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宵晴被院里的动静惊醒,她睁开眼就看见自己伏在慕砚腿上,她直起身连忙道歉:“我就这么睡了一夜?你怎么不叫醒我?腿不麻吗?”
慕砚轻轻活动了下僵直的腿,唇角微扬:“无妨。”
庄婶端着热气腾腾的米汤过来,一人盛了一碗,又从里屋阴凉处的木柜子里抱出一个陶罐。
陶罐里是深褐色的固液混合物,品相并不是很吸引人。
杨婉兰帮忙解释道:“这是桐城特产的蟛蜞汁,用滩涂上的小螃蟹发酵制成,闻着腥,提鲜却是一绝,我小的时候,家家户户就靠这个下饭呢。”
庄婶把汁液浇在米汤上递给霍宵晴。
霍宵晴以前闻所未闻,她好奇地嗅嗅,那汁液单独闻着有点腥,混在米汤里倒是别样鲜香。
庄婶又端来腌泥螺、白灼虾和清蒸鱼,满桌河鲜让人目不暇接。
这阵仗!霍宵晴有点吃惊。
一大早吃这么丰盛的吗?
霍宵晴有些无措地看着庄婶将剥好的虾蘸了蟛蜞汁递来。她小心接过,咬了一口,虾肉清甜与蟛蜞汁的咸鲜在舌尖交融意外地和谐,味道很是不错。
庄婶又剥了一只递给慕砚,慕砚却礼貌拒绝,他矜持地摆手表示给姑娘们和孩子吃吧,他可以自己动手。
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王爷哪里真的会自己剥虾吃,一盘虾渐渐空了也不见慕砚夹起半只。
霍宵晴喝几口米汤就饱了,闲来无事,她拿起一只虾慢条斯理地剥着。她剥完虾壳之后,又细致地剔除虾线,整只虾处理得干干净净,也面目全非了。霍宵晴突然又不想吃了,她看了看阿龙阿虎,他俩拧掉虾头就直接往嘴里送了,然后再从嘴里吐出一条完整的虾壳。
霍宵晴又扭头看向另一边,杨婉兰剥虾的动作也很利落,她也不挑虾线,剥完虾的模样依旧完美诱人。她不仅给自己剥,也顺道给黄滨剥。黄滨不爱说话,吃饭的时候来者不拒,给啥就吃啥,不拒绝不挑食,闷头就是干饭。
霍宵晴突然想起她本科的时候,那时她有一个室友是来自东南海滨的。她们寝室第一次聚餐吃的就是海鲜,她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处理虾线,她室友却调侃不止。
室友说:“我们那儿的人吃虾从来不去虾线。”
霍宵晴质疑道:“可是很脏啊,虾线里都是虾的排泄物啊。”
室友却说:“我的阿晴,你要是这么介意的话,下次吃牡蛎或者蛏子的时候,不要一口塞,咬半截,圆鼓鼓的那部分横着咬开看看,会有惊喜等着你!”
“不舍得吃吗?”慕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嗯?”霍宵晴回神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那只虾。她朝着慕砚的方向示意,“你要吗?”
慕砚万万没想到霍宵晴手里的虾居然是给他剥的!
原来捏在手中迟迟不做动作,是——害羞!
原来是不好意思给他啊!
少年明显一怔,耳尖倏地红了。
他非但不接,反而捂住自己的碗,微微张开嘴,眼含期待地望着她。
霍宵晴不知道对方心里的小九九,她神情自若拿着虾直接往他的嘴里塞了进去,然后便拿起碗起身往旁边洗碗的池子去了。
慕砚鼓着腮帮怔愣在原地,整只耳朵彻底染上绯色,又是羞赧又是满足。
吃过早饭,庄婶背着竹筐领众人沿溪而行。霍宵晴踩着湿润的河滩,时而蹲身敲击岩层,时而抓把泥土在指间揉捻,不时捡点岩石,抠几个土块。原本这些样品是由黄滨负责背负的,但眼下霍宵晴的身边有个更得力的助手小慕。
慕砚跟打了鸡血似的,非常积极,亦步亦趋地跟在霍宵晴身后,小心翼翼地将每块岩石标本用草纸包好,他还抢了杨婉兰记录的工作。
“这块石头的节理相当完整。”霍宵晴将石块递过去,少年立即双手接过,那郑重的模样仿佛在接收传国玉玺。
杨婉兰见状,拉着黄滨去帮庄婶抓蟛蜞。待霍宵晴采集完毕,庄婶的竹筐也早就塞满了,黄滨的衣摆里更是兜着一大堆蹿动的小毛蟹。
“宵晴妹妹你看!”杨婉兰捧着枚螺壳跑来,那螺壳泛着珍珠光泽,螺旋纹路如星云流转。
霍宵晴轻触着壳身的虹彩,点点头道:“确实好看,这是月华螺,没想到能在这捡到这种壳,这种生物一般生活在东海珊瑚礁间,居然能在此处发现,这说明古河道曾与海域相通。”
杨婉兰欢喜地将螺壳塞进她手中:“你觉得好看?那送给你了!我家里还收着更稀奇的,我以前捡的可多了,改日都找出来给你!”说着又跑去继续搜寻精美的贝壳。
霍宵晴望着她灵动的身影,不禁感慨。
杨婉兰活泼又热情,对所有人都是充满善意,虽然霍宵晴原身比杨婉兰小了七八岁,但她自己实际年纪是比杨婉兰大上不少岁的,每次听到杨婉兰唤她妹妹,她总有一种强行装嫩的不自在感。
可是杨婉兰确实很会照顾人,她能感知到周围人细微的情绪变化,在桐城大小乡镇,甚至偏僻的乡野村庄,她都能很快和那里的人混熟,打成一片。在为人处世和与人打交道方面,霍宵晴自愧不如,就这一点来说杨婉兰绝对担得起“姐姐”二字。
霍宵晴弯了弯眉眼,轻声唤道:“谢谢你,婉兰姐姐。”
这时慕砚也凑过来,掌心托着枚黝黑的石块:“你慕砚哥哥这份就不必道谢了,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少年故作潇洒地挑眉,眼底却藏着几分求表扬的期待。
霍宵晴接过石块时突然屏住呼吸。
这哪是普通石块,分明是带着完整植物化石的页岩!
叶脉纹理在阳光下纤毫毕现。
“这是?”她指尖轻抚过化石表面,“你在哪里寻到的?”
“就旁边崖壁底下。”慕砚见她神色异常,语气也紧张起来,“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这块石头极好。”
……
回到庄婶家的小院,收获的河鲜在木盆里活蹦乱跳。庄婶打来井水,利落地开始处理。她先用刷子刷净蟛蜞壳上的青苔,再剪去毛蟹的尖爪,最后将跳跳鱼开膛破肚。灶台上摆着三罐做好的蟛蜞汁,深褐色的酱液里浮着些许蟹壳。
她又到里屋搬出了几瓶以前做的给他们尝,还有盐渍虾米和小毛蟹,这一带别的没有,就是盐和河产品丰饶,家家户户都会做这些。
“阿婶,这个我来试试。我阿公教过我,要这样从后背掀开壳,去掉沙囊和肠线……”杨婉兰手法生疏却认真,庄婶赞许地点着头。
霍宵晴望着满院渔获,思绪却飘远了。若在此修筑水坝,洄游鱼类的生命通道将被截断,河床泥沙运动规律改变,水温节律打乱……
她陷入沉思,这一举势必也会影响附近村民生计,甚至影响整个桐城的渔业发展。
这些影响在此刻化作具象的画面:再也采不到月华螺的溪滩,失去产卵场的银线鱼,还有庄婶空荡荡的腌酱缸……
可是……
“这酱啊,”庄婶的叹息打断她的沉思,“还是孩子爹在家时做得香。他力气大,捣得蟹肉出胶,现在……”她摇摇头,粗糙的手掌摩挲着陶罐。
“现在只能说是凑合吃吧。”
孩子他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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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渔业发展基本就靠着这条江,而沧江近来年年发大水,百姓想要生存都艰难了,更别提生活。
况且,青壮年都出去务工了。
霍宵晴忽然附在杨婉兰耳边低语。杨婉兰会意,边剔蟹肉边状若无意地问:“阿婶,要是桐城修水利需要很多工匠,工钱日结,您说阿龙阿虎的爹可愿回来?”
庄婶捣酱的木杵顿了顿,眼底闪过星火又熄灭:“哪能不愿意呢?谁愿意背井离乡,一年到头见不着娃?可是官家的工程,能长久吗?别干俩月就没活儿了,到时候城里的活儿也丢了。”
杨婉兰解释道:“阿婶,这工程不是俩月的事,是好几年的大工程。而且,建完了还需要人维护,光是维护水闸就需要常驻匠人。而且不止是力气活,还需要木匠、石匠,还要懂看水情的渔师呢!”
“让爹回来吧!”阿龙突然扑到母亲腿边,“我天天给爹递锤子!”
阿虎举着啃了一半的蟹腿嚷嚷:“我要爹教我在石头上刻花纹!”
孩子纯真的渴望让庄婶眼眶微湿,她用力点头:“若真是这样,那……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霍宵晴望着相拥的母子三人,忽然在笔记空白处画了条洄游路线。
或许该在坝侧设计鱼道,让银线鱼依然能溯游而上。
就像那些散落四方的桐城人,终要沿着家的方向,游回故里。
离开庄婶家后,霍宵晴一行叩响了老石匠周老伯的木门。周老伯年老力衰,儿子在远方做小生意,他的手艺眼看要失传。
此时他正对着一堆石料发呆。
“阿伯,工程上需要懂石头的人。不只是开山采石,还要懂怎么垒才结实、怎么防渗水。安西王殿下想在工地上办个建筑工程学堂,请您这样的老师傅去讲课,把本事传给年轻人,工钱另算。”
周老伯激动得胡子微颤:“当真?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有用?好好好!这比把本事带进棺材强!我…我还能画几个老辈传下来的榫卯图,保准比他们瞎砌的牢靠!”
杨婉兰扶住激动得踉跄的老人,只见他颤巍巍从梁上取下一卷泛黄的牛皮纸:“这是祖传的鱼鳞扣榫卯图,防洪堤用上这个,任他浪打千年也不怕!”
沧江最南端那一户住的是最擅长纺织的孙婆婆。
一行人敲开孙婆婆的门,她正坐在院里安静地纺线。
杨婉兰表明来意后,孙婆婆头也不抬,“发大水?那是龙王爷定的事。你们这么折腾,惊了龙王爷,才是大祸!我们祖祖辈辈这么过来,用不着你们瞎操心。走吧,别打扰我清净。”说完,她继续纺线,仿佛他们不存在。
“工程建成后,再不会有人被洪水卷走了,大家都能安稳过日子……”杨婉兰话未说完就被纺锤砸地的声响打断。
“我儿子在都城安家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把我接过去,我们娘俩挺好,不用你们这些小娃娃瞎操心。”
孙婆婆突然改用生僻的南岸金石村土语咒骂:“嫁不出去的野丫头,带着群外乡人逞能!女人不安分守己,要遭天谴的!”她以为无人听懂,愈发得意,骂的更有劲了。
桐城这边方言众多,孙婆婆以为他们肯定都没学过这种最古早的土方言,于是便以最大的恶意咒他们一行人。
可是偏偏杨婉兰语言天赋极强,莫说桐城各个县镇村庄,往外就是江南其他城的方言,她也一听就会。她将孙婆婆的咒骂全都听明白了,永远明媚的笑脸上第一次显露出不自在的忧伤。
“她说什么?”霍宵晴蹙眉追问。
杨婉兰轻轻拉住霍宵晴的衣袖:“没什么,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