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八月下旬,夏季尾,燥热仍难免。不过A市近些天雨天占比升高,每每乌云密布时就会狂风大作,路边树木茂密地枝丫跟随风向摇摆不断,哗哗作响,配合起雷电尤为唬人。
这天的A市万里乌云,空气里饱含湿意,这是大雨降临的前兆。人们不愿在外过多逗留,便纷纷加快了步伐。
果然,在傍晚时分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电闪雷鸣,让这座小县城陡然变得一番可怖的景象。
屋里昏暗至极却没有人开灯,年仅十岁的穆哲文此时正无助地坐在沙发上,闪电突袭骤然明亮之时,面前茶几上赫然摆放着的离婚证尤为清晰。
屋外雨滴淅淅沥沥,穆哲文听着渐渐清晰的雨声混杂着父母的争吵声,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晚风夹杂着雨水从窗外吹进来,穆哲文感受着自己臂弯里的温存。他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的,一幕幕都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日常。
可那些都回不去了,当他抬起头就又是一片黑暗。
“啪”的一声,灯被人打开了,屋子一下亮了起来,父母的争吵也暂停了一刹。
穆哲文看去,哥哥穆奕文朝他笑了笑。哥哥因为学校的仪容仪表检查而修剪了刘海,一副浓眉毫不掩饰,眉下一双好看的眼睛,这双眼此时正因穆哲文而呈两弯月牙,放在平时,凑近些看,哥哥的眼,是有光的。
哥哥转头一瞬,与一旁有些愣住的父母对视,新一轮矛盾又一触即发。
“穆奕文,你跟我走!”一阵浑厚的男声响起,文志峰此时正在气头上。
“文志峰你要不要脸!我的两个孩子才不可能给你!”穆英指着文志峰痛斥道。
“他们也是我儿子!”
“什么你儿子!他们从生下来你做过什么贡献?你为孩子出过几分钱?”穆英气得脸红,待文志峰转头便指着他鼻子骂。“住的房子也是我的,当时我们就不应该答应你妈,让你这么个下流货上门!”
“不管怎样我是孩子的爸爸,他们俩必须跟我走一个!”文志峰双手叉腰甩了甩头,像是下定决心必须要带走一个。
穆英自知自己不可能和一个大男人吵上太久,一是她没这个精力,再是街坊邻居听着也不好。
兄弟俩全程看着爸妈,哥哥不由地靠近弟弟,紧紧把弟弟搂在怀里。
果不其然,妈妈第一个看向了哥哥。
文志峰自家有三四个兄弟,结了婚的只有他一个,大概是长得还算一表人才,母亲将他塞进来时态度也是十分强硬。直到现在兄弟还和父母挤在一栋老式房里,可想而知,生活条件是出奇的差。
穆英的母亲受过高等教育,一家人在十几年前就在街区买了房,算得上是不错的家庭了。可自从文志峰上了门,家里一直没长劲,给穆英和她母亲整得很是火大。
文志峰没读过什么书,根本不知道教育的重要性,到穆英家做了上门女婿倒还有条件染上了抽烟喝酒的恶习,自家父母整天睡懒觉也不说买些东西来看看孩子,穆英早便受不了了。
“我去”穆奕文小声开口道。
“哥……”穆哲文抓住穆奕文的衣角轻轻拽了拽。
“我跟你走。”穆奕文坚定地将目光转向文志峰。
文志峰打量穆奕文半晌:“好,大的跟我走,小的跟你!”文志峰转身出了门口,反手就点上了烟。
穆奕文眼看着文志峰出了门口,长舒一口气,放开了弟弟,转身回房间收拾东西。
“哥!哥哥!”穆哲文跟着哥哥进了房间。穆哲文紧抓哥哥的衣角,但这次哥哥并不怎么搭理他。
穆奕文往背包里塞着衣服,随手胡乱一扯,衣服飞得到处都是。
“不要跟爸爸走……”穆哲文倚在哥哥身上嘀咕着。“哥哥现在只希望你和妈妈能过得安宁,只有我们都听话,这个愿望才会实现。”穆奕文俯身一只手撑着腿,另一只手轻轻摸着弟弟的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嗯…不…不要”穆哲文上前想要将自己埋进哥哥怀里。
穆哲文又欲开口,穆奕文做了个“嘘”的手势,一手握住弟弟的臂膀。哲文霎时站得笔直,眼睛直直地看着哥哥,眼眶还盈着泪水,鼻尖泛红,此时他正紧咬住下唇边抿嘴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看着弟弟委屈巴巴的模样,穆奕文感到有些好笑,可看久了心又猛地一揪。
“嘘…安静。”穆奕文在弟弟耳边轻声说了句。说完便松开弟弟起身继续收拾。
东西被胡乱塞进他的书包和一个旅行包中,穆奕文随手一提便直接想往出走。
“哥哥……”一听到弟弟稚气的声音穆奕文只觉步伐沉重,低头便见弟弟正紧抱住他的腰。穆奕文没有说话,一手提着行李,另一只手搭在弟弟的手上却并未使劲。
“哥…”穆奕文见弟弟没有松开的意思,抬头看了看门外的文志峰。
方才的烟已抽完,文志峰将烟头猛地向下一扔,烟头与地面碰撞溅起些许火花,他随后一跺脚,烟火实实在在地灭了。
“松开!”穆奕文盯着弟弟的头顶,闭上眼,抬起手捏住了弟弟的肩膀狠狠一推,穆奕文顿感挣脱了束缚,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文志峰。
穆哲文一个酿跄险些没站稳,却还是奋不顾身地冲上前想要跟上哥哥的步伐。
仅仅跑到门口的台阶,车门就“啪”的一声,被紧紧关上了。
小小的穆哲文终于彻底失去了跟随的勇气,上前迈的一小步颤抖着收了回去。
雨下得没刚刚那么大了,只剩细密的雨雾被风带向穆哲文这边,他的头发已然湿了大半。
身后传来脚步声,穆英从后牵住穆哲文的手就要将他往屋里领。
“哥哥……”穆哲文另只手指着车,仰头用恳求的目光看向妈妈。——可无论他怎样哀求,妈妈也没有蹲下身来向他耐心地解释,只一味地将他往屋里带。
穆哲文挣开了妈妈的手,冲进雨里。“哥哥!”穆哲文扯着嗓子喊道,这一声打破无形之中的手足无措。
雨又开始下得大了,穆哲文能清晰地感受到雨点滴落在皮肤表面带来的凉意。他狠狠拍着紧闭的车门,车内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太清,但能确信的是,穆奕文始终直视前方,没有任何转头的趋势。
冰凉的雨滴好似尖刀划破呼啸而来的风,在某一刹那哲文听见了刃与周遭摩擦的声音,声声入耳,随即一坠而下,划开穆哲文的血肉,刺进他的骨骼,痛得他握紧双拳,狠狠砸向车门。
文志峰坐在驾驶座上又点燃了一支烟。
砸车声响彻整座院,整条巷。
听到小儿子那样奋力地砸着,终于忍无可忍摇下车窗:“滚开!跟你妈过去!”浑厚的男声一出,砸车声骤然停了下来,穆哲文眼看着文志峰怒目圆瞪,内心升起无穷的恐惧,他壮着胆子停手往车里瞧上一眼,却只见他哥早已把头扭向对面,怎么也没看他。
也不知是怎样的心绪,穆哲文只觉全身血液上涌,抡起双臂接着狠砸,歇斯底里,眼里一瞬间噙满泪水,眨眼的一瞬就会与雨水一同从面颊滴落。
纵然视线模糊,他闭上了双眼只想用蛮力毁了这车,让哥哥无法离开,让闹剧无法进行,一切归于宁静,和从前一样就好。
稚气未脱就是这样,以为轻而易举可以办到自己所想的任何事情,觉得自己理应是生活脚本的主宰者。有些东西抓得住,它的价值可以估量,它的本质可以改变;但有些东西抓不住,你竭尽所能,也不能将它玩弄于股掌之间。
穆英听闻文志峰怒吼后,冲上去就要狠狠教训眼前这个臭男人。
可车子很快发动了,随着车辆行驶的声音逐渐远去周遭恢复了平静。穆英上前拉住站在雨中哭泣的小儿子拼命往里拽,还沉浸在哥哥离开的悲伤的穆哲文这次怎么也挣脱不开了。
当哥哥坐上的车消失在视野,年幼的穆哲文霎时就懂了,哥哥真的不回来了。——想到这,穆哲文的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随后放弃追赶的念想,跟着妈妈进了屋。
穆哲文被拉到客厅便站住了,穆英松开他的手走进主卧。
半晌,从主卧出来的穆英手里多了条毛巾,与刚才相比,妈妈已经冷静了许多。穆英把毛巾盖在穆哲文的头上,专注地拭去他脸上斑驳的水痕,擦拭湿透的头发,无论穆哲文怎样通过眼神向妈妈传递他此时心绪,穆英只一味避开所有与小儿子视线交汇的可能。
不一会穆哲文崩溃过的痕迹被穆英彻底擦去。她拿开毛巾随手丢在了茶几上,随即整个人都瘫倒在了沙发上。
穆英只双目无神地呆坐了一会,之后开始掩着面小声抽泣,含糊的哭声从指缝溢出。
穆哲文看向妈妈,逐渐感到无措。心中布满裂纹的城墙终于在一瞬间崩塌,漫天都是飞舞的砂石,挡住灯塔,挡住前路,风尘席卷盖过了小小的穆哲文。
可即便是这样枯萎的世界,也总有一条名为时间的河流,它会穿过砂石和风尘。
一切都在空气中缓慢降落坠入时间的河流中,继续沉降最终沉入河底停留在原处。这个时候,远处灯塔显现,前方又会是一条漫漫长路。
穆奕文随文志峰离开没多久,穆英便带着小儿子搬离了那座堆满伤心往事的小院。
十岁的穆哲文就开始懂得顺着时间的长河走,不知不觉,走过了七年,早年的街巷早已物是人非,天真烂漫的孩童已长成翩翩少年郎。
七年后,十七岁的穆哲文即将迎来高二下学期的尾声。
穆哲文是院里最争气的孩子,十五岁入学A市一中创新班,高二上学期结束后年级组举办过一次选拔,年级前三十名留班,其他同学全部向外班分配。虽说穆哲文的实力从一开始并不拔尖,不过含点运气的因素,选拔过后的创新班他仍然被包括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