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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作者:Hayden不是黑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轶转回H市进行康复治疗,如同在ICU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荡漾数日后,终究恢复了往日的节奏。颂衍的生活被密密麻麻的排班表、永无止境的病历和随时可能响起的急救铃声填满。他依旧是那个专业、冷静、值得信赖的颂医生,仿佛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白天的ICU是生死时速的战场,高度紧张的状态下,颂衍无暇他顾。只有在完成交接班,脱下洗手衣,走出医院大门,被山城夜晚潮湿的空气包裹时,那份刻意被压抑的情绪才会悄然浮现。沈轶的离开,他心中确有不舍,但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太多时间沉溺于情绪。然而,当深夜降临,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那间租来的小公寓时,某种难以言说的落寞便会无声地弥漫开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干净却缺乏烟火气。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哒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推开门,迎接他的总是一片黑暗和沉寂。打开灯,冷白的灯光照亮空无一人的客厅,与ICU的仪器滴答声形成鲜明对比,这种极致的安静,反而放大了内心的孤寂。


    他习惯性地将钥匙扔在玄关的盘子里,发出的声响是这屋子里唯一证明他存在的动静。洗漱完毕,躺在并不宽敞的床上,身体极度疲惫,思绪却常常不受控制地飘远。黑暗中,沈轶最后看着他时那双带着期盼的“狗狗眼”,总会清晰地浮现出来。


    也正是在这样的夜晚,当他沉入睡眠,大脑的防御机制松懈下来,那些被尘封了十多年的高中记忆,便如同褪色的电影胶片,一帧帧在梦境中复活。


    一次体育课上,内容是篮球基础练习。对于运动神经发达的沈轶来说,这简直是他的个人秀场,运球、过人、上篮,动作流畅潇洒,引得场边几个女生小声惊呼。而对于运动细胞几乎全部点在了“脑力劳动”上的颂衍来说,篮球场无疑是个“灾难现场”。


    老师要求两人一组进行简单的传球和运球练习。颂衍硬着头皮上场,和他一组的恰好是班上另一个同样不太擅长运动的同学。两人可谓是“菜鸡互啄”,传球软绵无力,运球磕磕绊绊。不远处,沈轶和几个校队成员在进行激烈的对抗赛,欢呼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不断传来,更衬得颂衍这边气氛沉闷。


    练习中途,老师吹哨让大家自由活动一会儿。颂衍松了口气,正准备走到场边休息,同组那个同学却一时兴起,想把球扔给远处的朋友,用力过猛,球直直朝着颂衍这边飞来。颂衍下意识想去接,脚下用力过猛被自己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硬邦邦的水泥地上。


    膝盖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火辣辣的。颂衍低头一看,运动裤的膝盖部位擦破了一个洞,皮肉模糊,渗出了血珠。样子十分狼狈。刚才扔球的那个同学和几个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的男生,非但没来扶他,反而爆发出一阵没心没肺的大笑:“哎哟,颂衍,你这平地摔跤的功夫可以啊!”


    “学霸是不是只擅长用脑,不擅长用脚啊?”


    哄笑声像针一样扎在颂衍耳朵里。他脸上瞬间涨得通红,是疼痛,更是难堪。他咬着牙,想自己站起来,却发现膝盖疼得有点使不上劲。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个异类,与这个充满活力和汗水的球场格格不入,孤独和委屈涌上心头。


    就在他低着头,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时,一个身影停在了他面前。紧接着,一瓶已经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和一包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递到了他眼前。


    颂衍愕然抬头,逆着光,看到了沈轶那张汗涔涔的脸。沈轶刚打完一场,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呼吸还有些急促。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嘲讽,就是平常那副有点懒散的样子。


    “喂,大学霸,”沈轶开口,声音因为运动有些沙哑,语气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听起来有点欠揍的调侃,“地面摩擦系数没算准啊?你这物理实践课不及格。”


    若是放在平时,颂衍肯定觉得这话刺耳极了,会立刻反唇相讥。但此刻,在这窘迫的境地里,听着这熟悉的口吻,看着眼前递来的水和创可贴,他竟一时语塞。那点调侃,奇异地冲淡了刚才被嘲笑的难堪。


    颂衍愣了几秒,才低声道:“……谢谢。”他接过东西,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沈轶的手,带着运动后的温热。


    沈轶无所谓地摆摆手:“赶紧处理下,别感染了。”他瞥了一眼颂衍流血的膝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什么也没多说,转身就又跑回了球场,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颂衍看着沈轶跑远的背影,那身影在阳光下充满了蓬勃的活力。他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瓶冰凉的矿泉水和那包可爱的创可贴——这明显不是沈轶这种男生会随身带的东西,估计是刚才跑去体育馆管理员那里要的。


    他用矿泉水小心地冲洗伤口,冰凉的水流缓解了刺痛。然后撕开创可贴,笨拙地贴在伤口上。整个过程,他的心里都乱糟糟的。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沈轶的嚣张,想起月考后两人针锋相对的互讽......这个沈轶,好像和他最初认定的那个“讨厌鬼”形象,有点不一样。他确实嚣张,嘴巴也坏,但似乎……并没有真的恶意。甚至,在这种时候,他会是唯一一个伸出援手的人。


    那几个嘲笑他的同学早已不知跑去哪里玩了,而这个他曾经视为“敌人”的家伙,却用最不经意的方式,给了他一点难得的善意。


    心里那堵因为偏见和冲突而筑起的坚硬壁垒,在这一刻,仿佛被这瓶水和这张创可贴,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有点暖。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窗外已是瓢泼大雨。雨水像是从天上倒下来一般,猛烈地敲打着教学楼的窗户,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颂衍收拾好书包,膝盖上贴着的创可贴还在隐隐作痛——这是下午体育课留下的“纪念品”。他走到教学楼门口,心顿时沉了下去,忍不住在心里哀叹:真是倒霉透顶!下午刚在球场上摔得狼狈不堪,现在又遇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简直是把所有倒霉事都凑在一天了。


    门口挤满了没带伞的学生,有的在焦虑地张望雨势,有的则在打电话向室友或家人求救。颂衍早上出门时天气晴朗,根本没想到带伞。他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幕,眉头紧锁。从这里跑回家,至少需要十分钟,以现在的雨势,就算用百米冲刺的速度,也绝对会变成落汤鸡,书包里的课本和笔记恐怕也难以幸免。他犹豫着是再等一会儿碰碰运气,还是干脆硬着头皮冲回去。


    正当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进行一场悲壮的雨中冲刺时,头顶明亮的灯光忽然被一道阴影柔和地遮住。紧接着,一把结实的大黑伞“唰”地一声在他头顶撑开,瞬间隔绝了门外溅入的冰凉雨水和周围的嘈杂人声。


    “走吧,顺路。”一个熟悉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颂衍惊讶地扭头,看到沈轶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边。沈轶一只手随意地插在校服裤兜里,另一只手却稳稳地举着那把看起来质量很好的长柄伞。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在雨夜里给同学撑个伞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你……不顺路吧?”颂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困惑。他记得很清楚,沈轶家住在别墅区,完全是两个方向。


    “啰嗦,雨这么大,送你到家能耽误我对少时间?”他不等颂衍再反驳,手臂已经非常自然地伸了过来,揽住了颂衍略显单薄的肩膀,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半推半就地将他带入了那片密集的雨幕中。“磨磨蹭蹭的,一会儿雨更大了,你想游回去吗?”


    颂衍被他结实的手臂揽着,一时语塞,只能被动地跟着他的步伐。伞下的空间对于两个男生来说,确实不算宽敞。为了都能躲到伞下,他们不得不靠得极近。颂衍比沈轶矮了大约半个头,他的侧脸几乎要碰到沈轶的耳朵和鬓角。胳膊紧紧挨着胳膊,隔着初夏薄薄的校服面料,颂衍能清晰地感受到沈轶手臂传来的、属于少年的坚实肌肉和温热体温。一股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后的清爽洗衣液味道,混合着雨中湿润的泥土和青草气息,萦绕在鼻尖,形成一种奇特而又让人安心的感觉。


    一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只有哗啦啦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紧绷的伞面,演奏着喧嚣而又私密的乐章,以及他们的运动鞋踩在积水路面上发出的“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在这狭小静谧的空间里,颂衍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能感觉到沈轶举伞的手臂非常稳,而且伞面带着明显的、持续的倾向性——始终更多地笼罩在他这一边。他忍不住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瞥去,果然看到沈轶靠外侧的右边肩膀,校服布料已经被雨水完全浸透,颜色变得深谙,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勾勒出清晰的肩线。而自己这边,仅仅是左肩靠近袖子的地方稍微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一点点。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颂衍心里翻涌、发酵。是对于接受帮助的些许尴尬?是对这种意想不到的善意产生的感激?还是……某种因为过于亲近的距离而产生的、难以言喻的心悸和慌乱?他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沉默,比如“伞往你那边去一点吧”,或者“其实我自己跑回去真的可以的”,但话每次涌到嘴边,都觉得太过矫情和刻意,最终只是抿紧了嘴唇,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终于,走到颂衍家楼下,两人快步走到干燥的屋檐下,颂衍几乎是立刻从沈轶的臂弯里钻了出来,仿佛那温度烫人一般。他不自在地抬手捋了捋被雨汽濡湿的额发,垂下眼睫,低声道:“谢了。”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轻。


    沈轶浑不在意地甩了甩伞面上汇聚的水珠,又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自己那湿透的、看起来沉甸甸的右肩衣袖,语气轻松:“赶紧上去吧,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说完,他转身,利落地重新撑开伞,头也不回地再次冲进了那片茫茫的、没有丝毫减弱迹象的雨幕之中,那高大的背影很快就在密集的雨线中变得模糊、直至消失。


    颂衍却并没有立刻转身上楼。他站在原地,望着沈轶消失的那个方向,心里那种暖洋洋的、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的悸动感,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滴入清水的墨滴,迅速扩散开来,越来越清晰。他不是一个迟钝的人,这个清晰的认知让颂衍的心跳彻底失了控,在胸腔里擂鼓般响动。那个平时在球场上嚣张肆意、在课堂上偶尔睡觉、和他针锋相对时嘴巴不饶人的沈轶,那个他以为除了家境优渥就别无长处的“纨绔子弟”,竟然会有这样细心体贴、甚至可以说是……笨拙地温柔的一面?这与他之前固有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颠覆性的反差。而这种强烈的反差,像一颗被用力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仅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更是直接沉入了湖底,搅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泥沙。


    他转身上楼,脚步却不似平时那般利落沉稳,带着点飘忽不定的虚浮感。回到此刻家里,家里空无一人,他知道今日父母都在上夜班,所以不会带伞来接他,他放下书包,径直走到窗边。窗外依旧是一片混沌的滂沱世界,但他眼前反复浮现的,却是沈轶那湿透的右边肩膀,以及他转身冲进雨里时那洒脱又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孤单的高大背影。鼻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把小小的伞下空间里,混合着冰冷雨水、清新洗衣液和沈轶身上传来的温热体温的独特气息,这气息霸道地占据了他的感官。


    这个看似倒霉透顶的日子,却因为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雨,因为一把坚定倾斜的伞,和一个“不顺路”却无比坚定的陪伴,在颂衍的心里,深深地画下了一道浓墨重彩的、再也无法忽视和擦去的印记。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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