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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现实

作者:乐只绥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县衙大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腐朽的气息。石壁上挂着昏黄的油灯,火光跳跃,映照出地上杂乱铺着的干草和角落里模糊的身影。甬道深处,阿角嘶哑的控诉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牢狱中回荡。


    “你们知道她们要干什么吗?啊!”阿角双手抓着牢房的铁栏,手指用力。他看到黄滨走来,情绪更加激动,并未注意到落在后面的杨婉兰,她因轮椅不便进入而停在转角阴影处。


    “我不是桐城本地人!我小时候住在苍州白水县!当年,朝廷也是派了人来,说要在我们那儿建大坝,修水利!说得好听啊——造福百姓,永绝水患!还能蓄水灌溉,旱涝保收,未来通了运河,更能发展漕运,吸引商旅,让我们过上前所未有的好日子!”


    阿角的声音充满了讽刺与痛苦,“可实际呢?他们划定了淹没区,我们的房子被强拆,祖祖辈辈耕种的良田、精心打理的茶园果园,一夜之间尽数被淹!开山取石的炮声日夜不停,震得山体松动,废石渣土随意倾倒在唯一的官道上,阻塞交通,商队绝迹!他们承诺的安置房简陋不堪,补偿款杯水车薪!这还不算完,施工的官兵衙役,借着征用之名,强抢百姓家当,欺辱妇女……我们的家底被掏空了,活路被断了!”


    阿角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的惨状……


    里正带着衙役如狼似虎地冲进家门,将哭喊的母亲推开,把家里仅有的几袋粮食和一口铁锅抢走,说是征用。邻家待嫁的姐姐被几个兵痞拖走,她父亲的阻拦只换来一顿毒打,最终投河自尽。


    曾经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村落,在几日之内被强行清空,推倒,最终被不断上涨的库区蓄水无情吞噬,只剩一片汪洋。


    好不容易在指定的贫瘠山坡上搭建起简陋窝棚,以为能勉强活下去,朝廷却突然下令,坦言工程耗费巨大,需加征安居税。无力缴纳者,房屋被强行拆除,许多人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彻底沦为流民。


    最绝望之时,当初极力推动工程的县令竟卷款潜逃,留下一个烂摊子和无数绝望的百姓。家乡彻底成了无人管理的法外之地,盗匪横行,民生凋敝。


    最后的悲剧发生在一年夏天,连日暴雨,库区水位暴涨。然而,缺乏维护和管理的大坝,无人懂得或敢于开闸泄洪。最终,不堪重负的坝体轰然垮塌,积蓄的洪水如同脱缰猛兽,咆哮着冲向下游早已破败的村镇,死伤无数。巨大的水体瞬间泄空,导致原本就被掏空的山体地基失衡,引发了剧烈的山体滑坡……昔日家园,彻底沦为尸横遍野、满目疮痍的人间炼狱。


    杨婉兰听到这些,愈发担忧,手指紧紧攥住了轮椅的扶手。她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桐城也可能面临同样的命运,心中萌生巨大的恐惧和不安。她害怕自己的家乡也变成阿角口中的炼狱。


    阿角越说越起劲:“黄大人,你不是本地人吧?没经历过流离失所的生活吧?”


    黄滨沉默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阿角喘息着停下,他才沉声开口,“你的遭遇,我很同情。背井离乡,亲历惨祸,的确不是常人所能承受之痛。”


    他话锋一转,“但这绝不是你蓄意伤害无辜之人的理由。杨姑娘与霍姑娘,她们并非当年毁你家园的元凶。你的仇恨找错了对象。”


    “呸,都是一样的!从前那么多男人,那么多官差都搞砸了的事,她们两个女人就能干好?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从地狱里爬出来,几经辗转才在桐城落了脚,有了个安身之所,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家破人亡,再过回以前流离失所的生活了!”


    黄滨试图让他认清现实,“现在这个工程有安西王殿下做担保,资金、人力皆有保障,绝不会中途废弃。况且,此事已上报朝廷,立项在册。即便没有霍姑娘和杨姑娘,这水利也势在必行。你的所作所为,除了伤害无辜,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阿角在牢里笑得癫狂,喃喃道:“果然还是这样……”他蓄力朝着墙面跑了过去,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杨婉兰短促的惊呼,一切戛然而止。


    “快开门!”黄滨厉声让看守打开门。牢门打开,阿角已倒在血泊之中,气息全无。黄滨探了探他的鼻息,面色凝重地收回手。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普通的车夫,性情竟如此刚烈偏执,宁死不屈。


    这背后到底是承载了多少不堪回首的磨难与绝望?


    那桐城的未来呢?


    杨婉兰开始后怕,他们建水利真的是为百姓考虑吗?真的百利而无一害吗?阿角家乡的惨剧,会不会在桐城重演?


    杨婉兰魂不守舍地随着黄滨一道离开大牢。黄滨将阿角之事禀报慕砚,定性为“畏罪自戕”。慕砚因水利事务繁杂,加之心情郁结,并未深究。唯有霍宵晴听闻后,眉心微蹙,总觉得此事背后似乎另有隐情,透着说不出的蹊跷。


    杨婉兰忍不住拉住霍宵晴再三确认道:“宵晴妹妹,这水利真的能建起来吗?”


    霍宵晴语气笃定:“当然能。”


    看着对方势在必得的神情,杨婉兰的担忧消减了些许,但却依旧存在。


    ……


    张县令风尘仆仆地从州府归来,带回了一叠厚厚的批文:环境勘测许可、征地令、工程准建批复……他将霍宵晴他们,还有其他老师傅等人召集到县衙正堂。同时,鬼哭涧的详细勘测数据也已出炉,各项指标均符合要求,坝址就此最终敲定。这意味着,沧江上游大片区域将被划为库区,涉及金石村在内的二十余个村庄需要整体搬迁。


    接下来,他们必须前往名单上最后一个,也是地形最为复杂的村落——白岩村,进行实地走访。


    杨婉兰腿伤未愈,杨慧竹自告奋勇顶替姐姐。为确保安全,此行慕砚、霍宵晴、杨慧竹及黄滨四人一同乘坐马车前往。


    马车驶离官道后,路途变得异常崎岖。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幻,呈现出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特征。一座座孤峰拔地而起,如笋如林,峭壁嶙峋。村落民居并非聚集而建,而是零星散落在山坳、坡地、甚至半山腰上,彼此遥望,鸡犬之声难相闻。山路蜿蜒曲折,时有时无,马车行进得十分艰难。


    杨慧竹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说道:“这地方我小时候跟爹来过几次,我叔公就住在这里。他以前总说,这里是他的世外桃源。”


    他们按照杨慧竹模糊的记忆和有限的指引寻找,耗费了大半天时间,才在半山腰一片相对平坦的台地上,找到了一处孤零零的院落。


    霍宵晴看着眼前分散极远的住户,眉头紧锁。住户如此零散,想要逐一通知到位,确保无人遗漏,难度太大了。万一到时候库区蓄水,还有人未及撤离,后果不堪设想。


    前方已无路可供马车通行。杨慧竹凭着儿时记忆带他们走了一条隐秘的小径。小径在石林与灌木丛中蜿蜒穿梭,四周荒凉寂静,仿佛置身荒野。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暮色如同巨大的纱幔缓缓笼罩住这片奇崛的土地。


    他们必须在天黑前找到叔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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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我记得就是前面啊?”杨慧竹有些不确定地四处张望,脚步迟疑起来。


    他们迷失了方向。


    幸而黄滨眼尖在草丛中发现了一些被人踩踏过的痕迹。他们顺着痕迹艰难前行,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上,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老屋。那房子是用石头和泥巴垒的,看着又旧又冷清,透着一种被岁月遗忘的萧条与难以言说的古怪氛围。


    杨慧竹扬声喊道:“叔公?我们来看您了!我是竹儿啊!”


    无人应答。


    老屋前的菜园子一片狼藉,蔬菜蔫黄,显然多日未曾打理,被散养的鸡啄得不成样子,而那些鸡如今也不知所踪。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种不祥的死寂。


    几人互相看了看,壮着胆子走近,朝昏暗的屋内望去。只见一张老旧木椅上,歪坐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正是杨叔公。屋内隐隐散发出一股不好的气味。


    杨慧竹:“叔公?”


    霍宵晴一把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慕砚给了黄滨一个眼神,两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踏入屋内。片刻后,他们退了出来,面色沉重。


    黄滨低声道:“杨姑娘节哀。”


    杨慧竹震惊不已:“叔公没了?怎么会?他明明身体很硬朗的?”


    霍宵晴感望着周围层峦叠嶂的群山,她仿佛看到了杨叔公的一生:生于斯,长于斯,最终也寂然消逝于斯。他或许一辈子都没有真正走出过这片大山,被这壮丽却又封闭的风景温柔地囚禁着。自己种菜,养鸡,过着一种极致安宁却也与世隔绝的人生。


    如果大坝建成,道路畅通,外界的信息与便利能够涌入,这片美丽的山水或许能发展成为游人如织的胜地,而不再仅仅是困住一代代人的牢笼吧?


    因为有前车之鉴,这次出行慕砚早有准备,他取出携带的烟花信号点燃。不多时,一队接到信号的兵士赶到,沉默而有序地协助处理杨叔公的后事,将他妥善安葬在他守护了一生的山林之中。


    白岩村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棘手。先不说复杂的技术问题,光是确保所有散居的村民都能收到搬迁通知并顺利撤离就是一个异常艰难完成的任务。


    夜色深沉,他们在叔公的老屋里暂歇一宿。屋内气味不佳,几人便围坐在院子里生起篝火。霍宵晴借着火光再次打量周围的地势,除了挥之不去的孤独感,这里确实称得上风景如画,是一处现实版的桃花源。


    杨慧竹望着跳动的火焰,讲述起了叔公的往事:“我听我爹说,叔公年轻时性子倔,因为一些家事和太爷爷大吵一架,然后便带着新婚的婶婆赌气搬到了这深山里。那时候,他们男耕女织,虽然清贫,但真的很开心,就像神仙眷侣。”


    “后来,婶婆怀了身孕。有一天下大雨,婶婆想去山脚下捡些柴火,不小心滑倒了……叔公发现时,她已经流了很多血。叔公冒着大雨,背着婶婆,拼命往山外跑,想找郎中。可是路太远了,太难走了。等他们赶到镇上的医馆时,婶婆和没出世的孩子都没能保住。”


    众人唏嘘。


    “自那以后,叔公就像变了个人。他没有跟家里人回去,又独自回到了这里,守着这座房子,守着他们曾经的生活痕迹,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


    霍宵晴望着夜空下黢黑的群山剪影,轻声叹道:“总以为与相爱之人隐居山林是个美好的愿景,可是远离尘嚣往往也意味着远离了文明与便利。原来,长相厮守需要天时地利,也需要世俗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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