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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差一点失去

作者:海男人好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米霍克是在一阵虚弱和钝痛中恢复意识的。他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继而缓缓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昏迷在他身侧的月邀。随后他才注意到散落四周的那些精致瓷瓶与食物。


    只一瞬间,他便明白了。这是月邀在失去意识前,为他们留下的生机。


    一股前所未有的,并非来源于身体的伤口的尖锐的刺痛感,狠狠地攫住了米霍克的心脏。


    他强撑着坐起身,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势,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躺在身旁,蜷缩着身体,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月邀。她小小的身子躺在冰冷的地上,仿佛一碰即碎,连昏迷中,眉头都因痛苦而紧紧蹙着。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脑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是她,在他即将被卡普击中时,用那奇异的能力为他抵挡、分摊伤害;是她,在卡普那恐怖的拳头落下前,收走了他的‘夜’;是她,抱着他撞破窗户,用那个只能持续短时间的轻功带着他亡命飞驰……他甚至不知道,她究竟付出了何种代价,才让两人最终平安落在这座陌生岛屿上。


    而他呢?他引以为傲的剑术,觉醒的霸气,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他口口声声要复仇,要变强,要守护她,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成了她的拖累。他非但没能为她挡下致命攻击,反而要依靠这具比他年幼、比他纤细得多的身体来保护!


    这种认知,像岩浆一样灼烧着他的骄傲,让他几乎无地自容。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内心的煎熬远胜于此。


    然而,在这汹涌的羞愧与无力之下,一种比面对卡普铁拳时更甚的、冰冷彻骨的恐惧,喷涌而出。


    他差一点……就要失去她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将他强行维持的冷静外壳击得粉碎。他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而久远的画面,那是家族城堡中横陈的、再也无法睁眼的亲人,是飞溅的、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鲜血,是那种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生命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的、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绝望。


    那种失去一切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湮灭的痛苦,他以为早已被复仇的火焰封存,此刻却因为月邀,如此清晰、如此尖锐地再次浮现,甚至比记忆中更加刻骨铭心。


    如果……如果她收起‘夜’的动作再慢一瞬,如果她的轻功稍有差池,如果她在无风带的逃亡中体力早一刻耗尽……如果有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哪怕最微小的意外……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仅仅是这些“如果”的可能性,就让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胃部痉挛般抽痛起来。他无法想象,如果此刻他醒来,看到的是她冰冷僵硬的躯体,感受到的是她再无生息的脉搏,自己将会如何。那绝对比卡普的一万次重击更加致命,足以将他重新推回那个只有仇恨与黑暗的、彻骨冰寒的深渊,并且,永无救赎的可能。


    他从未想过,在这条注定孤独、充满血腥与复仇的道路上,会有这样一个人,愿意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不是为了任何利益,不是出于任何算计,仅仅是因为……他是米霍克,是她的哥哥。她一次又一次地,用行动告诉他,她会陪在他身边,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


    正是因为曾经历过那种彻底的失去,才更加恐惧眼前这微弱光芒的熄灭。


    而此刻,尽管她伤痕累累,尽管她命悬一线,但她还在呼吸。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的气息,在他耳中却如同天籁;她胸膛那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在他眼中却比任何壮丽的景观都更值得注视。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虚脱般的巨大喜悦,如同温暖的潮水,冲刷着他被恐惧浸透的心灵。这喜悦并非狂喜,而是带着颤抖的、充满了感激的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伸出手将她揽进怀中,缓缓地、极其克制地收拢了手臂。当那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心脏跳动传递到他心口时,他几乎屏住了呼吸,仿佛生怕惊扰了这脆弱不堪的生命奇迹。


    这个拥抱,充满了矛盾。他的手臂环过她单薄的肩背和膝弯,将她整个圈进自己怀中,看似紧密得不容一丝缝隙,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以此确认她的真实存在,隔绝外界一切可能伤害她的因素。


    然而,真正贴合的那一刻,他手臂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精妙地控制着力道。既不能松,怕她滑落,更怕这温暖是幻觉;又不能紧,怕压迫到她可能断裂的肋骨,怕加剧她内腑的伤痛,怕听到她哪怕一丝因疼痛而发出的呜咽。


    他的下颌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放缓。他的指尖,在她手臂外侧的衣料上,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着,那是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无尽安抚与依赖意味的小动作。


    他还能够看到她,感受到她,守护她。


    他绝不会再让那种失去发生,绝不。从今往后,守护她,将不再仅仅是一个念头,而是他生存下去的核心意义,是他剑锋所指的最终方向。他要将她的安危,置于他一切考量之首,甚至……超越他追寻的复仇!


    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情感,如同化冰的春潮,无法抑制地奔涌而出。他尚未意识到,这种愿意将另一个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长久以来的生存意义更为重要的情感,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同伴之谊或兄妹之情。


    他低头,看着怀中少女无知无觉的睡颜,在心中无声地、却如同烙印般刻下:


    “这一次,我抓住了。”


    想到这里,米霍克不再犹豫。他轻轻将月邀安置回地面,强忍着剧痛坐起身,拿起地上的食物和药品服下。感受着药力和食物带来的暖流滋养着身体,他必须尽快恢复,才能更好地照顾她。


    ---


    米霍克望着手中那瓶泛着微光的药品,脑海中倏然闪过月邀曾轻提及自己体质孱弱,她自己这些神奇的食物和药品都吃不了的模样。


    时光荏苒,他亲眼见证着月邀日夜不辍的修行,在他心中,月邀如今的体魄早已脱胎换骨,远非昔日可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药丸送向月邀唇边。


    然而,当他将药丸递到月邀唇边时,却惊愕地发现,那药品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隔,根本无法真正接触到她的嘴唇,更别提喂食了。他尝试了几次,甚至想轻柔地捏开她的嘴,但那无形的阻碍依然存在。


    这个发现让米霍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没有这些立竿见影的药物,月邀沉重的伤势……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翻涌的心绪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找到其他能救助她的方法。他轻轻将月邀挪到一个相对干燥、背风的凹地处,用自己那件还算完好的外套仔细盖在她身上。


    得益于家族早年严苛的、涵盖各方面的精英教育,米霍克并非对野外生存和基础药草一无所知。他决定先去寻找一些具有止血、消炎或镇痛作用的常见植物,即便效果远不如月邀的神奇丹药,但此刻也别无选择。同时,必须找到干净的水源。


    在探索岛屿寻找草药时,他发现了这处隐秘在山谷中的湖泊。湖水泛着奇异的银蓝色光泽,清澈见底,深度仅及腰际。他用手掬起一捧湖水,感到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冰凉的湖水包裹住伤处,传来的并非刺骨的寒冷,而是一种如同无数细微生命在雀跃的能量流,手掌被卡普震裂的虎口正缓缓修复着。


    他心中震动,随即试探着将整条骨折的手臂浸入水中。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骨折处的肿痛感迅速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痒,那是骨骼和肌肉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修复、愈合。不过片刻,当他抬起手臂时,那原本明显的肿胀已然消退大半,活动时也只有些许不适,几乎痊愈。


    这湖水的神奇功效远超想象。狂喜之后是更深的谨慎,他担心湖水可能存在未知的副作用。权衡片刻,他迅速返回,将依旧昏迷的月邀抱至湖边,小心安置在岸上。随后,他自己再次踏入湖水,将身体完全浸泡其中。


    湖水持续发挥着作用,滋养并修复着他重伤的躯体。待疼痛消去大半,且等待一段时间并未感到任何不适后,米霍克才重新上岸。他小心地抱起月邀,一步步走入那片神奇的银蓝湖泊。


    他率先踏入水中,再次接触到湖水的冰凉触感让他肌肉微微绷紧,随即长臂一伸,便将她整个纤细的身躯揽入自己怀中,从背后紧紧拥住。他用自己的胸膛贴着她微凉的背脊,双臂环过她的腰肢,将她完全圈禁在自己体温构筑的避风港里。


    米霍克起初只是闭目凝神,保持着惯有的警惕,同时感受着自己身体伤势的彻底痊愈。但渐渐地,他察觉到怀中月邀的呼吸变得紊乱而痛苦,身体也开始无意识地轻微痉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似乎在梦中经历着极大的煎熬。


    他刚想轻轻唤醒她,却猝不及防地感到一阵强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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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抽离感,仿佛整个灵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拽出躯壳。


    等到他再次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压抑的空间里。他看到幼小的月邀,独自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将小小的脸埋在里面,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


    没有哭声,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沉默弥漫四周。房间里没有玩具,没有色彩,只有一片灰蒙。


    一种被世界遗忘的、冰冷的孤独感,如同实质的蛛网,缠绕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也丝丝缕缕地渗入米霍克的心底,带来一阵沉闷的钝痛。


    他下意识地想走近,想伸手拍拍那颤抖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如同透明的幻影,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他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他意识到了这好像是一个梦境,属于月邀的梦境。


    画面陡然流转,像快速翻动的书页。场景变换,这是一间病房,但床上的月邀年纪稍长,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手背上埋着留置针,连接着吊瓶。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丝光亮。


    她正捧着一本黑白的漫画书,看得入神。米霍克不由自主地靠近。他的视线落在翻开的书页上,那上面画着一个眼神锐利、蓄着短须、戴着白绒毛黑礼帽的男人,他手中握着一柄巨大的、造型奇特的黑色十字长刀,正挥刀斩向一个使用三刀流的少年。一击之下,少年手中的两把刀应声断裂。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又震撼的熟悉感击中了梦境中的米霍克!那个男人……那柄刀……


    他看到她用手指极轻地抚过漫画上那个持刀男人的身影,眼中流露出混杂着憧憬、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她正透过这些虚幻的故事,竭力窥探一个她永远无法触及的、充满力量与自由的世界。米霍克怔怔地看着,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仿佛看到了,在无尽绝望的深渊里,她如何抓住这微小的、来自异世界的火花,来点亮自己灰暗的人生。


    梦境再次流转。月邀躺在病床上,身前支着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会发光的扁平盒子。


    她纤细的手指在发光的板上移动,操控着屏幕上的一个穿着华丽服饰、手持双剑的灵动小人。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浅淡,但那双注视着屏幕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米霍克从未见过的、鲜活而渴望的光彩,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真实的笑容。她操控着小人在繁花似锦的坊市间跳跃,在广阔的江湖中奔跑,施展着炫目的剑舞……


    米霍克沉默地凝视着,看着她在这虚幻的世界中寻求短暂的慰藉与自由,心中那股想要为她斩碎所有现实囚笼、带来真正自由的念头,如同被千锤百炼的钢铁,变得愈发坚不可摧。


    场景又一次变换。月邀静静地靠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那些自由自在的飞鸟。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雪白的床单上划动着,仔细看,那是一个模糊的、带着翅膀的轮廓。


    突然,她猛地咳嗽起来,剧烈的震动让她蜷缩起身子,痛苦地喘息着。等到平复下来,她望着窗外依旧欢快的鸟儿,眼中燃起了一种近乎偏执的、不屈的光芒。


    她对着窗户,对着那些她无法触及的自由象征,用尽全身力气,无声地呐喊出了两个字,米霍克看不懂,但如果他看懂的话就会知道,那两个字分明是“活着”!


    可即使没有声音,即使不明白意思,却依旧比任何咆哮都更加震撼人心。米霍克站在她身后,仿佛能听到那无声呐喊在她灵魂深处激起的、震耳欲聋的回响。


    最后的一幕,最为沉重。月邀躺在病床上,几乎瘦成了骨架,身上插满了更多的管子,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巨大的痛苦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


    然而,就在这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瞬间,她的眼睛却猛地睁大,那里面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燃烧到极致、不甘不屈的、对“生”的渴望!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伸向虚空,手指痉挛般地拼命想要抓住什么。


    或许是那从未真正拥有的健康体魄,或许是那片渴望了一生的自由天空,或许是那个在漫画和发光盒子里见过的、波澜壮阔的异世界……


    她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但那双眼睛,直到最后一丝神采彻底消散,依旧死死地、固执地望着侧方,仿佛要穿透冰冷的空间,穿透生与死的界限,去往那个她魂牵梦萦、心之所向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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