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洲走到篝火旁时，夏里刚好放下水囊。他似乎不渴了，但对那个皮质的水囊本身产生了兴趣，正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着囊身，感受着那粗糙的触感。
看到黎洲过来，夏里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些局促地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黎洲的靴尖上。
黎洲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篝火的光芒跳跃着，映照在两人侧脸上，一明一暗。
“面包吃了？”黎洲随口一问。
夏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连忙点头轻声道：“吃了。”
“味道怎么样？”
夏里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仔细回想了一下，说：“有点硬，但是……有点甜。”
他顿了顿，补充道，“吃完之后，感觉……舒服了一点。”
黎洲没在说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夏里见黎洲不再和他说话，就偷偷往一边挪了一小点，然后尽量将自己缩起来，立志于当一只鹌鹑。
黎洲沉默了半晌，才对着一旁装鹌鹑的夏里道：“你的背包呢？”
黎洲的视线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上，每个玩家进入游戏都会配备一个基础的空间背包，用于存放物品。
夏里脖子一缩。
黎洲觉得更像了。
“背包？”夏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看了看四周，最后茫然地缩着脖子看向黎洲，“什么……背包？”
黎洲看着他，沉默了。
篝火旁其他几个正在休息的队员也听到了这边的对话，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坐在对面的洛林忍不住了，她放下正在擦拭的斧刃，凑近了些，指着夏里腰侧一个类似皮质小口袋的装饰物：“就是这个啊！每个玩家都有的基础空间包裹，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怎么用？”
夏里顺着她指的方向，低头看向自己腰间那个他之前完全没在意过的装饰物，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然后抬头，眼神干净又无辜：“这个……怎么用？”
洛林：“……”
洛林：“？”
旁边一个正在喝水的战士差点呛到。
黎洲揉了揉眉心。
头疼。
“集中精神，想着打开背包。”黎洲言简意赅地指导。
夏里似懂非懂，但还是依言照做。
他微微蹙起眉，努力集中精神盯着那个皮质小口袋。几秒钟后，他面前突然展开了一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物品栏界面。界面突然出现，似乎吓了他一跳，他身体微微后仰，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了一些。
“看……看到了！”他有些新奇地看着空荡荡的物品栏，里面只有可怜的几个格子，有着刚才洛林交易给他的几块面包和清水。
“想着把木棍放进去。”黎洲继续指导。
夏里尝试着，目光落在手边的木棍上，心里想着放进去。下一秒，他手中的木棍瞬间消失，出现在了物品栏的一个格子里。
他惊讶地眨了眨眼，又尝试着想把木棍拿出来。木棍再次出现在他手中。
如此反复了几次，他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迟疑，到后面几乎心念一动，物品便随之存取，速度快得惊人。
“嘿，学得挺快啊小子！”旁边一个看热闹的猎人玩家忍不住赞了一句。
夏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唇，没说话，但眼睛里因为成功操作而亮起了光亮。
“饥饿值快见底了吧？看看状态栏。”黎洲换了个话题。
长时间不进食，角色的饥饿值会下降，影响属性，甚至持续扣血。
“状态栏？”夏里又露出了那种茫然的表情。
黎洲不得不再次指导他如何调出角色状态界面。
当看到自己角色头像下方那个几乎空了的黄色条状图标时，夏里好奇地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要饿死了，笨蛋！”洛林受不了地插嘴，指了指篝火上的汤锅，“所以刚才才让你吃东西啊！不然你以为给你面包是看你长得乖？”
夏里看向汤锅，里面翻滚着一些肉块和野菜，香气弥漫。
他脸上露出了更深的困惑，像是遇到了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题：“可是……为什么要吃东西？”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带着纯粹的求知欲，“吃了东西，然后呢？”
这个问题让篝火旁瞬间安静了一下。
为什么要吃东西？这问题对于一个玩家来说，简直就像问“为什么要呼吸”一样荒谬。这是游戏的基本设定，是维持角色存在的必要行为。
一个坐在外围的法师玩家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兄弟，不吃东西，饥饿值清零，你会持续掉血，然后就会‘死’哦~”
“死？”夏里捕捉到了这个词，他看向那个法师，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死’……是什么感觉？”
篝火旁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那法师也被问住了，挠了挠头：“呃……就是眼前一黑，然后意识在登录空间等着复活呗，能有什么感觉？就是别轻易死，现在这情况，死一次谁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活。”
夏里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不懂，但是好像不应该再多嘴。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像是在消化这些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常识。
黎洲将他的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
“公会呢？”黎洲抛出了另一个基础问题，“对公会有了解吗？”
夏里抬起头，老老实实地摇头：“不了解。”
这下，连之前觉得他可能是在装傻的队员都有些动摇了。
洛林扶着额头，一脸“我没眼看”的表情。
黎洲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公会就是玩家组成的团体，一起行动，互相帮助。”
夏里安静地听着，等黎洲说完，他才轻声问：“那……你们是一个公会吗？”
“嗯。”黎洲点头，“‘破晓’。”
“‘破晓’……”夏里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记忆。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篝火周围这些穿着各异破损衣服的玩家，最后落在黎洲脸上，很认真地问，“那……公会里的人，都不会伤害彼此吗？”
这个问题问得天真，却又直指核心。
黎洲沉默了一瞬。他想到了秦冕，想到了“神域”的背叛。公会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在无法登出、资源有限的现在。
但他看着夏里那双清澈的眼睛，最终还是给出了一个相对正面的回答：“原则上，是的。”
夏里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轻轻“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跳跃的火焰，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夏里看着黎洲，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虽然疲惫但依旧带着剽悍气息的队员们，他试探的问：“那……我也可以加入吗？”
黎洲看着他：“你想加入？”
夏里点了点头，眼神很认真：“你救了我。而且……这里，好像比外面安全。”
他这话说得直白又简单。像是小动物寻求庇护的本能。
旁边一个正在啃肉干的法师忍不住出了声：“小子，你倒是会找地方。咱们‘破晓’可不是什么安全屋，今天刚被人阴了一把，差点团灭。”
夏里听不懂“阴了一把”和“团灭”是什么意思，但他能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沉重，于是只是眨了眨眼，没有接话。
“那你记得怎么战斗吗？”黎洲指了指他一直没离手的新手木棍，“比如，用它打怪物。”
夏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木棍，又看看黎洲，仿佛在反问黎洲一般。
“会长，别问了，再问下去，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从哪个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穿越过来的了。”洛林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
黎洲看着夏里那双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nishishabima）”的眼睛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错了，他忘记了夏里的礼仪之邦邦邦。
“你先跟着我们。”黎洲最终说道，没有提加入公会的事，但也没有赶他走，“多看，多听，少说话。”
夏里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就在这时，阿九的身影悄然从营地边缘的阴影中浮现，严肃的看着黎洲，黎洲知意，抬腿走了过去。
阿九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会长，查过了。所有登记在册的公会成员名单里，包括那些散人高手，都没有‘夏里’这号人。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黎洲目光转向篝火对面，那个正学着旁边队员的样子，尝试小口喝热汤，却被烫得轻轻吸气的黑发青年。旁边洛林急得跳脚，嘴上喊着笨蛋笨蛋。
夏里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眼，对上黎洲的目光。他被烫得眼角微微泛红，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看起来更加无害。
黎洲：“……”
黎洲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跳动的篝火，心里却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这个夏里，身上的谜团太多了。
凭空出现？那又是怎样在这危机四伏的游戏里存活下来的？
黎洲的指尖轻轻敲击着一旁的树干。
他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