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维最近的心情一直都不算好。记得有个讨厌的闷葫芦曾经对卡维说过,能够保持合理稳妥地做出判断在应对突发事件的时候是尤为重要的。但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前提一般都是当事人处于心境平和的状态,又或者说至少绝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做到的事。
“那家伙……今天又是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他憋了一肚子的气,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却不想石子不偏不倚正好飞起砸在一条正在趴着睡觉的凶悍大狗头上,这狗也没个栓绳的,当下便是呲牙追着他跑了好几条街,他一边的裤脚还叫逃跑时不慎踩进坑里沾了一腿的泥巴,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再回过神来已是不知道跑到了哪条城外的林间小路上。他重重叹了口气,想起自从上次自习室的小插曲过后,他就能感觉到对方明显开始保持起与他相处的分寸。即便在旁人看来这二人与之前关系并未有什么变化,可他心里却明镜似的摸得门清。他实在觉得委屈得紧,却怎么也拉不下脸来去找对方将那日未曾能开口的话说与那人听,只越想越气,一番折腾下来倒愈发埋怨起那闷葫芦牙打碎了往肚里吞的性子。他好面子,有些时候耍起脾气比谁都清楚是自己欠了稳妥,可偏生就是在能万般容忍他的人面前没那么容易做到主动认个不是。又或者说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如今他这嘴上不说,心里却巴巴地等着人家给他一个台阶下的模样正是被那闷葫芦惯的。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闹,最后对方还是会无条件地如过去一般待他——可再如何说这回也让他等得太久了些。他已记不清具体过去了几个星期,只剩心里的埋怨一点点积攒着。于是他便索性不再去找索林,只是遇上今天这般碰巧撞见了,见着那张看不出任何端倪的脸便是气不打一处来。怎奈对方竟对他明摆着写在脸上的不满无动于衷。他哪里在那人面前受过这冷处理的待遇,当下便是恨得牙痒痒,却顾及旁人看着不好发作。心里却是越发笃定了这闷葫芦在同他装傻。
“这呆子,明明就是很在意那天的事情,还要装得无事发生!难不成我在他眼里倒成了那洪水猛兽,原原本本将心里话同我说了,我便要吃了他不成?”
他越想越憋屈,只暗自在心里骂。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这气是拉不下面子,只求着有人给个台阶便顺势下了。他也知道自己这倔强的性子多是源于不肯低头示弱,毕竟他迄今二十多年的人生就没怎么依靠过谁,原本是早已习惯了事事都独自面对,现如今突然要他示软当真有些难度,仿佛是逼着他将自己的脆弱展示给人看。过去为了挽留索林而流了泪已是他本不愿却不受控制的最为直接的一次袒露,想来若不是关乎对方性命,却也不至于急成那般模样。可他又万分委屈,那一日猛然将对方推开的举动分明并非是出于厌恶与抗拒而有意为之,仅仅是因为那时恰逢他方寸大乱又不知如何面对,碰巧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也不那么容易用言语解释清楚。他在等对方来找自己问清那一日的想法,殊不知对方亦在悄然静候着他的表态。不如说现如今的僵局恰是对双方都无法再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维系从前的平衡的证明。无论是谁,而今似乎都在等待着对方能先于自己一步做出行动,只是其中的某人看得更清楚些罢了。
“说起来,我来的时候是走的这个方向吗?怎么感觉不太像啊……”
卡维一边拨开树丛在林间小道里找来时的路,一边心里犯嘀咕,只好壮着胆子硬着头皮往自己认为的方向走,却不想在此时听见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是从灌木丛的方向传来的。他一下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只战战兢兢祈祷不要是蕈兽或者是丘丘人之类发出的动静。他本就体能欠佳,又没有能用以战斗的武器和神之眼防身——其实就算是有,以他的情况也很可能是不太适合战斗的类型。但一直这样担惊受怕地在原地站着也不是对策。思来想去后,他还是决定上前一探究竟。灌木丛里的动静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正在往自己的方向移动,声音自是渐渐小了下去。正当卡维犹疑着究竟是否还需要再上前确认时,他赫然在灌木丛的下方看见了一只手,准确来说是一截手臂。那截手臂又细又瘦,从骨骼的大小来看应当是个孩子,可不知怎的裸露的皮肤上却满是纵横交错的瘀痕与结痂的划伤,手腕处还有一圈深色的、似是长期捆绑留下的印记。他的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当下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那些不甚好的猜测,急忙上前拨开灌木丛。只见一个披着破旧斗篷的身形细小的孩子蜷缩在灌木丛里的草地上,已是快要不省人事。那斗篷边缘磨损得厉害,沾满泥泞,孩子面黄肌瘦,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卡维轻轻触碰孩子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若是这孩子是遭遇了什么危险而不得不在远离城镇的林子里躲藏的话,他所躲避的那些人是否也很有可能现在也依然在这附近?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与虫鸣,林间一片死寂,而这寂静反而更令人不安。他已是不敢在此多做久留,轻手轻脚地用斗篷将孩子仔细包好,背在背上,快步离开了现场。所幸他走的方向正连着来时的小道,一番思量过后,卡维还是决定在须弥城中的旅店里盘下一间客房将孩子暂且安置好。
照常理说,选择人多眼杂的旅店作为安置据点是不明智的,但卡维却知道这旅店背后有索林的父亲的荫蔽。这些跟索林家族的产业有关的店内话事人也大多都认得卡维,一看是大少爷的朋友,忙二话不说选了间最里侧、窗户朝向内院而非街道的僻静客房,连钱都执意打折少收了些。卡维略一犹豫,还是以“索林授意”的口吻,含糊地告知老板这孩子牵扯些麻烦,需绝对保密。老板是个精明的中年汉子,闻言神色一凛,目光在孩子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扫过,并未多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拍着胸脯低声保证:“客人放心,这间房平日就少有人来,饮食我会让可靠的心腹直接送来,绝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半步。”
虽然很不甘心在这种时候还要借助某人的名头来办事,但毕竟关系到孩子的安全也容不得马虎。安顿好孩子,为他简单清理了伤口、喂了些清水后,卡维又罕见地向教授请了三日的病假用以照护孩子的情况。当然,以上这些行动他谁都没有告诉。他可不是离了谁就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等着别人来帮。
趁着孩子昏睡,卡维找到正在柜台后核对账目的老板,斟酌着开口:“您在这开旅店,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得多了……可曾见过,或听说过类似的事情?”他隐去了具体细节,只用手势大致比划了一下孩子的体型,“这般年纪的孩子,身上带着不寻常的伤,像是在躲藏什么。”
老板放下手中的账本,无意识地用抹布反复擦拭着光洁的柜台表面,脸上惯常的笑容收敛了,显得有些凝重和迟疑。他沉默了片刻,才压低了声音道:“我虽然是没亲眼见过您说的这孩子的情形,但在这地方开店,总有些风言风语会飘进耳朵里。”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身体微微前倾,“近几个月,确实隐约听过些不好的传闻……说是有些偏僻的村落,或者是从境外来的、无依无靠的人家,偶尔会丢孩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有人说,在喀万驿以西的那些三不管地带,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专门做‘人口’的生意。”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如同耳语:“前几日我倒是听熟识的经营酒馆的老友提过,还有一队镀金旅团的人在他店里喝醉了,为首的下巴上有疤,嚷嚷着什么‘新货色’、‘好价钱’……当时只当是醉话,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想……”老板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出乎意料的是,孩子醒来的时间比卡维与旅店老板预计的都要早。老板早已吩咐后厨熬了些清淡的米粥,孩子喝下后,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老板小声告诉卡维,这孩子刚醒来时,见到生人就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眼神里全是惊惧,怕是遭了不少罪。听得卡维心里一阵发紧。
他在孩子床边蹲下,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尽可能放柔声音:“别怕,这里很安全。我叫卡维,是我把你从林子里带回来的。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孩子蜷缩着,一双大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卡维,嘴唇抿得发白。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阿米尔。”
“阿米尔,”卡维重复了一遍,语气平稳,“你能告诉我,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想帮你。”
阿米尔低下头,瘦小的手指紧紧攥着粗糙的毯子边缘,指节泛白。卡维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老板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就在卡维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准备让他继续休息而站起身时,阿米尔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请、请等一下!”卡维立刻停步,重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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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们……我们是从邻国搬来的,想找条活路。”阿米尔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孩子特有的、叙述不清的混乱,“有个人说……说有好工作,能赚很多钱,爹娘就信了……让我和哥哥贾迈尔跟着他们走……”
他吸了吸鼻子,身体微微发抖。“他们把我们带到一个很远、很大的院子,墙是灰色的……里面还有很多别的孩子。他们拿走了我们所有的东西,不让我们出去……有个人,下巴上有一道很深的疤,很凶……他们说,要等船,要把我们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卡维引导着他,语气依旧温和。
“昨天……晚上,他们喝酒,门没锁好……我个子小,从窗户的破洞钻了出去……然后就一直跑,不敢停……”阿米尔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充满了逃跑时的恐惧,“哥哥……哥哥还在里面!他为了让我先跑,故意引开了他们……”说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哥哥……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很快把他转移走的……”
卡维的心沉了下去。阿米尔的叙述虽然零碎,但关键信息清晰:一个可能位于港口附近(提及船只)的灰色院子,一个与旅店老板朋友所目击到的同样是下巴有疤的看守,以及一个仍在危险中的哥哥贾迈尔。这孩子是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他求救。他看着阿米尔泪眼婆娑、充满绝望却带着期盼的脸,知道事情已经刻不容缓,至少是近期很快就会有“买家”来“取货”。到那个时候想要再追踪孩子们的下落便难如登天了,所以无论如何也必须至少在那之前摸清那些人将孩子们都关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了,”卡维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轻轻拍了拍阿米尔瘦弱的肩膀,“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哪里也别去。我会想办法找到你哥哥。”说罢便轻轻带上了门退了出去,没走几步便遇上老板。老板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客人,您打算怎么办?这事儿我看凶险得很,少爷那边…”
卡维打断他,语气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时间不等人。阿米尔说他们可能很快会转移孩子。您刚才提到,您酒馆的朋友最近几天、甚至昨晚还见过那批人。如果可以,请借我条不起眼的头巾,再告诉我酒馆的位置。我只是先去探听一下虚实,确认院子的大致方位和守卫情况,不会贸然行动。” 他试图让自己的计划听起来更稳妥,更像是一种“侦察”而非“潜入”,既是为了说服老板,或许也是为了说服自己。
老板大惊,忙劝阻道:“可使不得!您这模样气质,就算裹了头巾,往那种地方一站也扎眼!万一被认出来… …您确定不先和少爷商议?他手下总有些得力的人…”
卡维的动作停住了。他并非是不知道自己这般独自决断是冒险的。他的脑中又想起那一日某人曾对他说的、曾切实叮嘱他的“决不要假设自己一人能应付所有的情况,一切能够利用的全都要利用起来”,可最终那些声音还是被压了下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渴望着通过独自应付问题来证明什么。那人若不说,他便也再不要听,也再不要去只是等对方先于自己给出答案。
“他既是有话不愿同我说明白的,届时倒也怨不得我瞒着他做决定。我也不是事事离了他便什么也做不了的人。”他轻声说,随后又转过身来只是笑,“您也知道他行事缜密,向来都是一人说了算的,怎的如今却是信不过我这得了他亲传的朋友了?”他说得很平静,但连自己也察觉到声音里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急促。于是他接过头巾,粗布的质感摩挲着掌心,带着一点粗粝的暖意。他无意识地用指腹反复捻着布料的一角,仿佛这微不足道的触感能锚定此刻翻涌的心绪。向老板颔首致谢后,他步至旅店门口,脚步不由得一顿,终是回头,隔着窗棂向内望去:
阿米尔蜷缩在毯子里,已然睡熟,只露出小半张脸,在昏黄的灯下显得格外脆弱,那薄毯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傍晚的夕阳将他的身影拉扯得细长,溶进无边的暮色之中。心底那个风起云涌的念头此刻挣脱了所有束缚,清晰得不容回避:他不能再等。他不再犹豫,将头巾覆上,细密的金发被尽数遮掩,随即迈开步伐。那脚步快而稳,带着一种不容回头的决绝,裹挟着所有未竟的言语、赌气的倔强,以及一份连他自己也未曾全然察知的、笨拙而坚定的温柔。
(第十四章误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