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的路沉默而压抑。
惨白的月光透过交织的枝叶，在铺满柔软苔藓的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月光森林特有的带着清甜花香的空气，勉强冲淡了从“机械废都”带出来的硝烟和机油味。
“破晓”残存的队伍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停了下来。
没有人下令，大家都像被抽干了力气，沉默地瘫坐在地，或靠着树干，处理着各自的伤口，更换耐久度见底的装备。低沉的呜咽声，治疗法术微弱的光芒，还有压抑的叹息，构成了此刻的主旋律。
黎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场惨烈的撤退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离他最近的洛林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神域……秦冕……”洛林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手里的巨斧斧刃磕碰在路边的石头上，溅起几点火星，“这个仇，老娘记下了！”
“记下有什么用？”旁边的阿九幽幽地说，“得想办法弄回来。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移动路线的？还能精准地卡在那个时间点埋伏？”
这话让周围的几个核心成员都抬起了头，看向黎洲。
黎洲脚步未停，目光扫过前方被夜色浸染的林地轮廓，声音没什么起伏：“盛稚在查。”
被点名的盛稚，正低头操作着一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半透明面板，手指快速划动着，眉头微蹙。他穿着一身简洁的法师袍，气质沉静，与周围战士们的粗犷格格不入。听到黎洲的话，他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
“有发现？”黎洲问。
盛稚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数据层面没有明显异常。‘神域’的人应该是利用了副本机制的某个盲区，或者……有极高明的潜行者提前摸清了我们的路线。”
“废话。”洛林没好气地嘟囔，“肯定是秦冕那家伙又养了新的狗腿子。”
黎洲没再追问。
他知道盛稚作为游戏曾经的创造者之一，即使现在权限受限，能看到的东西也远比普通玩家多。他说没有明显异常，那就是暂时找不到确凿证据。
“先在月光森林休整。”黎洲下达指令，“状态好的轮流警戒，其他人抓紧时间恢复。”
黎洲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但他紧绷的肌肉和微蹙的眉头显示他并未放松。
副坦克铁壁的死亡，团队的惨重损失，秦冕阴险的嘴脸……一幕幕在他脑中回放。
盛稚坐在他不远处，依旧在操作着他的面板，偶尔停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
夜渐深，森林里并不平静。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近处有虫鸣窸窣。负责警戒的队员打起精神，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林地。
黎洲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听觉远比普通人敏锐。在混杂的自然声响中，他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
那是某种生物压抑的低吼，还夹杂着略显慌乱的脚步声。声音来自营地侧后方，那片月光几乎无法触及的密林深处。
“怎么了，会长？”旁边的洛林注意到他的动作，握紧了斧柄。
黎洲站起身，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有点动静，我去看看。你们守好营地。”
“我跟你去？”阿九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
“不用。人多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黎洲说着，已经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营地边缘的黑暗中。
他的轻甲在行动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这是顶级玩家才具备的控制力。
越往密林深处走，光线越暗，只有零星的月光像利剑般刺破浓密的树冠。
那种低吼声越来越清晰，是月光森林特有的精英怪物“月光狼”的声音，而且不止一头。与之相对的，是那个明显透出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在狼狈地躲避着什么。
黎洲放缓呼吸，借着树干和灌木的掩护，悄然靠近。
终于，他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一片小小的林间空地上，三只体型硕大、毛皮如同覆盖着一层银霜的月光狼，正呈三角之势，围着一个身影低伏着身体，发出威胁性的呜咽，涎水从它们呲出的獠牙间滴落。
被它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色布袍的青年。
首先闯入黎洲视线的，是那张脸。
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那张脸的轮廓也清晰得惊人。黑色的短发柔软地贴着额角，皮肤在微弱的月光映照下，白得像上好的瓷器。五官精致得仿佛由神明亲手雕琢，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因为紧张而微微睁大，瞳孔的颜色很深，像浸了水的黑曜石。他像是古老传说中居住在森林里的精灵。
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根看起来像是系统赠送的新手木棍，身体姿态僵硬，明显缺乏战斗经验。
然而，诡异的事情正在发生。
当其中一头月光狼猛地扑上去时，青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笨拙地向后踉跄，脚步杂乱无章，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被狼爪撕碎。可偏偏就在利爪即将触及他布袍的瞬间，他的身体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角度，轻轻滑开了。狼爪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只带起一阵微风，拂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另一头狼从侧面偷袭，青年似乎毫无所觉，手里的木棍胡乱挥舞着，脚下却像是装了弹簧，在一个微小的幅度内急速侧身，再次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致命的扑咬。
第三头狼的攻击接踵而至，他又是同样惊险又同样精准地避开。
场景极其违和。他就像一个蹩脚的舞者，动作生涩，毫无章法，处处透着新手的笨拙。可偏偏，三头以敏捷和凶狠著称的精英怪，硬是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那身朴素的白色布袍在幽暗的林间和月光狼银灰色的身影间穿梭，竟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青年脸上没有什么惊恐的表情，只有带着些微困惑的茫然，似乎不理解这些“大狗”为什么一直追着自己不放。
黎洲靠在树干后，眯起了眼睛。他心中的疑虑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这身手，说是新手都算夸奖了，完全是毫无战斗本能。
但这闪避……也太离谱了。就算是顶尖的刺客，在不动用技能的情况下，也不敢说能如此轻描淡写地避开三头月光狼的围攻。
是哪个公会秘密培养的特殊人才？还是某种他没见过的，依靠超高敏捷属性硬堆出来的闪避流玩法？可看他那身新手装和笨拙的动作，又完全不像。
就在黎洲快速分析的时候，场中的形势似乎起了变化。那青年在连续的高强度闪避后，动作明显慢了一拍，呼吸也变得急促。一次躲避后，脚下被盘结的树根绊了一下，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三头月光狼抓住了这个机会，眼中凶光毕露，同时从三个方向扑了上来！尖锐的獠牙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眼看那青年就要被撕成碎片。
黎洲不再犹豫。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树后掠出，甚至没有拔剑。只是简单直接地一脚侧踢，精准地踹在最先扑到青年面前那头月光狼的腰腹弱点处。
“嗷呜——”那头月光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庞大的身体被踹得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另一棵树上，软软滑落，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与此同时，黎洲左手闪电般探出，抓住第二头狼的前爪，借着它前冲的力道猛地一抡，将其狠狠砸向第三头狼。
“砰！”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另外两头月光狼滚作一团，发出痛苦的呜咽，一时间也爬不起来。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那跌坐在地上的青年回过神来，只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挡在他身前，而那三头让他束手无策的凶恶怪物，已经倒在地上挣扎。
黎洲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依旧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的青年脸上。
离得近了，那张脸带来的冲击力更强。确实好看得过分，不似真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里面还残留着未散去的惊慌，以及……茫然？
青年看着他，眨了眨眼，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险境中完全脱离，又似乎对黎洲的出现感到困惑。
黎洲打量着他，从那双过于干净的眼睛，到身上毫无属性波动的白袍，再到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此刻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的新手木棍。
“你……”黎洲开口，“哪个公会的？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青年仰着头，月光终于能完整地照在他脸上，让他的皮肤看起来几乎透明。他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像山林间的微风。
“公会？我……我不记得了。”他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回忆，但最终只是更加茫然地看向黎洲，“醒来……就在附近了。”
他握着木棍的手紧了紧，小声补充了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它们……突然就冲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