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眼波》 第1章 雨夜 二零二四年八月下旬，夏季尾，燥热仍难免。不过A市近些天雨天占比升高，每每乌云密布时就会狂风大作，路边树木茂密地枝丫跟随风向摇摆不断，哗哗作响，配合起雷电尤为唬人。 这天的A市万里乌云，空气里饱含湿意，这是大雨降临的前兆。人们不愿在外过多逗留，便纷纷加快了步伐。 果然，在傍晚时分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电闪雷鸣，让这座小县城陡然变得一番可怖的景象。 屋里昏暗至极却没有人开灯，年仅十岁的穆哲文此时正无助地坐在沙发上，闪电突袭骤然明亮之时，面前茶几上赫然摆放着的离婚证尤为清晰。 屋外雨滴淅淅沥沥，穆哲文听着渐渐清晰的雨声混杂着父母的争吵声，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晚风夹杂着雨水从窗外吹进来，穆哲文感受着自己臂弯里的温存。他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的，一幕幕都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日常。 可那些都回不去了，当他抬起头就又是一片黑暗。 “啪”的一声，灯被人打开了，屋子一下亮了起来，父母的争吵也暂停了一刹。 穆哲文看去，哥哥穆奕文朝他笑了笑。哥哥因为学校的仪容仪表检查而修剪了刘海，一副浓眉毫不掩饰，眉下一双好看的眼睛，这双眼此时正因穆哲文而呈两弯月牙，放在平时，凑近些看，哥哥的眼，是有光的。 哥哥转头一瞬，与一旁有些愣住的父母对视，新一轮矛盾又一触即发。 “穆奕文，你跟我走！”一阵浑厚的男声响起，文志峰此时正在气头上。 “文志峰你要不要脸！我的两个孩子才不可能给你！”穆英指着文志峰痛斥道。 “他们也是我儿子！” “什么你儿子！他们从生下来你做过什么贡献？你为孩子出过几分钱？”穆英气得脸红，待文志峰转头便指着他鼻子骂。“住的房子也是我的，当时我们就不应该答应你妈，让你这么个下流货上门！” “不管怎样我是孩子的爸爸，他们俩必须跟我走一个！”文志峰双手叉腰甩了甩头，像是下定决心必须要带走一个。 穆英自知自己不可能和一个大男人吵上太久，一是她没这个精力，再是街坊邻居听着也不好。 兄弟俩全程看着爸妈，哥哥不由地靠近弟弟，紧紧把弟弟搂在怀里。 果不其然，妈妈第一个看向了哥哥。 文志峰自家有三四个兄弟，结了婚的只有他一个，大概是长得还算一表人才，母亲将他塞进来时态度也是十分强硬。直到现在兄弟还和父母挤在一栋老式房里，可想而知，生活条件是出奇的差。 穆英的母亲受过高等教育，一家人在十几年前就在街区买了房，算得上是不错的家庭了。可自从文志峰上了门，家里一直没长劲，给穆英和她母亲整得很是火大。 文志峰没读过什么书，根本不知道教育的重要性，到穆英家做了上门女婿倒还有条件染上了抽烟喝酒的恶习，自家父母整天睡懒觉也不说买些东西来看看孩子，穆英早便受不了了。 “我去”穆奕文小声开口道。 “哥……”穆哲文抓住穆奕文的衣角轻轻拽了拽。 “我跟你走。”穆奕文坚定地将目光转向文志峰。 文志峰打量穆奕文半晌:“好，大的跟我走，小的跟你！”文志峰转身出了门口，反手就点上了烟。 穆奕文眼看着文志峰出了门口，长舒一口气，放开了弟弟，转身回房间收拾东西。 “哥！哥哥！”穆哲文跟着哥哥进了房间。穆哲文紧抓哥哥的衣角，但这次哥哥并不怎么搭理他。 穆奕文往背包里塞着衣服，随手胡乱一扯，衣服飞得到处都是。 “不要跟爸爸走……”穆哲文倚在哥哥身上嘀咕着。“哥哥现在只希望你和妈妈能过得安宁，只有我们都听话，这个愿望才会实现。”穆奕文俯身一只手撑着腿，另一只手轻轻摸着弟弟的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嗯…不…不要”穆哲文上前想要将自己埋进哥哥怀里。 穆哲文又欲开口，穆奕文做了个“嘘”的手势，一手握住弟弟的臂膀。哲文霎时站得笔直，眼睛直直地看着哥哥，眼眶还盈着泪水，鼻尖泛红，此时他正紧咬住下唇边抿嘴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看着弟弟委屈巴巴的模样，穆奕文感到有些好笑，可看久了心又猛地一揪。 “嘘…安静。”穆奕文在弟弟耳边轻声说了句。说完便松开弟弟起身继续收拾。 东西被胡乱塞进他的书包和一个旅行包中，穆奕文随手一提便直接想往出走。 “哥哥……”一听到弟弟稚气的声音穆奕文只觉步伐沉重，低头便见弟弟正紧抱住他的腰。穆奕文没有说话，一手提着行李，另一只手搭在弟弟的手上却并未使劲。 “哥…”穆奕文见弟弟没有松开的意思，抬头看了看门外的文志峰。 方才的烟已抽完，文志峰将烟头猛地向下一扔，烟头与地面碰撞溅起些许火花，他随后一跺脚，烟火实实在在地灭了。 “松开！”穆奕文盯着弟弟的头顶，闭上眼，抬起手捏住了弟弟的肩膀狠狠一推，穆奕文顿感挣脱了束缚，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文志峰。 穆哲文一个酿跄险些没站稳，却还是奋不顾身地冲上前想要跟上哥哥的步伐。 仅仅跑到门口的台阶，车门就“啪”的一声，被紧紧关上了。 小小的穆哲文终于彻底失去了跟随的勇气，上前迈的一小步颤抖着收了回去。 雨下得没刚刚那么大了，只剩细密的雨雾被风带向穆哲文这边，他的头发已然湿了大半。 身后传来脚步声，穆英从后牵住穆哲文的手就要将他往屋里领。 “哥哥……”穆哲文另只手指着车，仰头用恳求的目光看向妈妈。——可无论他怎样哀求，妈妈也没有蹲下身来向他耐心地解释，只一味地将他往屋里带。 穆哲文挣开了妈妈的手，冲进雨里。“哥哥！”穆哲文扯着嗓子喊道，这一声打破无形之中的手足无措。 雨又开始下得大了，穆哲文能清晰地感受到雨点滴落在皮肤表面带来的凉意。他狠狠拍着紧闭的车门，车内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太清，但能确信的是，穆奕文始终直视前方，没有任何转头的趋势。 冰凉的雨滴好似尖刀划破呼啸而来的风，在某一刹那哲文听见了刃与周遭摩擦的声音，声声入耳，随即一坠而下，划开穆哲文的血肉，刺进他的骨骼，痛得他握紧双拳，狠狠砸向车门。 文志峰坐在驾驶座上又点燃了一支烟。 砸车声响彻整座院，整条巷。 听到小儿子那样奋力地砸着，终于忍无可忍摇下车窗:“滚开！跟你妈过去！”浑厚的男声一出，砸车声骤然停了下来，穆哲文眼看着文志峰怒目圆瞪，内心升起无穷的恐惧，他壮着胆子停手往车里瞧上一眼，却只见他哥早已把头扭向对面，怎么也没看他。 也不知是怎样的心绪，穆哲文只觉全身血液上涌，抡起双臂接着狠砸，歇斯底里，眼里一瞬间噙满泪水，眨眼的一瞬就会与雨水一同从面颊滴落。 纵然视线模糊，他闭上了双眼只想用蛮力毁了这车，让哥哥无法离开，让闹剧无法进行，一切归于宁静，和从前一样就好。 稚气未脱就是这样，以为轻而易举可以办到自己所想的任何事情，觉得自己理应是生活脚本的主宰者。有些东西抓得住，它的价值可以估量，它的本质可以改变；但有些东西抓不住，你竭尽所能，也不能将它玩弄于股掌之间。 穆英听闻文志峰怒吼后，冲上去就要狠狠教训眼前这个臭男人。 可车子很快发动了，随着车辆行驶的声音逐渐远去周遭恢复了平静。穆英上前拉住站在雨中哭泣的小儿子拼命往里拽，还沉浸在哥哥离开的悲伤的穆哲文这次怎么也挣脱不开了。 当哥哥坐上的车消失在视野，年幼的穆哲文霎时就懂了，哥哥真的不回来了。——想到这，穆哲文的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随后放弃追赶的念想，跟着妈妈进了屋。 穆哲文被拉到客厅便站住了，穆英松开他的手走进主卧。 半晌，从主卧出来的穆英手里多了条毛巾，与刚才相比，妈妈已经冷静了许多。穆英把毛巾盖在穆哲文的头上，专注地拭去他脸上斑驳的水痕，擦拭湿透的头发，无论穆哲文怎样通过眼神向妈妈传递他此时心绪，穆英只一味避开所有与小儿子视线交汇的可能。 不一会穆哲文崩溃过的痕迹被穆英彻底擦去。她拿开毛巾随手丢在了茶几上，随即整个人都瘫倒在了沙发上。 穆英只双目无神地呆坐了一会，之后开始掩着面小声抽泣，含糊的哭声从指缝溢出。 穆哲文看向妈妈，逐渐感到无措。心中布满裂纹的城墙终于在一瞬间崩塌，漫天都是飞舞的砂石，挡住灯塔，挡住前路，风尘席卷盖过了小小的穆哲文。 可即便是这样枯萎的世界，也总有一条名为时间的河流，它会穿过砂石和风尘。 一切都在空气中缓慢降落坠入时间的河流中，继续沉降最终沉入河底停留在原处。这个时候，远处灯塔显现，前方又会是一条漫漫长路。 穆奕文随文志峰离开没多久，穆英便带着小儿子搬离了那座堆满伤心往事的小院。 十岁的穆哲文就开始懂得顺着时间的长河走，不知不觉，走过了七年，早年的街巷早已物是人非，天真烂漫的孩童已长成翩翩少年郎。 七年后，十七岁的穆哲文即将迎来高二下学期的尾声。 穆哲文是院里最争气的孩子，十五岁入学A市一中创新班，高二上学期结束后年级组举办过一次选拔，年级前三十名留班，其他同学全部向外班分配。虽说穆哲文的实力从一开始并不拔尖，不过含点运气的因素，选拔过后的创新班他仍然被包括在内。 第2章 复学 市一中数学办公室内，穆哲文正双手背后，垂头站在一张办公桌前聆听班主任的训斥。 “你不是没有这个实力，为什么不追求进步？这学期你交过几次作业？像你这么懒散，别到时候虎落平阳被犬欺还来怪老师我没告诉过你！”班主任魏远洋狠狠斥道。 穆哲文低头不是愧疚反省，而是躲避飞舞的唾沫。 这一套说辞穆哲文转头就是忘，在创新班名师们的镇压下，穆哲文秉持的就是一套该吃吃该喝喝，啥事不往心里搁的理念。——毕竟都这个班了，也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随便吊吊车尾在年级榜上的排名就不得了了。 穆哲文回到座位坐下，两臂在桌上一圈，将头埋进了手肘，闭眼静息。 “你到时候和谁住一起？”前桌覃灵灵道。 和穆哲文关系好点的根本不会好奇班主任训他时千篇一律的说辞。 穆哲文没理她。 “当然是勇闯女寝，和林怡住一块啦！”贺亦新也转过身来。 穆哲文猛地睁眼，抬起头来:“有病是不是？别在我面前提她……”穆哲文不爽地拍了下贺亦新脑袋。 “哎呦……”贺亦新捂住后脑勺，委屈地看向覃灵灵。 后者有些诧异，心说穆哲文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是咋了，绯闻都传到现在了结果你俩不玩了？！” “嗯…不玩了，掰了。”穆哲文脸还埋在臂弯里，说话声音闷闷的。 “为何？” “烦。” 覃灵灵与贺亦新相视一耸肩，无人知晓。 由于穆哲文和林怡的流言蜚语没断过，是个人都会好奇他俩究竟产生了什么矛盾从而有了如此大的反差。 “哎，你……”前桌两个准备询问。 “不好意思同学，让一下好吗？” 覃灵灵被打断，抬眸只见一位同学正搬着桌子低头看着他，一双深邃的眼瞳，盯得覃灵灵一哆嗦。 这是？覃灵灵随即冷静下来打量了这同学片刻。 创新班教室在走廊最顶头，走错不太可能了。 “哦哟…好好好”覃灵灵即刻换作笑颜，用胳膊肘顶了顶贺亦新，贺亦新顿时心领神会，也跟着挪了桌子。 前桌二人的视线时刻跟随这位陌生同学，两人一同悠悠地转向后方。 只见穆哲文还一动不动趴在桌上，可桌子的方位早已挪过了，为人家留够了空间。 覃灵灵贺亦新两人表情看起来噎挺的慌，穆某人趴桌上两眼一闭就是睡，有个什么事倒也精得很。 “新同学啊？借读还是转班？”覃灵灵用手遮住小半张脸，和同桌嘀嘀咕咕道。 “啧…”两人看向穆哲文时他抬起了头眼睛确是闭上的。 “他坐最后一排去了。”贺亦新朝教室后头一指。 穆哲文闻言不悦:“那他咋不走后门？浪费我几秒的补觉时间……” “哎？！”贺亦新双目睁大。 “能来我们班，也确实是走后门了啊。” 穆哲文一撇嘴，扭过头根本不想理他。 “哎呀，林澈爸爸啊，放心吧，我们高二一班展开双臂欢迎新同学啊。”穆哲文寻声回过头，是魏远洋的笑脸。 魏远洋身侧那位应该就是所谓林澈同学的爸爸了，他微笑着看向魏远洋，两人都显得毕恭毕敬，互相拉扯跟唱二人转似的。 “神金…”穆哲文小声嘀咕了句。 魏远洋狠狠打了个喷嚏，惊天动地，可奋笔疾书的同学们却稳如泰山。 “学校下周是不是有个研学旅行？” “是的林澈爸爸，不过这次研学旅行和学分无关，纯属是让学生们出去放松的，报名人数并不多。” “嗯，林澈报名。”林海波掏出手机，随心所欲地翻看着。 “嗯好…啊？”魏远洋的表情转变复杂，一时语塞。 “刚来到班上让我儿子多交些新朋友，也锻炼锻炼。” 魏远洋笑容有一刹变得僵硬，不过很快又开始乐呵:“啊…也好…也好”。 说完林海波退出门口，魏远洋笑脸盈盈地跟随而去。 贺亦新伸长脖子向教室后排看去，林澈初来乍到就背了个书包，显然连书都还没来得及领。 一瞬间，林澈抬眸，直盯盯看向前方。 贺亦新刹那间收回视线，连连眨眼也不知道自己在掩饰什么。 “你眼睛进东西了？”穆哲文语调毫无起伏，只觉得离谱，也不知道贺亦新是wink练得半成不就还是单纯被通电了。 “啧…你…”贺亦新正欲开口，上课铃打响。 魏远洋双手背后往门口一站，全班便安静下来。 此时是晚间广播会，给年级主任强调高二年级组研学旅行的相关事宜。 这天周日，周一就要前往研学的地点，为了给住宿生充足的收拾行李的时间，一班强化练习课取消，全校提前放学。 穆哲文很好就收拾好书包，广播会一结束便提起书包就跑出了门。 “穆哲文！” 正到门口，穆哲文回头看见陈浩正定在座位上看着他。 “等我。”陈浩朝他挥手。 “你不是走北门吗？” “今天走南门。” “那你快点，我要赶公交。” 穆哲文等在了门口。 随同学的陆续离开走廊逐渐变得安静。穆哲文长舒一口气，抬头看见黯淡的夜色，空中零星几颗星星都变得鲜活，随即他的思绪飘到高处。 “同学，你是坐公交的吗？”一阵略显低沉的男声从身侧传来。 穆哲文寻声转头，对上林澈的眼睛。 教室外走廊的灯还没亮，四周有些许昏暗。 “……是”穆哲文愣了一瞬。 林澈的眼型非常好看，睫毛纤长，眉毛中尾部被发丝遮挡，但看得出来是浓密的，询问时略微上挑，眼型就偏圆了。 这一副眉眼生得动人，要不是四下暗淡，穆哲文看着他，该接不上话了。 “江北新村坐几号线？” “岸云路那里的？” “对！”林澈有些激动，看来问对人了。 “3号线。” “谢了，同学。”林澈的语气总是轻快的。 穆哲文抿嘴掩饰自己面对新同学时无措的表情，一边连连摆手。 “走吧！” 这时候陈浩出来了，穆哲文看向陈浩，随即又瞄了眼一旁的林澈，随后若无其事地回过头，与陈浩并肩走了。 路上穆哲文时不时环顾四周，余光瞥见林澈一人暗自跟在他们身后却并未理会。 临近校门，穆哲文远远看着只剩零散几位同学还在校门口四辆公交车间徘徊。 穆哲文松了口气，告别陈浩后准备上前寻找自己乘坐的专线，却不由地停下来回头看了看。 林澈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什么也没说。 “发车时间要到了。”穆哲文冷不丁地说了句，作势丢下林澈朝最左边那辆车走去。 “那个…等等！”林澈有些拘谨。 穆哲文脚步顿住了，回头看向林澈:“怎么了？” “怎么看哪辆车是几号专线……”说着，只眼巴巴看着穆哲文。 “跟我来。” 穆哲文带着他走到一排公交车的车头处。 “看，每辆车驾驶位前都放了号码牌，一到四号对应专线序号。”穆哲文指着身侧这辆车头的数字三。 “这是三号线，上去吧。” “哦～谢谢你！”林澈笑了笑，一身轻快地跳上了车便要往里走。 “同学，刷卡。”司机隔着一扇门看向林澈。 “……什么？”林澈愣在原地。 “公交卡啊，一中学生都统一办了，你是借读生吗？” “啊？不是…我……” “没卡就下去。”林澈还没来得及开口司机便打断了他。 虽说拿了钱，有些司机的怨气也很重，对待一群胎毛未干的小孩没什么好脸色。 “他卡丢了，办的卡还没拿到。” 林澈只感觉有人将他往里推了推，猝不及防间他一转头看见了面无表情的穆哲文。 “滴”的一声，穆哲文刷了卡。 “啧……”司机有些不耐烦但还是默许，“往里走往里走”司机使劲勾手示意他们往里走。 “没坐过公交车吗？”两人在狭窄的过道拥挤的间隙穆哲文在林澈耳边小声道。 林澈猛地一惊回头看去，奋力向前挤了挤才与穆哲文拉开一段距离。 “别挤了，过不去。”穆哲文面上毫无波澜，站定后静静看着林澈的狼狈。 “咋连刷卡都不知道。” “还以为校车费用一起算进入学交的费用里了…”林澈奋力站直身体。 “这个要额外交，没卡的时候就说卡丢了再补办。”穆哲文边说着边将手插进兜里不知在摸索什么。 “知道了，谢谢…”林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其实是不应该这样说的，特别是卡落在家或学校的时候。” 穆哲文从兜里摸出耳机，空出手指在手表表盘上滑动。 “为什么？” “不道德。” 穆哲文拿出耳机塞进耳朵，只撇下些许茫然的林澈什么也没再问。 三号线的人一直出奇的多。林澈和穆哲文两人都站在靠近前门处,林澈贴着门，穆哲文倚着扶杆。 “这一站有没有下的？” 前几站人多的时候，司机的喊话很少有人听见。 “后面的学生！有没有下的！”司机开始不耐烦。 林澈就站在司机驾驶座旁，司机说话的音量在他听来简直要把耳膜震破。 “有！”这时才会零星的应答声，司机开了车门，几个学生背着包胡乱地往车门挤。 有人下车时，狭窄的车间中人流艰难地涌动，摩肩接踵，跌跌撞撞。 林澈靠在驾驶座的门上，那是个与拐角类似的位置，侧身对着门，同学下车时他不得已背对门，可即便这样，还是会被人家的书包连续痛击。 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不爱坐校车了。林澈心说。 片刻后车门缓缓关上，林澈这才满脸不悦地整理了衣衫，之后略微抬头瞧见了前面靠近车门的位置空出来了。 这才第一站，有了空位大概率会被别人抢先一步占了去。林澈内心窃喜的同时不敢怠慢，双手握着书包带，整个人轻巧地跨上了一级台阶，迅速落了座。 直到校车又行驶了一阵，林澈旁边的空座就这么一直空着，部分同学宁愿站着也不愿到这个空位坐下。林澈莫名感到忐忑，如坐针毡的他调整了好几个姿势，不经意往右边一瞥，瞥见穆哲文正站在一旁，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他整个人都斜倚扶杆只一味看着车前的路况。 林澈略显不安地环顾四周，随即他试探地将身体向前探，伸出手想拍拍穆哲文，怎料一下没维持住平衡，整个人险些面朝下趴在右座上。 更尴尬了。 穆哲文感觉到了，他回过头来抬起右手摘掉了耳机，眼神向下盯着满脸语塞的林澈。 “坐下吧……”林澈回过神来时紧急调整姿势，端正地坐回了位置。 穆哲文未语，若无其事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校车的行驶速度会随人数的减少而加快，很快到了最后几站，车上已没什么人了，周围变得安静。 “商业街已到站，下一站，江北新村站”车里响起提示音。 林澈转头看向穆哲文，穆哲文正侧对着他。 穆哲文长得俊秀，面部线条流畅，侧脸鼻梁高挺，睫毛长而密，看向窗外时忧郁的神情仿佛要从眼中溢了出来。 他的耳朵里塞着耳机，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歌曲。 林澈的眼神定在他的耳朵，看了很久。 “江北新村已到站，下一站，晴丰家园站。” 林澈回过神来，司机直接打开了他左手边的前门。 林澈领会了司机的意思，直接从前门下去了。 下车不久，还没迈进小区门，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很显然是下车脚踩台阶的声音。 还有同学也是这一站？林澈有些好奇地转身。 穆哲文正把耳机取下来放进耳机盒里，抬起头便看见林澈愣在小区门口。 穆哲文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停留，淡然地看了看他，转过身去过了马路。 这天放学早，岸云路边上的店还没打烊，路上还亮堂堂的，热天路上本就没什么行人和车辆，这个点更不用说了。 穆哲文走路姿势洒脱的很，而且趁着天黑他走在了马路中间，垂头感受自己的脚步。 林澈看着穆哲文马路中央的背影，心觉饶有趣味。 从站点到家不需要几分钟。 一进家门林澈摸着黑上前拉开了窗帘，月光洒了进来。 林澈眼看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深吸一口气，随即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开灯上锁。 林澈。 “高二的校车六点零七分到我们这，你需要提前起床，自己安排。明天研学，带外面那个箱子，主要带生活用品，手机带上，有其他需要跟我联系，我让小刘给你送去。”——父亲。 林澈看完了消息，懒得回复，直接退了出去。置顶群聊显示九九加，林澈点了进去。 Always:澈哥，听说你复学了？ wc所长:？真假？澈哥回归了？惊讶/. T国皇室:同上。。。 Two cuts:真的，我爸回来了，我也觉得我可以继续上学了。 Always:你在哪个班？我咋没看见你 Two cuts:我去高二了，创新班 wc所长:？！我去，空降高二，我们年级主任不得气得牙痒痒？？？ Always:同意? – _ – ? T国皇室:早就该气气内老“□□”。。。 林澈退了出去，关了手机，他无聊地环顾四周，不自觉地看向了门口。他随即起身开门，借着房间的灯光，他看清了客厅沙发旁的行李箱。他走近打开箱子，里面已经备好了旅行套装，还有几条新毛巾。 林澈轻叹一口气，向浴室走去。 第3章 启程 周一一早，林澈等在了书桌前，抬腕表亮，这时五点五十分。 校车到江北新村站的时间是五点五十七分，现在出发，应该可以完美卡上发车时间。 林澈在心里盘算一番，拖着行李到了楼下。 夏季天亮得很早，还没到六点路灯就熄灭了，林澈站在小区门口的站台下环顾片刻，却没看到有其他等待公交的校友，他莫名感到些许焦躁，正当他再度埋头瞄向腕表，却只听远处传来一阵响动——那是行李箱滑轮滚动的声音。 林澈抬头便见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不一会在马路对面的站台立定等候。 是穆哲文。林澈感到些许庆幸，还没等对方看向这边就跑了过去。 穆哲文垂手将手机插入裤兜，抬眸见从对面过来的林澈略显吃惊。 “早！”林澈满面春风与穆哲文打着招呼。 “呵呵…”穆哲文不得已露出个僵硬的微笑，“呃……”随即欲言又止。 林澈正欲倾听，却见校车正从街道那头缓缓驶来，林澈便没再问，两人带着箱子陆续上了车。 “卡丢了，补办的还没下来。”刚一上车，林澈十分熟练地套用了昨晚穆哲文授予的公式。 说完这句话后林澈察觉穆哲文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转移了视线。 上学时江北新村是第二站，通常在这之前上车的最多两个人，空位特别多。林澈只当若无其事地拖着箱子想坐在穆哲文旁边的位置。 “别坐这…”穆哲文左手一推，林澈随即定住了。 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半晌，尴尬的气氛充满车间。 “坐这的话你的箱子会拦住过道。”穆哲文回头指了后座:“坐这吧。” 林澈点头的一瞬穆哲文便后悔了。——若是林澈坐在他后方向前看，赤红的耳根大抵一览无余。 他越是想，耳根连带面颊就越是发烫，他只得低头靠窗装作睡着，这样一来就自然多了。 坐校车的同学不用害怕迟到，睡梦中一阵猛烈的刹车，这就表明你到达了学校并比第一节早读的时间还早个二十分钟。 穆哲文下了车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故作漫不经心地回头望，林澈正走在他身后不远处。 “嘿，你刚刚是想说什么？”穆哲文被吓了一跳，头略微一偏，林澈带着箱子正与他并肩。 “什么？我……”穆哲文支支吾吾。 “在站台的时候，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林澈盯着他，笑说。 穆哲文一路上内心世界激烈无比，林澈看起来倒是什么也没往心上放。 看来演了出独角戏，但还好是在心里。 穆哲文回想起来，尽力平稳了语气:“你以后不用过那条马路，对面的站台也可以等到另一辆车。” “……” “好，谢谢。”林澈客气道。 两人先后迈入教室——就在空气几乎要凝结的一瞬。穆哲文忙不迭把行李箱往走廊一放便进去落了座。 创新班是第一个集合的班级，加上人数较别班少得多，从集合点名到出发总共用了不到五分钟。 一路上车里充满同学们的欢声笑语，穆哲文坐在靠窗的位置，身旁的陈浩正手拿新买的相机不停地摆弄着。 “哎哲文，你看。”陈浩拍拍穆哲文的肩膀。 穆哲文偏过头的瞬间，陈浩按下快门。 “不是你干嘛！”穆哲文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直视着镜头，上手就要抢过陈浩手中的相机。 “哎呦让我看看先。”陈浩身体后仰，手里还端着相机，一边笑着眼睛还直直盯着屏幕。 穆哲文双手胡乱地推搡想要抢过相机，这时后座的张一赫猛地站起身上前倾，一把便夺了过去。 “我真服了吧…有啥好看的。”穆哲文整个人瘫软下来掩着面哭笑不得。 “哟，平时没咋注意，这照片上……啧”张一赫捧着相机直直盯着照片上的人，一旁的董宇锡也靠了上来。 “妈呀这是穆哲文？！”董宇锡脱口而出。 穆哲文猛然回头，瞪了他一眼。 董宇锡已然意识到自己的惊诧吸引了周边很多同学的注意，便朝穆哲文抱歉地笑了笑。 “妈呀你瞧瞧，好…”张一赫手摸着下巴故作思考的模样。 “清纯。”董宇锡接道。 这什么词？穆哲文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张一赫却在闻言的一瞬眼睛都亮了，看向董宇锡赞同地点了点头。 陈浩皱眉盯着眼前两个嬉皮笑脸的人:“有病啊，看够了没有，拿来！” 照片再度印入眼帘，陈浩的眉头不自觉舒展开，一手拿相机一手摸着下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那你呢？”耳畔是无奈地询问，陈浩猛然回过神来看向穆哲文。 “嗨哟…你看我这拍得，太有实力了哈哈。”陈浩两手紧攥着相机斗胆送到穆哲文面前，只见他双眼无神呆滞地看着照片许久又瘫坐了下去。 半晌，穆哲文扭头看向车窗，慵懒地说了句:“还可以…” 随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车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半路关了空调，窗被穆哲文开了一半，另一半玻璃上映着光影——是少年俊秀的面庞，阵阵暖风灌进来，吹动他头顶乌黑的发丝和额前的刘海。 陈浩注视阳光下的穆哲文半天了，当他回过神来，感觉时间都仿佛在这幅灵动的画面上静止时，便再次按下了快门。 大巴在一栋景区酒店前停了下来——这便是此次研学旅行的宿舍了。房间学校已提前分配好，刚下车同学们便迫不及待进入寻找自己的房间。 到达二层后电梯门开了，电梯里只有四个人，但因为有行李箱占位就变得拥挤了。 “诶？我们是在二楼吗？”此话一出，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张一赫。 “……” 其实根本没人知道。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身后的陈浩将张一赫一推 “我去！对不起啊林怡……都怪他！”张一赫赶忙向后撤几步给还惊魂未定的林怡道歉。 张一赫不加思索向后随意一指，并没有指到真正的“罪魁祸首”陈浩，却指向了穆哲文。 穆哲文瞪大眼睛看向张一赫朝自己伸来的手指，顿时只觉全身血液上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似乎能感受到不远处林怡看向他的目光，灼热的视线烧得他后背冒汗。 嘈杂人群间，有一人两手空空只在各房间门口不断巡视着，那人远远便看见电梯这的状况，于是大步走来。 “怎么了？”班长宋苗手搭上了林怡的肩。 一见得林怡向自己投来委屈的目光，宋苗即刻转变为“战斗模式”。 “不是吧姐……”抱头蹲地投降是张一赫此时最合理的选择。 宋苗上前就是一掌重重地拍在张一赫的肩上，直接痛得他龇牙咧嘴半天却吐不出半个字。 “我管你是不是，偶数层是女生住的，男的住三楼！下车的时候没听指令吗！”宋苗抱肘直立俯视着张一赫，看着简直强得可怕。 “下车的时候光顾着聊天了，的确是我们的不对，打扰了哈……”董宇锡眯着眼笑道，顺手就把还没缓过劲来的张一赫拎回了电梯里。 电梯门一关，职业微笑即刻消失。 “你说她怎么能这样啊，本来也不是我的错……” 董宇锡见张一赫可怜巴巴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你…” 见他笑得前仰后合，张一赫气不打一处来，只想给旁边的两人一人一胳膊肘。 “干啥呀，校园霸凌我？”陈浩一手挡住张一赫的肘击。 几人到达三楼，陈浩和董宇锡两人各自拖着行李箱，还体谅地帮张一赫推了推，穆哲文一人走在他们身后，脸色看起来并不好。 如果说二楼些许喧嚣的话，那三楼简直就是鸡飞狗跳，陈浩一行人只得带着行李挑着缝隙过。 “305，就这。”陈浩停在305门前，门上贴有一张名单，陈浩排在首位，紧挨着的就是穆哲文。 “不过…我们房间好像就只有三个人！”名单上的第四栏空着，陈浩兴奋地指给穆哲文看。 穆哲文只瞄了眼，道:“我们怎么进去。”说完投向身后的陈浩一个疑惑的眼神。 “？。”霎时两人都一脸问号。 他们想去找人询问，可走廊只乱作一团，根本无从问起。 “浩子…啊呸！”身后传来董宇锡的声音。 “浩哥，这是你们的房卡。”陈浩打量了董宇锡半晌却没有计较。 “哪拿的？” “电梯那的架子上。” 陈浩花了三秒怀疑自己的眼力，随后刷了房卡就要进去安置行李。 陈浩开了灯准备把门带上，突然一股大力阻碍了他。 “不是哥们，我还没进去呢。”路云知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背包。 “哎呦！抱歉啊哥们……”陈浩眯起眼笑着一边拉开了门。 路云知摆手，进门就把包往房间里靠窗的那张床上一扔顺势坐了下来。 “这……我……” “哎！穆哲文要睡这个床！”陈浩见穆哲文为难的模样便顺口帮道。 路云知闻言环顾四下:“害！我俩一起呗。” 路云知倒是语调轻快，穆哲文顿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又在原地支支吾吾。 “他跟我一起，你一边去！”陈浩果断道。 “嗯…行！”路云知一手抓起包，站起身走向另张床位。 穆哲文暗自长舒一口气，转头瞥见陈浩正得意地看向他，于是点了点头。 时近傍晚，三人在房间整理得差不多了，刚闲下来便传来阵敲门声。 “谁啊？”路云知轻声道。 “我们房间不是只有三个人吗？” “不知道啊，名单上是这么写……” 三人面面相觑小声谈话间，陈浩率先起身。只见他探低身体，放缓脚步悄然接近了门口。 陈浩握住门把手一按，“吱呀”一声，三人都不约而同探身看向门口。 “呃……你们好！” 待看清来人，穆哲文有些愣住了。 “新同学啊，你好你好！”路云知率先迎了上去，一把拉过了林澈的箱子。 “本来要被分得和奥A一个房间了…”林澈走进门，如释重负地笑道:“还好你们这还有个位置。” “不管怎么样！欢迎哈~~~”陈浩起身拍了拍手：“我是陈浩！幸会。” “路云知。" “穆哲文。”两人都十分自然地接上了，三人表现得越是默契，在林澈看来融入的难度就越大。 “我的名字是林澈，双木林，清澈的澈，很高兴认识你们！" 左邻右舍已经开始打闹的时候，这样一间房里的四人还在做着自我介绍。 初始的紧张已随窗外天边的火烧云一同淡去了，夜幕缓缓降临告示着随之而来的静默，如此的安宁并未抚平少年夜里躁动的心，大家都暗自期待着，冲刺学年前最后一次放松究竟是怎样的。 第4章 没来由的心墙 事实证明少年的期待被重点中学年级组辜负了。——当所有人戴上了艳红并印有校徽的鸭舌帽，满脸怨气地站在广阔的田野上，男生手拿锄头铁铲，女生戴着手套汗如雨下。田间弥漫的不是少年似火的热情，不是青春洋溢的奔放，而是忍不住跑去主任面前大闹一场的怨气。 “俗话说得好，劳动最光荣。"远处看台上，圆头大耳身挺啤酒肚的年级主任钟建宏正手拿话筒激情演讲。“仅剩一个月，我们年级组就要进入忙碌紧张的高三，于是学校决定采用这种方式磨炼你们的意志，锻炼你们的体魄，预备高考是一场持久战，我们学校要培养的正是一批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强劲预备兵！” 田间霎时响起一片掌声，也就仅仅维持了几秒。实则当掌声消散之时才算是真正的惊天动地之势，白居易曾道：“此时无声胜有声。”假设读心术能让人的内心世界显化，这里将有一场几百人一同发出的鬼哭狼嚎。 分组非常草率，每个房间四人便是一组，一组女生加上一组男生负责两块田。 “小女子快来捡草啊！”陈浩手拿锄头站在班级的分界线上：“你不捡草哥哥我还怎么锄地啊！”寻声看去，陈浩此时使唤的正是蹲在田间辛勤劳作的“小姑娘”张一赫。 创新班来参加此次活动的女生人数显然不够，只能委屈几组男生来干女生的活了。 已是初夏，这一个上午都是艳阳高照，陈浩这一组干得算是比较快，草除了大半，身为组长的他已经开始带领组员锄地了。地以田字格的形式被分开，四人刚好一人一块。 “到时候会有来帮忙播种的阿姨，我们现在得赶快锄，到时候人家来了你们就机灵着点叫人家过来，如果顺利播完种了我们组就能早点结束！”陈浩将锄头往土里一扎，整个人都倚在其上郑重安排道。 其他几人正被围困在燥热之中，真正听进去的也没几个字，田间断断续续响起室友懒洋洋的应答声，陈浩无奈，也只得接着干了。 穆哲文根本没有什么务农的经验，在这艳阳天下虽说干得汗流浃背，但他好不容易挺直腰板环顾四周，看到的却是自己脚下这块还没锄到一半的地。 时近中午温度逐渐升高，扑面而来的不是清爽的微风，而是一股股热流。穆哲文只觉被热浪扼住咽喉，弯下腰去难以呼吸，直起腰来又只觉酸痛。 真够让人烦的。 随着林澈干净利落的最后一下，他的任务圆满完成了。紧接着林澈松开手，锄头猛地落地惊动了一旁的穆哲文。穆哲文顿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等候林澈自行捡起横在田间的锄头。 “不好意思哈...”林澈摸摸后脑走上前去。 穆哲文未语，只看得见他紧握锄头而发白的指节。 林澈捡起锄头正欲离开，瞥见穆哲文的区域完成情况并不理想：“你这地翻得太浅了，人家来了不好播种。” 穆哲文闻言抬眸瞄了眼对方的区域，还真叫一个完美，翻得又深又美观，一看就是专业的。不过此时的穆哲文有些烦躁，一看到这鲜明的对比，一想到自己劳累的躯体,燥热的天气以及不该来这的悔意，满腔怒火只一毫就要喷发而出。 “听我说，你得从...”林澈正欲给他指个方向。 “走开！”穆哲文空出一只手轻推了下林澈,他的声音不大，但听的出那是怒气十足的一瞬。 林澈霎时愣了下，赶忙道：“你别生气啊，我刚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穆哲文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长舒一口气道。 穆哲文在人际交往中不是个常发火的人，或者说能惹得他明面上生气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实在是受到了外界的影响难免会崩盘。 林澈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来到新班级遇到的第一个热心同学都给得罪了，以后怕是不好混了。 “收工!干饭！”远处陈浩一招手，大伙顿时喜笑颜开，撇下农具就跟着跑，干活的时候一个个堪称老弱病残组合，一到干饭那是比谁都精。 林澈这下是不敢靠近穆哲文了，明明该是一个小组一桌，林澈却硬是自个儿坐了一桌。隔得远远的，林澈看向穆哲文的方向——他正与陈浩交谈，路云知坐在陈浩身旁笑看着对面一位男同学一边插上了嘴，四个人顿时笑开了。 林澈只觉失落，埋下了头。 “哎，群里有消息了！”陈浩一手拿着手机，面露喜色。 “什么？”穆哲文好奇地探头看向陈浩的手机屏幕。 “播种的阿姨有事要走，现在我们班先去了十个人，要帮着把全班的地包了!” “真的？！”路云知激动得就要跳起来：“江夏!我们到时候自个儿出去逛逛。” 路云知对面的男生擦了擦嘴，抬眸看向满目欣喜的路云知笑了笑。 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穆哲文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视线停留在了林澈的方向。——林澈在同学三五成群的形式中略显突兀，他自顾自埋头苦吃。 只盯着头顶，穆哲文没看出林澈有任何情绪，远远打量半晌，穆哲文回过头去。 由于天气炎热，下午并无任何户外集体活动。——对于精疲力尽的“退役青年农夫”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消息。 陈浩抓起手机就一个电话拨过去，张一赫秒接。 “上号！”陈浩嚷嚷着，恨不得声音能穿透屏幕即刻把张一赫从隔壁揪来。“别不给你哥面子嗷。” “路某呢？”对面传来张一赫略显慵懒的声音。 “和江夏出去了。” “姓穆的。" 陈浩扭头看向穆哲文。 穆哲文只摇了摇头。 “就你了！少废话！来！”陈浩激情四射的几声吼好似能穿过隔墙响彻整栋楼，却没震动一旁失神的穆哲文。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林澈正聚精会神看着手机，嘴角带笑，一副愉快的模样。林澈把一切响动隔绝在耳机外，像是接了个电话，食指敲了敲耳机便起身出去了。 在一旁默默观察的穆哲文瞥见他的动向，眼神便追随到了门口。 上午的事林澈看样子根本没放在心上...穆哲文心说。实则一整个中午他都是这样安慰自己，既然别人都没放在心上，那自己也没必要耿耿于怀了。 眼见着这坑就这样不填自平，这分明是件好事，可不知怎的，穆哲文只觉一块巨石压在心坎怎么也无法释怀。 给他拦外面道个歉算了...穆哲文想着，随即动身往出走。 陈浩不语，只一味滑动屏幕拉摇杆，身边的人都走光了却丝毫未察觉。 穆哲文面对紧闭的房间门，垂头长长舒了口气，做了几秒心理准备后伸手握住了门把手。然而在握住的一瞬，他明显地感觉到同时门外也有人握住了把手并用力向下一拧。穆哲文根本来不及收手，顿时整个人都被忽然间向内推开的门撞了个措手不及。 “嘶...”鼻梁上一股痛感袭来，穆哲文手捂着鼻子低下头去。 “？你...对不起啊...”尽管林澈左手还举着电话，此时一脸茫然盯着乍现门后的穆哲文，但还是第一时间道了歉。 林澈比穆哲文高上小半个头，他这么一低下头来林澈得勾腰才能看清他的情况。 半晌，穆哲文抬起头来，只是手还轻覆在鼻梁上。只见他嘴一抿，皱着眉摆了摆手，什么话也没说便径直坐会了床上。 林澈将手机放到耳边：“哦没什么，不小心撞到室友了。"在床上寻找耳机盒的间隙林澈悄悄瞄了眼穆哲文。穆哲文背对着他，这一幕让林澈也感到些许不快，他也不想再多问，拿上东西又出了门。 不该想着给他道歉。穆哲文上来就给了陈浩一巴掌。 “...？”陈浩大残，眼神根本不能离开屏幕，于是只能冒着满头问号抡起大招砍向敌军。 此次旅行时间不长，耕种实践结束之后便只剩下远足了。——那么这样一来，一下午的休闲娱乐时间远远不够。 流程大家都再熟悉不过，翌日一早就顶着烈阳听了领导一个小时的讲话，人都热冒烟了才开始行程，一路上同学们可谓是叫苦连天，返程路上创新班还被年级主任夸赞了一番;“不愧是年级中的佼佼者，懂得享受运动，一路上都没见有疯闹的现象。” 实则同学们燃尽已有一会儿了，学校公众号的摄影师中途赶来，只见同学们连“一生上镜”的信念都烟消云散了。 同学们再度谈论起研学前学校的宣传——高中最后一次放松，只想狠狠谴责学校的“诈骗”宣传。 返程的车上喧闹无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他们都各自揣着呼之欲出的趣事。——若是他人提及，无不说这短短的几天时间充斥着酷暑和疲惫，可当自己再度忆起，字里行间流露的，就是对青春的感悟。 事实证明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旁人谈笑间，车间的角落有某种紧张的氛围悄然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