衣铺:“且先穿着,回了宗门让你四师伯给炼几件法衣。”
秦穷是第一次穿这样好的衣裳,也是第一次见这么繁华的地方。一边跟秦玄毅走,一边张望着来往的马车与摆满小玩意儿的摊子。
秦玄毅见他好奇,给他买了个糖人,却见这孩子根本不舍得吃。
遂领着孩子从坊头扫到坊尾,果子点心买得数不胜数,同他说:“你只管吃就好,往后这些东西无需眼馋,更不用留。只要你跟着为师好好修习,还会有更好的东西呢。”
秦穷点头,虽然离了叔婶还是有些不舍,但接受良好。看来自己师父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秦穷孩子心性地美了一阵,跟在师父后面吃糖人。
世人都说乐极生悲,秦穷与秦玄毅谁也没想到这悲来得那么快。
二人才逛到华灯初上时分,街上游人渐增,竟是不偏不倚将师徒两人冲散了。
这可难煞秦玄毅了。他并不精通卜算,孩子又小,这上哪里找去?
秦穷更是懵圈,正抱着满怀的吃食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一个个掠过的屁股,并不知道哪个才是他师父的。
此刻发蒙的却远不止师徒俩。
季平安走丢了。
季小公子常年被关在将军府,难得这次中秋由皇后首肯,叫宫人带他出来凑凑热闹。
流年实在不利,那宫人才给他放下地,就这么水灵灵地给这金疙瘩挤丢了。
今日中秋灯节,四处拾掇得张灯结彩,人更是比巢里的蚂蚁少不上几个。
看护季平安的宫人急得说不上如何。若是声张,自己的脑袋绝对不保;若不声张,找不到季小公子,一家人的脑袋可就成弹球了。
于是一干宫人侍卫扒拉得人群怨声载道。
灯火阑珊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眼着瞪小眼。
正是季平安与秦穷。
季平安逆着人群摸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恰好碰见个抱着东西的小孩被挤到此处。
两人面面相觑,季平安正要和他说话,忽被一人捂住口鼻,朦胧中看见对面孩子被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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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异世魂穿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